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雅颂3.终 风_风雅颂3.终 风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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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雅颂——3.终 风

那间县城旅社的小屋里,灯光如同被年月蚀旧的纸。有一股霉味在屋里的墙角、桌上、床下堆砌着,暗藏着,待我推门走进去,霉味热情地围上来。玲珍坐在床上靠桌那一端,脸上挂着无端的疲惫和失意。夜已经深不见底,和没有头尾的胡同样,连城街上月寂人稀的脚步声,也大得房倒屋塌地响。我用20块钱在那旅社包了两间房,我一间,她一间。可我睡不着,躺在床上就看见她的红兜兜,白皮肤;看见她说话时的嘴角,上下翕动如花红的蜻蜓飞在我眼前。明天一大早,我就要坐头班汽车离开县城、离开耙耧山脉,到九都市里坐火车往皇城那里读书了。去奔我的事业、我的前程了。就要在这城里和她分手了。前寺村和后寺村那儿忙得很。整个耙楼山脉都忙得如同着了火。麦是割倒了一大半,可都还摊在田地里。没割的需要割,割倒的太阳晒一天,就必得立马挑到麦场上。到了麦场上,又要连三赶四打好晒干灌入仓。大忙的天。火烧般的忙。可我却要到学校报到去。还要早几天儿去,到那陌生的皇城做些安顿的事。就走了。爹不送我,娘也不送我。她爹、她娘也不去送我。都把我送到村头上,一招手,像把一只鹰放飞了样让我上了路。两家人委派一个玲珍单独去送我。两家人说好让她把我送到九都火车站,可在县城时,她要去厕所,我给她指了路边公厕墙上写的一个女字让她走进去,她到那里愣一会,却一抬腿走进了男厕所。忙不迭儿地退出来,脸上挂着羞红和恼恨,见我就决然地说不往九都送我了。死也不往九都去送了。因为没认出厕所墙上的男字和女字,夜饭也不吃,躲在旅社的屋子里,直到要睡时,才取出一块干粮啃了啃。似乎一切都是从这次走错厕所开始的。她的脸上再也没有笑容了,再也没有羞红和对什么都欲说又罢的犹豫了。她变得说话直硬,腔调冷利,像恨不得立马把我送走后,她好风快地回到耙耧山脉里。因为那里才是她的家。那里去厕所不消辨认男字和女字,走路不要分辨左边和右边。把最后一口油烙的干粮送到嘴里边,将手上、身上落的馍花儿捡起来,喝上一口水,咽了嘴里的馍和手上的馍花儿,她就把身子倚在桌边上,看着我,像盯着一匹欲要脱缰的马。看久了,看够了,似乎也把我看明看透了,便冷冷淡淡地问我说——你今夜儿想和我睡在一起吗?——不睡在一起你走吧,我想睡觉了。我回到对面我的那间屋,关上门,脱了衣,把灯熄灭掉,让暗黑铺天盖地把我包起来,却睡不着,眼前总是光光亮亮地闪着她的红兜兜,和兜兜周围那云白洁净、柔嫩如绸的白皮肤。有一股细腻如丝的香,从她那间屋里挣着她的身子飘进我的屋。睡不着,我就一边努力用鼻子去捕捉那香味,又一边拿手去我的身上掐。掐我的手,掐我的腿,掐我肚皮那儿的某一块肉,借着疼痛抗着那味儿,也借了疼痛把她从我的眼前、脑里赶出去。可是掐疼了,赶走了,当我的大拇指和食指从我的皮肉上松开时,她又会重新赤裸裸地回来站在我面前,浑身上下散发着只有她才有的春草夏花的味儿。我在抗着那味儿,也在一口一口吞着那味儿。直到嘴唇发干了,喉里着火了,我就从床上折身坐起来,望着一屋子茫茫的暗黑发着呆。说到底,那年我已经22周岁,她才18岁,正是《诗经》的《终风》那首情诗里的年龄和情景。也就呆到发痴时,我把鞋子提在手里边,光脚踩着走廊上的砖铺地,到她门前轻轻敲了几下门。灯亮了。门开了。我又把门关上后,放下鞋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站一会,不言不语就去解她的衣扣儿。她没有不让我解她的衣扣儿,没有不让我去她的脸上摸,去她的额门上亲。她像在等着我的这些一模样,像没有力气抵挡我的这些样,先是有些意外地看看我,后就意料之中似的把头勾将下去了。我俩已经订了一年婚,在高考落榜的第三年,心灰意懒中,彼此两家都送了订婚礼。无论如何说,我是耙耧山脉前寺村唯一到镇上读高中的人,也是学习最好的人(虽是经过四年复读才考上大学的,可语文分数却是地区第二名)。她是后寺村最为水灵俏丽的人(虽然不识字,没读一天书),依着媒人的安排,我俩订了婚。当初和她见面时,我以为她是我面前春摧气鼓、欲要苞裂的一棵小树儿,个不高,也不胖,可浑身初春的饱胀,却似乎要哗哩哗啦炸开来,如到了季节的麦,到了季节的豆,到了季节任何带壳的果物儿。到现在,一年过去后,这棵小树豁然长高了,豁然长大了。她浑身的水气和秀气,浓浓烈烈,占山占岭地把她湮没了。 把我湮没了。我解着她的衣扣儿,双手哆嗦得和她白天解着自己的衣扣一模样。到末了,我没有把她的扣儿解开来,而是把那枚扣儿扯掉滚落在了床下边。可无论如何说,她胸前的光洁和红亮,是又一次砰的一下崩裂在了我眼前。那红兜兜也呼地一下挺在我的眼前了。我终于可以那么近、那么清晰地看到我那年龄无可截止的渴念了。一瞬间,我怔在那屋子里,双手发抖,喉咙发干,看着眼前的物物景景如呆了一模样。好在那痴呆只是一瞬间的事(时间短得没有一指长)。那一指长的时间过去后,我就粗野地用我的双手去抚摸我红彤彤的欲念了。说几句落落大方的话,她那圆润饱满的乳房,真的像一对火热的水球从我的手上滑过样。我一碰到它,她便本能地朝后弹一下,猛地身子一歪站起来,推开我,咬着自己的嘴唇不说话,脸上大块大块的涨红朝着地下飘飘旋旋地落。那地上和走廊一样都是砖铺地,砖缝笔直,砖面发绿(偶尔间,有的砖缝和砖面上还有潮生的绿青苔,踩上去柔柔滑滑,像踩在一块胶皮上)。屋子里的霉味多半都是从那些带有苔色的青砖和缝里出来的。可是那一会,那霉味没有了,荡然无存了,被我和她身上年轻轻的火热烧干了,烤焦了。取而代之的,是屋里她和我身上年少的肌肤的香味和汗味。忽然间,我们俩就那么彼此不动地相望着,她的那种既不冷硬、也不柔热的目光牵着我们俩,也推开了我们俩。床上有卷在墙里的旧蚊帐,蚊帐下是别人盖过她接着要盖的床单和毛毯。床头上是她不知包了什么的蓝布包袱儿,再就是我俩急促的呼吸和彼此望着的目光了。是她因为呼吸而翕动的鼻翼和鼻尖上闪闪发光的汗珠了。这时候,她忽然把身子躲我似的朝后缩了缩。这突然的拒绝,使我有些不知所措地呆在那儿了。就那么木呆着,过了好一会,我有些哀求似的说,玲珍,我明天一走,怕要半年、一年见不着你了你知道不知道?却说,杨科哥,你给我说句实话,你会娶我吗?却说,娶了也会离婚呀。却说,只要你对我说句你这辈子会娶我,不变心,我今夜就把身子给了你。把我的上上下下、里里外外都给你,丁点儿不剩地都给你。她话说得并不快,声音也不大,可一字一句,风声鹤唳斩钉截铁,该重了就重,该轻了就轻。说完这些后,目光火燎燎地在我的脸上烧一会,看我一时不说话,便把那目光冷下来,淡下来,从我的脸上移到我的身上、腿上、双脚上。她盯着我赤裸的双脚看一会,又扭头瞅瞅我进门后丢在门口的鞋,然后自己系着扣儿到门口,把那双鞋拿来放在我脚前,回身坐在了床沿上。就在这时候,就在那张床嘎的一响间,我弯腰穿上鞋,起身站在她的面前说——付玲珍(她姓付),我不再碰你了。不结婚我就是急死也不再碰你了。可你不信我,你要不要我跪在你面前对你起个死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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