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开始都很好。在某本绘本共读时突然意识到不对劲。就好像意气风发地和小鲸鱼周游在大海上,借由某个契机举目四望,始觉风向变了,漫无目的的嬉游不知何时已进入真正的航道。螺号震响,大旗飘扬,传说中瑰丽、有趣的幻想王国开始展露它伟大的细部,展示它的巍峨与秩序。成长翻开它令人肃然起敬的新一页。 这本引起我家“骑鲸之旅”重大转折、强烈撼动我内心的书,叫《风到哪里去了》。 这本书里有个小男孩总在无穷无尽地提问—— “白天不见后,太阳到哪里去了?”男孩问。“白天并没有不见,它只是到别的地方去了。我们这里是晚上,别的地方就是白天。 太阳会到那个地方升起。”他妈妈回答。 “风停了以后,又到哪里去了呢?”小男孩问。“它吹到别的地方,让那儿的树跳舞去了。”他妈妈回答。 “蒲公英的绒毛被风吹到哪里去了呢?”“带着新的花籽飞到别家院子的草地上去了。” “山到了山顶以后,又到哪里去了呢?”“下了坡,变成山谷啊。” …… “那么冬天结束以后呢?”小男孩最后问。“冬天结束后,冰雪融化,小鸟归来,春天就来了啊。” 小男孩笑了,因为他终于相信,“这个世界真的就是这样循环着,没有什么会不见的。” 这是一本非常好的绘本,蕴藏着抚慰人心,值得终生铭记的箴言。真想这些话能深植在米尼的灵魂之中。——抱着这样热切的盼望,我卖力地共读了一遍又一遍,带着米尼躺在海边木麻黄树下,看随风吹拂的每一棵树的颤动,看海浪扑倒、太阳落下、蒲公英籽吹远…… 我努力做着这些事,希望他置身在不断死亡与复生的世界中,并明白自己永无失去。 可是,有什么做错了——当然,他也会问我,“妈妈,风到哪里去了”,或者“太阳下去了,是到别的地方去了吗?”可是,不管是我认真作答,抑或他自问自答,答案总这样平平淡淡、俯首可得。我是说,这是一本惊心动魄、蕴藏大美的绘本。可在我们共读时,它失去了自己的力量。 ——为什么会这样? 有一个傍晚,落日西沉、晚霞满天。米尼沿着越来越暗的海岸疯跑,我坐在海滩上,绞尽脑汁回想自己怎样通过蒙昧不明的生长,最终对眼前世界做出自己的结论。对人世间一个又一个疑问,又是如何一个一个做出解答。在千篇一律的波涛声中,我想了很久。 在成长衍生出各种各样问题时,人们会遇到两类回答。一类回答通常是“前置式”的,比如“红灯停绿灯行”,“地球是圆的”,“汽车在路上走,飞机在空中飞,轮船在水里游”…… 它们带着“这样想才是对的”“我是正确答案”的面孔,先于个人的体验产生,在人们行为还未行差踏错前就深植于他们脑中;而另一类回答则是“总结式”的,这类答案需要人们经过萌生疑问——付出努力才能最终获得。 前置式的答案,因为长期被人们不假思索地相信与履行着,久而久之,往往成为社会法则和公论的一部分。总结式答案因为个体体验差异,呈现千差万别的理解。 人们对前置式答案的反应是机械的;而总结式答案因为来源于他们的生活经验,往往被他们惊喜地获得并坚决捍卫。 在育儿过程中,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的事。妈妈吮着嘴朝饭勺上吹气。“妈妈,这是干什么?”孩子问。“饭烫,妈妈吹吹。”母亲解释说。一开始,孩子对“烫”是没有概念的,如果父母把“烫的东西会伤害人”这样的前置式答案植入他们脑中,他们也许会奉行下去。但偶然有一天,他们自己把烫嘴的东西囫囵吞进口中,哇一声大哭起来,心里猛然敞亮了,“这就是‘烫’,烫的东西真不能碰!”——这便是总结式的答案。 总结式答案,更接近自然的成长方式。 上面说的,就是我在《风到哪里去了》这本书里犯下的错误,以及那个春天傍晚我的所有顿悟。 在过去两年里,我都在说亲子共读的种种魔法与福德。但进入两岁,一方面共读的习惯业已确立,另一方面孩子的智慧、个性、自主意识不断彰显。懵懂期的狂欢缓缓止息,亲子共读再也不是,也不能是无所不至的了。 它需要符合成长的逻辑,需要等待,等待孩子对此广袤世界某一个细微之处发出自己的疑问。需要像捕蝉的螳螂那样,像正午太阳投落的影子那样,紧紧尾随在孩子好奇的眼神之后,而不是先于他们看世界的眼光喋喋不休。 勇猛如孩子,他们不要一个洞开无余的天下。荆棘密布、危险四伏的人生反倒更受欢迎。知识和述说开始需要:延—迟—性—满—足。 是的。对《风到哪里去了》这本好书来说,我最大的过错就是:读得太早了。对一个尚未感觉失去之痛苦的孩子大谈“永无失去”,就好像给某个富二代愣头青开出一张任意提取的空白支票一样。这种行为丧失了本身固有的力量。 对2—2 岁半的孩子来说,我的共读建议是: 1. 慎选幼儿科普类、哲学启蒙类读物。引导这个时期的孩子产生问题,远比给孩子解决问题重要得多。 2. 对情感和生活体验类读物的共读方式,延续0—2 岁骑鲸之旅笔记的方法:如实朗读绘本文字;用“演绎”方式把孩子带至万事万物的“色声香味触感”之前;避免给出自己做的武断结论。 3. 有序增加细微体验类书籍的共读,提高孩子自主运用多种方式感知世界的能力和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