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听父亲追花落河_聆听父亲追花落河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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聆听父亲——追花落河

    我八岁那年的初夏五月,在刚洒了水、恢复平整、发出阵阵泥腥味的红土球场边的浴室里得到一个允诺:正在吧嗒吧嗒打肥皂的父亲说他今年要带我去游泳。去哪里?我问。游泳池啊。他说,随即叹了口气,在个池子里扑蹬扑蹬算什么游泳?然后他告诉我那个到河里游泳的故事。一个关于自由及其惩罚的故事。 “我父亲很不喜欢我的,你知道罢。”我父亲说。我当然知道,我出生之前他大概就告诉我不知道多少次了。他是我爷爷的第七个儿子。在千盼万盼要个女儿的我爷爷眼里,这个又黑、又大,鼻子又扁的丑儿子简直是多余的,他疼的是老大,没辙的是老二,欣赏的是老五,讨厌的是我父亲。我父亲被一个抽鸦片、搞盐务而且脾气坏透了的老头子讨厌了十年,终于在一个夏天的正午(当然是在挨了一顿痛打之后)得着了神悟——他蹲在济南市朝阳街老家南屋的一条小水沟边,看见一朵石榴花从树梢落下来,一落落进水沟里。石榴花端端正正落在水面上,仿佛迟疑了一下,转了个圈儿,好像回头看一眼石榴树和树后挂着“有容德乃大,无欺心自安”油漆木刻联匾的懋德堂,打个颤,便顺着清澈的沟水流下去。那沟里流的是泉水,从北屋我奶奶房后不知道哪块石板底下冒出来,取径于青石砖的缝隙,绕过西厢房后檐下的两棵梧桐树,便往地里凿成了一条天然的小沟。老祖宗们建懋德堂时刻意留了这沟,取其源头活水、源远流长的意思。这沟得了纵容,自西徂东、穿越三进的院落,甚至还在会合了另两个泉眼之后爬上高坡、潺潺折向南流,在二进的东厢房下,它笔直地朝地面刻出砖石和泥土的楚河汉界。这一如刀斧般锐利、决绝的线条可能是地球上惟一一条自然天成的直线。老祖宗们不敢违逆天意,只得顺沟建筑屋基。传说住这排厢房的子孙与族人不会十分亲睦。我四大爷是个现成的例子,他叫张萃京,死时身长不满一尺,从没见过他下面的三弟二妹。我四大爷在二进的东厢房里出生又夭亡之后,这排屋子就算是废了。据说到打日本鬼子的时候充当过点校新兵员额的临时司令部,我二大爷还在那里捡着两把缺把子手枪和两千多发子弹。日本人进城前半天,我二大爷试着扔了一发子弹在小泉沟里,看冲不冲得走它。那发子弹(用我父亲的话说)“像一颗鱼雷一样就给泉水冲跑了”。我二大爷索性把所有的子弹全倾进沟里。半个时辰之后,子弹一发不剩。它们有如挨号排队的一般、一发接一发沿沟斜斜滚入一进花厅的地底下,流向西屋,再从石榴树后头冒出来,大致上仍是一列纵队,一路流出院墙之外,顺着整整七年以前我父亲追赶石榴花的路径,一口气注入小清河。 一九三一年七月,我父亲九岁零八个月,他跟着一朵从泉沟里漂出院墙的石榴花跑了好几里路,来到小清河边,纵身一跃,扑向看起来清澈见底的河水。在这个重大的一刻,我父亲可没有一丝寻短见的意思。不,没有那么深沉和悲哀。他只是想离开那个家——而且以一种懒得费力气的方式。他以为他可以像一朵石榴花那样,端端坐在水面上,摇摇颤颤一路顺流而下,也许经过一些像剪子巷、麻面胡同那样热闹的市集,就出了海了。我父亲跳下小清河的那一刹那,感受到他还不懂得意思的一个词:自由。我爷爷再也打不着他、我奶奶再也疼不了他、天王老子再也管不住他了,就是这么个意思。他栽进一大丛轻里吧唧的水草里,睁眼瞧见成千上万个鱼眼蟹眼大的气泡,就像晴天夜空里密匝匝的星星一样。他瞪视着这一片片湛蓝、翠绿和晶金光亮的色彩,发觉这是一个他从来没见过、也没能想像过的陌生世界,他不可能属于这里。那么——自由也因之不只是凉快舒服没人修理而已,自由根本是不可能。随着大大小小的气泡给弹向水面的时候,我父亲才想起来,他其实不会凫水——凫水是山东话,就是游泳的意思。 “你没有淹死吗?”我问。 我父亲在一大堆白花花的肥皂泡里斜斜睨了我一眼,意思好像是说没见过你这么笨的小孩子。好半天才答了句:“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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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聆听父亲》内容简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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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认识你
• 命运和浴缸
• 洗澡
• 惩罚
• 失落自由
• 追花落河 [当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