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魂儿——三

但有的人一跌之后，不仅身体成了行尸走肉，就是魂灵也昏了头，找不到家了。清•闲斋氏《夜谭随录》卷四“多前锋”条中的多二爷，在东直门外的城墙根练骑射，不小心掉下马摔昏了。为朋友扶掖而归，“归家即苏，一无所损，但神痴，不复解言笑”。原来他的魂儿留到了城墙边上，不但迷失了大方向而已，根本就不知家山何处，只好在原地打转，等着家里人来接。可是家里人却只以为他得了怪病，忙着求医问药，就没往丢魂儿上想。幸好一个刚死的缢鬼王老西路过东直门，遇见了正打转儿的多二爷，知道是回不去家了，此鬼生前受过多二爷的恩惠，便赶紧跑到多家，附到一个老妈子身上报了信儿。于是家人搀着多二爷的真身，至其堕马处，呼其名而招之，总算让他清醒过来，但这魂儿已经在城墙根盘桓有半月之久了。 如此看来，躯壳没了魂儿固然不妥，魂儿离了躯壳也未必就还能保持英明。于是突然而想起“思想是灵魂”一语，恍然而悟：这魂灵儿的误入迷途，乃是由于它没有“思想”，有了思想指导，不就能自己找回家了么，也许根本就不会走失或跌落的。当年的政治老师如果这么讲几个丢魂的故事，大家不就都明白了么。 还有一种，就是常言所说的“吓得魂飞魄散”。此种故事甚多，找个极端的，即人被押到法场，刽子手手持明晃晃的鬼头刀，将要把自己脑袋砍掉，那一大吓，不由人魂灵儿不出窍。明人笔记中多谈及他们太祖高皇帝时的一件“佚事”，可以看出在威严的主子面前，奴才的魂灵儿是多么脆弱。 一个太监被太祖爷降旨拉出宫去斩首，罪名是“洒扫不如法”，扫地撒水难道还有什么横三竖四的章法？估计不过是太祖爷正坐在龙书案后思量着发起胡蓝大狱一类的事，一时出神，被扫地到跟前的太监吓了一跳吧。这位太监连那身“金团背子绿衫”都没来得及换下，就捆起来拉到金陵城的闹市中，准备开刀。南京城的人爱看热闹，特别是听说皇上要杀的是自己的奴才，那就更来劲儿了。可是他们定睛一看，只见这跪等吃刀的太监前面还拱手立着一位，衣着面貌和跪着的那位一模一样，都甚感奇怪。正在这时，太祖爷突然又降下圣旨，不杀了。于是行刑者就解开太监的绳子，而那个立着的太监竟然冉冉如影而逝了。人们这才明白，那位原来是太监吓出的魂儿！太祖爷有时也是很幽默的，“你吓我一跳，我也吓你一跳”。 这故事见于都穆的《都公谈纂》和陆粲的《庚巳编》，所述大体相同，版本稍有差异的则见于祝允明的《野记》，说是受刑的太监吓得魂灵飞上了屋檐，自上而下看着五花大绑的自己。由此也可以知道，到刑场看杀人，也是当时都城市民的一大娱乐，不但满街满市，屋顶也成了观众席。至于杀的是什么人，是不是自己的同类、同党，好像那无所谓，只要好看便好，即使杀的是自己也未尝不可看得津津有味。“看客”的麻木和缺心少肺往往如此。 明人陆容《菽园杂记》卷三记有一人临刑获免，有位绝对够得上现今娱记资质的先生，向这位惊魂未定的幸运儿发问道：“你在等着挨刀时，那一刻有什么感想，有什么激情，有什么愿望？说出来让我们大家听听。”这位回答道：“当时都吓得发昏，哪里有什么感想愿望啊。只是后来恍恍惚惚坐到法场旁边的屋脊上了，看到法场中间捆着个人，那肯定是要挨刀的了，我只是纳闷，我老婆孩子亲戚朋友都围着他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