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伦敦——12 安全驾驶

“好美。”札娜说。 两人抓紧栏杆，倾身看着脚下的一座座屋顶。 “天哪！”札娜说，“我爸要是看到我现在这样，一定会口吐白沫。” “哦，”狄芭说，“想象一下。”她弯身假装要呕吐，“会喷得到处都是。” 琼斯车掌站在她们身旁，不知怎的，她们就是知道，要是滑下去，他一定会及时抓住她们。 巴士和底下的街道离得很近，有些塔楼的尖角就紧邻在旁，底下的伪伦敦人还抬头向她们招手。 她们经过低矮的塔状建筑群、砖建的拱门和各式各样的屋顶。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没看过的怪东西：跟摩天大楼一样高、漆得油亮的抽屉柜；看起来像融化蜡烛的尖塔。长得既像大帽子又像大蝙蝠的房子。狄芭指着屋顶上的石像鬼和灰鸽，突然吓了一跳——因为好几个石像鬼竟然在动。 “你的眼睛，”琼斯说，“瞪得比荷包蛋还大。我第一次看到时也是这样。” 他指几个地标给她们看。 “屋顶在动的地区是鬼城，那边是市场。看到那群没有窗户的塔楼了吗？那里是后墙迷宫区。那根又大又粗、像烟囱一样的东西看到没有？那是图书馆入口。” “你为什么留在这里？”札娜问。 “我没办法回伦敦啊，对吧？”琼斯一手拉着栏杆，倾身俯视脚下的城市，“看见那个了吗？”他指着一群用打字机和坏掉的电视机组成的建筑物。 “我们之前看过那种房子，”札娜说，“欧巴帝芬叫它……他叫它什么？” “废弃屋吗？”狄芭说。 “你们在这边会看到很多废弃物科技，”琼斯说，“唉，那些都是伦敦的半淘汰物，他们东西只是稍稍故障就扔掉。你们有时会在路边看到旧计算机、坏掉的收音机对吧？不消几天，它们就不见了。 “有时候是拾荒人捡走了，但通常最后它们会辗转流落到这儿，让本地人废物利用。那些东西会自己渗到伪伦敦。你们也许看过它们留下的遗迹——就是墙上干掉的污渍，它们就是从那边渗进来的。到这里后，它们会像蘑菇般在路边冒出来。 “你们那位朋友的钱呢，则是伦敦人丢掉的旧钱和外币。几年前欧洲决定整合成欧元时，一大批没用的旧币旧钞都被扔掉。很多钱都跑来我们这里，造成通货膨胀，逼得我们只得把其中一部分拿去喂食噬钱菌……总之，东西就是这样跑过来的。 “可以说，我也是这么来的。”他若有所思地说，“他们都叫我废物。如果找得到正确的人洞，人也能跑到这里。不过来这里还不是最难的，最麻烦的是把巴士也带来。 “我在伦敦一直是靠巴士吃饭的。你们大概从小搭公车就是付司机车钱，还是已经用悠游卡了？以前可不是这样，从前伦敦的公车都是一个司机配一个车掌。 “我负责收钱、给票。”他拍拍腰间的盒子说，“这样比较省时，因为司机不必应付每一站上车的乘客，行车也比较安全。一直都是这样的双人拍档，直到他们突然把我们这些车掌通通裁掉，说是可以省点钱。这样一裁，公车自然秩序大乱，但那些决策者从不搭公车，也根本不在乎。 “我们知道我们的工作很重要，看看字典怎么写就知道了，‘掌：动词。领导、控制、指示。’有些人一时舍不下这份工作，我们负责照顾乘客，这是一份……”琼斯忽然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有些人说，这是一份神圣的职责。” “伪伦敦……嗯，确实有时不太安全，需要我们随时待命。”他拍拍腰间的武器，手指着一旁柜子上的弓箭和一团团电线，“来到这边的司机都曾起誓，要把乘客安全带到目的地，以保护乘客为己任。” “为什么乘客需要保护？”札娜问。 “有时会有空匪，”琼斯说，“就是空贼，不过多半是在高空作案，只有深空渔民才会去那里。还有别的东西。我们这辆巴士还算好，有的公车路线如果特别倒霉，还会被长颈鹿攻击。” 两个女孩对视一眼。 “你已经是第二个这么说的人了。”狄芭说。 “我看过长颈鹿啊。”札娜说。 “它们一点也不恐怖……”狄芭说。 “哈！”琼斯的笑声惊得满车乘客都抬起了头，“它们可真厉害，让大家都相信它们那群动物园里的嬉皮难民，只是寻常长颈鹿。你们接着就要告诉我，长颈鹿的脖子那么长，只是为了吃树上的叶子啊！把受难者血淋淋的皮肤扒起来、在空中像旗子般挥舞，这档子事当然跟它们无关。 “很多动物都擅长这种伪装。举例来说，伪伦敦境内一只猫都没有，因为它们没有魔法，一点都不神秘，根本就是傻蛋一个。不过你却会看到猪、狗、青蛙等动物钻到这里。它们常常在两边来来去去、互通消息，一有风吹草动马上就知道。” “小札，”狄芭说，“这么说有道理，那些动物都知道你是……那个就对了。” “史瓦纪。”札娜说。 “但一只猫都没有，”琼斯继续说，“因为它们太忙着耍酷了。不过你们也知道现在最主要的威胁是什么，这几年来越来越严重。” “烟──”札娜说，但琼斯马上把手指放嘴唇上，示意她噤声。 “没错，”他说，“所以你才会在这里。” “可是那到底是什么？它到底想做什么？” “不能在这里讨论，”琼斯轻声地说，“小心为上，你们明白我的意思。先知教授会跟你们解释。” “下一站，”他大喊，“曼尼飞斯特站。” 他们贴窗飞过一座大得像教堂的建筑物，两边隔不到几米，办公室内的人透过窗子窥看着他们。那栋大厦贯穿好几个大小不一的洞穴区块，从中拉出四通八达的铁道：有水平行驶的，有像云霄飞车般往上的，也有呈螺旋状下钻的。大厦几百米外的街上挖有洞穴，铁道便从那儿钻进深不见底的黑暗。 “曼尼飞斯特站。”琼斯说道。一列深色车窗的柴油火车突然从大厦内冲出，距离近得让巴士微微摇晃，随即又慌慌张张地往地底钻去。 “它要去哪儿？”札娜问。 “跨越奇空，前往别的反城市。”琼斯说，“如果你们有胆子尝试，可以从伪伦敦搭火车到巴不黎、扭约、黑尔丧基、失落杉矶、删翻市、相杠或落马……这里可是大站。” 巴士在车站一侧的空地上打转，里面停了二三十辆的双层巴士，四周有许多乘客走来走去。 每辆公车上本应写着号码的地方，都以不同的符号取代——有脸谱、昆虫、花和随意的图案。伦敦公车通常贴着广告的车身上，则有画、大字体的短篇小说、胜负未分的西洋棋局图片、乐谱。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最让札娜和狄芭叹为观止的，是公车的移动方式。 伪伦敦的地势可真是难缠：有千回百转的细长街道，倏忽隆起的陡坡，深坑，突然软得车辆不能行驶、行人得在上面跳跃前进的路段。为了要应付五花八门的障碍，伪伦敦的公车也有应变的策略。 它们忽而以履带辗过马路，忽而以鼓胀无比的橡胶轮胎翻滚前行，忽而靠气垫船般的气囊滑过路面。一离地又变成空中巴士，吊在气球下翱翔。车掌不时把头探出车外，雄赳赳地高举武器瞻前顾后。 一辆巴士从稠密、细长的塔楼群向车站逼近。本该装着车轮的地方长着四只粗壮的蜥蜴腿，在屋顶上攀爬前进。司机又是转轮，又是拉杆，四只长着肉垫的壁虎脚缓缓从柱边缩回，又向倾斜的屋顶张开，一点脚印都没留下。 “终点站曼尼飞斯特站，”琼斯喊，“谁要在这里换车？” 他们把枣婆婆和两个乘客装进篮子吊下车。“这辆是‘草书卷轴号’，你要搭的是‘锈星号’。”琼斯告诉其中一人，“至于这位先生呢，请找‘烂鼠号’。” 公车摇晃就位，狄芭抬头发出一声惊叹。 “怎么了？”札娜说。 “我好像看到什么，”狄芭往上指着说，“像……螃蟹一样，在天花板上移动。” “嗯……”札娜环顾四周，“现在又不见了，这地方净是些怪东西。” 篮子在一台踩高跷公车、一台大冰刀公车间摇摇晃晃。三个乘客下车后，有个穿着袍子的男人在最后一刻冲过来抓住篮子，一位同伴与他匆匆道别后，他便跳上篮子。 他身材魁梧，重得很难拉起。他一上车，突然响起一阵嘶嘶声，原来是牛奶盒躲在狄芭背后，虎视眈眈喘着气。 “可儿躲，”札娜说，“狄芭，麻烦管好你的怪宠物。” 那个刚上车的乘客对着可儿躲吹胡子瞪眼。 “看到了吗？”狄芭低声说，“那家伙肯定不喜欢我们。” 巴士这一次飞得更高了，介于屋顶和光线诡异的天空中间。伪伦敦一路延伸至地平线尽头，几辆长着动物脚的巴士在屋顶和房屋间爬来爬去。中空的太阳发出光线，照耀在万物之上，放眼尽是一片参差不齐、崎岖蜿蜒的地景。低空云在车轮底下嗡嗡作响，阻挡视线，仿佛蓄意捣乱似的往不同方向移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