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究竟是什么被盗了?” 听到多摩川部长的追问,桌子对面的土山表情严肃地说道:“被盗的是垒,垒被盗了。” “啊,垒?”部长目不转睛地打量着土山,“难以置信,这是真正的‘盗垒① ’啊。你是不是想制造一个无聊的噱头?” “确实如此,非常无聊,因为只有你才能想出这种噱头。” 夹在部长与土山之间的桌子上此时火光四射。为了缓解这危险的气氛,我明知故问道:“垒,就是一垒、二垒的那个四方形的垒吧?” “那还用说,还有别的垒吗?”八桥用一次性筷子敲了敲我的头让我别犯傻,说着拿手的关西话从旁插嘴,“这世上真有家伙偷这种没用的东西啊,盗垒打算做什么呢?难道准备在国分寺成立一个新球队?” 虽然“国分寺新球队”是个有点过火的玩笑,可这确实是让人匪夷所思的盗窃行为。连多摩川部长都毫无头绪,百思不得其解。 “唔——棒球的垒除了用在棒球上,没有别的用途了吧——” 部长沉吟了几秒钟,忽然发现手边放着做御好烧的材料,猛然惊醒,开始在铁板上翻烤。 “喂,小通,快烤,别忘了鸡蛋!” 时间是放学后。 地点是御好烧店“河马屋”的一角。我们“侦探部”三人组被“棒球部”队长土山叫出来,听他描述今天早上发生的“垒包失窃事件”。 在进入正题之前,有必要对“侦探部”这个陌生的单词进行一些解释。毕竟每个学校都有“棒球部”,但“侦探部”只存在于鲤洼学园。那么,“侦探部”是什么呢? 侦探部是“侦探小说研究部”的简称,这是效仿“推理研究会”简称为“推研”起的,于是“侦探小说研究部”简称为“侦探部”。以上这种说法是官方定论,既然有官方定论,就必然有民间流传的不同说法。“侦探部”,顾名思义是个“侦探聚集在一起”,以开展实践型侦探活动为主的业余侦探团体。但也有些不了解实情的学生暗地里叫我们“地下组织”或“秘密社团”。 然而实际状况经常是——放学后,我们三人聚集在御好烧店,不分日夜地研究开发新口味。偶尔也讨论一些推理问题,但从来没有解决过实际问题。不过我们对棒球和职业摔跤讲座倒是热情高涨。诸君难免会感到沮丧,问“这算哪门子侦探啊”,但幸亏我们没有征服全世界的野心。 接下来介绍社团成员—— 部长多摩川流司是三年级学生,在部内是绝对的当权派,在部外则被视为麻烦人物,不过不是坏人。二号人物八桥京介也是三年级学生,在部内以关西人自居,在部外也被当做关西人,据说实际上是土生土长的东京人。他也不是坏人。 据我的观察,这两个人的个性差别不大,都喜爱推理。如果一定要列举他们的区别,说话方式略带调侃并带有关西口音的是八桥,带点优越的东京口音的是多摩川部长;有时发表几句金玉良言、引人注目的是八桥,有时冒出几句糊涂话、遭人谴责的是多摩川部长。情况就是这样。 然后,讲述这个故事的是“我”——赤坂通——二年级学生,今年春天刚转学到鲤洼学园,马上被这两位前辈诱骗加入了侦探部,换句话说,是“最新受害人”。我当然也不是坏人,因为我是被害人。 侦探部的成员不止我们三人,据说总数是三人以上十三人以下,没人知道准确数字(有小道消息说部长不会数数)。 确认完侦探部的基本事项后,咱们再回到“垒包失窃事件”。 “对了,土山,”多摩川部长再次把怀疑的视线投向眼前的棒球部队长土山博之,“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什么?”队长土山的表情也一本正经,“随便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土山,”多摩川部长说完,果然问了一个不客气的问题,“不是你偷的吧?” “为什么是我偷的?别开玩笑了!”土山隔着桌子怒不可遏地揪住部长的前襟。 “干什么,你这个浑蛋,是你让我随便问的!”部长也揪住了土山的前襟宣告应战。 “关系再好也要讲礼貌!” “关系不好还讲什么礼貌!” 隔着桌子争执不下的这两个人实在丢人现眼。站在柜台里的一位据说是店名由来的貌似河马的大妈一脸狰狞地看着这边,我感到一种巨大的压力。 八桥赶忙劝慰河马大妈:“好了,别生气啊,大妈,我现在就让他们住手。” 随即八桥转过来,开始阐述能够消除土山队长误会的解说。 “土山,在推理世界里,怀疑第一发现人已经成为一种仪式,没必要生气,你这么生气反而让人觉得蹊跷。” “有什么蹊跷的!”土山不高兴地坐了下来,“我又没有说谎。今天早上我到球场一看,垒不见了,一垒、二垒、三垒还有本垒,全部被偷了。昨天傍晚训练结束的时候还没有任何异常,肯定是有人趁半夜偷走了。”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多摩川部长终于平静了下来,再次询问土山队长,“那么,身为棒球队队长的土山,把我们侦探部叫出来的原因是?” “哎呀,这个嘛,其实⋯⋯” 土山扭扭捏捏地刚要开口,却见部长把铲子插进烤得程度正好的猪肉杂菜御好烧下面,接着掀起、翻转,御好烧在空中完美地翻了个身,换了个面继续煎烤。部长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说道:“好了,土山,接着说。” “浑蛋,你他妈的压根儿就不打算认真听我说!” “是你小子把我们叫到御好烧店的,我这样做有什么错!” 两个人又纠缠在了一起,互相拽住对方的前襟。八桥和我慌忙拦在中间。 土山再次在椅子上落座后,终于开口回答了部长刚才的问题。 “我特意把你们叫出来不为别的,喏,你们打着侦探部的旗号,好像精通这行,我想听听你们的意见。” “是这么回事啊!”想不到是件正经事,我摸着胸口放下心来。 “可是,严格来说,‘打着侦探部的旗号’这句话不对。”八桥又开始挑刺了。 “说得一点不错,我们确实想打旗号,可是连活动教室都没有。”多摩川部长闹起了性子,“棒球部真好啊,不光有活动教室,还有专用球场。” “对啊,对啊,和我们简直是天壤之别。” 这两位前辈会怨声载道也无可厚非,“棒球部”尽管实力弱小却是活动社团的宠儿。而另一方面,“侦探部”是个非正式团体,没有活动教室也没有预算,两者之间的差别就像熊猫与身份不明的生物。 哎呀,应该说就像熊猫与寄生虫。说实话,没有活动教室的侦探部经常去蹭其他社团的活动教室或练习场,棒球部的球场似乎也当过侦探部的地盘。 “先不说这个。”八桥扯回到刚才的话题,“盗贼的目的是什么呢?不会是想打棒球所以把垒包拿走了吧?” 我说出谁都能想到的四平八稳的意见。 “是不是单纯的恶作剧呢?也许是仇恨棒球部的人出于捣乱心理做的。” “是吗?垒包被偷了对棒球部来说没什么难办的。先不说比赛,练习的话随便用什么都可以代替。” “八桥说得没错。”部长语带嘲讽地说,“如果真想让棒球部束手无策,比起垒包,还是偷土山的钉鞋更有效果。” “现在被偷的不是我的钉鞋,而是垒包!” “好了好了,冷静一点。”八桥安抚土山,“恶作剧这个说法太荒谬,咱们学校的学生谁会对棒球部玩儿恶作剧啊。” “可能是竞争学校——” 我还没说完,部长就打断了我的话:“哎呀,小通,这个不可能,因为我们学校的棒球部很少赢球,不会招来其他学校的怨恨,只要放任不管我们自然会输。淘汰赛的时候能和我们学校编在一组,感谢都来不及,怎么可能怨恨我们?这正是我们学校棒球部的优点,对吧,土山?” “你说得这么直接害我都没办法生气。”恼羞成怒的土山队长心口不一地说道,脸上的肌肉因为愤怒而不停地抖动,“确实,我们棒球部不会招来别人的怨恨。” “那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这是内部人员作案。”土山重新振作起来,昂首挺胸地发表重要宣言,“盗贼是这个学校的人。” “哦?你很有自信啊,你这样断言的根据是什么?”部长不可思议地问。 “我没有根据,不过有一些头绪。”土山队长狐疑地盯着眼前的部长,“多摩川,我可以问一个问题吗?” “问题?可以啊,随便问。” “那我就不客气了——多摩川。”土山队长问了一个毫不客气的问题,似乎是对刚才的报复,“是不是你们偷了?” 瞬间,部长的怒吼响彻整个“河马屋”。 “我们为什么要偷那种东西?你这个浑蛋——开玩笑也不要太过分了——” “吵死了——你们这帮家伙——不是经常潜入我们球场打山寨棒球吗?会故意偷走那种没用的东西的,除了你们,没有别人!” 再次揪住对方衣襟厮打在一起的两个人撞翻了桌上的水杯,泼出来的水倒在铁板上冒出一股水蒸气,即将烤熟的猪肉杂菜御好烧浸在了水里。从柜台里传来河马大妈发出的人类绝唱。 “你们这些人——不用付钱了——给我滚出去!” 最终,那天的集会草草收场。后来没有在学校周边发现警察的身影,由此可以判断校方没有惊动警察。这也难怪,就算报案,繁忙的警察是否会一本正经地搜查丢失的棒球垒包也真是个问题,而且万一窃贼是本校的学生反而是自寻烦恼,再说私立学校又不会因为一件垒包失窃事件而损坏名声。因此,在这种情况下,窃贼当然没有找出来,作案目的也不甚明了,这起事件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我并没把这件事放在心里,认为不过是学校里的某个学生无聊玩的恶作剧——然而,这根本不是恶作剧!这起事件引发了之后的一连串事件,也就是所谓的序章,对罪犯来说就是类似的热身运动,真正可怕的事件随后才发生。 我,赤坂通,受多摩川部长命令,要准确记录这起事件的前因后果。尽管我对写文章没什么自信,可是部长的命令大过天,我无法拒绝。幸亏现在是暑假,事件的余温也已渐渐冷却下来,正好可以回顾当时的情况。我整理思绪,回忆当时的状况,尽量忠实地记录下所有事实,并且暗自期盼搞不好能效仿本格推理小说,在解决篇之前来一封“给读者的挑战信”。不过最终我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给读者的挑战信”太狂妄了。那么,至少以围绕此案的棒球证据,来一次本格推理式的“对读者的宣誓”吧!也就是高中棒球赛开幕式上必不可少的仪式,我一直渴望尝试一次。那个,好像是举起右手吧? 宣誓。我们侦探部宣誓,要本着平等的精神,不说谎,不隐瞒必要的情报,光明正大地战斗到最后。 平成XX年 夏 鲤洼学园侦探部 赤坂通 好,比赛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