劫梦惊魂亨利接诊一位大胖子病人_劫梦惊魂亨利接诊一位大胖子病人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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劫梦惊魂——亨利接诊一位大胖子病人

房间里光线昏暗。亨利每次接待病人时,都把房间布置成这样。他饶有兴致地发现,似乎很少有人注意到这一点。他觉得这主要是因为他们的心理本身就很阴暗。他接待的主要是神经病患者(森林里到处都是这种人,他有一次对琼西这么说,当时他们正在——哈哈——森林里),根据他毫无科学依据的猜想,他们的问题成了一道屏障,将他们与这个世界隔离开来。随着病情的加重,他们的内心也愈来愈暗。多数时候,他对病人既怀有同情,又保持着距离。有时也可怜他们。还有极少数病人则让他失去了耐心。巴利?纽曼就是这种人。所有的病人第一次踏进亨利的办公室时,都面临着一种选择,不过他们往往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进来后,他们看到的是一个光线虽然昏暗却很舒适的房间。房间的左边是一座壁炉,里面有一段永远烧不完的木头(其实是仿桦木的钢材),下面有四个安装得很巧妙的煤气喷嘴。壁炉旁边有一张高背椅,亨利总是坐在这里,头顶上方是一幅非常漂亮的画,那是梵高的《金盏花》的复制品。(亨利有时对同行说,每位精神病医生的诊疗室里,都应该起码有一幅梵高的作品。)房间的另一端有一把摇椅和一张沙发。亨利总是满怀兴趣地留心新来的病人会如何选择。当然,他从事这一行已经很久了,所以知道,病人的第一次选择常常也是他(她)的每一次选择。曾经有人就此写过一篇论文。亨利知道有这样一篇论文,但想不起具体的观点了。不过话说回来,他发现自己近来对论文、杂志、学术研讨会等不那么关注了。那些东西曾经很重要,但现在情况变了。他睡得少了,吃得少了,也笑得少了。那种暗影——那种屏障——也进入了他自己的生活,而他发现自己并不排斥。它不会光亮逼人。巴利?纽曼从一开始就选择了沙发,亨利从来就不相信这种选择与巴利的心理状态有关,他决不会犯这种错误。对巴利而言,沙发只不过是更舒服而已,尽管五十分钟的谈话结束后,巴利起身时,亨利有时不得不拉他一把。巴利?纽曼身高五点七英尺,体重四百二十磅1。所以他对沙发情有独钟。巴利?纽曼一开口总是啰里啰唆,没完没了,不外乎是详细叙述他一周来在食物方面的探索。这并不是说巴利吃东西很挑剔,哦不,恰恰相反。巴利对任何能抓到手的食物来者不拒。巴利是一台吃饭机器。而且他的记忆力很好,起码对这一方面都记得清清楚楚。他对食物有一种本能,就像亨利的老朋友皮特对地理方向有一种本能一样。亨利一直试图让巴利看到森林,而不要只看树木,可现在几乎要放弃了。一方面,这是因为巴利以一种温和却固执的方式,总是要不厌其烦地讨论食物。另一方面,还因为亨利不喜欢巴利,从来就没有喜欢过他。巴利父母双亡,父亲去世时他才十六岁,到他二十二岁时,母亲也离开人世。他们留下了一大笔遗产,但是由委托人代管,直到巴利三十岁。到那个时候,他就可以得到那笔财产了……如果他坚持治疗的话。否则,就会仍然由委托人代管,直到巴利五十岁。亨利怀疑巴利?纽曼能否活到五十岁。巴利的血压(他曾经不无自豪地告诉亨利)是190/140。巴利的总胆固醇值是290,他是一座脂库。我随时都可能中风,我随时都可能心脏病发作,他曾经对亨利说,那语气在严肃中带有几分开心,好像在表明,他之所以能说出这么冷硬的事实,就因为他心里知道,这样的厄运不会落在他的头上,不,不会的,他才不会摊上这种厄运。“我中午吃了两个巨无霸,”他这会儿正在说,“我喜欢吃这个,因为里面的奶酪热乎乎的。”他的厚嘴唇——他这么大的块头,嘴唇却小得出奇,就像鲈鱼的嘴唇——合拢了,并微微发颤,仿佛正在品尝热奶酪的美味。“我还喝了一杯奶昔,回家的路上又吃了两个曲奇。中午我睡了一会儿,起来后,又在微波炉里热了满满一包冷藏过的蛋奶饼。‘美味之饼!’”他大声模仿着这句广告词,然后笑了起来。这是处于温馨回忆——比如观看夕阳、或隔着一层薄薄的丝绸衬衫感觉到一个女人坚挺的乳房(亨利猜想巴利从来没有这种经历)、或感受着海沙的亲密暖意——中的人发出的笑声。 巴利这时已经讲到了星期二晚上。由于今天是星期五,所以后面还有一长串的正餐和小吃要一一道来。亨利让自己的思绪游移开去。巴利是今天的最后一位病人。等巴利报完自己的食物流水账后,亨利就会回家收拾行李。明天早晨六点钟他就会起床,在七到八点之间的某个时候,琼西的车会开进他家的车道。他们会把东西塞进亨利那辆旧旅行车里,亨利之所以把那辆车保留至今,完全是为了他们秋天的打猎之行。到八点半钟,他们两人就已经踏上北上之旅了。沿途他们会先在布里奇顿接上皮特,然后去接仍然住在德里附近的比弗。夜幕降临时,他们就会呆在位于杰弗逊林区的“墙洞” 里,一边在起居室里打牌,一边听风儿在屋檐下呼啸。他们的猎枪会靠在厨房的角落里,打猎执照挂在后门的挂钩上。 他会与朋友们在一起,那种感觉总是像回家一样。在为期一周的时间里,那道屏障会微微掀开。他们会重叙旧日时光,听到比弗不堪入耳的粗话会捧腹大笑,而如果有谁能真的射中一只鹿,则会增加一层意外的欢乐。在一起时,他们仍然感觉很好。在一起时,他们仍然能战胜时间。 在遥远的背景里,巴利?纽曼还在喋喋不休。猪排土豆泥抹有一层厚黄油的玉米棒佩珀里奇农场牌巧克力蛋糕一杯百事可乐上面加了四勺冰淇淋然后是鸡蛋煎鸡蛋煮鸡蛋荷包蛋。 亨利一直似听非听,在所有该点头的时候都点头。这是精神病医生的惯用技巧。 天知道,亨利与他的老朋友们也有各自的问题。比弗很不善于跟女人交往,皮特的酒喝得太多(所谓太多是根据亨利的标准),琼西与卡拉差点儿分道扬镳,而亨利目前则在与抑郁症作斗争,他觉得这抑郁症既令人难受,又很有诱惑力。所以说,他们各自也有问题。但是在一起时,他们仍然感觉很好,仍然能开心起来,而到明天晚上,他们就会在一起了。在这一年里,有八天时间。很好。 “我知道我不该这样,可是一大早我就觉得非吃不可。也许是低血糖的缘故,我想有可能是这样。于是,我把冰箱里剩下的面包全吃了,接着又开车去了邓肯甜甜圈店 ,买了一打荷兰苹果和四个——” 亨利还在想着将于明天开始的一年一度的打猎之行,这时不假思索地说道:“这种非吃不可的感觉,巴利,也许与你认为自己害死了你妈妈有关。你认为有这种可能吗?” 巴利的话音戛然而止。亨利抬起头,发现巴利?纽曼正瞪着他,那双眼睛睁得圆圆的,所以终于露了出来。 亨利知道自己应该住口——他根本就不该这么做,这与治疗毫不相干——可是他不想住口。在一定程度上,这也许是因为想起了老朋友,但更主要是因为看到巴利目瞪口呆的脸孔,还有那毫无血色的面颊。亨利想,自己受不了巴利的真正原因还是巴利的自命不凡。巴利内心里坚信,他不需要改变自己的自毁性行为,更不需要查找其根源。 “你的确认为自己害死了她,对吧?”亨利问道,他的口气很随意,甚至很轻松。 “我——我从没——我讨厌——” “她一遍又一遍地喊呀叫呀,说她胸口痛,不过当然了,她总在这么说,对吧?每隔一周就这样,有时候似乎是只隔一天。她不停地对着楼下喊你。‘巴利,快打电话叫韦瑟斯医生。巴利,快叫救护车。巴利,快打911。” 他们从来没有谈论过巴利的父母。巴利身躯肥胖,性格温和而固执,他总是避开这个话题。有时他刚刚要说到他们——或者好像是要说到他们,可一眨眼,他又谈起了烤羊排,或者烤鸡,或者是蘸橘子酱的烤鸭,重新报起了流水账。所以,亨利对巴利的父母一无所知,当然也不知道巴利的母亲去世那天的情景:她从床上滚了下来,尿湿了地毯,嘴里还在一遍又一遍地叫着,那三百磅的身子胖得令人恶心,嘴里不停地叫着。他压根儿不可能知道这些,因为没有人告诉他,可他确实知道。巴利当时没有这么胖,只有一百九十磅 ,相对还算苗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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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皮特向一位遇到困难的女士伸出援手
• 亨利接诊一位大胖子病人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