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札娜和狄芭在操场闲晃,在一洼洼积水中寻找自己的倒影。许多四处漂流的垃圾积在围墙旁,云看起来依然厚重。 “我爸最讨厌伞了,”狄芭一边甩伞一边说:“每次只要一下雨,他就总是说:‘不准在公共场合挥舞利器乃是天经地义,怎能因为空气湿度高就没了规矩?’” 昨天那只彬彬有礼的狐狸就是出现在操场边缘,从那儿她们的视线可以越过学校围墙,看见墙外街道的零星行人。操场旁的街尾有样东西吸引住了札娜的目光,那东西既怪异又朦胧,但依稀能看出是一团污物。 “那边有东西,”札娜眯起眼看,“好像在动。” “真的吗?”狄芭说着。 天空低得古怪,仿佛有张巨大的灰布从地平线两端罩下,空气沉郁闷滞。那团淡淡的黑影盘旋一圈后便消失了,路面上又恢复了正常。 “今天……”狄芭说,“今天不太寻常。” 札娜摇摇头。 小鸟聚成拱形,成群的麻雀不知从哪里蹿出,在札娜头上飞成一圈唧唧喳喳。 那天下午是法文课,札娜和狄芭都心不在焉,一边望着窗外,一边画狐狸、麻雀、雨云,这时一个字忽然让札娜在威廉斯老师嗡嗡的讲课声中抬起了头。 “……choisir……”她听到,“……je choisis, tu choisis……” “她在说什么?”狄芭低声问。 “Nous allons choisir……”威廉斯老师说:“Vous avez choisi.” “老师?老师?”札娜说,“最后一句是什么,老师?那是什么意思?” 威廉斯老师指着黑板。 “这个吗?”她说,“Vous avez choisi. Vous 是‘你’的复数,Avez 是‘已经’, Choisi 是‘被选上’。” Choisi。史瓦纪。被选上。 那天傍晚,狄芭和札娜站在校门口旁,看着那团污物出现的地方。天空还下着毛毛雨,操场旁的十字路口边,雨势仿佛隐隐受到阻挡,好似撞到了一块奇怪的空气。 “待会儿要去玫瑰咖啡馆吗?”凯思一行人站在她们后面。 “我们好像……看到了什么怪东西,”狄芭说,“正准备要……” 狄芭的声音渐渐停止,随即跟上札娜的脚步。她们身后的同学有的赶着回家,有的等父母来接。 札娜站在几米外的路中间东张西望。“你在找什么?”凯莎问,她和凯思大惑不解地对看了一眼。 “没什么。”札娜低声地说。她站了好一会儿,大家不耐烦地等在一旁。“算了。”她扬声说。凯思双臂交叠,眉毛上扬:“那走吧。” 放学的人潮逐渐散去,只有几辆车从校门口迅速通过她们身旁,老师也准备回家了。她们是最后一批离开的,路上只剩她们,天空渐渐变暗,街灯也咔嚓一声亮起。 雨连连落下。狄芭听着雨滴如打字机滴滴答答地打在伞上。 “真不知道她到底在干吗……”狄芭听见贝克丝对凯莎和凯思说。札娜走在她们前面,双脚溅起云雾般的细微水花。 真的很像云雾,而且是黑色的云雾。札娜慢慢停下,她和狄芭两人一起低头看。 “这次又怎么了?”凯莎没好气地问。 在她们脚下,离又脏又湿的柏油路几厘米处,盘绕着一层烟雾。 “那……是什么?”凯思问。 一团又脏又恐怖的烟雾从水沟缓缓升起,呈卷须状盘得越来越高,穿过金属的水沟盖缝隙,既像攀爬的藤蔓,又像章鱼脚。一条条的烟雾交缠堆叠,团团绕着车轮和汽车引擎。 “这是怎么回事?”凯莎低哑着声音问着。阵阵烟雾从下水沟蹿起,空气中化学物质和腐朽味渐渐变浓,远方仿佛还听得见被布帘蒙住的隐隐汽车声。 札娜张开双臂站着,全神贯注地盯着突如其来的烟雾。有那么一秒,强落在她们身上的雨像滴在滚烫的金属上,在札娜头上的几厘米处蒸发。 狄芭死死地瞪着,浓黑的烟雾团团裹住了她的朋友。 车声越来越响,一部车越开越近。 女孩们被烟雾包围着,她们慌得说不出话,只能试着拼命相互呼救。 她们现在什么都看不到了。 汽车声越来越近,隐隐闪烁的街灯一瞬间穿透了厚重的烟雾。 “等一下!”札娜大喊。 浓雾中突然透进一道强劲的车灯,直直射向札娜。狄芭看着她化作一道阴影,光线扫过时她灵巧地横跨了一步躲闪,她的双手仿佛隐隐发着光。 “是我爸!”札娜大喊,她一见到汽车全速驶进烟雾便拔足狂奔。一道冲力突然撞散烟雾,然后—— 砰的一声,一个东西飞了起来,四周瞬间一片死寂。 黑雾蓦地化散,大雨突然止息。诡异的烟雾像污水般流回水沟,静悄悄往前涌去,消失无踪。 好一会儿,没有半个人移动。 一辆车靠路边停下,札娜的爸爸一脸茫然地坐在前座。有人歇斯底里地大叫,一个女孩倒在墙边。“札娜!”狄芭大喊,但札娜好端端在她身边。刚刚被撞到、正一动也不动躺着的,是贝克丝。 “我们得赶快叫医生!”札娜说。她拿出手机,哭了出来,但凯莎已拨通了999。 札娜的爸爸一边踉踉跄跄走下车,一边剧烈咳嗽。 “什么……什么……”他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他看到了贝克,“天哪!”他跪倒在她身旁。“我到底做了什么?”他不断重复着。 “我已经叫救护车了。”凯思说,但他没有听见。光线恢复正常,四周也不再有烟雾缭绕,许多人从门窗探出头看。贝克丝难受地挣扎着,含糊不清地喊痛。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札娜的爸爸翻来覆去地问,却没人知道该怎么解释。“我什么都不记得,”他说,“我一醒来就──” “好痛……”贝克丝呜咽着。 “你刚刚看到了吗?”札娜轻声地对狄芭说,声音听起来就像要裂开一样,“烟雾、汽车、所有东西,全都围住我,全都要把我抓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