妖蛾子——过日子人

我们和上辈人最大的区别就是我们什么都想扔，他们什么都要留。每次我收拾屋子总能清理出一堆没用的东西，小区里不是总有收破烂的，所以干脆都摆在楼门口的垃圾桶旁边。一般这时候我最害怕三楼阳台上探出个脑袋大声质问我：“又扔什么哪？怎么就不懂得过日子！”然后楼道里便有一串细碎的脚步声。刘奶奶站在阳光底下用手指着地上的易拉罐饮料瓶什么的一个劲儿地咂吧嘴：“别什么都扔，过日子没准儿哪天都能用得上。”随后把食指伸向身后，我只好很不情愿老老实实地收拾起地上的东西往回走，想像得出背后老人满意的笑。“纸夹子都湿了咱扔吧？”我甩甩手里的烂纸片儿，看见刘奶奶满脑袋白头发一个劲儿地晃悠，“晒干了留着卖！”每次的结局是这些破烂都放进了刘奶奶家的小阳台，那里有我扔了的一个新饼秤、我爸的钉鞋器、一个桌面掉漆的茶几、一台只能听广播的收录机以及煤铲、锈了的铁盆、暖壶之类的东西。 刘奶奶每次看见我妈都会汇报我本周又扔了哪些有用的物件，抱怨现在的年轻人不懂得过日子。因为她太会过日子，什么都往家拾，被儿媳妇扫地出门到闺女这儿，只住了小半年已经把大小阳台和她的卧室都堆满了东西，什么塑料袋、废纸兜都叠得整整齐齐塞在床底下。女儿毕竟是贴身小棉袄，有怨言也埋在心里，她只是经常提醒我扔东西的时候别让她妈看见，可我一直都这么不长眼。 当我好不容易改变习惯，每天晚上十点以后拎着垃圾袋跟做贼似的蹑手蹑脚下楼，刘奶奶又改走了另外一径。小区里到处贴得都是免费查体、免费发药的广告，很多老人跟着了魔一样天天起大早量血压，上午去后下午还去。刘奶奶对检查身体这事的热情很快就过去了，她迷上了免费药。传说那是一种来自云南的药水，能治心血管疾病、糖尿病、关节炎，提高免疫力，抹脚上还能治脚气，反正就是包治百病，比传说中的大力丸要厉害多了。每个人每次可以用纱布沾一些药水带回家试疗效，因为限人限次所以刘奶奶让我跟她一起去。 那是一个脏里吧唧的塑料桶，发药的人时不时从里面捞出一条长虫或者几只蜈蚣以示这药水的成分，很多中老年人推推搡搡地排成不规则的队，轮到的人用自己带去的纱布往桶里蘸。 终于快到我了，前面的阿姨忽然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个塑料袋，再从里面拿出一条长毛巾，就像投搌布似的把它扔进桶里，拎出来的时候毛巾下面哗啦哗啦直流药水，她很麻利地一把将毛巾塞进塑料袋，足足捞起了多半兜药水。刘奶奶无比羡慕地看着那中年女人的背影，一个劲儿叨咕：“赚了赚了。”此时，我手里捏着一小片捞鱼虫子似的纱布，恨恨地说：“下次我把我们家墩布拿来！” 我不知道是她女儿嫌丢人现眼还是老人刻意要培养我成为过日子人，反正之后每次发药都算我一个人头儿，我领完把药再交给她，老人满足的表情特别天真。我起早贪黑地跟刘奶奶领过贵州治关节痛的药、山东治内伤的药、云南抗癌的孢子粉，并且像赶场一样这边领完赶紧骑车去另一个地方跟爷爷奶奶们挤在一起，并且承受着让上岁数人用眼角“斜”我的待遇。其实那些药跟破烂一样，都摆在刘奶奶家特别不起眼的地方，她总说：“过日子不知道会碰到什么事，这些药留着大家遇方便吧。” 刘奶奶特别节俭，什么都怕糟蹋，熬完鱼汤觉得就那么把鲫鱼扔了太可惜，开大灯吃鱼时间长了嫌废电，干脆摸着黑咂吧起来，结果一根鱼刺扎在嗓子眼儿上。使劲咳嗽、喝醋都不管事，她女儿从我们家拿了四个馒头，刘奶奶一气吃了将近三个，可刺越咽扎得越深。这么吃法也不是个事，回头鱼刺出不来人再撑出个好歹，大家死劝活劝终于把刘奶奶拉到了医院，张嘴一看，大夫说：“一般拔鱼刺三十元，您这个太深得算手术一百五十元，要是化脓再来得三百元了。大娘，以后想吃鱼让孩子买，别总打扫剩的了。” 今天的刘奶奶还像以前一样，什么都舍不得扔，打扫一切家里人不愿意吃的剩饭，到处领免费药，碰到我还总是叮嘱我要懂得过日子。我总是特诚恳地点头，我知道，那是岁月无法更改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