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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和雯子来到西西家时，她正吃一盘凉拌菠菜吃得热泪盈眶。 “西西你哭了？”雯子担心地看着她。 “谁哭了。”西西含泪指着面前的菜，“芥末呛的。” 我拿起筷子，从盘子里夹了根菠菜放进嘴里，一股强烈的刺激性气味立刻直钻鼻腔，呛得我瞬间眼泪汪汪。西西大笑起来：“哈，你看，你还没我坚强呢！” 我扔下筷子，擦着眼泪道：“你撒了有半瓶芥末吧。”又看看那半盘绿油油的菠菜，“你好歹也放点粉丝呀，就这么干吃菠菜呀？” 西西抹抹嘴：“你以为我不想，我伤心欲绝地回到家，本打算大吃一顿抚慰我受伤的心灵，没承想只找到半把菠菜，家里但凡还有别的，我也不至于当大力水手呀！” 见西西还能说能笑的，我和雯子就放下心来。她在电话里倾诉她被人黑的时候，声音里充满了怨愤，我们担心她想不通，才匆忙赶过来。没想到她已经被一盘凉拌菠菜治愈得差不多了。 西西是我们这帮朋友里出了名的吃货，开心的时候，要吃东西庆祝；不开心的时候，要吃东西发泄。大家聚餐的时候，一开饭她就话少了，因为忙着埋头苦吃。不过她是那种怎么吃都不胖的人，只有一张肉嘟嘟的娃娃脸，看上去还算是没浪费那么多食物。 西西此刻已经厌倦了芥末菠菜，对我俩说：“你们既然来安慰我，就拿出点诚意嘛。请我吃火锅吧，我想吃火锅了。” “你还没说说女巫是怎么黑你的呢！”我说。女巫是西西的顶头上司，三十多岁，未婚，高冷，对下属从来没有好脸色，她姓吴，西西和同事们背后喊她女巫。 “先去火锅店，吃火锅的时候详谈。”西西已经麻利地穿好了外套，率先往外走。 2 吃掉两盘小肥牛、一盘嫩羊肉、一盘肉丸子之后，西西终于抬起头说道：“吃了肉心情果然好多了，服务员，再来两盘羊肉！” 又是一阵猛吃之后，西西才给我们讲述女巫的恶行：“我一直跟的客户，被她生生抢跑了。我死皮赖脸地跟着人家，一遍遍地改方案，陪酒陪到狂吐，我他妈小命没了半条才做成的单子，最后全成了女巫的功劳。业绩、奖金，全都没我什么事儿。挨千刀的女巫，往死里欺负我……” 西西是一家大公司的小业务员，在这家公司工作的两年间，受尽了女巫的挤兑，我们听她控诉女巫，也都听得耳朵起茧了。 “实在不行就换工作吧。”我说。 “我也想呀。”西西说，“跳槽我也不是没跳过，可谁能保证从虎穴出来就不会掉进狼窝呢。我现在好不容易快混成公司老人了，换个地方，又成新人了，万一再遇上比女巫更变态的上司，我的小命就真没了。” 西西这几年也换过几个工作，虽然她人能干，工作热情也高，但是因为性格大大咧咧的，不晓得为自己争取利益，所以至今仍在最底层打拼。 “女巫总抢你们这些新人的业绩，你们应该向高层反映一下呀。”雯子说。 西西撇撇嘴，露出八卦的神情：“反映也没用的。我也是最近才听说，女巫跟我们总监有一腿。就因为总监罩着她，她才敢这么为所欲为。” “这么说反映是没什么用。西西，那你就打算继续在公司卖苦力，继续被女巫欺负下去？”我问。 此刻锅子又沸腾了，西西捞出一勺肉，吃了几口，才说道：“先这么干着吧，大不了我以后多长点心眼。嗯，吃了肉我又有力气了，我要继续跟女巫斗智斗勇，哪天我做了她的上司，哼哼……” 西西阿Q了一下，就又开始吃东西了，她就是这样，遇上再生气再难过的事儿，猛吃一顿就能忘记伤心、恢复斗志。 3 大晚上的我刚要睡觉，手机铃就响了，是雯子打来的，她声音急切：“南南快到医院来，西西出事了！” 我赶到医院，发现好几个老同学守在急诊室外面。我急问：“西西怎么样了？” 小可说：“西西被撞了，昏迷到现在还没醒。” 另一个老同学程冰说，他今晚路过西西住的地方，在距离她家不远的小路上看到她，当时西西昏倒在路边，看样子像是被什么车撞了，他就赶紧把她送医院来了。 西西住的地方很偏僻，周围人烟稀少，如果今晚程冰没路过那里，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我们正担心着，医生出来告诉我们西西醒了。 我们一伙人挤进小小的急诊室，见西西躺在窄窄的床上，正忽闪着眼睛四下张望。 “西西你怎么样了？”大家围了过去。 西西张口说了一句话：“好饿。” 我们的心都放下来，这会儿还想着吃，说明她的脑子没撞坏。 “西西你胳膊有擦伤，疼吗？”“西西你还记得是被什么车撞的吗？”“你能回忆起那个无良肇事者的模样吗？”我们七嘴八舌询问她。 西西并不回答，却问我们：“我破相了没？” 我们看着她完好无损的脸摇摇头。 她松了口气，露出万事大吉的神情：“没破相就好。” 后来西西跟我们说，她最近工作特忙，一连几天加班加点睡不好觉，今晚加完班回家，又累又饿，人有些虚空，走路都迷迷糊糊的，走着走着，就被后面飞驰过来的车子撞倒了，她凭着最后的记忆判断，那可能是辆机动三轮车。 “人没事就好，你昏迷的样子可把人吓坏了。”程冰说。 “西西你租房子的位置太偏僻了。”小可说。 “晚上一个女孩子自己走夜路真是不安全。”大川说。 我们发表感慨的时候，西西已经从床上一骨碌坐起来：“我没事了，咱们找个地方吃点东西吧，我饿坏了。” 4 深更半夜的，我们一行人从医院出来，直奔大川家的土菜馆。菜馆已经打烊，大川把厨师喊起来，让他给我们做几道菜。 大川问西西想吃什么，西西说：“拣荤腥的上呗。” 深夜，西西大口吃肉的样子勾起了大家的食欲，我们也陪着吃了起来，边吃边聊上学时候的事儿。 程冰说，他有一次心情不好，放学后待在校园里不想回家。西西发现他心事重重，就塞给他两个肉烧饼，说：“吃点东西吧，吃完东西心情就好了。” “嗯，这就是西西的思维方式。”小可说。 大川问程冰：“这法子管用吗？” 程冰一脸认真，点头道：“管用。” 埋头苦吃的西西抬起头来：“程冰一说我想起来了，那俩肉烧饼是我那天的晚饭，我拿它们助人为乐，害自己饿了一夜。” 大家都哈哈笑起来。 酒足饭饱之后，为防西西路上再遇危险，程冰开车护送她回家。 我回到家准备睡觉，手机铃又响了，是西西，她说：“南南，我头发蒙。” 我紧张起来：“是不是撞伤后遗症呀？” 西西说：“不是后遗症，是程冰把我弄蒙了。今儿晚上他送我回家，我说多谢他搭救，不然我死了残了也没准。你猜程冰说什么？他说我要是残了，他就照顾我一辈子，还说其实他今晚上不是路过，是特意走那条路的，他经常从我家附近经过，希望遇到我。南南，那什么，这也太突然了，我有点反应不过来，他这是在向我表白吗？” 我说：“好像是。” “都这么多年的老同学了，他忽然这么说，我觉得……南南我心里特别乱……不行，我得去找点东西吃，压压惊。”西西那头把电话挂了。 我也觉得程冰的表白有些突兀，大家都是老同学，上学那会儿没什么表示，这时候忽然表白，这是哪儿跟哪儿呀。 过了几天我遇到程冰的好哥们儿大川，他跟我说程冰这几天很忐忑。 大川说上学的时候大家都说程冰是暖男，但其实他的生活并不暖。程冰的父母一直在新疆，他从小在我们这座城市读书，是住在舅舅家里。程冰的舅妈是个刻薄的人，对程冰又冷淡又挑剔。程冰从小就学会了看人脸色，总是担心别人不喜欢他。他学习上很拼，各项活动都积极参与，是因为担心别人看不起他。他对谁都热情，是因为惧怕被冷淡。 大川说程冰当年喜欢西西，是因为两个人有相同的经历。西西也是离开父母异地求学，不过她总是乐呵呵的，程冰羡慕她的简单和开心。那时候年纪小，感情只是朦朦胧胧的，所以程冰没有表白。后来年龄渐长，大家都从校园转战社会，兜兜转转地，还在一个城市，还有一些交集。程冰内心的声音渐渐清晰，他越来越觉得西西很吸引他。 “其实程冰在感情上是被动的，他特别害怕被拒绝，所以一直不敢对西西表白。”大川说，“最近他几乎每晚都刻意经过西西家附近的那条路，希望能够看到她，要不然那天也不会遇到撞晕的西西，把她送去医院。” 大川问我：“你跟西西关系好，应该更了解她，你觉得她跟程冰有戏吗？” 我摇摇头，西西这丫头的人生字典里除了吃就是打拼，有没有为程冰留一个位置，谁也说不准。 5 隔天和西西一起吃饭，我等她吃完一份盖浇饭，才问她对程冰表白的事儿怎么想的。 西西说：“那晚之后他没再找我，可能不好意思面对我吧。不过他在微信上给我留言，说他想努力学好厨艺，给我做各种好吃的，问我愿不愿意每天吃他做的饭。” “那你打算给他机会吗？”我问。 西西想了想，说：“其实上学那会儿，我对程冰也有过那么一点幻想。不过只是幻想而已，我觉得他挺优秀的，我呢，就是个傻乎乎的吃货，我们俩没戏。那天晚上他忽然向我表白，我感觉心跳有点不正常，可能是吓的，也可能是有点动心吧。这几天我想了想这事儿，决定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反正大家都老大不小了，他没女朋友，我待字闺中，处处试试呗。处好了呢，大家就在一起，不合适呢，大家还是朋友。” “我估计这阵子他鼓不起勇气再找你了。”我说。 “没事。”西西笑道，“明天我请他吃饭，大不了我再向他表白一次。” 西西真是个敞亮的女孩。 6 有几个月没跟西西一起吃饭了。我问雯子：“西西忙什么呢？” 雯子说：“忙工作，忙恋爱。现在她跟程冰如胶似漆的，程冰天天接送她上下班，两人小日子过得蜜里调油。” 雯子话音刚落手机就响了，是西西，约我们吃饭。 我们仨在大川家的店里吃饭。西西的吃相一点没变，丝毫没有因为恋爱了就显出那么点文雅和矜持，我说：“程冰不嫌弃你的吃相呀？”西西边吃边说：“大家都是多年的老相识了，谁不知道谁呀。程冰说喜欢我吃东西的样子，让他也格外有食欲。” “你一直想嫁个厨师，没想到现在跟程冰好了。”雯子说。 西西笑道：“嗯，程冰正在学厨艺，没准哪天能考个厨师证呢！” 脑补了一下程冰戴着厨师帽颠大勺的样子，我禁不住笑起来。 大吃一通后，西西告诉我们一个意外的消息：女巫辞职了。 “为什么？”我和雯子都有些惊讶。 西西说：“我们总监的老婆到公司来闹了，骂女巫是小三，还当众把她给打了。她住了几天院，总监都没敢去医院看她。她一出院就辞职了，大约觉得没脸在公司待了。” 想到女巫对西西长久以来的迫害，我们都觉得这是个大快人心的消息。可是西西却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开心，她甚至叹了一口气，说：“其实想想，女巫也挺不容易的。听说她也是一个人在这个城市打拼，从小业务员做起，一步步做到主管。她当初一定也是受了不少欺负，吃了不少苦，才变成今天这个样子的。她也是被生活逼的。” 我问西西：“你也受了很多欺负，吃了很多苦，也被生活步步紧逼，你愿意变成女巫那个样子吗？” 西西认真地想了想之后，摇了摇头：“我想我不会。” “女巫攀附上司，出卖自己，很多行为被人不耻，可是她也得到了一些她想要的东西，比如光鲜的身份、优厚的薪酬。”我对西西说，“如果你一直很努力，不走捷径，然后一辈子就这么辛苦地做小业务员，你会甘心吗？” “做业务员也很好呀，虽然苦一点，可是……”西西看看盘里的糖醋里脊，“只要有肉吃，生活还是很美好啊！” 我笑了。 是呀，这世上有肉吃，有西西这样的女孩，生活还是很美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