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据说,如果剥去所有华丽的繁复的动人的外衣,结婚这项大工程归根到底就只剩下两件事:请客,吃饭。 苗苑想,千山万水走过,我们终于要在一起开始新生活,也不枉我追你一场! 陈默想,折腾这么久,终于可以盖章画押签收回家了。 于是,对于婚礼,这两人有共同的强烈期待! 而陈默与苗苑的这桩婚事比较麻烦,因为他们要请三顿:陈默家,苗苑老家,还有陈默的兄弟们。兄弟们已经请完了,鉴于陈妈韦若祺对苗苑的强烈无视与不满,陈默也不知道他老妈还要缓多久才觉得自己已经足够下台阶,于是这三顿中唯一需要由自己控制进度的也只剩下了一项。在婚礼设计这个问题上,苗苑是全世界最庸俗的人,她向往着那些最庸俗的东西,细腻的白纱,像山一样的多层蛋糕,很多很多的亲友,很多很多的祝福。 这是她人生最大的盛事,她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应该得到尊重和娇宠,好在陈默对这些烦琐的礼节全无所谓,她说什么他都说好,因为心情舒畅,陈默平静的神情在苗苑看来都像是笑容,她便觉得自己已经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新娘,因为她有个全世界最疼她的老公。如果不算上那位可怕的婆婆,她的婚姻简直近乎完美,而现在也没有关系,因为缺陷也是一种美,假如一个人的心情足够好或者自信心足够强大,他就能欣赏这种美。 很显然,苗苑是前一种。 苗苑的老家城市规模不大,于是半个小城都好像沾亲带点故,酒席单子列出来排开将近二十桌,陈默看着头痛,他家里人丁单薄,亲戚极少,感觉要认识200多号亲朋好友简直就像天方夜谭。 苗苑在自家地头占山为王,兄弟姐妹们都被调派出来,苗江和何月笛两边都是大家族,有足够多的人让她去折腾,陈默恍然有如淹没在人民战争的汪洋大海中,七大姑八大姨三表姐四表弟……一个个热情洋溢地冲过来,他拿出特种兵的瞬间记忆功能都没能彻底理清那混乱的关系。 晚上他向陆臻报告进度时说起此事,陆臻郑重地关照他千万别不耐烦,陈默一叠声地答应了。其实出乎所有人意料地,他是真的没有不耐烦,婚?于他到底是一项新鲜的任务,他调动了他所有的耐力与兴趣去参与,那种心情与千里追击、精心布局、夺命一枪……并没有本质上的分别。 陈默的兄弟不多,他自己请假走了,成辉要顶班,下面的连排长们也难磨开人,最后还是原杰有义气,自己请了年假陪他过去,同时作为男方唯一的陪客毫无悬念地当了回伴郎。方进收到消息在电话里很哀怨很伤心,强烈要求看照片,看到照片又嫌人长得难看,他总觉那人是代他去站站的,原杰完全没有帅到可以代表自己,陈默不得已安抚了方进良久。 婚礼上男方家里没来人,女方的亲戚们自然也有心生疑惑的,不过那些疑问全都被何月笛以陈默是家中独子,且他的父亲身体不好行动不便为由敷衍了过去。 其实何月笛倒宁愿陈默老妈别直接跟着过来,她对此人有心结,见面时脸色注定不会好看,陈默那个妈看着也不是省油的灯,万一她们两个老的闹得不好看,小城市消息流传得快,一转眼整个小城都知道,那才叫不可开交。俩亲家相对成陌路虽然糟糕,总是要好过当面撕破脸。 因为陈默是孤身前来,小城里古早流传下来的那些烦琐的礼节也全没了用武之地,苗苑的表姐妹们便颇有些不甘心,开门费狠狠地敲了陈默一笔,敲得苗苑心里直滴血,她心想,你们这是在抢我的钱啊! 结婚那天陈默没穿西服,穿的是武警的礼服,前一天专门拿去浆洗过,笔挺的深绿色呢料,金黄色绶带,军靴黑亮,笔直地站在门外,那个肩宽腿长型正,活脱脱天安门前三军仪仗队的范儿。 苗苑的表姐妹躲在门后边不肯开门,笑嘻嘻地说着一堆堆的难题,陈默从来没有与人纠缠言辞的能力,原杰迫不得已只能挺身而出,不幸被人调戏得极惨。苗苑从楼上的窗子里偷偷往下看,只觉得那画面欢乐又喜庆,而她的男人,天下第一的帅。 最后陈默同志豪迈地用重金砸门,女孩子们欢笑着把人迎进去,陶迪抱着苗苑从闺房里出来,陈默顿时错愕。他对此人第一印象就不好,总觉得是个跟他抢老婆的,虽然前一天晚上苗苑详细地向陈默解释过流程,可陈默条件反射之下还是直接下手抢人。陶迪眼睛一眨的工夫,手里就是一空,他哭丧着脸笑道:“哎,心急也不是这么急的吧!你自己抱下楼还是要付我钱的,我是你大舅爷!!” 陈默冲他笑笑,轻而易举地抱着苗苑下楼去。 这是最热闹的婚礼,最杂乱也最平凡的,司仪有些恶搞,大厅里人声鼎沸,来来回回有很多小孩子窜来窜去,苗苑穿着大红色的旗袍带着陈默跟着家人逐桌敬酒。她有些不开心,觉得这场面办得太不唯美,可是回头想想又觉得不应该有什么不开心,毕竟该做的都做了。 反倒是陈默觉得还好,原本他就是把婚礼当成一桩艰巨的任务来看待,没有过高的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他握着苗苑的手问:“累了吧?”苗苑摇摇头,脸上红红的,因为喝了酒,更因为心情太激动。 人说春宵一刻值千金,洞房花烛夜,于是苗苑由衷感慨如果在花烛之后还有能力洞房,那得是怎样剽悍的体力?不过也对,古时的新娘是不用这样满场飞的,她们只需要坐在屋里等着陌生的男人来挑盖头。 可是……苗苑专心看着陈默,那样多可怕? 丈夫,一丈之内才是夫。 会亲密无间地守在一起过一辈子的人,总是要自己挑的才好,总是要自己喜欢的才好。天底下的男人多了去了,再好再帅又怎么样?不是自己的,只有这个人是她从无到有,慢慢地在心里刻下的。 他是自己的。 所以,即使有缺陷,即使还有很多很多的不美满,苗苑都觉得幸福。 总听说婚姻琐碎得可怕,总要有一点爱情在,才足以消磨那些细小却无穷尽的棱角。 陈默的工作很忙,苗苑也不闲,通共请到五天婚假飞来飞去的就把事儿给办了,沫沫戏称,你们这叫结飞婚。陈默在回程的飞机上看苗苑神色凝重不像平常时的欢喜愉悦,就疑心她还是在纠结婚礼的场面问题,于是打定主意在西安这场一定要办得够大够威,女人一辈子就风光这一次,他很乐意让她得个心满意足。 只是韦若祺那边依旧还在端着架子找台阶下,陈默提议过的几个饭店都让她给拒了也就暂时收了手,他也知道太后不是真的看不中那些饭店,她只是需要显示她的权威与控制力,好在妈就是妈,妈总有一天会消气会妥协,陈默不着急,他可以慢慢等。 事实证明任何人想跟陈默拼耐力,结局都是悲惨的,韦太后撑了几天也渐渐无奈,证都领了,婚总是要结的,而且迟不如早,那不是苗苑的面子问题,那是她儿子的面子问题。于是陈默那天回家吃完饭,韦若祺交给他几页纸,说:“宾客名单,拿回去写帖子!” 陈默粗粗一扫就看到密密麻麻的人名,皱眉:“多少人?” “差不多400个,43桌,不过你们的人我没算,自己加上去。” “这么多?!”连陈默惊了。 “才40桌你还嫌多?已经排很省了,我处里的人都只算一个,不带家属。”韦若祺掰手指头给陈默算,“我和陈正平的儿子要结婚,省委得来人吧?市委得来人吧?我处里得请吧?你爸厅里得请吧?” “爸不是退了吗?” “胡说八道!”韦若祺顿时变了脸色,“你爸现在是操劳成疾在家休养,退什么退?人还没走呢,茶就凉啦?” 陈默知道有些壶不开提不得,反正能结婚就好,在他看来50桌和5桌都是一样的请。原本他估摸着西安这边的婚礼就算是把队里的正副排长都请上,无论如何也都凑不出十桌人,现在这样正好,苗苑可以得到一个她梦想中的盛大婚礼,她应该也是会开心的。 当天晚上,陈默把韦若祺给他的那三张大纸拿给苗苑看,苗苑震惊得嘴巴张成个O形合也合不上,最后她非常严肃地对陈默说:“陈默同志,我觉得我们应该求助专业人士!” 陈默点点头,放手让她去搞,苗苑欢心鼓舞。她还年轻,她还喜欢幻想生活中的鲜花与光彩,她还没学习怎样做一个小主妇,为一日三餐一个家庭的运转精打细算。她还有一掷千金花万般精力?一时风光的豪情,用盛大的婚礼来纪念她女孩生涯的最后一点矜贵! 苗苑找了专业的婚庆公司,大到选婚纱小到一盆摆花,所有的这些美美的事她都干得兴致勃勃,很忙碌,但是快乐满足。苏沫听说苗苑婚礼的规模震惊不已,柔肠百结地说了一句:“有钱烧的!” 苗苑冲她嘿嘿笑,全然不在意。她亲自设计了独家喜饼,加了樱桃玫瑰酱烤制的牛油小饼干,用订制的模具切出箭穿双心的图样,一包两个,全部由她亲手烤出亲手包装。 从头到尾陈默唯一耗时费力的工作就是抽了个晚上陪苗苑一起签请帖,苗苑转着手腕感慨,说我现在觉得当一个作家一定挺不容易的,签名多累啊! 陈默转头看向她,轻轻微笑,在满桌大红喜帖的映衬下,苗苑润泽的脸庞闪着动人的光彩,那么快乐如此满足,这让陈默感到自豪。 元旦的日子太紧,大酒店订不到席位,婚礼最后确定为元旦之后的那个周末。 于是请帖散出,流程排好,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婚礼前一天晚上苗苑紧张得怎么都睡不着,她给自己敷了两张保湿面膜,一张美白的,她半夜三更把家里的灯全都打开,穿上婚纱照镜子找感觉。苗苑订的珍珠色礼服有精致漂亮的胸口褶皱,裙摆是如云的塔夫绸,暖玉色的绸缎衬着光洁的皮肤,那一瞬间的苗苑看起来就像一位真正的公主。 她蹲在床边仰起脸看着陈默:“我漂亮吗?” 陈默伸手蹭蹭她的脸颊说:“很漂亮!” 苗苑笑得眉眼弯弯,低下头,把脸埋到陈默掌心。 屋外是漆黑的午夜,而房间里灯火通明,陈默的视线掠过苗苑后颈弯曲的弧度一直落到背上,那是一条异常柔软的弧线,乖顺而贴服,像某种温柔的鸟,静静地憩息在他怀中。 如果这就是婚姻的话,陈默想,那是挺好的。 所以人们才都要结婚吗? 果然,所有人都说要做的事情,总是有道理的。 -02- 有时候,陈默真的觉得婚礼就像一场战争,你看,你首先得搞清楚时间地点人员和装备,你还要制订计划,你要做预算,你甚至还得搞演习,否则,你就很可能会把这场大仗打得一败涂地。 婚礼当天各条战线都忙得人仰马翻,苗苑在西安没有亲戚,父母提前一天赶来订了一个宾馆房间当娘家。陈默一大早开着车把苗苑送去苗江他们那边,回头直接去婚庆公司拿婚车。婚庆公司的工作人员得意扬扬地向他介绍主婚车,奔驰S系豪华型,端的是雍容华贵气度不凡,伴郎原杰听得“啊”一声,大发感慨说咱也沾光贵族了。 陈默不喜欢西装,苗同学制服控,所以这次婚礼陈默和原杰仍然穿的是武警礼服。婚庆公司的小姑娘工作负责,礼服虽然刚刚洗过,还是要求再烫一遍再上身,务必要做到棱线笔直,?背板平,据说是难得来两个帅的,不能浪费。 原杰被哄得眉开眼笑。 衣服还没换好,绑花车的小伙子就急匆匆地拎着粉红色玫瑰花球跑过来问陈默:“你车队几辆车?” 婚庆公司只负责主婚车与一辆摄像的跟车,车队里别的撑门面的车得自己凑,但是他们可以帮忙装饰。 然而陈默说:“我不知道!” 小伙子急了:“你自己车队几辆车你不知道?” 陈默说:“我妈找的,我真不知道!” 小伙子抓狂,随手把花球扔给旁边一人,冲着他吼道:“出来帮忙!” “伯母真厉害!”原杰喜滋滋的,“不过呢,我觉得队长你也是要搞一搞的,怎么说在嫂子家那场,车队里也有三辆奥迪呢!” 陈默笑了笑不置可否。其实原杰不知道搞一搞现在搞成了什么情况,等他换好衣服出门当场就傻了,迎面的大街上一长溜的高档车,奔驰、宝马或者奥迪,而且一水儿的新车,一水儿的黑。绑花车的小伙子领着两人忙得满头大汗,到最后鲜花都不够了,只能用粉色纱带缠几道算数。 “怎么会这样……”原杰傻眼,他数了数一共有3辆奔驰5辆宝马8辆奥迪。 陈默摇头,他是真不知道。 有几个比较机灵的司机过来打招呼,原杰忙不迭地给人散烟。这两人穿着一六的制服又分不出个你我,原杰够热情,结果司机们都把他当陈默。陈默就在旁边站着也不解释,原杰刚想分辩,转眼看他家队长平直的嘴角,心里也认了:得,免得您开口把人都得罪了!还是小的我来招呼吧! 原杰身上的烟不够,临时从婚庆公司借了几条出来分,司机们都忙着推,说哎呀呀,客气了客气了。我们老板说了,陈局长的公子结婚那是喜事儿啊,能来捧个场那是乐呵…… 陈公子?原杰的嘴角抽了抽,偷偷摸摸地问陈默:“你爹是干吗的啊?” 陈默淡淡地说:“省国税局,副局吧,应该是。” 原杰瞬间又傻了一次,我的?唷,我们怎么都不知道? 像这种撑场面的事儿干得多了司机们也都有经验,当下也不用人招呼,就按照车型好坏给排出了队形。 婚庆公司的负责人兴致勃勃地对陈默说你现在这样不行啊,主婚车才奔驰S500,你车队里也有一辆S500,这拉不开档次分不了主次不行的,要不然我们这里还有加长林肯,你要不要考虑一下? 陈默上上下下扫了他几眼,然后说我不要。 负责人忽然发现虽然对方这态度也算是客气的,他却已经没有了继续劝下去的勇气。 时间不等人,按规矩10点得上门接人,12点要能开席,最后那几辆车连门上的蝴蝶结都没来得及好好打几个,车队就浩浩荡荡发动了。 陈默看着后视镜里长排的车灯闪烁,门开门关,发动起步,这么长的车队,一个红绿灯都过不完。原杰兴奋地小声说:“哇靠,好壮观!”陈默有些无奈地笑了,其实他知道他妈什么心思,老爸的身体现在这么差,再说不退也是退了,既成事实认不认命都是如此。下坡路已经在走,而且只下不会再上了,所以最后一次风光的机会,也就不用那么忍着注意什么影响了。 扪心自问陈默倒也没什么反感不反感的,只是多少觉得有点无聊,但究其根源婚礼这玩意儿本身都挺无聊的,人们总是生活在一堆无聊的声名、面子、人际琐事中,所以只要苗苑开心就好,只要他妈能开心就好,陈默都无所谓。 没了苗苑的那些七表姐八表妹,单单一个伴娘王朝阳敲竹杠的功力简直不堪一击。她跟原杰面对面说不了三句话脸就开始红,陶迪开玩笑说我们有内奸,我们这里出了无间道,索性把伴娘送给伴郎算了! 王朝阳红透了脸恼羞成怒,结果伴娘与女方大舅哥追成一团窝里斗。好在苗妈妈何月笛一向开通,从来不在乎什么规矩不规矩,看热闹还看得很开心。而苗老爹苗江看到爱女娇美爱婿英挺,早就乐得满脸见牙不见眼:“好好好……嚯嚯嚯,带走吧带走吧!” 那叫一个豪爽一个大方,惹得小苗苗一阵娇嗔:“爹,你就这么想赶我走吗?” 陈默眼见时间快来不及了,开了内间的门抱上新娘子直接就走,王朝阳幡然醒悟:“哎呀呀!开门费啊!见鬼了,那门不是锁的吗?陈默你怎么开的?” 王朝阳脚踩8厘米高跟鞋跑得跌跌撞撞,无论如何都追不上抱着一个人还大步流星的陈默,倒是在电梯口差点绊一跤,一头栽进原杰怀里。陶迪乐得一脸坏笑,一手勾上一个,说你俩今天就跟这把事儿给办了吧! 苗苑心花怒放地抱着陈默的脖子看身后一路人仰马翻,她在想我真是个不合格的新娘子,其实最大的无间道是我啊是我! 一切都很乱,乱七八糟糊里糊涂的却也欢乐,苗苑出了宾馆大楼看到眼前剽悍的车队着实被震撼了,她偷偷扯着陈默说 :“怎么办?我们好像没有准备他们的饭。”?默笑笑说没关系,他们送完就散了,不用管饭。 苗苑坐在车里费劲儿地往后看,可惜那么长那么壮观的车队全让后面那辆摄像的车给挡了,怎么都看不清,苗苑愤愤然:“你看,整这么大有什么用?自己都看不到,全让路人看去了!” 陈默有些想笑。 当他们赶到酒店时已过了11点,苗苑匆匆补了点儿妆就被拉到大门口迎宾。接近0℃的天气,穿着单薄的露肩礼服与皮草小披肩居然也不觉得冷,苗苑的小脸红扑扑的,那是兴奋的血液,循环旺盛。 专业的司仪已经赶到场,穿着黑色的小礼服,举止优雅。她很认真地向陈默与苗苑介绍一步步的仪式流程,如何进门,怎么交换戒指怎么倒香槟怎么喝交杯酒…… 陈默皱眉说我不会喝酒,一点也不行。司仪微微一愣,笑了,说没关系,我们给你准备白开水。 苗苑只觉得紧张,而且越来越紧张,几乎透不过气来,她甚至怀疑是不是今天的裙子束得太紧了,就像《乱世佳人》里的斯佳丽那样,她要窒息了!然而,就在她窒息的噩梦中,她看到了自己真正的噩梦——韦若祺! 自从年前一别,苗苑和韦若祺就没再碰过面,在苗苑的脑海中还深深地印刻着那个穿黑色羊毛大衣,连肩膀的轮廓都有如刀削的剽悍女人,她用鄙视的眼神盯住她,慢条斯理地说出最刻薄的话。 “我这么好这么出色的儿子,你凭什么嫁给他?” 苗苑陡然感到后背一凉,几乎条件反射地直起了腰背。 韦若祺今日盛装穿得隆重,暗红软缎蒙绡的中式对襟长袄,袖口与领边滚着精细的黑色水貂毛,下身穿黑色阔腿毛呢长裤,贴颈一串净色珍珠项链,头发盘得一丝不乱。她本来就高,鞋跟更高,站在那儿简直比一般的男人还要高,倒是陈正平大病初愈,也不知在大衣里塞了多少件毛衣,才勉强撑出点原来的架子。 何月笛冷眼旁观脸上声色不动,心里却感慨:还好咱也是有准备的,在上海这5000块的大衣没白买,要不然还真拼不住。 苗苑看着韦若祺一步步走近,紧张得手心里全是汗,直到韦太后旁边的男人开口说话,她还在犯愣:“呃,你是哪位?” 两秒钟之后她猛然醒悟,这位大叔,是陈默他爹啊! 陈正平见苗苑愣神,一时间也五味杂陈,毕竟无论自己的身体怎么不好不适合出门,无论对这场婚事多么的不看好不乐见其成,当父亲的在婚礼当天才见自己的儿媳妇第一面总是有点说不过去的。不过事已至此漂亮话总是要说两句:婚事赶得太急,唉陈默这孩子我们也没教好,云云……有耳朵的都能听出来就是敷衍,但苗苑还是感动了,自然,有韦若祺这样的婆婆垫底,陈正平的确是好人一个。 司仪见双方家长到齐,连忙开始介绍她的亲情互动环节,小两口如何如何老两口怎样怎样……正说得绘声绘色,韦若祺忽然皱眉说:“都不要,俗气,站在台上让人当戏看!” 司仪顿时傻眼。 陈正平刚想打圆场说“何必呢,入乡随俗,应该走的形式总是要走一走”,何月笛已经慢条斯理地开了腔:“大姐说的也是,我也最烦这种闹腾,不过想想呢,为了闺女豁出老脸来也就算了,现在你说不要那最好,清清静静的也庄重。” 司仪是老江湖,马上就看出来这两边家长彼此不对付,立马笑呵呵地说:“也好也好,我们还有别的方案。”这种场面看得多了她已经不放在心上,这年头有多少如花美眷就有多少断壁残垣,一场百年好合暗地里刀光剑影无数。 苗苑全身心都在防范韦若祺,司仪的话没几句听到心里,然而不一会儿,汹涌而来的宾客们像流水一样把他们包围。 来人多半是陈正平与韦若祺的朋友同事,象征性地和陈默握过手,象征性夸过苗苑漂亮之后,不约而同地拥向了陈正平夫妇,一时间各种官腔客套打不停,那场面看起来不像陈默与苗苑要结婚,倒像是陈正平他们在办银婚纪念。 苗苑对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而陈默却忽然恍然大悟,明白了他母亲今天反常的美丽。 原本,他以为按韦若祺的性子,既然这个媳妇她那么瞧不上,这场婚事她那么不满意,她能过来列个席就已经是天大的妥协与恩情。可是刚才看到她盛装出场……那个瞬间他有过感动,陈默以为那是来自母亲的诚意,没想到……原来不是的。 她不过是需要这个舞台来亮相而已! 其实,在那份400多人的大名单递过来的时候他就应该能看透的,居然没有,陈默对自己有些失望。 400多个宾客写帖子就写了半宿,现在看到人更是觉得多,苗苑连眼睛都花了,满目茫然,脸笑得僵硬,好在最后陈默队里的连长排长们包车赶到,大团的浓绿撞散了那些华丽浓重的黑与灰。 十几个大小伙子七嘴八舌地赶着叫嫂子,苗苑吓得一脸娇羞,躲到陈默身后,小伙子们马上又开心地起哄,连亲一个都被吼出来了,旁边有人嘲笑:“你以为在闹洞房啊!” 陈默的视线掠过人群与韦若祺对视,韦若祺笑容端庄,看向他的眼神却隐隐不满。 陈默索性带着苗苑与战友们上楼,这宾,他不迎了……爱干吗干吗去吧! 转身的瞬间,韦若祺眼中怒意一闪,陈正平叹气,无奈地揽住了妻子的肩膀。 时间快到了,苗苑越来越茫然并且眼神梦幻,她不知道她老公与她婆婆刚刚又干了一场,也没注意她老妈已经很不高兴地回去席上坐着不再陪在自己身边,更没发现王朝阳与原杰正在眉来眼去……甚至她觉得自己已经快看不清陈默的脸。 她现在满脑子都是婚礼的进程,她一手布置的美丽婚礼,她会在那么多人面前对陈默说“我爱你”,陈默也要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向她说“我爱你”,她要向所有人介绍她亲手做的小饼干,告诉大家她相信爱情,相信花好月圆人生百合。 那会是多么纯净多么神圣的时刻,让她想想都觉得激动! 苗苑挽着陈默站在花道尽头,眼前的一切都像是蒙了一层纱,那些塑料制的假花看起来像真正的紫藤花那样美丽芬芳,好像有缤纷的花瓣在无风自落,香雪如海。花道的另一头是紧闭的黑色大门,柔软的皮革在灿烂灯火中闪出神秘的微光,像一个宝藏……或者陷阱,仿佛这就是真正的未来在等着你去推开。 苗苑紧张得全身都在发抖,膝盖微微地打着战,她抬头看去,陈默平静的侧脸像沉默的山峦。 “你为什么一点都不紧张?”苗苑懊恼地小声抱怨。 “为什么要紧张?” “我怕死了,我昨天做梦都梦到我一脚踩到裙边摔到地上,然后所有人都在笑我,所有人……”苗苑哭丧着脸。 “不会的!”陈默安慰她,“真摔一跤也没关系……” 苗苑瞪大眼睛,真快哭了。 “……你摔下去,我会把你抱起来。” 好像幻灯片一样,苗苑眨巴眨巴眼睛,又笑了。 “陈默,你真好!”她笑得很甜,女人的幸福有时候就是这么简单,她只希望当她需要的时候你能在。 司仪的助手从旁边冲过来帮苗苑整理裙摆,婚礼进行曲好像毫无征兆地响了起来,把所有人都吓了一大跳。扮花童的小朋友已经一蹦一跳地往前冲,苗苑被陈默拉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尖细的高跟鞋走在红毯上那简直是绝大的考验,苗苑总是疑心她快要摔倒了,快要快要摔倒了…… 砰的一声! 大门洞开,她看到了里面的天地! 她看过很多美丽的婚礼,也幻想过无数次门开的情景,然而当她真实地站到这个位置这个角度,才发现原来曾经想过的都不对。没有流香花海,也没有众人期待与祝福的脸。 那里面是黑的。 在暧昧的昏黑中有绰绰的人影,层层叠叠却看不真切。前方摄像机强烈的冷光晃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那光线炽白而炫目,在视网膜上留下烧灼的痕迹。把眼前的一?色彩都抹去了温度,连空中飘落的玫瑰花瓣都变成了绛色,苗苑的婚纱在灯光中呈现一种带着微微蓝光的发脆的白。 苗苑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什么声音都听不到,没有隆重的进行曲,也没有宾客的喧嚣,前方仿佛很远的那个高台是她的终点,她看到母亲熟悉的身影与韦若祺严厉的眼神。 苗苑紧紧地抱住了陈默的手臂。 踏上最后一级台阶,明亮的灯光如水银一般铺下来,随之恢复的是听觉,喧闹的音浪扑进耳朵里几乎把苗苑吓得一个激灵。 “怎么?”陈默敏锐地发现了自己老婆的愣神。 “没,没事!”苗苑连忙笑笑,同时?暗唾弃自己:多大点出息啊,不就是结个婚嘛,至于吗,连幻觉都出现了。 苗苑轻轻摇了摇头让自己专心,司仪热情高亢的调子已经拔了起来。证婚人是陈默的支队政委,说话气派,感情饱满。苗苑这才发现其实不让她自己发言挺好的,台下是黑压压的人头,她连脚都软了。 证婚,交换戒指与誓言,切蛋糕倒香槟,司仪控制着节奏把气氛越炒越热,最后……双双执起牵了红线的晶莹酒杯交错,苗苑轻轻踮起脚好够上陈默的高度,她在极近的距离看着对方的瞳仁,眼神幸福而满足。 陈默微笑,把酒杯递到唇边……酒液还没沾唇他已经感觉到?对,扑面而来的酒气让他错愕,只是抱着大约是为了以假乱真在杯口抹了酒的想法硬着头皮尝了一口…… 烈酒!绝不掺水! 陈默马上瞪向原杰,原排长心虚地垂下头。苗苑慢慢仰起脸,已经喝下了属于她的那半杯香槟。 有一秒钟的犹豫! 陈默咬了咬牙,像这样一杯酒,平时就算有十把枪指着头他也不会喝,然而,他垂眸看到苗苑红扑扑的苹果脸,看到满场黑压压的人头。 什么叫形势比人强?什么叫箭在弦上不得不发,陈默苦笑,猛地一仰头,把无色透明的液体统统倒进嘴里。 酒气辛辣,像裹了刀锋的火,从喉咙流到胃里,一路摧枯拉朽划破血管点着血液,一下子全身都烧着了,陈默受不了想咳,捂住嘴全压了下去,眼睛里逼出一片水光,视线也随之模糊起来。 苗苑马上发现不对头,连忙扶住陈默说:“怎么了?” 陈默轻轻摇头,狠狠地瞪了原杰一眼。原杰顿时吓得胆战,屁滚尿流地冲过来小声喊冤:“队长,这事儿真的不怨我啊队长,我一直反对来着,我就说不能玩这么大,不能全用真酒……” “真酒?多少?”苑吓出一身冷汗。 “三两……吧,不过……是68度的!”原杰越说越心虚,冷汗滴答。 “啊……啊??”苗苑这下傻眼了,对于半个提拉米苏就能醉倒的男人……三两白酒是什么概念? 司仪虽然在事发的第一时间就英勇地挡在他们身前救场,可是听着后面那几位你一言他一语的还没完了,终于认命知道事态严重。她强撑着笑脸把几句漂亮话过完场,马上接一句说新娘子害羞了,要回去补个妆,台下善意地哄笑,各自开席。 陈默刚刚被扶出大厅就不行了,整个人压到原杰身上,150多斤的体重把原排长压得迈步不能,他连忙派王朝阳到里面找帮手。司仪万般焦急地冲出来询问到底怎么了,苗苑六神无主:“喝醉了!” “不可能吧!”司仪漂亮的杏仁眼瞪得有铜铃大,婚礼上喝醉个把新郎这不稀奇,稀奇的是喝完交杯酒就倒下了新郎。 “可能不可能都这样了,先给他找个床休息吧!”苗苑又气又急,恶狠狠地瞪着原杰,就差没把高跟鞋钉到他小腿里去,原杰哭丧着脸委屈至极,然而……不敢反驳。 很快地,从大厅里闪出两条彪形大汉,原杰一见就开骂:“妈的,都是你,我说39度顶天了,你看现在!” 那人懊恼得不行:“那一杯才多少啊,三两都没……唉,谁相信三两白的能喝趴人呢!” “别吵了!先把人抬上去!”苗苑怒吼。 当场,两个中尉一少尉都哑了,齐刷刷小声地说了一句:“哎,嫂子!”扶起陈默就往楼上走。大酒店买席面送蜜月套房,苗苑本来还觉得不实际不合算,折现多好,现在才知道原来还能有这个用! 陈默这次是真醉了,与这之前那种一般二般的精神略有恍惚,但自己还能控制的醉是完全不一样的。当他被架进房间时还有那一点点神志,推开众人直扑浴室,打开了凉水往头上冲。 原杰长舒一口气安慰苗苑:“你看,没事没事,一会儿就好……” 话音还没落,就听到里间一声闷响,人已经晕菜了。也不及苗苑发令,仨大兵吓得连忙抢进去,把人抬出来往床上放。 这酒下去得凶悍,醉也醉得霸道,陈默躺在床上眉头紧拧,把苗苑心疼得不行,赶忙从浴室里绞了湿毛巾来给陈默擦脸。 好不容易安抚下去一点,陈默努力睁大眼睛凝聚视线看着苗苑,苗苑被他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半晌……陈默终于放弃,按住太阳穴说:“我真的不行了!走不了了!” 苗苑一时还没回过味来新郎官走不了了,这是个什么后果,只觉得她老公现在这苦头吃得大。这是陈默呀,陈默呀,陈默多剽悍一人啊……拿刀子捅他都不吭气儿的人啊!你看他现在难受得直哼哼,那得遭多大罪啊! 苗苑心疼得两眼泪汪汪,柔声细气地坐在床边帮陈默按太阳穴。 三位肇事军官站在后面看着,又是妒忌又是羡慕,又是内疚又是尴尬,王朝阳扯了扯原杰的袖子,拉到角落里劈头盖脸一通怒骂,原杰自知理亏,连大气都没敢吭一声。 这楼上的柔情暂且柔情着,可怜楼下的司仪独木难支等得要抓狂! 你见过这种婚礼吗? 才喝过交杯酒,新郎新娘连同伴郎伴娘一起消失个精光。 可怜的司仪孤零零地站在台边,只觉得所有人困惑的眼神都投向自己,终于再也受不了了。偏偏她忘记问酒店送的房间号,放眼望去,陈妈韦若祺看不到,苗妈何月笛说她也不知道,司仪无奈地跑到前台问了一大圈才查到,等她铁青着脸杀上楼,时间又无情地流逝不少。 司仪顾不上淑女的形象气急败坏地向苗苑咆哮:“你还在结婚啊!!!” 苗苑的脸色突变,对啊,我正在结婚啊!啊啊啊!怎么办? 小苗苗瞬间抓狂,抓狂力度远超小司仪几个数量级! 怎么办?现在怎么办?! 司仪看到六神无主的新娘和伴娘,再看看?在床上已经彻底晕迷不醒的新郎以及缩在墙角不敢见人的伴郎,终于悲哀地意识到,这个主意还得由她来拿。 这这……这个悲摧的年头,真是干哪行都不容易啊! 司仪强压住撂挑子走人的心,捺下性子跟苗苑分析:按流程交杯酒过后,新娘子应该给双方父母敬酒,再做点小游戏搞气氛,然后换妆换造型挨桌敬酒。但是现在连新郎都没了,那些台上环节就不能要,因为人总会记住那些特别的发生过的事,但是忽略没发生的事。所以过了十年八年说不好都有人会记得这场婚事是新娘子一个人的独角戏,索性跳了这一环,倒不一定会被惦记上。所以索性?么都别管了,回去直接敬宾客吧,反正自己家里人都好办,自己爹妈不会跟女儿计较,男方的家长……自己儿子喝醉了总不见得还有理由发飙? 司仪说完轻呼了一口气,当然,这么一来,也就没我什么事儿了,我就功成身退,总好过跟着你上台出丑,主持那种没有新郎的神奇婚礼。 苗苑早就急得没主意,当下点头不迭,拉起王朝阳去楼下化妆间换妆,跟妆的化妆师正在到处找新娘,心想怎么着时间也到了要换妆了。 苗苑急匆匆坐下补妆换发型,王朝阳七手八脚地把敬酒时要穿的大红旗袍拿出来,等找鞋时却怎么也找不见,苗苑气急败坏地?过来帮着找,忽然一声惨叫……完了! 这衣服是租的,但那鞋是自己的,也就是说应该是今天早上由陈默带着的,苗苑百分之百确定陈默说带就一定带了,而且陈默绝对会知道那双鞋现在在哪里,但,问题是,现在有谁能去问陈默? 苗苑与王朝阳面面相觑,最后看向原杰,毕竟一个伴郎不用换妆不用换衣服,他最闲,就算问不出个所以然来,浪费他的时间也不误事。原杰招子很亮,马上自告奋勇说我去! 苗苑疲惫地摇了摇头,心想,这叫什么事儿。 不多时,原杰就回来了,化妆间与走廊只隔着一道透明玻璃门,苗苑远远地看到原杰那垂头丧气的样子心里就是一沉,等走近一抬头,苗苑直接吓得跳了起来,化妆?猝不及防差点把夹子扎到她头皮里。 其实也没怎么,就是原杰让人给揍了,揍得还不轻,嘴角擦破好大一片红印子。 “怎么回事?!谁干的?!”王朝阳大惊,光天化日的没王法啦! 原杰苦着脸说:“队长!” 呃…… 事实是这样的,虽然陈默一直说喝醉了你们别碰我,很危险,可是谁都不相信。但其实他说的就是事实,喝醉了神志不清,潜意识里自我保护全开。原杰着急想弄醒陈默下手稍微重了点,陈默直接就是一拳,若不是酒精麻痹之下肌肉乏力,再加上原杰对陈默多少有点畏惧,没敢凑近躲得也够快,现在就跟着陈?一起趴下了,也没机会下楼直接陈述这一惨烈的事情。 至于鞋嘛……当然,是没问到! 于是此刻的现实就是,旗袍是红色的,但是只有一双白皮鞋,同时伴郎破相了,不能再随侍了…… 原杰还没说完,苗苑已经傻了,眼泪含在眼眶里连哭都不敢哭,一哭更完蛋,妆全花! 这三个人大眼瞪小眼相互瞪着,已经连出个声的勇气都没了。化妆师双手拿着夹子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继续干下去,以及他们应该怎么办。 苗苑终于叹了一口气说,算了,没关系,那就不换了吧! 王朝阳囧了,不换装,难道穿着婚纱敬酒? ? 但是,当主角拿了最大的主意之后,专业人士的经验就开始发挥作用,化妆师马上拍板说,行,不换也行,我有办法! 苗苑的婚纱有很流畅的腰部线条,拆掉里层的衬裙与裙绷,让塔夫绸的裙摆自然下垂,就成了比较贴身的长礼服。但是光这样也不成啊,化妆师想了想,又把头纱上的夹子都拆光,围到苗苑肩上侧边打出一个蝴蝶结。到这时候也不管了,头花、钻饰都往上凑,力求打造一个视觉主题,让人打照面先往那儿看,不要注意到这条裙子其实已经穿了一遍又一遍啊又一遍…… 最后补好眼妆,换过项链耳环,在发间斜插一只小皇冠……化妆?深深地舒了一口气,心想我真是个人才,如果忽略这裙子已经走过一次场,其实,还是挺漂亮的。 到这时候,苗苑其实已经顾不上漂亮不漂亮了,因为现在时间已经彻底来不及了,她还有五十桌酒要敬,不说全敬完,敬一半总得敬到吧,至少做个样子。 苗苑极为虚弱地扶着王朝阳好像江姐刘胡兰开赴刑场那样毅然决然地往大厅走,身后的原杰内疚得恨不得以头撞墙。 何月笛见婚礼上女儿女婿齐齐消失已经心神不宁了很久,苗江更是坐不住出去张望了好几次,苗苑脸色发白地先去自己亲友席上敬酒,一群人惊讶新郎呢……苗苑只?得一阵心酸,可是大喜的日子也只能笑,装着凶巴巴的样子嗔骂:“还说呢,中了暗算啦,被自己队里的人灌醉了!” 众人顿时哗然,再一看新郎和伴郎都不见了,知道问题严重。 苗苑在娘家办过酒,眼下好友亲朋就这一桌,一圈儿敬完苗苑的心已经沉到了底,回头看看身后真是人如海洋,偏偏一个都不认得,老公又不在身边,连个领路的都没有,这个酒,她是真的不知道要怎么去敬。 一个少尉从门外跑进来,凑近小声说:“嫂子,我叫曹澈,原排长说让我先顶一下!” 苗苑一看,是刚刚出去帮忙扶人的一个,眼下换了原杰的礼?充伴郎。得,爱谁谁吧,有个男人总比没有好,苗苑硬着头皮拽上王朝阳往武警那边走,先易后难,先把熟人料理了。 其实要比闹腾,士兵军官是最能闹腾的一群,因为平时压抑了,有个机会都能折腾上天。等了这么久都不见人影,军官们早就急了,再一看苗苑单刀赴会,马上有人嚷嚷:“哎呀呀,队长呢……这可不行,让嫂子撑着?” 苗苑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站着倒酒。 曹澈心急火燎,抓起一双筷子砸过去:“闭嘴!” 他想了又想,也不好说太明白,急匆匆俯身对旁边人耳语几句,那人马上脸色大变。不一会儿,消息已经传?,连同旁边两桌一个个都歇了菜,方才那嚣张闹腾的样子全没了,个个面露惶恐…… 陈默一直不喝酒,态度非常坚决。他不喝,当然也没人能逼他喝,也没人敢逼他喝。虽然有非常少的例子可以证明他是沾酒必醉,但是群众们也同样有理由相信陈默作为一名土生土长的西北汉子,那种醉态就是装的,究其根源就是不想喝。 于是群众纷纷认定陈队长的真实酒量绝不止此,于是群众认为一定要找个机会灌他一次,最后群众认定交杯酒是他们唯一的机会……那是起手无悔啊,他拿起来就不能放下,而且绝不能装醉!! 更何况法不责众,大喜的日?把新郎灌醉也不是什么大罪名,于是这就成了要放倒不败枪神陈默陈队长一生等一次的唯一战机,那叫一个群情激昂应者如云。 至于杯中内容放什么,群众中也引起了一些争论,但是迫于广大西北大汉普遍认定39度的白酒3两,那还不跟玩儿似的,这样就完全不能达到在第一阶段就把陈默放倒一半,然后在敬酒中三桌连环杀,彻底把陈队长放倒的终极目的,最后他们非常厚颜无耻地使用了68度的超高度数。 于是,悲剧就此酿成。 -04- 当下,席上但凡还有一点脑子的都已经预感到危机:等陈默醒了那日子绝对会非常的不好过!于是一张张惨淡愁云的脸丧气垂头,席间气氛急转直?。 苗苑顿时就蒙了,她本来就心虚得不得了,强撑着一口硬气过来敬酒。如果场面能热热闹闹也就过去了,她也好自我催眠说没事儿没事儿一切正常,可是这气氛一僵她更僵,简直快要被冻住了,束手无策的惶恐。 总算曹澈还知道自己的责任,在后面拼命地使眼色说笑话,磕磕碰碰的总算是把那三桌走完了,苗苑却再也不愿意走了。她是真的没信心了,那些人她全不认得,没人领着她根本不敢去。 王朝阳出主意说,你去找你婆婆呗,反正都是她的客人,她的面子。 韦若祺!! 苗苑一想起这个名字头皮就紧,她六神无主地?着裙角,心里给自己鼓了一轮又一轮的劲儿,终于深吸一口气直愣愣地往外走。 48桌酒席,46桌在大厅,还有两桌是包厢,苗苑签过帖子她记得,陈默的父母都在包厢里陪着,估计那都是贵客。而且苗苑对包厢的名字印象鲜明,因为她觉得这种安排真是太好了,她不必时时看到韦若祺可恶的脸。 然而当她走到包厢门口时,整个人又傻了一次,那里面早就散了,几个服务员在收拾残盆冷碟,根本没有一个宾客。王朝阳刚想说不会吧,走错了?苗苑已经冲动地揪住服务员追问:“人呢?人呢?这里的人呢?” “走了,早走了!”服务员莫名其?被人吼,口气也很不好。 “怎么会走了?!”苗苑大怒。 “走了就走了嘛,我怎么知道!”服务员声音也不低,这年头谁也不是白白被欺负的。 “怎么回事?” 苗?一僵,回头看到何月笛站在门口。 这婚事办得太反常,何月笛见女儿失魂落魄地往外面去就不放心,连忙跟着过来,再一看这边杯盘狼藉心里就明白了一半。 “好像,好像……”苗苑看着母亲肃颜含怒的脸不敢往下说。 “什么好像,人没了是吧?陈默他爹妈先走了?”何月笛冷笑,“真有家风,真是大户人家,我们学不会。” “妈!”苗苑泫然欲泣。 “这就是你挑的男人!苗苑,你有胆色,我很佩服你!”何月笛脸色发青,已经气得七窍生烟。 “妈,我现在怎么办?”最后的依靠都落空,苗苑再也忍不住,眼泪麟簌而下。 “怎么办跟我有什么关系,你爱怎么办就怎么办,反正我说这户人家不要嫁,你也嫁了,你不是有主意吗?自己看着办!”何月笛越说越气,忍也忍不住,“什么东西!我这半辈子见的人也不少了,就没见过这号的!什么东西!以为我稀罕吗!苗苑我告诉你,我今天在下面就……我怕你难做,我就算了。什么玩意儿!苗苑,要不是你硬要嫁过去,就这号人家,没知没识没皮没脸的,我连看都懒得看一眼!” 苗苑从小乖巧,从来没见过她妈发这么大的火,立时被吓着了,眼泪含在眶里都不敢滚出来。 何月笛再怎么生气也是妈,苗苑?怎么不争气也是自己女儿,对视良久,到最后总是何月笛先软下去,叹息:“唉,算了算了。” 苗苑哇的一声哭出来扑到她母亲怀里不肯抬头。 “可是,阿……阿姨,那里面怎么办?”王朝阳嗫嚅。 “里面,里面随他们去吧,就说新郎带着新娘私奔了,管他呢!反正我也不认识他们!”何月笛一肚子的火气,偏偏心疼女儿委屈,也没地儿发。 王朝阳整个人都傻了,这……这结的不是婚,是混乱啊! 到最后王朝阳与司仪商量完,司仪力挽狂澜大声宣布,新郎新娘不胜酒力刚敬了两桌就被放倒了,大家吃好玩儿好,自个儿HAPPY……其实这时候已经不早了,菜都上齐了,众人哗然了一阵,各自散席。 神奇事件,司仪愤愤不平地擦汗:“要不是我跟你们家的账早就结完了,我真得再加五百块!” 王朝阳尴尬地赔笑。 何月笛没兴趣见陈默,而苗苑这当口只想跟着她妈,两人没地方去,只能回化妆间里先待着。这家酒店楼下五层宴会厅,客房从六楼开始,化妆间就设在六楼客房部大厅的一角,用透明的玻璃门隔开,也不知道是怎样的巧思,难道是想让南来北往的旅人多看一眼人间的喜乐? 化妆间里依次排开五扇晶莹的半身大镜子,灯光灿亮,今天与苗苑订同一时段的还有另外两对新人,此刻人都不在,大约在楼下敬酒。 苗苑抱着何月笛默默垂泪,她只觉心酸难过,整个人堵得像要爆炸似的,她一生一次的婚礼,那么华丽的开场,如此糟糕的结局,她不甘心。 过了一阵,王朝阳回来报告情况,说人已经开始散了,快走光了,反正就快结束了。 “就快结束了!”苗苑喃喃自语,她在结婚啊,多开心多风光的事,居然要像现在这样躲在某个角落里,只希望宾客快快散去。 外面有穿着酒店制服的工作人员过来张望,苗苑此刻根本不想见生人,总觉得人人都在看她笑话,不自觉地转头回避,那人却径直推门进去:“苗小姐吗?我是长乐厅的领班,我看到已经散席了。” 苗苑心里一阵烦躁,不得已强打精神回应:“是啊!” “好的。”领班笑了笑把账单递上:“那我们把账结一下,长乐厅一共46桌,每桌1288的标准,牡丹阁开了两桌,每桌2588,酒水自带,另外补了四瓶五粮液,每瓶600,总计66824元,除去一万块钱订金,您还需要支付56824元!您是选择刷卡还是现金结算?” 领班一路埋头报账单脸上还带着职业化的微笑,等她报完账单再抬头,却笑不出来了,因为苗苑瞪着眼睛像看鬼似的看着她。 “苗小姐?”领班诧异。 “你在问我要钱?你看我全身上下哪里像有钱的样子,你现在问我要钱?”苗苑只觉得胸中有一团火直往上冒,压也压不下去。 领班顿时变了脸色:“您在我们这里订了酒宴,我们如数提供了服务,现在收钱难道有什么问题吗?” “是……是没什么问题……”苗苑站起来摇摇晃晃地走了几步,只觉得悲从中来,整面墙都是黑的,什么东西都是灰的,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原杰和王朝阳连忙把领班拉出去,生怕她再刺激苗苑。 玻璃门是透明的,隔音却好,苗苑呆呆地看着门外,看着那三个人嘴唇开开合合,却一个字都听不到,好像某种幻觉。 真不真实,太不真实了,是在做梦吧,是做梦吧,真可怕!比摔跤可怕多了! 何月笛把苗苑抱进怀里:“跟他们吵什么呀,付就付吧,反正现在不给将来也要给,平白让人说一通。” 苗苑虚弱地点了点头。 开门的瞬间虽然大家都住了口,然而领班横眉立目脸色非常不好看。 “算了!”苗苑的声音微弱,“让沫子把礼金拿上来,先把钱付了。” 一听到?付钱了,领班冷哼一声收起账单站到旁边等着,原杰气鼓鼓地走到苗苑身边去,嘴里小声骂着狗仗人势。 拿钱本应该是件很快的事,可就是这很快的事却办了很久,好不容易等到电梯门开,竟是王朝阳与苏沫、小米、苗江、陶迪一大帮子人齐齐跑出来,苏沫杀在第一个,急得火上房似的嚷道:“苗苗,怎么办?你婆婆把礼金全拿走了!” 苗苑大惊,连嘴都合不拢! “都怪我,都怪我!”苏沫内疚得几乎想哭,“本来是我和柳大姐(陈默部队指导员成辉的夫人)管收钱的,可是后来我犯恶心,我就去吐了,那会儿人都到得差不多了……我就?走了。” “然后呢?”何月笛脸色铁青,声音冷得像冰。 “然……然后,我们刚刚问过大姐了,她说,陈默他妈后来……来大厅招呼客人,就同时把钱拿走了……她,人家,她不知道不能给啊!”苏沫被何月笛的气势吓到,说话都结巴了。 “行,行,太好了!”何月笛冷笑,笑得所有人发颤,苗江一看就知道他老婆已经怒到了极点,连忙上前安慰。 一时间,苏沫内疚得眼泪直流,小米心疼地哄;陶迪气得火冒三丈直嚷着要上去把陈默大卸八块,原杰拼死命拉住;王朝阳生怕这两男人真的打起来,硬挤在中间劝架……那场面真是要混乱就有多混乱,鸭毛狗血一团乱七八糟。 “我说各位!”领班提声吼了一句,等眼前这群人都停下来回望,才一字一顿地说道:“能不能请你们把账结了再吵架?” 陶迪气得大骂:“你他妈催命啊!谁有空烦你那点破钱!” “没空烦这是想赖账吗?我不管你们有什么要吵的,就算明天他俩离婚了,今天这个钱也一定要交!”领班硬生生吼回去,毫不示弱。也是,好好的收个分内的钱,居然卷入这么一场混乱,她也早烦得不行了。 “那现在没钱怎么办?变出来给你啊!明天结不行吗?有名有姓的难道会不给钱吗?!”原杰这一天就赶?倒霉,火气也不比谁少。 “有名有姓的想赖账的多了!就今天现在,没钱现在就去弄,干吗等明天?”本来这么大笔账真拖个一天两天也不是难事,但是眼看这一对这婚事就得黄,万一真离了,那钱不得扯皮去?这事先前也不是没听说过,所以领班打定主意铁齿咬死,一步也不肯让。 都有火,都不想退,于是就僵着,这场面真是差到不能再差。结果谁也没发现苗苑一直退一直退,已经靠到最角落的落地玻璃窗上紧紧地贴着,好像一页单薄的纸。恍恍惚惚中好像看到一张脸在自己面前晃,苗苑看了好久才看清是苏会贤,那张脸上关切询问的神情让她?间觉得温暖,还没开口,眼泪已经滚滚而下。 “呀,这是怎么啦?!” 苏会贤大吃一惊,想来她也不过就是过来接朋友杨永宁去机场,等结账时听到角落里好像有人在吵就多看了两眼,可是恍然觉得怎么好像是熟人啊,又多看了两眼,顿时乐了:呀,那个穿婚纱的不是苗苑?本是想去道喜的,可是走近一看却惊了,怎么竟是满脸的哀伤绝望? 苗苑语无伦次也解释不清,断断续续地说了几句,好在苏会贤玲珑剔透,结合现场所有人的表情居然硬是听懂了个大概。 毕竟都是女人,年轻的,还会期待婚姻与幸福的女人,苏会贤回想起上一次见苗苑,她是那么幸福快乐的甜蜜小女儿样,再看看眼前哭得已经脱了形的苗苑,心里顿?柔情大发。 领班还在焦急地逼账中,并且已经呼叫保安。五万七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一般人还真不会随身就能付给这个数的。陶迪认了命,正在和苗江商量是不是打电话找朋友往他账号上汇款救急,就说是他临时有需要,就别惊动亲戚们,这事传出去也不好听。 苏会贤叹气,冲领班招了招手说:“你过来,多少钱?” 领班一愣,没料想还有这样的柳暗花明又一村。 苏会贤转头看看杨永宁:“麻烦,我随身只带了零钱。” 杨永宁哂笑,从钱包里的各色银行卡中找出一张人民币信用卡递给领班:“没密码。”到这当口,领只要能拿到钱就好,哪里会管谁出的,赶紧接过来冲去楼下刷卡。 苗苑茫然不知所措:“可是苏姐姐……” 苏会贤帮苗苑擦了擦眼泪说:“没关系,她信不过你,我信得过你,我先借你垫垫。” 杨永宁轻笑:“借花献佛!” 苏会贤连忙瞪了她一眼,不过苗苑此刻失魂落魄的,听什么都不过脑子。苗江过来道谢,苏会贤大大方方地说着宽心话,只说自己是陈默的朋友,之前一直忙,飞来飞去的也就没敢接帖子,刚好今天在西安就过来看看,这点小忙根本不算什么,过两天让陈默还就成,反正钱也得陈默出……云云。 苗江他?的脸色缓了一些,倒是把原杰听得雾水一头,心想队长真厉害,居然还有这么有钱这么仗义的美女朋友。 领班刷完卡,把凭条拿上来签单,杨永宁看到数字微微一愣:“五万六?” “一共48桌,绝对没错!”领班斩钉截铁。 “亲戚挺多啊……”苏会贤小吃了一惊,一边使眼色让杨永宁快点签。 “亲戚不多的,陈默他爸妈做官的,都是客人多。” “哦,哪个部门的啊?”苏会贤习惯性地随口问。 “税务吧,”苗苑想了想,“他妈妈社保处的,不过他爸前两年生病已经不干了。” 苏会贤略一思索,小声犹疑?问道:“陈默他爸爸是陈正平?” 苗苑默默地点头,只是此刻她的心思全不在此,根本没兴趣去管她公爹的职务问题。 杨永宁一边签名一边笑,最后双手把单子奉上,郑重其事地说道:“Good luck!” 领班一脸莫名其妙地走了。 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苏会贤又帮着宽慰了几句,最后临走时把所有七七八八的闲杂人等都卷走了,该干吗的都干吗去,只留下苗苑一家子。 原本强敌?账还有一股硬气要死撑,可是现在强敌没了,狼走了,只剩下羊,羊很茫然。人的愤怒与难过总是有限度的,生气也是一件需要精力的事,气到了极点,忽然就泄了,只余一份刻骨的疲惫。 苗苑静默了很久,小声说:“妈,我们先上楼吧。”总不能一直待在外面。 何月笛冷冷地看着她,不说话。 苗苑这才有些慌了,她知道她妈妈动了真怒,只是她原以为那些怒火是向着外人的。 “妈?”苗苑小声怯怯地唤。 “苗苑,我很坦白地告诉你,今年过年你不用回家了,如果你想回家也别带陈默回来,我不想看到他。别在我面前提个人,包括他的父母,你的家事,我都没有兴趣,所以也别让我知道!”何月笛的声音冷静而平缓,字字清晰,有一种生硬却无可反驳的条理感。她是做医生的,最擅长处理危机,那么多的生死在她眼中都可以按章办事,她比寻常人有更多的镇定。 然而这种镇定是可怕的,至少对于苗苑来说,是可怕而陌生的! “妈?!”苗苑拉住何月笛的手,她被吓坏了。 “我现在也不想看到你!” “妈,不是这样子的,这事不是陈默的错啊!”苗苑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泪又涌出来。 “那就是我的错喽?” 苗苑被她问住,张口结。 “行了,我不想听你说,苗苑,那个人是你选的,那户人家是你定的,多大的碗你给我吃多大的饭,你自己想办法,好自为之!”何月笛说完转身就走,苗江急急忙忙地追上去,一边追一边回头小声安慰女儿:“宝宝,没事儿,你妈有我哄着。” 苗苑急得要命,想把她母亲拦下来却又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关上。 苗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上楼的,原来房间里守着陈默的那个尉官一看到她就如蒙大赦,一溜烟地跑了。陈默还在昏睡,然而呼吸已经平缓不再挣扎。苗苑忽然?现自己已经脱了力,连一步都走不动,一跤跌在床边的地毯上,全身的骨头都像是被抽光了一样,那么累,那么的累与惶恐。 妈妈说,我不想见你;妈妈说,你好自为之。 苗苑感觉到一种极大的恐惧,空旷茫然无依无靠,整个人都是空落落的,好像胸膛里没有了东西,她紧紧地抱住自己的肩膀—— 妈妈说不要她了! 苗苑难受得全身发抖,这是她从不曾想过的情况,那怎么可能?从小到大,妈妈是永远的依靠,那是家。 小时候不会念书,妈妈说,只要你努力了我就不打你。 毕业了找不到工作,妈妈说,做蛋糕也是?当职业。 学好了手艺想出去闯荡,妈妈说,在外面不开心就回家。 遇到喜欢的人想嫁了,妈妈说,给你准备20万做嫁妆,这里永远是你的家…… 可是现在,妈妈说,我不管你了,不管你了……不管你了…… 苗苑独自坐在华丽的房间里,泪如雨下。 当陈默醒过来的时候并没有意识到房间里有人,酒精麻痹了他平素敏锐的神经,而宿醉让他头疼如绞。睁开眼,屋子里黑漆漆的,窗帘没有拉上,剔透的玻璃窗外是?蒙蒙发亮的城市天空。挣扎着起身的瞬间他发现有人在哭,没有声音,连呼吸都很微弱,却有一种湿乎乎的带着咸味的气息。 陈默旋开台灯,橘黄色温暖的灯光铺满了房间的一角,他看到他的新娘呆呆地坐在床前,灯光在她的瞳孔里闪烁着,告诉他眼泪的痕迹,这骤然而生的灯火居然也没让她动一下,她就那样静静地坐着,像一个流泪的木偶。 “怎么了?”陈默哑声问,他被吓到了,似乎就在前一秒,同样的衣服,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角度,他的小公主神采飞扬地问他:“我漂亮吗?”那个时候的苗苑眼神灵动,含着星光。 过了好一会儿?苗苑转动眼珠看向他,陈默小心地捧起她的脸:“发生什么事了?” 苗苑皱了皱眉,大颗的眼泪毫无声息地滚下来,尚未干涸的泪痕又被新的潮湿布满。 -01- “怎么了,你说话啊?”陈默轻轻碰了碰她的额头,唇下冰冷,这房间暖气明明开得很足,怎么会冻成这样?陈默连忙把人抱到床上去,掀开被子把人牢牢地裹起来。 苗苑极柔顺,一声不吭地随他摆弄,陈默去浴室里绞了热毛巾来给苗苑擦脸,拿了手机悄悄在浴室里打电话给原杰。原排长胆战心惊了半天就等着他这个电话,陈默还没开口问,他哗的一声就全招了。 陈默猜到他喝醉了总得出点事,可是万万没想到竟然会糟糕到这种地步,他一边听着原杰结结巴巴地赎罪,一边把额头抵在瓷砖上试图沾得一点凉意。 这是一系列荒唐的错误,不是吗? 陈默从头想到尾,甚至都不知道应该去怪谁多一点! 没有什么十足的恶意,也没谁在耍阴谋诡计,现实中的灾难总是这么让人无语。好像只是每个人做错了一点点,如果那群小兵痞子们没犯浑,如果他没喝醉,如果苗苑他们没有和酒店方吵起来,如果他妈没有拿走礼金……然而没有如果,一切都发生了。 于是酿成了这样不可收拾无可挽回的结果,最后这个结果沉甸甸地砸到他素来柔弱婉约的小妻子身上,由她一人背负。 陈默一想到在他酒醉昏睡的那几个小时里,苗苑怎样茫然地面对满目陌生的宾客,怎样静静地坐在空旷的房间里无声流泪,就很想掐死自己,这是他的错,毫无疑问!他答应过会给她一场完美的婚礼,他答应过要保护她,不让任何人欺负她! 可是他一个也没做到! 陈默从电话簿里找到苏会贤的号码拨过去道谢,苏会贤一叠声地劝陈默一定要忍让,苗苑发多大的火都是应该的,一个女人一生一次的婚礼,你让她一时不高兴,她一生都不开心。 陈默说,是啊,她想杀我就让她杀吧。 陈默又绞了一条热毛巾带出去,苗苑却忽然抱住他哭出了声:“陈默,我妈妈很生气,她很生气,她说不要我了,我们该怎么办?” 陈默感觉他的心脏像是被什么重物狠狠地撞了一下,而撞击之后那种尖锐的感觉居然不是疼痛而是释然,他由衷庆幸苗苑说的是“陈默,我们该怎么办”,她没有质问“陈默,你让我怎么办”。 陈默紧紧地抱住苗苑说:“没事的,她不会不要你的,妈不会不要你的。” 苗苑抓住陈默胸前的衣服放声大哭,积郁了太久的委屈像潮水一样倾泻出来,她撑了一整天,那么累,那么无力,终于有人可以抱着她哭一场。苗苑甚至没来得及哭个尽兴就累得睡着了,在睡梦中紧紧地攥着陈默的衣角,还在小声抽泣。 陈默抱着她坐了一夜,头一直很疼,酒精的后遗症。 苗苑在半夜醒了一次,喝了点水翻身再睡,到天亮时忽然惊醒,看着四壁异常坚决地说要马上回家,她这辈子都不想看到这家酒店。因为是送的房间,结账很快速,苗苑冲出酒店大门打车,像躲避瘟疫一样把她的噩梦抛到脑后。 陈默原本做好准备苗苑进门就得发火,可是苗苑洗完澡换过睡衣,却看着他愣了愣:“你不洗澡吗?” 陈默用战斗的速度把自己搓干净跑出来,苗苑已经趴到床上昏昏欲睡,陈默站在床边轻轻碰了碰她,苗苑挥挥手说:“别烦我,让我睡觉!”陈默呆立了一会,不知道能干什么又不敢离开,只能站在床边等待。 苗苑一直睡到中午才彻底醒过来,她睁着清亮亮的大眼睛看着陈默愣了很久。苗苑的表情从茫然到沉思,慢慢地陷入哀伤中,她捂住脸说:“陈默,我很难过!” 苗苑没有哭,她看起来甚至有点淡然,可是陈默却觉得昨天那个大哭着叫喊着“我们该怎么办”的苗苑比现在温和得多。他想了一会儿问道:“你想我怎么办?” 苗苑一愣,错愕地看着他。 陈默有些烦躁,他这一生喜欢清晰明白的东西,比如说枪,比如说部队。 一发子弹总有分明的轨迹,你不用去猜度什么,它总是忠实地划过自己的弹道,当你开枪,你就会明白哪里要出现一个弹孔。在部队里所有的一切都有定规,你吃什么用什么穿什么,应该干什么不应该干什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你不可能会犯错,即使真的犯错了,也会有同样清楚明白的惩罚给你。 可是生活却不是这样子的,生活没有那么简单的因与果。 “陈默,你……你什么意思?”苗苑困惑不解。 “这事是我的错,我不应该喝醉,所以,你想让我怎么做才会不生气……”陈默没能说完就发现苗苑脸色变难看了。 “你什么意思啊?陈默!”苗苑被堵得血气翻涌,这算什么意思啊,他问她?怎么做?这算什么? 苗苑气得晕头转向的都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情,只能跳起来吼道:“我现在不想看到你,你给我先滚出去!” 陈默指了指门外:“我真的走?” “滚!”苗苑拎起枕头砸过去。 陈默半空中捞住枕头放到客厅的沙发上,居然真的换衣服出门了,苗苑听到那声门响还不敢相信,赤脚跑出来一看,果然空无一人,苗苑仰天长叹有种欲哭无泪的悲愤! 苗苑陡然发现自己陷入了某种可悲的危机中,陈默刚才看着她说的那句话不可谓不诚恳,以她对那只死狗的了解,那绝不是不耐烦的敷衍,陈默是认真的。你怎么说,他是真的会怎么做,就算你现在让他去死一死,他都能不眨眼地从五楼往下跳,但问题是,这有个鬼用啊!! 苗苑连灌了三杯凉水,只觉得心里堵得不行。 “你要我怎么办?” 我让你怎么办?? 我能让你怎么办啊!啊啊啊!苗苑愤怒地拍桌子,气得团团转! 要道歉,早就道了! 要钱,见鬼,婚都结了,钱都搁一块儿了,存折都在抽屉里。 抽他,且不说自己那花拳绣腿抽上去他有没有感觉,万一真要有感觉,那心疼的还不是自己! 苗苑气得在客厅里转圈圈,所有的委屈、伤心、难过……硬生生化作悲愤,那叫一个郁卒,堵得她抓心挠肝的。 要说陈默出门倒还真不是光为了避祸,他还是有正事可以干的。他先去银行提了钱拿去给苏会贤,苏老板看到陈默上门一阵惊讶,心想:你闯这么个泼天大祸不在家里陪老婆着急还什么钱呀! 陈默坦白说,是苗苑让他出来的,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还钱。 苏会贤听得一边礼貌微笑,一边后牙槽紧咬,痛心疾首于“我怎么就跟你不熟,我但凡跟你再熟一点我就能抽你”!苏会贤是女人,女人都站在女人的立场上说话,忍不住又把苗苑的委屈陈默的罪名委婉地强调了一遍又一遍。 陈默或许情商不高,或许不通世故,但绝对是聪明人,一点即透,想想昨天晚上哭得像个玻璃娃娃那样的苗苑,心中抽痛。 苏会贤说了几句就匆匆赶陈默走,告诉他女人就是这样,她让你滚的时候就是想让你留下来陪她,她让你滚你真滚了,她一辈子恨你! 可是陈默在十字路口徘徊了一下,还是转身去了自己父母家。 韦若祺看到陈默进门心里一阵惊讶,以她对自己儿子的了解,陈默是绝对不可能在新婚第二天会想到来父母家中拜访的,她不相信她的儿子还能懂得为了昨天那场混乱的婚礼向她表达什么歉意。她不动声色地看着他沉着脸走近,坐下的第一句话居然是:“我希望你能向苗苑道歉!” 韦若祺一愣,只觉得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脱口而出:“你说什么?” “我希望你能向苗苑道歉!”陈默简单重复。 “凭什么?!”韦太后大怒。 ?默简单说明了一下昨天混乱的婚礼,最后总结到礼金的问题…… 韦若祺冷笑:“我拿走礼金不应该吗?昨天到场的都是我和你爸的客人,他们付你这份人情也是看我们的面子,将来要还那份人情也是由我来还,跟你有什么关系?我凭什么把钱留给你?凭什么把钱留给一个从我这里挂失存折的儿子?” 陈默皱眉,其实在他心里没有什么应不应该,如果不是出了后来结账那档子事,他甚至没去深想过这笔钱的归属问题,韦若祺要就给她好了,反正自己现在也不缺钱,但是…… “你请那么多人没有问题吗?还有那个车队。”陈默说。 “?什么问题?别说现在这么点规模,翻个倍我也撑得起,我看谁敢说什么!你放心,我跟你爸这么些年别的不敢说,至少清白!没把柄!绝对不会有什么问题落到你头上!” 陈默垂下视线:“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默你给我听好了!”韦若祺正襟危坐,腰背挺得笔直,“我有什么理由要向苗苑道歉?你爸爸身体不好你是知道的,酒店那种空气环境,他待得越少越好。而且省委的领导会坐下来陪你吃两三个小时吗?我跟你爸陪他们提前走有什么问题吗?这场婚事从头到尾我就不同意,你是知道的。昨天我跟你爸还是去了,请了那么多老朋友,为什??我们也是想告诉大家你是我儿子,你结婚了,那是你老婆,将来能有个照应,别让人欺负了大家都不好看。结果呢?还没开席你就喝醉了,我们老两口还得唱着独角戏帮你解释招呼客人。现在把事情搞成这样能怨我吗?我有什么责任要让一个我根本不满意的媳妇对我满意?我有什么义务一定要替你完成一个圆圆满满的婚事?你跟你老婆都干吗去了?我跟你爸结婚的时候,是你爸下的厨我洗的碗!另外,酒店不能签单吗?有什么账不能过两天结?不是我瞧不起人,她苗苑连这么点小事都办不来,她还有什么用?” 陈默沉默了片刻,又问了一遍:“你不肯?” “废话!”韦若祺眼神冷厉,“我不可能向苗苑道歉的,如果她不满意,你让她跟你离婚!” 陈默的眸光闪了闪,慢慢站起身说:“行,你说得也有理,那我先走了!” “哎……陈默,你……你这女人,怎么说话呢?!”陈默进门的时候陈正平刚好在书房里喝茶,一开喝完出来看,没料到这母子俩居然如此迅猛地把话题推得这么僵。 韦若祺瞥了老公一眼,别过头去。 陈正平到底是身体不成了,一直追出门也没追到儿子,气呼呼地回来质问韦若祺:“你至于吗?” 韦若祺赌气不理他。 陈正平索性坐下来:“我知道你不喜欢那姑娘,我也不喜欢,就那么个小姑娘没人会喜欢,老王问起来我都不知道怎么介绍她,可是你儿子喜欢,有什么办法?那是你儿子,若祺,那是我们的陈默,不是别人家谁谁谁的儿子。不可否认陈默表面上看起来是很优秀,可是他那个脾气有谁能受得了?凭良心讲他肯结婚我就谢天谢地了。那个苗苑好歹也算出身良家吧?还算是正常女孩子吧?” “我就是不甘心!”韦若祺深吸了一口气,眼眶泛出红印。 “你不甘心……你不甘心都跟他斗了几十年了,有用吗?你儿子想干什么,你哪样拦得住的?看开点儿吧。我也知道这两年我生病什么都管不了,你一个人里里外外撑着也不容易,陈默这孩子又跟你这么不贴心。算啦,孩子都这么大了你让他去吧,你要怪,就怪他小时候我们都太忙,忙工作,以为男孩子不哭不闹就是乖,把那么小的孩子一个人放在家里,才养成他现在这种个性,说到底,还是我们对不起他。” 韦若祺彻底地红了眼睛,声音哽咽:“我对他不好吗?我为他操过多少心?就为了那么个小姑娘,他这么气我!” “算啦!”陈正平揽住自己老婆,“昨天那事儿也怪我,人懒了什么都不想上心,昨天大家说走我也没往深处想。行了,这事儿后面你别管,我来处理。” “你怎么处理?” “你总得给人家台阶下吧。你还真盼着他离婚哪?他肯结这么一次婚就很不容易了,真离了,恐怕就没下次了。”陈正平叹气。 陈正平说交给他处理,说干就马上干了起来,他琢磨着苗苑年轻气盛又正在火头上,现在摸上门去若是让她一通骂回来大家都不好看,再想缓和就难了,他这么大年纪了也不想听小辈儿教训。倒是昨天他和苗江还聊了几句,男人之间的关系缓和起来总是要比女人爽快点,彼此互留了电话,就是因为不熟,反倒客气。 陈正平想了想先给苗家打电话,果然昨天那么大个乌龙一出,苗江与何月笛当天就回了老家,此刻正在屋里生闷气。陈正平打电话找苗夫人,因为即使彼此关系恶劣,如果一个男人态度谦和,女人就很难单方面直接发飙。 何月笛果然在开始时愣了一下,失去了先机就一直没能把火发出来。陈正平只推说自己身体不好没坚持到底,老婆担心他的病忙中出错也没顾得上和亲家说一声,搅了婚宴他很是不安,还请亲家原谅……云云。 借口这种东西,究其真假最是无聊,不过是你方唱罢,我给你搭台,长梯摆好您若是乐意就可以下。陈正平是多年在官场里打过滚的,这点手腕分寸都不是难事。倒是何月笛一时被他搅得很是郁闷,原本那一腔怒火向着谁那是很明了的,可是现在感觉像被釜底抽薪了似的。 其实自从陈默说他要结婚起,韦若祺的心情就没好过,时不时地想到,心头都是一口血。原本陈正平生病,陈默能及时赶回来,这让她心头着实一亮,可没想到头来还是那样。 这个儿子从小到大都是她的劫数,这辈子就没见过这种小孩,那叫一个倔犟,冷硬,你对他好,他没感觉;你对他不好,他也不在乎。一意孤行,固执得要死。当陈默死不开口的时候她真想掐死他,可偏偏竟是自己骨肉。 在韦若祺的印象中陈默的整个青春期就是他们俩鸡飞狗跳的战场,韦若祺就是想不通,自己怎么说也算是个比较有本事的女人,怎么居然就是拧不过自己儿子?她有时候真想指着陈正平骂,都是你起的好名字! 从那时候陈正平就劝她算了,听天由命吧,这个儿子只要没行差踏错违法乱纪,他想干什么就让他去干吧! 是应该算了,韦若祺心想,陈默逼急了敢死给她看,可是她气极了又能怎么办呢?她觉得悲哀,这就是为人父母与子女之间的不公平,到最后,总是无可奈何地要输给他们。 可是韦若祺能想通却不代表她能看得开,尤其是刚刚又被儿子非难一场,这更是火上加油。偏偏陈正平说这事儿你别管我要善后,搞得她发火都没了方向,郁闷地坐在沙发里看电视。然而真的太后又怎会甘于生闷气,韦若祺把事情前因后果理了一遍,从中间拎出一个来承受她的郁闷。 她拨了几个电话,查到酒店餐饮部经理的手机号码就直接拨了过去,开口时客客气气地自报家门。经理类似的电话接多了还以为韦太后是要订酒席,正一边寒暄着一边犹豫打折的幅度。韦若祺话锋一转,冷冷地称赞起对方严谨的财务制度,经理一头雾水只听出了苗头不对,到最后忍不住告饶说:“韦处长,您这亲自打电话过来,我就知道我们一定是犯错误了,只是您还得明示下,我这手下人多手杂。” 韦若祺笑了笑说:“昨天中午,我儿子结婚,在你们长乐厅办的酒。” 经理一声惊呼:“哎呀,您怎么不早说,我给您打折啊!” “我就是不想占你们那点儿便宜,才让我儿子出面订的酒,我就这么一个儿子,我还出得起。” “哎呀,哪里哪里,怎么可能!”经理一头冷汗,周六中午长乐厅爆的那离奇事件,他已经略有耳闻。 “可是没想到啊,你们那儿现在管理这么严格了,连单都不能签了,晚几个小时付账都不行啊!我也就是出去送一下张副省长他们,临时不在……你们的财务很能干啊,工作很负责,挺好的。”韦若祺顿了顿,慢条斯理地说道:“我儿子刚走,说他老婆让他过来问问,问我哪儿找的酒店,以后记得提醒朋友们得带足钱才能上门。” “哎呀,误会了误会了!”经理郁闷得吐血,“那丫头临时代班的不懂事,我早就教训过了,还想着找个时候联络贵公子赔罪呢!” “行了,别联络了,又不是什么喜事,只是以后你那地儿看来也不能去了,再见面看着尴尬。” 经理连忙表态:“不不,您常来,绝不会让您尴尬的。” “那最好了……行,那这事儿我们就当没出过,我不想再听到有人提。”韦若祺说完,随手按掉电话,虽然苗苑无能不值得同情,但是打狗也得看主人,传出去说她韦若祺的媳妇在婚宴上因为一点席面钱被酒店逼得直哭,那就太难看了。 一思及此,韦若祺又开始深深地厌恶起那个无能得只会哭着丢人的小姑娘。 -02- 苗苑花了差不多两小时的时间来犹豫是不是给她妈打电话,其中包括把一枚硬币抛了十次。当她听到门响时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她怀着百分之一的希望跑出来看,但是陈默进门时两手空空。 苗苑极度失望,那感觉,真是寒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 其实什么都好,吃的玩的用的,一束花一个玩具一份小食,你出门一次好歹带点什么回来哄哄我吧! 苗苑气得扭头就走,留给陈默一个硕大的后脑勺。 “我把钱还了!”陈默决定不说回家的事,毕竟没有讨论出个好结果。 苗苑“唔”了一声:“帮我谢谢苏姐姐,要不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下台呢!” 陈默点了点头,站在门边看着她。 这个房间并没有变小一点,可是苗苑陡然有了一种不知道手脚应该往哪儿摆的烦躁,她在床边转了两圈,终于忍无可忍地嚷道:“能让一让吗?你去外面待着,你别烦我,我现在看到你就生气!” 陈默没有动,他想到苏会贤说的,女人让你滚的时候,你千万不能滚。 苗苑等了一分钟,终于忍不住了,双手撑在陈默胸口往外推了两步,砰的一声关上了门。 呼,清静了,苗苑心想。 女人其实也不一定完全了解女人,陈默心想。 冷战,似乎成了眼下唯一的选择。 苗苑怒火难消,陈默无法死皮赖脸,而因为是非对错太过分明,所以没架可吵,于是冷战成了没有选择的选择。 那天晚饭,苗苑啃了家里的饼干,她想我管你饿死饿活。那天晚上,她把陈默关在卧室门外,她想,冻死你算了。 当然,那个夜晚苗苑睡得非常不好,可是当她天没亮跑出来看的时候,却发现陈默已经上班了。屋子里没有一个人存在过的痕迹,好像那一整天,陈默没有喝水没有吃饭也没有睡觉。 苗苑忽然很无力,她想,我嫁给了一个神! 陈默素来知道自己很威,只要他在操场上站立,整个大队方圆十里鸟兽妖邪无颜色,但是今天一大早陈默进门的时候,那种风声鹤唳望风而逃的情景还是太夸张了一点。跑早操整队时陈默看到原杰站在队列里,嘴角贴着创可贴,半边脸肿成个猪头。 陈默微微一诧,站定在他面前:“怎么搞的?” 原杰瑟缩躲闪的目光顿时转为错愕,他呆呆地说道:“你打的!” 陈默一愣,转而醒悟,他抬起原杰的下巴左右看了看,松了口气:“还好,没事。” 原杰目瞪口呆地看着他,悲愤得竟无语而凝噎。 指导员成辉在婚礼当天晚上就接到了噩耗,他在多方调查掌握完整情报之后气得拍桌子骂娘:你们这帮浑蛋!同时心里万般遗憾的是当时自己不在,要不然怎么也不会让人拆台拆成那样。不过五大队是城市快速反应部队,陈默不在队里,他和副队长就必须要坐镇,所以……唉,一言难尽! 成辉是有老婆的人,对老婆这种生物的存在认知当然不是那群毛头小伙子可比,所以他绝对地同情陈默。 “你们自己说说,出了这档子事!嫂子能饶过队长吗?!万一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你们能负得起这个责任吗?”成辉指着手下那群犯事儿的连排长们痛心疾首。 让陈默结这么个婚他容易吗?别的不说,这几个月来为了保证陈默同志的空余时间,好放心大胆没有后顾之忧地追老婆,他和副队代他值了多少班?全大队上下一心,本着绝不出事绝不生事,绝不让队长分心的原则,骨头装紧熬了这几个月,好不容易把人娶进门了,临了出了这么大的事儿,成辉那叫一个怒啊! 一干肇事人等被训得个个垂头,胆战心惊。 曹澈跟着目睹了全过程,感觉分外真切,他颤颤地哀求:“指导员你一定要救我们!” 成辉冷笑,说:“欠收拾,你们队长最近就是脾气变好了,一个两个都反上天了。” 话是这么说没错,可是落井下石的勾当成指导员还是不屑为之的,午休时他惴惴地向陈默提了这事儿,语气当然是很愤慨的,帮着陈默把那群浑小子一通怒骂,最后试探着提议,要不然把那群浑蛋都罚到操场上去跑五十圈? 陈默却摇头说不行,军事训练就是军事训练,不能拿来当体罚用。 成辉老脸一红,有点惭愧。 临近晚饭点儿成辉就开始催陈默先走,怎么说也是赎罪期,表现好点儿,争取早日刑满释放。陈默思考了一下,又把连排长们的值班表拿出来看了看,打电话把明天能放假的那几个人都叫了过来。 因为时不时就要值班,陈默的宿舍并没有退,他招齐了人就领着他们回宿舍,成辉不放心跟着过去看。几个大小伙子在屋里一字排开,最惨的莫过于原杰,本来明天是轮不到他休息的,可他不是脸伤了嘛,硬撑着上了一天班,刚刚请了明天的假。 陈默的神色很平静,看起来无惊无怒,他坐在桌边视线淡淡地掠过每个人的脸,原杰却觉得自己的膝盖已经开始微微打战。 “事先就知道的,出列!”陈默说。 哗的一下,所有人往前跨出一步,已经错了,抵赖更是死罪。 陈默指着墙角一个纸箱子说:“里面有酒自己去拿,最少一瓶,喝醉为止。” 不……不会吧! 原杰他们彻底傻眼了。 陈默平静地与之对视,默然无语。 这场对峙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一分钟之后,认命的浑小子们一人分了一瓶二锅头开始愁眉苦脸地对瓶吹。 原杰指着自己的猪头哀告:“队长,我受伤啦!” 陈默点了点头说:“一瓶。” 原杰想哭了。 “要菜吗?”陈默问。 要要……小伙子们眼前一亮。 陈默扔出一包盐水花生。 原杰泪流满面。 喝醉为止,就这一个标准。好在空腹喝冷酒醉得也快,不一会儿就七七八八倒了一地。陈默找了人过来把这些醉汉搬回各自的寝室,反正明天休息,他们有足够的时间平复宿醉。 后来,陈默花了差不多半个月的时间分批逐次严谨而圆满地完成了整个工程,不久之后这一事件在整个支队传开,闻者惊心,见者瞠目,从此所有人都知道五队陈默绝对不喝酒。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只是当时的成辉狂汗至极,心想军事训练果然不足以代替惩罚。 那天陈默回去得很早,进门却看到冷锅冷灶,家中四壁都是冰凉。陈默在家坐了一会儿,径直去了人间。 其实蛋糕店过了5点一般就不再做当天的新货了,只是苗苑不想回家,陪着王朝阳收银。陈默推门而入,毫不意外地发现这两人对他态度不佳,陈默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只能站在门边等着。 苗苑没忍到十分钟就败了,就这么个黑面门神在店里?着,她还做不做生意啦!苗苑气不过,直接让陈默先回家,陈默有些犹豫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所有人都告诉他苗苑应该要发火,苗苑应该不高兴,苗苑有很多很多应该要做的事,而事实上她却没那么做。她没有如同别的女孩子那样大吼大叫,要这个要那个,没把他的父亲母亲十八辈祖宗都拎出来骂一通,也没说我们不过了,我要跟你离婚。 陈默有时候觉得,我宁愿你会那样,如果你那样做了,我至少还知道能干什么。 要不然,他又能做什么呢? 她受的伤害这么大,说一句“对不起”好像太单薄了,请求原谅好像都有些可耻,陈?真希望苗苑可以告诉他现在应该怎么办。 “走吧,你先走!”苗苑等了一阵,又是等到一阵沉默只觉得累,她头痛地揉着太阳穴说:“你先回去,我下班就回来。” 陈默点了点头。 苗苑看?那道背影觉得自己很可笑:其实你是了解他的不是吗? 你明知道如果你说饿了,他可以为你穿半个城去买一杯黄桂稠酒;如果你说要花,他会毫不犹豫地买上一百朵,可是为什么……你在期待什么? 苗苑觉得自己的心态非常愚蠢,却压抑不住那种愚蠢的冲动。 因为真的!那是她一生一次的婚礼,她那么期待却终成噩梦,如果连这样的道歉都需要她来提供草稿的话…… 苗苑捂住脸,这让她情何以堪! 人都说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王朝阳眼看着这两人一个黯然一个神伤,便觉得自己有必要说点什么,毕竟当时当地她这个当伴?的也是有责任的,她没有英勇地挺身而出一把罩下,那也是一个失职。 她捅捅苗苑说:“算啦……真要气不过,你叫陈默让他妈来给你道个歉,你们又不是不过了,这事儿总是要揭过去的。” 没想到苗苑断然反对:“那可不行!” “你想啊!”苗苑掰着手指细细分析,“我和陈默那就是人民内部矛盾,太后那就是我的阶级敌人。而且啊,如果太后觉得她错了,她肯定早就来了,现在不来就是觉着自己没错,如果我硬想要,那陈默就得求她,我为什么给太后机会让陈默求?” 王朝阳瞠目,结了婚的人逻辑果然就不一样。 “?说了,我为什么要让太后道歉啊?她本来就不喜欢我,就这态度了,没来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本来就没指着她帮我。我早就想通了,我和陈默结婚就是因为陈默对我好,太后要对我好点儿,我就对她好点,要不然,反正也不搁一屋子过,我难道还指望着她能把我当亲闺女看?”苗苑咬牙切齿地收拾着面包,不过下手颇重,看得王朝阳胆战心惊的。 “那你怎么办啊?” 苗苑一听,又闷了,半晌,叹了一口气说:“我也知道陈默他也挺无辜的,但我就是难受!没事儿的,过两天就好了。” 王朝阳彻底黯然,这心病最没得医,尤其是无疾之症。 苗苑因为想到了某个不指着当妈的人,于是陡然想到了自己亲妈,忽然觉得满腔的悲愤有了一个出海口,以至于晚上回家的路上就掏出手机往家里拨。 何月?正在屋里愤慨,死没良心的东西,你家那个没脸面的公爹都知道做样子打个电话过来,你居然到现在一点声息都没有?? 苗江接到电话连忙交给何月笛,努努嘴说女儿的,那满怀柔情的亲爹样摆明就是说,好好说话,别再吓着闺女了。 何月笛白了他一眼,刚刚一声“喂”,那头的苗苑已经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其实苗苑自己也想不通为什么要哭,这几天都惨成这样了,她已经欲哭无泪很久了,可是听着她老妈一声轻叹,鼻头顿时酸楚。何月笛堪堪心软了一点点,就听着苗苑带着哭腔的吼声—— “你怎么可以这样?!” 何月?着实一愣,什么?! “你怎么可以这样!!啊??你居然不要我了,你就为了一个男人,你就不要我了?” 何月笛一时气极吼回去:“那是你老公!” “对啊!我不就是嫁了一个你不喜欢的男人嘛,你就不要我了,我们二十几年的感情你说不要就不要了,你还让我好自为之,你……你……”苗苑越说越委屈,索性坐到马路牙子上专心打电话。 这个……你……这个……何月笛气得无语问苍天,心想这是哪来的歪理。 “你说话啊!”苗苑嚷道。 “说什么?”何月笛气结。 “你到底想怎么样嘛,你说个话啊!是不是想让我离婚啊?为什么啊?离婚陈默多可怜啊!他是被坏人灌醉的,又不是他的错!” “苗苑!”何月笛倒吸了一口丹田气才把话吼出去,“你给我成熟点好不好!你现在结婚了,你有自己的家了,你得为你自己的生活负责你听懂了吗?你结婚也好离婚也好都是你自己的事,你能过就过不能过拉倒,但是你得自己拿主意,你别把这事往我这儿推,你能听懂吗?” 苗苑沉默了一会儿,眨巴眨巴眼睛觉得既然妈还是要她的,也不硬逼着她离婚,那矛盾也不是不可调和的,她闷闷不乐地说:“我觉得我能过,可是你不想见他,你不想见我老公,你?不让我过年回家。” “我是不想见他,因为我现在很生气你明白吗?你不能要求我不生气吧?嗯?我这辈子就没有这么丢人过,你还指望我能给他多大的好脸?”何月笛深呼吸,冷静点儿冷静点儿。 “那你要生多久的气?!” 何月笛哑了半天,心想我倒是还从来没发现,我女儿也是个牙尖嘴利的。 “那过年我能回家吗?” 苗江在分机听电话终于忍不住出声:“你过年当然要回家。” “那陈默呢?”苗苑坚持原则不放弃。 何月笛无力地叹了口气说:“到时候再说。” 苗苑“哦”一声。 何?笛咬牙:“你自己把日子过好了,让我省点心,比什么都成!” 苗苑又“哦”一声,嗫嚅:“我会和陈默都好好的,那你以后也别说不要我了……我很难受。” 何月笛叹气:“我也没说不要你啊!” 这世道都乱了,都没有是非黑白了。 两个老的挂了电话面面相觑,何月笛哭笑不得地看着自己老公,苗江叹息说:“算啦,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丫头也不是真能多受委屈的,她不会苦自己,你还为她担心什么?” 何月笛心想,我现在倒不是怕她受委屈,我就是看着他们有气啊,把日子过得这么不着调的样子。这女儿养娇了,长?了苦头也是自己吃啊! 苗苑站起来抹了抹脸,午夜寒冬哭得这么稀里哗啦的一张小脸冻得冰冰凉。把老妈的问题解决了,事情就变得容易起来了,说起来也就没什么刻骨铭心的根本矛盾了?她把手机放进口袋里,紧了紧上衣往家走。 屋里屋外都亮着灯,陈默把所有的灯都开了,一个人站在客厅里,苗苑发现陈默很喜欢站,尤其是心情不太好想发呆的时候,远远地看过去好像旗杆一样。每当他这样的时候屋子里的一切好像都跟他没有了关系,就那么孤单单的,却也不让人觉得他很可怜。 陈默看到苗苑进门眼睛亮了亮,迎着她走过来。 苗苑有一瞬间想要拥抱的冲动,可是下一秒,那些糟糕的记忆喧嚣吵闹地灌进她脑子里,她想到她妈刚刚说的,我就是生气啊,堵得慌,你不能要求我这么快就不生气吧? 所以别逼我,但?,也别不理我,让我明白你还是很爱我! “睡觉吧?挺晚了!”苗苑低着头从陈默身边绕过去。 陈默愣了愣,不知道这是否能算一个转机,女人的心思果然是海底针。 等陈默洗完澡回卧室,苗苑已经先睡了,虽然听呼吸并没有睡熟,可是陈默没有惊动她,静悄悄地关了灯。窗帘没有拉,窗外还有一些街灯的光影漫进来,苗苑慢慢转身看着陈默的脸,往事一幕幕涌上心头。 这个男人,就是那么一头撞进来,只要一点点笑,就能让她欢喜无限。 你说他有多好呢? 苗苑心想,其实也没多好,可就是喜欢他,看着他就觉?开心,可是他也不坏啊,虽然笨点儿呆点儿,可是对她是实心的,并没有让她真正失望过。 苗苑忍不住,眼眶里有潮意涌上来,慢慢地没进枕头里。 怎么办? 她在心里问自己,人生好像站在某个十字路口,之前她没觉得,可是现在睁开眼却看到狂奔的汽车呼啸而来,原本平静的生活危机四伏。 往左还是往右似乎都应该作一个选择。 离婚吗? 这个念头在心里动一动,苗苑都难受得好像要死过去一样。为什么呢?我们是为了什么结的婚? 她最喜欢的男人也最喜欢她,他们就应该要永远在一起,凭什么要为了?人离婚?苗苑心想如果现在离婚的话太后一定开心死了,可我为什么要让自己和陈默那么难受,却让太后开心? 可是不离婚的话就得好好过下去。 是得过下去。 苗苑呆呆地看着陈默平静的侧脸,心里有一个声音很虚弱地在劝着她…… 算了吧,算了……这世上你还能遇到多少张让你不知不觉就能看着发呆的脸? 早上苗苑醒过来的时候陈默已经走了,轮值早班,他需要走得很早。苗苑一个人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很安静地发呆,然后慢慢爬起来出门上班去,你不得不承认在某些?候,有班上有事儿干是好的。 清早温度很低,空气里有一种潮湿的凉意,大街上已经有了一些过节的气氛,而店里的生意倒着实一般,天凉了,大家对西点的需求就少了。苗苑的工作有些悠闲,回头看到红波奶酪没有了便自告奋勇地要跑出去买,杨维冬本来想跟着去看看,可是被王朝阳拉了一把,他一想也是啊,人家小夫妻感情磨合期,他一个男同事是不应该表现得太热情了。 苗苑把买好的奶酪放进纸袋习惯性地抱在胸前站在车站等车,公交车站旁边的街面上新开了一间蛋糕店,就是那种社区内最常见的临街小店的模样,门面不大,卖些面包饼干?日蛋糕什么的,东西也不怎么地道,胜在价廉物美。苗苑习惯性地多看了几眼,便看到裱花师把一个切得见棱见角的蛋糕胚放上了裱花台。 苗苑一下就乐了,心想这也太不专业了。 圆形蛋糕的蛋糕胚按理应该本来就是圆的,模子脱出来几寸是几寸规规矩矩的。可眼前这位很明显是用大块的海绵蛋糕硬切的,好吧,这么切也不是不行,可你切也切专业点儿啊,切成这奇形怪状的怎么拿得出手? 苗苑心中小小鄙视,恨不得冲进去再帮他光光边。 年轻的裱花师傅还在专心致志地忙碌着,他在蛋糕胚子上撒了一些水果粒,又加上一层,于?那局面就彻底东倒西歪得不能看了。苗苑痛苦地捂住脸:丢人啊! 裱花师折腾好蛋糕胚轻松地笑了笑,拎起案台上的奶油盆大刀阔斧地挖出一刀来砸在胚子上,苗苑在外面看着都心里一抖,可他却还是心情很好的样子,吹着口哨转动裱花台把奶油抹平。 苗苑微微怔了怔,神色慢慢起了变化,在她视线的终点,一个平整的蛋糕正在渐渐成形,没有人能看出它曾经有一个那样破破烂烂的胚子,白雪般的奶油抹平了一切坑洼。 公交车开走了一辆又一辆,苗苑一直站在窗外看着那个蛋糕被慢慢地装饰成型,写上漂亮的花体字。 最后切开那个蛋的人应该是不会知道,它曾经有一个那么难看的胚子吧? 像那样的蛋糕胚如果直接卖,应该是没有人会想要的吧?虽然料是足的,货也是真的,可是真的太难看了一点。 犹如她此刻的婚姻! 如果……如果现在就放弃的话,她的婚姻就会像这个难看的蛋糕胚一样,成为一个丢人现眼的失败没有人要的作品。所以不能放弃,不能再去伤害它,要用奶油去把它抹平。 当然,如果一个生日蛋糕能有个专业烤制的圆形胚是再好也不过的,就像两个人的婚姻如果能有个完美的婚礼,能拥有来自父母的祝福那该多幸福,可是,现在也没什么别的?法了不是吗? 毕竟还是一个蛋糕啊,至少它的味道还是很好的。 苗苑悄悄地握紧拳头:不管怎么说我要开始灾后重建程序了!!! -03- 无论什么事,在下定了决心放弃之后都会有解脱感,而苗苑决心忘记她那个噩梦般的婚礼,是的,当它没有存在过,即使自欺欺人,却是唯一的通?。反正方方面面绞在一起,那场婚礼就是一笔烂账,不去理它可能还省心一点。 然后苗苑开始谋划怎么来收拾心情。回家去刷刷天涯吧,苗苑心想,看看最近有没有什么新的犯抽的帖子。再去刷刷晋江,有没有时兴的小白文看两个;苗苑很失望最近大家都不偷菜了,要不然还可以把开心的菜园子再种起来,总而言之,给自己找点儿欢乐的事情干起来吧! 至于陈默,等她心情转回来之后再慢慢奴役。 嘿嘿!悍女苗苑咬牙切齿自言自语:“你敢欺负我,我就欺负你儿子去!” 唉……淑女苗苑不屑地鄙视之:“瞧你那点儿出息!” ? 好……好吧,虽然这种反抗方式是有那么一点消极啦,只是苗苑一想起太后就头痛,一个让她这么头痛的人,她真是宁愿吃点亏算了,也没兴趣与之正面对抗。只希望太后这次威风八面呼风唤雨地威了一把之后,能放过她这只小虾米。 她那时还小,不知道放过这种话,从来不是被放过的那一方能随便说说的。 这天晚上是陈默值班,按理是不能回去的,可是现在非常时期,陈默在9点半查完房之后找了人代班还是急匆匆赶回家了。 卧室的灯还亮着,陈默恍然听到里面有笑声,走过去一看却愣了,苗苑抱着电脑倒在床上笑,眼睛眯成一个月牙的形状,弯弯的,快乐如昔。 陈默左右看了看,幻觉了? 呃……苗苑停下来看着陈默,夸张的笑脸慢慢变成严肃的模样,陈默略有些紧张地等待着。 “陈默啊!”苗苑有些苦恼地说,“我觉得吧,你今天晚上还是让我一个人待着吧!我很快就好了。” “真的?”陈默问。 苗苑用力地点点头,没办法,我现在一看到你就想起旧事儿,好歹先把第一步脱敏过程给搞定再说吧。 陈默点了点头退出门去,转身之前给苗苑带上了门。 夜色很好,可能是因为前几天下过雪,天空透亮带着一点点幽幽的蓝。 陈默站在阳台上吹着寒凉的夜风回忆往事,居然也不觉得冷。 有人说麒麟很,其实他不觉得,那是个简单的地方,他很轻松。有人说社会上有很多享受,他也不觉得,这里太乱,五光十色没有分明的界线,他觉得累。 曾经也犹豫过,回来是不是一个错误。可是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他坐在床边,看着爸爸慢慢睁开眼睛,那种惊喜,失而复得又不可置信的惊喜让他一辈子都忘不掉。那个瞬间让他无比羞愧,这一生他为了追求自己的生活忽略了他们太多。 有时候自己也想不通,其实他回来也帮不上什么,他妈那么能干,需要他帮忙的地方是真的不多。不过是每周回家吃顿午饭,说一点家常,陪爸爸出门散个步。 说穿了?有什么用? 可是他们喜欢,那种快乐可以感觉到,让陈默无法拒绝。 陆臻中校的电话总是掐着钟点在午夜时分匆匆而来,陈默刚刚按下耳机键就听到一声响亮的:默爷!节哀顺变! 陈默顿时失笑,你不得不承认有些人天生就知道怎么活跃气氛。 “小杰子今儿把噩耗告诉我了,婆媳大战一百回啊,默爷啊,你真不容易,夹在两个女人中间。” 陈默笑了:“女人真麻烦是吧?” “切……你以为男人就不麻烦?老子犯抽的时候那是你没见过,你们家小苗苗还排不上号。跟你说,是人都麻烦,你要觉着谁不麻烦,那只是?不来麻烦你,再不然就是你不上心。不过呢我琢磨着吧,你这次果然是人间悲剧,嫂子也辛苦了!没把你怎么着吧?” 陈默说:“没有!” “唉,惨了,我就猜到会这样,陈默你知道你什么地方最招人恨吗?就是没人能把你怎么着,你他妈就是一蛋,还是铁的,无懈可击啊!”陆臻夸张地长叹一口气:“苗苗真命苦啊!” 静了很久,陈默听着电话那一头均匀的脚步声,慢慢地轻声问道:“我这种人是不是不应该结婚?” “啊?”陆臻愣了。 “以前她很高兴,因为她一直很高兴,所以我觉得我是可以让她快乐的,但是现在?…” “陈默!”陆臻很严肃地打断他,“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应该结婚,我只知道没有人应该孤单。” “那人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没有人应该孤单!”陆臻的呼吸忽然粗重起来,带着一丝明显的怒意,“陈默,你还能结婚你抱怨什么?你想想看?你还能结婚!” 陈默沉默了半晌说道:“其实我有点怕!” 陆臻切了一声:“新鲜了,还有你会怕的事儿!” “我就是怕我不害怕……能听懂吗?一直都这样。我怕我会习惯,如果她一直都不高兴,我也会习惯,我觉得会对不起她。” 陆臻思考了很久终于慢慢?过味来,叹道:“默爷啊……” “当时,我爸生病我一定要回来,我怕我会忘记他,我怕他死了我不够难过,我觉得我会。唐起,他说……” “陈默你别听他的,”陆臻勉强笑道,“唐大医生他自己就是疯的,他那叫妄想症,他还说我有神经官能症,他说夏明朗强迫症,方进那叫狂躁症……他有时候是在开玩笑。” 陆臻说到最后终于吃不住劲儿了:“陈默啊,没那么严重的,你是好人,我们都知道的。嫂子她心疼你的……默爷我求你了,你去做点儿什么吧,做什么都好,吵架都好,别习惯,真的……我们都不想看着你习惯这些。” ?“什么都好?” “是的,什么都好!过日子其实挺混乱的,夏明朗说过日子就是抢地盘,你进我就退,你急了我让着点,趁你高兴我揩点儿油,没什么应该不应该的,唯一的规则就是,不散伙!” 苗苑听到门响时心里有小小烦躁,心想这死狗怎么忽然变殷勤了,让我一个人待会儿都不成了。她恋恋不舍地从屏幕上转过头,看到前面有一个透明的微波炉盒子,?面放着切碎的苹果。陈默伸直了手臂站在床边递给她,眼神明亮动人。 苗苑有些想哭又想笑,她忽然觉得自己挺傻的真的,明明挺简单的事,干吗和自己耗那么久?她忽然又觉得自己很可怜,明明生那么大气的,现在一个苹果就打发了,真没出息。 陈默把叉子和苹果盒放进她的手心里,摸了摸苗苑的头发说:“早点儿睡。” 苗苑忍不住点了点头。 苗苑正在看一张旧帖,名字叫:快来八一八你生平最糗的事! 因为现实总是最大的后妈,人倒起霉来常常比笑话还笑话,苗苑看着乐得前俯后仰,她心想,陈默生平最糗的糗事她?经掌握了:史上唯一的,在婚礼上喝完交杯酒就醉倒的新郎! 结果与如此劲爆的八卦比起来,她自己的糗事倒是不那么明显了,比如说,被一个苹果就收买了,决定原谅毁掉自己整个婚礼的那个浑球儿的,无原则性的傻女人! 苗苑在考虑是不是要披上马甲回个帖,后来想想也罢了,混合在众多杯具之中,就她这组餐具也不显得多么闪闪发亮了,更何况她当时哭狠了,错过了抄起海碗去刷牙的最佳良机,也就失去了成为洗具的潜力。苗苑看着满屏悲惨的笑料,心中感慨不已。 算了,这不是一个需要太认真去过的世界,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人得有点娱乐精神。 苗苑抱着KUSO的心态重新推演了她的婚礼,忽然觉得其实也不是真的那么悲惨。其实她可以把醉得晕乎乎的陈默搬到楼下去,然后抽得那群坏小子哭爹喊娘,至于她婆婆招来的那群大人物,OK,管他娘的爱干吗干吗去……是的,其实无论是悲剧惨剧喜剧都是你自己的杯子,你可以用它来泡茶喝汤,也就能拿它来刷牙。 所以加油啊,苗苑,快点振作精神! 想想看陈默是爱你的,虽然这个笨木头什么都没干,可是他那么紧张,那么担心,他是爱你的! 苗苑这么想着想着,这么多天来,终于第一次由衷地笑出了声,?子也就跟着叫了起来。 苗苑很麻利地从床上跳下去,打开了门。 陈默正在书房里看书,只亮了小小的一盏灯,这让他的轮廓模糊。不知道为什么,陈默没像之前那样在客厅里站旗杆而是选择干点正常人也会干的事儿,这让苗苑觉?轻松不少。 她扒着门边小声地问:“陈默你吃消夜吗?” 陈默愣愣地看着她。 “吃吗?” “吃!”陈默连忙点头。 “好的。”苗苑跑去厨房翻冰箱,好几天没开伙了,家里面能吃的东西也不多了,苗苑拆了一盒花生汤圆,又切了一只红薯下到锅里煮,陈默困惑而忐忑地站在厨房门口。 “没事儿,你先回去忙,煮好我叫你!”苗苑挥一挥威武的大铁勺。 “你,不生气了?”陈默惴惴地问。 “废话,怎么可能?我当然生气啦,你等着,等我气消了好好收拾你!要几碗?”苗苑一本正经地看着他。 陈默笑了笑:“两碗。” 热气腾腾的汤圆,金黄酥甜的红薯块,苗苑一口吃下去才想起这其实是她这么多天来的第一口正经热菜。 舒服啊,暖洋洋的,从食道一路滑到胃里。苗苑暗下决心以后再生气也不能饿着自己,否则多可怜啊,本来心里就在难过了,胃里再难过,那不是雪上加霜了吗? 陈默刮锅底吃完,拿起碗筷去洗,苗苑托着下巴看陈默的背影——木是木了点儿,不过,好像也没别的什么毛病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苗苑忽然想起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她问陈默如果她今天晚上不让他上床睡,那怎么办?陈默理所当然地回?“那就不睡了吧”。 苗苑安静了几分钟之后很严肃地说:“嗯,以后我允许你耍无赖,等我睡着以后再爬上来。” 陈默忍不住笑了:“我以为这是很重要的事。” 苗苑翻身抱住陈默:“只要你还爱我,就没什么更重要的事。” 第二天早上王朝阳看着神采奕奕的苗苑吃了一惊,虽然一向知道这姑娘自我修复的能力够强,也没觉得她真能把自个给郁死,可是这么快就恢复还是让人震惊了。 王朝阳呆呆地看着苗苑说:“哎……” 苗苑向她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说:“不许提那事,那件事情不存在,明白吗?” 王朝阳一愣,苦笑。 苗苑转头问杨维冬:“我上周六在干吗?” “在家睡觉!”杨维冬非常严肃地说。 苗苑一拍巴掌:“答对了,给你加十分!” 王朝阳与杨维冬各自翻起了白眼,心里却着实松了一口气。 苗苑心想,这些天就净为结婚忙了,婚前婚后,忙里忙外,现在想想真是不值,风光尽让别人看了,埋单的是自己。苗苑心想下次结婚绝不再办婚礼了,再一转念,也对,反正也没?会了。 苗苑觉得自己也得想点儿正事儿了,比如说如何在这过年期间把蛋糕店的生意搞上去,自从入了冬除去日常的面包之类销量不太受影响,那些真正的利润所在,比如说芝士啊,黑森林啊……销量就一落千丈,招牌抹茶慕斯更是滞销得让她想哭。苗苑瞧着12月的账本心中忐忑,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她这个店长不能只顾着自己结婚,忘了兄弟们的口粮。 下午两三点的时候生意更是清淡,苗苑坐在临街面的小吧台一角,绞尽脑汁地咬着笔杆构思新品,恍然看到窗外一个颇有风度的中年男子冲她笑了笑,苗苑心里一惊,风铃声响起,那个男人已经进?门。 苗苑再看第二眼时就愣了,这……这位是,陈默他爹陈正平啊!! 他来干吗?苗苑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种乱七八糟光怪陆离的画面。 “有空吗?我觉得我们其实需要谈一下。”陈正平笑着说。 “呃……啊啊,有有……有有有……”苗苑结结巴巴地答应下来,冲回更衣室把工作服换下来。?走时王朝阳拉了她一把,苗苑估摸着陈爹一直看起来都蛮好的,大概也不会把自己给吃了,深呼吸几下,毅然决然地跟着陈正平出门去。 陈正平领着苗苑在街面上随便找了个清静的茶座,天冷,也有点风,陈正平走得很慢,苗苑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踱着步子。 坐定后陈正平要了一壶人参乌龙,一边冲洗着茶具一边循循问起:“陈默有没有跟你说起过我?” 苗苑点了点头说:“有,他说你的身体不太好。” “是啊,前两年生了一场大病,九死一生哪,”陈正平叹气,“所以,那天你们结婚,可能是吵吧,我就觉得有点不舒服……? “哦,难怪了,我就说呢……”苗苑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当然,不管怎么说,你们结婚这么大的事,现在这样,我们做家长的也有一定的责任。陈默他妈妈脾气是有点硬,所以我希望你能体谅一些……”陈正平看着苗苑的表情斟酌着用词。 “没,没事啦!”苗苑连忙摇手说,“我没生她的气。” “哦?”陈正平一愣,倒有些诧异。 苗苑红着脸低下头:“我,我其实知道啦,陈默他妈不喜欢我,我们结婚吧,她也不高兴。所以我们本来就打算好了你们过来就是坐坐的,能来就挺好了,也没想过让你们帮什么忙。其实这?主要怪陈默啦,他要不喝醉哪能搞成这样啊……当然那也是让别人害的。其实……关键吧,我也想了,主要是我们在家那场办得太顺了,啥事儿都不用管,张嘴就行,要什么有什么,事儿都让别人给办了,自己就不觉得,而且在这儿还请了公司呢,就轻敌了。结果现在……唉,算了,都过去了,就算了吧。您也别往心里去,我没生气,我也不怪陈默。” 哦……陈正平点了点头,他来时预备着这姑娘会棘手,陡然发现这么通情达理倒还有点转不过来。只是说话听音,看这意思,倒是心无芥蒂了,只怕也心如止水了。然而,陈正平这一辈子从不怕人想从他手里?什么,他只怕人不要。 无欲则刚! 陈正平仔细观察苗苑的神情,想判断,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愿意放弃自己,放弃像他与韦若祺那样有权力有势力亦有一定财力的家长。苗苑坦然地看着他,眼角有一点点羞涩的迟疑,但那更像是一个新媳妇初见公爹的忐忑。 陈正平忽然觉得他懂了,陈默为什么会给自己挑选这样的妻子,在这个年头找个这样的女人是不容易,他终于明白儿子为什么不会放手。 陈正平想了想说:“你们觉得陈默他妈妈不喜欢你。” 苗苑没吭声。 “那你们觉得我呢?” 苗苑一愣,尴尬?看过来。 “你们也没个人过来问问我的意见,按道理你们领了证也就算是成了家了,办事儿之前还是应该要见一面的。” “我我……我们是一直觉得应该……要的。”苗苑有点委屈,“可是……可是,他妈妈一直也没发话……” 陈正平倒去了第一开洗茶水,泡出第一杯浓茶放到苗苑面前:“陈默这孩子不太懂事,人情世故他一窍也不通,他也不想通。当然这方面是我们做父母的有欠缺,从小没教育好。只不过,你现在既然已经做了他的妻子,我还是希望你能帮帮他,有些事他想不到,就只能靠你了。” 苗苑用力点了点头。 ?“我相信你是个懂事儿的孩子。”陈正平慈爱地笑了笑,“你回去跟陈默说说,周末到家里来吃个饭。不管怎么说,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了,既然是一家人还是得多亲近点儿,家和万事兴嘛!” “那当然!”苗苑脱口而出。 陈正平很满意地笑了。 “可是,可是……可是……妈,妈她怎么看?”苗苑结巴了很久,终于很努力地吐出了一个“妈”字。 “你妈她……”陈正平沉吟了一下,“我先帮你劝着,你就让着她一点,也别往心里去,过些日子气消了就好了。” 苗苑默默地点了点头。 陈正平心情舒畅了不少,果然出?跑这一趟是值得的,又拉着苗苑说了一些闲话,明里暗里点了点韦若祺的喜好,也算是告诉他们周末上门时应该提点什么。苗苑这姑娘倒也不笨,头点得很到位,看来是听懂了。陈正平也不敢在外面多待,现在这身体经不起折腾,也经不起多动脑子,就这么打的过来坐着说话都觉得有些累了。 苗苑提前跑出去帮陈正平拦出租车,说是风太大,你吹着不好。 男人看女人的眼光总是不一样的,和婆婆看媳妇的眼光就更不一样,陈正平站在门后看苗苑哈着手站在路边拦车的身影,恍然觉得有这么个媳妇其实也不错。 回去之后苗苑向沫沫汇报了一?通陈正平的好,沫沫想说他要真这么好,早点干吗去了,他老婆干的事他难道全都不知道?只不过这些话在心头滚了滚,又按了下去。做人难得糊涂,居家过日子还是不要深究的好。 -04- 陈默在下午接到他以前的老队长郑楷的电话说下周过来西安玩,他顿时就觉得奇怪,郑楷现在转到地方上做刑警,年末正是忙的时候。后来才知道?是陆臻搞的鬼,小陆中校还没结婚更没经历过婆媳问题,没有实践就没有发言权,苦恼的陆臻同志就把求助的对象指向了队里模范老公的代表。 陈默失笑说其实现在已经好了,苗苗已经不生气了。 郑楷“切”一声,说:“行,那正好,反正年前也难抽出假来,我年后过去看你,西安咱也没去过,就当是带着老婆度个假吧,反正你结婚我也没赶上,连弟媳妇都没见过活的。” 陈默当然一口应承,心情也随之好了很多。 成辉趁机敲边鼓说:“眼跟前谈什么都是虚的,最要紧的就是快点生个娃,你嫂子没生娃那会儿成天折腾我,现在生?娃,成天和我一起折腾娃,这话题不就有了嘛,统一战线不就出来了嘛!” 陈默听着将信将疑,只是下班走人的时候看到食堂门口蹲着的某尊灰白色毛线团,心中微微一动。 陈正平的意外出现给苗苑心中那有如旧时黑暗深宅的陈家抹上了一抹亮色,连带着把她的婚姻都照得光辉灿烂起来。苗苑下了班就兴致勃勃地杀去菜场买菜,伙头军罢工好几天,陈默都瘦了,刚好今天不值班她得给陈默补补。她一边挑着排骨一边感慨,太后那么凶,一定在家老是欺负公公,瞧她公公瘦得那样,都没人给他补。 思虑至此,苗苑再一次发出了她今天下午已?嘀咕了一千遍的感慨——你说像我公公这么好的人,怎么就娶了那么个老婆呢? 因为陈默比较能吃,苗苑买起菜来也豪迈,大包小包地拎满,费劲儿地空出一只手开了门,脚尖一推,一只长得异常神奇的大狗冲她响亮地“汪”了一声。 苗苑吓得一僵。 陈默连忙迎过去帮苗苑拎东西:“别怕别怕,它不咬人。” “这这……这位……”苗苑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摸了摸大狗的脑门,大狗从善如流地在她掌心里蹭了蹭。 “这是侯爷,还记得吗,当年陆臻送给我的,在你们店里送的!” 苗苑大为震惊:“长这么大啦!”她拎?侯爷粗粗长长有如黑人发辫似的长毛:“怎么,这个毛……谁给它编的啊!” “没人给它编,天生的。”陈默有点汗,“是这样的,负责养它的人回家休假了,所以带回来养几天。” 事实上陈默思来想去认为成辉有关生娃的建议值得一试,只是考虑到要生一个娃从现在开始努力怎么也还得十个月,完全来不及应付眼前的危机,于是…… 陈默难得说个谎很不习惯,佯装给侯爷理毛,不敢转头看苗苑。 苗苑倒是一点没注意,兴奋得大眼睛闪闪的。 俗话说,有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当然这个俗话套不到陈默身上,只是用在侯爷身上就再合适不过了,它基本秉承了它老爹那种奸猾的,馋嘴爱撒娇耍赖顾?盘儿的个性。 侯爷和它爹发财一样也是养在操场边上吃百家饭长大的,可是武警部队毕竟不如麒麟基地的训练辛苦,官兵们相对要更空闲一些,也就更无聊一些,于是侯爷也就有了更多的人宠爱,一个个惯得它上天。 苗苑和侯爷玩了一会儿去厨房做饭,肉袋子刚刚一打开,就看着一个矫健的身影从客厅飞掠而过,一本正经地端坐在灶台前,以一双温柔水润的大眼睛认真而深情地瞅着苗苑。苗苑软弱无力地在心中叹了一口气,一斤排骨还没焯水就送了三两入狗腹。 陈默拿上狗粮来引它,试图让它不要骚扰苗苑干活,没想到此狗低头在他掌心?嗅了嗅就鄙夷地扭过了头,坚定不移地蹭着苗苑。没办法,这狗是养在军营里的,大老爷们见多了不值钱,如此温柔娇美水嫩嫩的小姑娘没见过啊…… 苗苑用散发着肉香的小手温柔地抚了抚侯爷的脸,侯爷伸出湿嗒嗒的大舌头更加温柔地舔了舔,陈默隐隐地感觉到自己的额角有点爆。 这一顿饭两人一狗吃得热闹,苗苑感慨肉买少了,陈默埋头吃肉,侯爷嘎嘣嘎嘣地咬着脆骨,嚼得那叫一个过瘾。吃完饭,苗苑上网去查了查可蒙犬的饲养指南,打发陈默去小区门口的宠物店里买香波,陈默暗忖这狗养在部队只怕半年都没人给它洗一次澡,领回家果然?享福了,洗个澡都得是专业用品。 可蒙是大型犬,侯爷因为打小养的人就多,跑动得也多,所以发育得也好,长得膘肥体壮身高马大,一站起来比苗苑还高。结果给它洗澡就费大劲儿了,陈默和苗苑两个人把它按到浴缸里,一个抹香波一个搓,不洗不知道,一洗这么脏,连泡沫都是灰的。侯爷发现自己身上沾了水成了落水狗心情很是不愉快,时不时地一抖毛,让细沫和水滴漫天飞舞。 苗苑被它逗得直笑,一边英勇地与侯爷的“黑人辫子”作斗争,一边指挥陈默按头按脚,最后狗是洗干净了,两个人都成了落水人,只能顺带着把自己也一起搓吧搓吧? 苗同学洗完澡拿着小电吹风一边给自己吹头发一边给侯爷吹毛,吹着吹着才惊讶地发现原来这狗是白的,它不是个灰狗。苗苑登时就震惊了,那原来得多脏啊!她指着侯爷的狗头说:“你真脏!” 侯爷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呜呜地把下巴搁到苗苑的大腿上,苗苑笑得欢乐,一点一点地给它吹干毛发。 陈默并没有参与这一人一狗的温馨画面,他静静地站在门口看着她们。 房间里,有某种带着淡淡粉色与橘色的温暖的东西在慢慢生长,让灯光变得温柔起来,有阳光与火的味道,陈默闭上眼睛呼吸,脸上有宁静的神情。 陆臻说得?错:没有人应该孤单! 幸福的大狗侯爷在暖风中惬意地眯着眼,有一双温柔的小手在帮它梳理毛发,这让它舒服得直哆嗦。可是慢慢地,小手离开了;慢慢地,风没了;忽然间,连那嗡嗡?嘈杂声也没有了。 侯爷不满地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今天对它很好的那两个人正在非常投入地吃对方的嘴…… 侯爷委屈地“汪”了一声:你们在吃什么,好像很好吃的样子。 侯爷伤心地“汪”了一声:你们在吃什么,为什么不给我吃? 侯爷愤怒地“汪”了一声:你们在吃什么,我也要吃!! 侯爷激动地“汪”了一声:……冲过去了…… 苗苑绯红着双颊把那只狗头推开,惊呼:“它要干吗!” 陈默黑了脸。 侯爷以一只伪军犬的直觉瞬间感觉到了危机,它呜呜叫着心不甘情不愿地退出了卧室,陈默?起来关房门,侯爷拿出最后的勇气冲他响亮地“汪”了一声。 陈默眉头一挑。 可怜的大狗屁滚尿流地夹着尾巴逃走了。 苗苑不放心地跟过来:“哎,我们得给它弄个窝……” 陈默转身锁门,抱住苗苑说:“等会。” “那现在干吗?”苗苑不解。 陈默细细地抚着苗苑的耳垂慢慢地笑起来:“……陪我造人!” 那天晚上,陈默看着怀里睡颜甜美的苗苑期待地想,老成说得也没错,生个孩子是必要的! 门外,客厅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只忧伤的大狗愤愤地撕咬着扔给它垫窝的旧衣服。 苗苑做梦都觉得自己忘记了一件大事,直到大清早陈默起床时惊动她这才恍然想起来。苗苑带着浓浓的睡意说:“陈默,你爸爸昨天来找我了!” 陈默正在?扣子的手顿了顿,随即旋开台灯:“他说什么了?” “他让我们周末回家吃饭,”苗苑裹着被子像一只毛毛虫那样在床上蠕动着蹭到陈默身边,“我觉得你爸爸人很好耶……”苗苑依靠她清晨时分残缺不全的备份理智强压下了后面那半句话:“怎么就娶了你妈呢?” 陈默“哦”了一声,灯光下的苗苑不自觉地把头埋进被子里,只露出乌黑的头发和半张粉嫩的小脸,陈默俯身吻了吻苗苑的脸颊。 苗苑睡眼惺忪:“晚上早点儿回来,商量下带什么东西吧。” 陈默说:“今天要值班!” 苗苑皱起脸:“我怎么觉得你最近值班多?来了。” 陈默说:“因为这之前都是别人给我代了,现在婚都结了。” 苗苑陡然醒了过来,她怀疑地睁开眼睛:“我怎么听着好像当年是大家在给你保驾护航,制造工作清闲的假象,现在老婆到手了,就不值钱了,就轮到您老人家还情了……” 陈默笑了:“差不多就是这样。” “哦!”苗苑痛苦地捂住脸,“我还能后悔吗?” 陈默笑着说:“不行,军婚是受到法律保护的。” 苗苑把一个枕头砸过去:“你给我滚!” 陈默照例把半空中的枕头接住放在床尾,整理好制服出门。 虽然大队长不一定需要跟晨练,可是陈默婚前习惯如此,婚后也就没有搁下。清晨6点30分,古都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陈默难得地在训练中走神,他想起了陈正平……父亲。 如果说母亲的形象在回忆中是一笔如火的重色,那父亲就是有些淡的灰。18岁彻底离开家,然后每年回家的日子不过十数天,于是印象就淡了,甚至有些割裂,以至于两年前陈默看到缠绵病榻的陈正平几乎不能相信这就是自己的父亲。 记忆中的父亲永远是忙碌的,不常出现,但是从没有动怒的时候,高大而镇定。相比较母亲的咄咄逼人固执强硬,似乎这个父亲要和颜悦色得多,但是陈默从很小的时候就知道,父亲比母亲更厉害。 当韦若祺说不行的时候,他会坚持到底,直到她松口说行;但是陈正平不会,他可能一开始会说这不好,可是中途又说那挺好,但是最后你发现其实他从来没有赞同过你,而当你发现这一点的时候,你多半已经因为他的缘故永远地失去了得到的机会。 不过陈正平的性情在一场大病之后变了很多,医生说他不宜动脑,只能静养,所以现在的陈正平安静得像一个平庸怯懦的老人。 以前陈默回家探亲时常常会被老爹拖着讨论国家大事,听他谈论省委及国家各部委的人际网络派系分布,并且逐条分析相关政令,预测干部升迁及人事调动。陈默是个好听众,轻易不会不耐烦,但毕竟没有兴趣,表情自然不会太专注。 陈正平常常无奈地笑话他,说:“我这些话别人花钱都听不到。” 陈默相信这是真的。甚至他很能理解陈正平,每个人都对自己研究的事物有分享的冲动,陈默心想,就算是他这么冷淡的人,在摸熟了一把好枪之后也会很乐意给人打个靶,亮一亮相的。 陈默一想起周末的会面就有不自觉的警惕,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怕过韦若祺,因为他从不畏惧强硬,但是父亲是不可捉摸的,只希望他观望了这么久才出手,会是站在自己这一边的。 年轻的新婚夫妻在这个城市不同的角落里思考着同一个问题,只是苗苑这边要热闹得多,她很郑重地给王朝阳与苏沫的老妈打电话,仔细询问本地新媳妇上门有什么矩礼数。 苏沫怀孕初期反应严重,这几天都在家里休养,一听说苗苑要主动上门拜访马上恨铁不成钢地重重叹气,直言像那样的婆家拿轿子来抬我都不会踏进去。苏沫妈一巴掌拍飞女儿,回头对着苗苑语重心长:“闺女啊,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再怎么说过了门了,日子也得往好里过。” 苏沫把电话抢过去吆喝:“蒸包子啦!热腾腾的大包子,蒸熟了开嚼啊!” 苗苑在一片鸡飞狗跳中得到全盘信息,擦着汗心想这谁家的日子过得都不易啊!因为陈默要值班,苗苑给陈默打了个电话报备一声,下班之后独自采购了全套礼品。 说实话,?重! 苗苑狠狠心打了个出租车回家,这里她开始心疼起她的酒席钱了,六万七啊六万七,打出租都能绕着地球跑一圈了,浪费了!可怜的苗同学抱着满手的礼品,默默地宽面条泪。 等她好不容易把大包小包扛回家,门一开人又傻了。苗苑在侯爷深情期待的棕色大眼睛的映照下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我把你给忘了!” “汪呜……”吃饭吃饭!! 侯爷兴奋地大叫。 事实是陈默不在家,苗苑就打算自己凑合一下,完全忽略了现在家里还有这么一口子,晚饭苗苑给侯爷倒了碗牛奶,煮了两个白煮蛋就狗粮,侯爷委屈地呜咽着:我?吃肉,老子不要吃狗饼干,嘴里淡出个鸟来! 苗苑因为在食物上克扣了侯爷心中尤为过意不去,就打算饭后带它出门放个风,她找了根头绳给侯爷扎了一个帅帅的黑人头,要不然她总疑心这娃走路看不着道,别一头栽坑里去。 可蒙毕竟是大型犬,新买的狗绳扣上,溜起来也着实威风。苗苑与陈默住的这个小区因为军区驻地没怎么特别绿化,所以苗苑体贴地牵着侯爷去了隔壁的高尚社区。 隔壁小区的中心花园里有很多狗……是的,重复一遍,有很多狗……于是侯爷疯了。 可蒙的发情期一般开始于一岁多,个别开窍早的八个月就开始嗷了。侯爷前半辈子都生活在军区的操场上,除了人没见过别的生物,当然还都是雄性。那青春的骚动啊,那公狗的热血啊……通通在这一刻燃烧起来,苗苑就听到侯爷嗷呜一声,拽着她撒丫狂奔一头扎进犬群的中心地带。 伟大的匈牙利牧羊犬来自遥远的北方大草原,从古时就是干体力活的一把好手,就苗苑那百来斤的小身板儿被它拖着那就跟玩儿似的,苗苑万般无奈之下松了狗绳痛苦地捂住脸,透过指缝看着侯爷在新的领地中欺男霸女左扑右跳…… 就听着耳边一声声—— 哟,这也是狗啊…… 这狗长得真稀奇! 呀,哪儿来的狗啊? 哎,这狗这是要干吗? 哎呀,我们家囡囡还小啊…… 来来来,你快看啊,这狗长得真是如梦似幻,风中凌乱! …… 回家的路上侯爷一步三回头留恋不已,苗苑算是彻底地让它折腾掉了体力,回家沾床即倒:这年头养点啥都不容易啊! 门外,客厅黑暗的角落里,有一只兴奋的大狗正幸福地揉蹭着扔给它垫窝的旧衣服。 -05- 正是万事俱备时,只欠东风过……周五晚上陈默最后给他爹打了个电话敲定了时间,小夫妻两个大眼瞪小眼地开始了第一次家庭会议。 陈?说:“我妈估计还没消气,明天你忍着点儿。” 苗苑点头说:“行,反正最难听的也听过了,应该也很难更难听了。” 陈默羞愧不已。 苗苑搓了搓脸跳起来深呼吸高呼口号:“苗苑加油!” 陈默狂汗加羞愧不已。 “其实你爹还是很好的,我觉得可以成为主攻方向,以达到曲线救国的目的!”苗苑一脸的严肃,陈默恍然觉得有点像以前出任务时政委的表情。 听说每一个出色的家庭主妇都是外交家,那大概每一个纠缠于婆媳问题的媳妇都有望成为政治家。 苗苑做沉思状,一手托着下颌:“我发现爹都比妈好定!我们家那位太后也是。哎呀……”苗苑一拍巴掌:“忘记向何太后报备一声了。” 苗同学素来听风就是雨,想到就干,抄起电话就打,陈默还不及做好心理准备,已经听到他老婆甜甜嗲嗲的一声“亲爱的妈咪”叫得他全身鸡皮疙瘩落了一地。 呃……不是,不是说不要你了吗? 陈默惊愕不已。 何月笛牙酸地“唔”了一声,没好气地堵回去:“干吗呢?” 苗苑连忙把最近的动态一一汇报。 何月笛倒是不意外陈正平会主动去找苗苑,毕竟这老头儿早就漂漂亮亮地把电话打到了自己这儿来。按说陈正平之前按兵不动?到现在才亡羊补牢,早先十之八九也是和老婆一条道上的,现在是受形势所迫不得不出面挽回。但是于情于理,何月笛都乐见男方出这么一个和事老。虽说她不介意招个女婿进门,可女儿如果和婆家搞得太不愉快也不是件好事儿,对方肯给梯子也得给人家脸面,人敬我一尺,咱也得还他一丈。 于是何月笛就这么一边数落着苗苑没出息倒贴,一边教她怎么送礼怎么行事怎么说怎么做……恨不能从进门的第一句话开始教起教到出门最后一句。苗苑一路点头不迭,就差拿支笔记下来。 这母女俩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陈正平的身体上,苗苑颇为心疼地说:“我?公可瘦了!” 何月笛一撇嘴,心想:那是你婆婆不会调理。 苗苑瞥了一眼陈默,忽然眼前灵光一闪:“哎呀,对了,我让陈默跟你说说他爹的病情,你看有什么办法能调理调理。”她小手一伸顺势就把电话塞到了陈默手里,陈默呆呆一愣……啊? 苗苑扬起眉毛用口型说:跟我妈说话! 陈默讷讷地“喂”了一声,说:“妈,是这样的……” 何月笛心中咬牙切齿,这养女儿真是没什么好的,外斗外行内斗内行,所有的聪明才智都用在自己妈身上了。人嘛,都是这样的顺着什么本子唱什么戏,因为头是这?起的,何月笛最后也就没能很有谱地摆起来。 苗苑用笔在纸上写下大大的:向我妈道歉! 陈默说完病情之后马上话锋一转,妈,对不起您…… 何月笛顿时泪流满面,心想我是不是就不用替这闺女操心了,她就用对付我这劲儿去对付婆婆就成了话虽这么说,女儿家庭和谐毕竟是当妈的最大乐事,何月笛挂了电话守着苗江说了小两口一小时的坏话,苗江边听边笑,最后笑得趴到床下去了。 当然,再说不紧张站到门口还是紧张的,苗苑站在大门口深呼吸,拽着陈默的袖子说:“你妈不会用扫帚把我打出来吧?” 陈默知道她这是在故搞笑放松心情,抬手搓揉着苗苑的头发说:“不会的。” 开门的是家里的阿姨,苗苑抢先进门先亲热地叫了一声“爸”,再紧张地叫了一声“妈”。韦若祺一声不吭。陈正平呵呵笑着说:“来啦,过来坐。”苗苑顺杆上,坐到陈正平身边去。陈默知道不能冷落老妈,乖乖坐到两个女人中间。 苗苑很紧张,越是紧张的人越是受不了冷场,没人给她抛话题就自己起了头,拉着陈正平做惊喜状:爸你今天气色好多了嘛……爸你还是得好好休息啊……我这几天问过人了,你的病就得怎么怎么调理。 陈正平忙着应声,却有些讶异,心想这姑娘要不是?顶聪明就是绝顶的单纯。 这两人的话题火热越发反衬出另外两人的沉默清冷,陈默试着想聊点什么,思来想去最保险的话题也只有老爹的病。陈正平有点无奈:老子今天的牺牲可大。就这样两边的话题渐渐合到一处,貌似融洽的气氛在苗苑试图与韦若祺直接对话时为止,韦若祺淡淡瞥了她一眼说:“我跟我儿子说话,要你插什么嘴?” 哗啦一下,就像一盆冰水直下,把那点虚火泼得一干二净,两位陈先生相视一眼,苗苑在心里无奈地打了一个响指:宾果,果然…… 陈正平打着哈哈说:“哎呀不早了,开饭吧。” 午饭是阿姨做的,?为韦若祺拦着没怎么大弄,只是比家常小菜丰盛了一些,苗苑捧着碗完成了她有生之年最文雅的一次用餐。不敢喝汤,不敢去夹远方的菜,不敢挑肉吃……只管闷声不响地埋头与自己眼跟前的两盘东西死磕。端的是味同嚼蜡食不下咽,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理直气壮地不出声。 可是熄了她这一挂响炮,气氛顿时冷得小风飕飕的,陈正平夹起一块带皮儿的红烧羊肉放到苗苑碗里:“多吃点儿,专门给你们做的,我们老人家吃不了这么腻。” 苗苑心头一阵感动,插筷子夹了一块鱼,左右看看,小心翼翼地放进了韦若祺的碗里。 韦若祺心里堵着那?气一直未散,现在也就是看老公面子不发作。她自问就算是把心端平了看,也还是瞧不起这丫头,瑟瑟缩缩的小家子气,没有一点大方的气度。 韦若祺见苗苑筷子头往自己跟前递心里就是一惊,转瞬间一股怒火就冲上了头,心想: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来开店堂了?跟我装什么亲热劲儿??当下,她把脸一板,夹着那块鱼肉挑了出去:“我不吃这个!!” 陈默默默地在桌下踢了踢苗苑的脚尖,苗苑偷偷团着手指在桌边给他做了一个OK的手势,心头抹下一把无奈的汗:宾果……果然,又中了…… 于是,这顿饭吃得有些沉寂,还好在座的各位都没指望能一口吃个胖子,在陈默看来,能进门坐下一起吃个饭就算是进步,现在老妈的态度没有更坏一点,媳妇的心?也没有变差一些,就成了。 饭后,苗苑主动抱着碗直奔厨房,说要和阿姨一起收拾。有时候吧,你还真别说,当一个人看谁不顺眼的时候,连吃饭睡觉都是错。韦若祺极瞧不上地瞥了一眼苗苑的背影,心想这女人这辈子大概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天冷了,陈正平身体太弱不适合再出门散步,韦若祺就把向阳那面的阳台给封了,全套无缝玻璃窗到底,把一个半封闭式的阳台打造成一个暖房。陈正平好喝茶,在暖房贴墙的那一面放了张藤制躺椅,右手边一个檀木矮几,几上搁一方乌金石雕的行云流水黑涧茶盘。一只老段泥制的紫砂龙胆壶就放在茶盘的那?道玄黑上,旁边是几只仿官窑的青瓷茶具。 陈默把陈正平扶进躺椅里,仔仔细细地为他掖好毛毯。 韦若祺正坐在客厅里看电视,苗苑还躲在厨房里磨蹭着不出来,陈正平伸出一只手去给茶壶里续上水,沉声缓缓地说:“就没什么话要跟我这个做爹的说吗?” 陈默半蹲在他面前一径地沉默着,过了很久才慢慢抬起头看着陈正平的眼睛说:“爸,我只喜欢她,我只想要她,如果跟她离婚的话,我就不会再娶了。” 陈正平半阖着眼,眼皮微微地跳动:“你这算是在威胁我吗?” “不,我只是想给您一句实话。” “臭小?,跟爹说话这么绝!” 陈默苦笑:“跟您说话才能这么绝,跟妈就不行,她会说不娶就不娶,我怕你吗!” 陈正平失笑,垂手抚了抚儿子头顶的短发:“你应该早点找我商量。” “我在等您开口。” “要你求我就这么难吗?”陈正平声调一提,有些不悦地看着儿子。 “不是,我担心我求你帮忙你说好的,别急。可是再过几天,我就找不见她了,或者她妈妈铁了心要让我们离婚。我不是很担心妈那边,但是我知道你如果想的话,你就会有办法。”陈默按了按眉心,“我一直在等你的意思,后来我想你大概也不想管,医生一?说要静养。” “是啊,政府都让我回家静养了,你们呢?”陈正平把泡好的茶水倒出来,没来由地一阵心酸,要不是这些日子身体真的好些了,想管都管不过来。 “陈默?!”苗苑把阳台的移门拉开一条缝,又冲着陈正平眯眼一笑:“嗯,爸爸好。” 陈默看见她整张脸上都写满了一句话:我们什么时候走? 陈默说:“你先去陪妈看会儿电视,我再陪陪爸。” 苗苑很慢地点了一下头,哀怨地退了回去。 陈正平偏过头看着苗苑的身影在眼角余光中消失:“证都领了,为什么不带回家来?别的不说,这事儿总是你干得?地道。” “妈一直没松口。” “你妈也不会真的把她打出门!” “但是妈的态度也不会好,今天有你劝着也就这样,而且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的意思。妈她骂我,打我,说实话都应该。她养我这么大,我娶个老婆没让她开心是我欠了她。可我不想让苗苑因为这些看妈的脸色,因为她没欠她什么。之前我去她家,她爸妈对我非常好,这次结婚她妈很生气,可她都自己处理,最后才让我出面认个错。我答应过她妈要好好照顾她,我不想让任何人欺负她。” 陈正平看着儿子沉静的神情,忽然问:“你不相信她?” 陈默诧异地挑起?。 “你不相信她不会离开你,你也不相信她说愿意陪你承受这些……我的意思是……” 陈默却笑了:“我和她认识不到一年零四个月,我们结婚还不到一个月,即使她愿意陪我承受这些,我也不想去考验她。以前我们出任务,最基本的原则就是不冒险。” 陈正平蓦然间感到一种哀伤,他伸手扶住陈默的脸:“你把我们当敌人。” “我没这个意思。”陈默意识到他大概打错了比方。 陈正平却放了手,颓然地躺下。 “爸,我……” “我老了,”陈正平出声打断他,“我不管你以前怎么看我,但是现在我老了?一场病生完,看以前都是空的,当年觉得很重要的东西,现在想想都没意思。我老了,就想过几天安生日子,我就想你能在我身边,好好成个家,生个孩子,叫我爷爷……”陈正平抬手遮住脸,声音有些哽咽:“我,我再努力多活几年。我没什么多的想头了,我就想要一句话:家和万事兴!” 陈默觉得难过,虽然有一种淡淡的释然冲淡了那种难过,可是他的心情仍然沉重,他慢慢放平膝盖把父亲干枯苍老的手掌握在掌心,然后说:“我会的!” 如果您的愿望真的如此,而且只是如此的话,那就是我的愿望,我……会的! 过了好一会儿,陈?平慢慢点了点头说:“回去吧,我要休息了。”情绪太过激动,就他这种身体状况来说,显然是不适合的。 陈默又跪着陪了一阵,慢慢把父亲的手放进毯子里,悄声离开。 陈默走出阳台的时候差点乐了,他看到苗苑努力地坐在离韦若祺最远的沙发的角落里,以一种小心翼翼但是伪装气定神闲的态度在看电视,然而电视里放着她完全没?兴趣的财经新闻。 然后,她几乎用一种野兔式的灵敏在瞬间转过头,僵硬的表情在刹那间融化,那种惊喜不亚于中央红军看到陕北红军。 可以走了吗? 陈默发现苗苑那双眼睛比平时亮了不止十倍。 陈默指了指阳台说:“帮我爸弄个热水袋。” 苗苑失望地“哦”了一声,转而大约是感觉到能干点这种差事也很不错,又欢天喜地地去找吴姐要热水袋去了。韦若祺冷冷地看了陈默一眼,陈默犹豫了一下却只是叫了一声“妈”,简简单单地又讨论了几句父亲的病情,苗苑这个炸弹型的话题就这样被绕开了。 到最后反而是苑在阳台上陪着陈正平絮叨了更久,临走时还不忘和吴姐招呼,说:“我下次给你把单子带过来啊,你给弄弄,给我爸补补。”那副殷勤的样子让韦若祺看得火冒三丈,心想这女人还是有点手段的,单这份开口叫爹的水平,就不是她能赶得上。 苗苑出了家门还是僵的,小心翼翼地往前赶,直到出了小区才彻底活过来,站在马路牙子上活动脖子说:“陈默,我很厉害吧……” 陈默点头说:“是啊,我爸很喜欢你。” “不是你爸!你爸本来就喜欢我。是你妈……哦,天哪,那气场无敌了,你妈她到底是个什么官儿啊?我怎么觉得国家主席都没?劲儿呢!”苗苑露出匪夷所思的表情。 陈默心想也不是,她只是觉得她应该在你面前特别劲儿。 陈默慢吞吞地说:“其实我也不太清楚。” “陈默,你真可怜……”苗苑扁着嘴,踮脚尖捧起陈默的脸。 陈默不解。 “你小时候她一定老是欺负你,哎,不对,她现在都欺负你。”苗苑说着就心酸了,缠着陈默把从小到大跟太后死磕的事迹都说了一圈。听到最后苗苑眼泪汪汪地犯起了愁,唉声叹气地说:“陈默,我看将来也就只能你这边让着点儿了,你妈都那么大年纪了,要让她换个活法也不容易。” 陈默默默地点了头,心想是啊,可是她有时候是想让我换个活法,这个没法让的。 “乖!”苗苑看左右没人,在陈默脸上亲了一口,“其实我觉得吧,你有时候也得学学我。一家人过日子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你是小的嘛,你最小你就得会耍赖。我妈上次多生气啊,我回头……跟她小撒一娇,不是就和好了嘛!” 苗苑说得得意扬扬眉飞色舞,陈默困惑地低下头去看她:“你,让我,跟她……” 苗苑自动脑补了一下苗版陈默VS韦氏妈咪,禁不住生生打了一个寒战,真的,数九寒冬都没那么冷,苗苑心虚地换了一个话题:“那……咱们下礼拜还用过来吗?” “我得过来,你……” “行,我陪你,”苗苑极豪迈地喊了一声,“刀山火海没得闯了,陪你吃个饭还行,再说了我还答应吴姐教她怎么炖补品呢。” 陈默伸手揽住了苗苑的肩膀。 刚刚干完一件了不得的大事,苗苑心花怒放地倚着陈默走得很是腻歪,反正此刻穿的也不是军装,没什么军容风纪问题,陈默也就随了她去。自打结婚后,陈默的着?问题就由苗苑一手包办,彻底终结了那种一年四季只有三套便装的土人生涯。苗苑在陈默身上一向舍得花钱,而且最得意的就是把自己老公打扮得帅气十足地挽着出门,结果结婚时新人的置装费倒有大半是砸在陈默身上。 一套套的衬衫大衣毛衣,T恤加牛仔……恨不得能一下子买齐四季,好在苗苑的军装制服控根深蒂固,买来的衣服也多半带着点军味的硬朗,与陈默的气质并不相冲。 苗苑满怀柔情地看着今天被自己精心打扮过的老公,正想开口自夸一下,不料肚子很不应景地叫了一声。 “饿了?” “废话!”苗苑苦下脸,“饿死我了,你看我才吃多大一口啊!” 陈默失笑:“干吗不多吃点?” “哎,我还不是怕吃到最后吊桌角不好看嘛,再说了,那肉都离我那么远,我眼前就一盘菜,还是纯绿的……”苗苑揉着肚子发现自己不说还好,越说越饿,揉着肚子嚷道:“我饿了,我要吃肉!” 陈默听着直想笑,手下揽着他老婆紧一紧,笑道:“我带你吃肉去。” -06- 这人哪就是这样,心情好胃口就好,下午两三点的回民街生意清淡,苗苑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给吃撑了,原本坐着还好,一站起来就……苗苑一边挽?陈默一边揉肚子,苦着脸说:“咱先别急着回去,先遛个弯,消消食。” 天气还算好,可是冬天的阳光再烈落到脸上也就像羽毛轻抚,只是苗苑刚刚吃得油辣,小脸上腾腾地冒着火,再怎么寒风扑面也不觉得冷。热闹的时候还没到,美食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伙计们懒洋洋地在门外晒太阳,苗苑吃得太饱昏昏欲睡地走出这片世俗人间的烟火地。 她半闭着眼睛斜倚在陈默身上被牵着慢慢地溜达,忽然就听到嘈杂声,苗苑好奇地扭头去看,便看着一群人跑向拐角的横街,有人在叫嚷着:“抓小偷!!有人抢东西啦!” 苗苑心里一惊,果断?松开了陈默的手,果然,陈默匆匆低头叮嘱了一声:“自己小心。”话音还在风中,人已经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考虑到自家老公的离奇战斗力,苗苑放心大胆地追了上去,毕竟以一敌N单挑两伙小混混都不在话下,料理一个毛贼那不是跟玩儿似的嘛。 这年头或者是人心不古,或者是大家都更懂得什么叫自我防范,这一路上追在后面看热闹的多,挡在前面正面对抗的一个也没。陈默一个冲锋就甩开了所有人,被认定为小偷的男人在拼死逃命,净捡刁钻的小巷子钻,陈默一声不吭地猛追,估摸着还有几步就能赶上……忽然从斜刺里窜出来一个小警察,巷子窄小避让不及,小偷在高速的逃命中与他迎面相撞。 陈默腿下一缓…… 不料一声惨叫转瞬而来,小警察抽搐着蜷缩到地上,小偷已经从他身上跳了过去。 陈默连忙冲过去把人翻倒放平,就看到小腹上横切一刀血口,很明显是高速相撞时带着冲击力刺进去的,刀口斜斜上挑捅得不浅,血像泼出来似的转眼就染红了一片,小警察疼得直抽搐声音嘶哑。 腹腔刀伤,没有急救工具什么都干不了,陈默简单帮他处理了一下,暂时捏合伤口按压止血。 苗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陈默身边,猛然看到这血腥场面,吓得一声尖叫。 “过来,按住这里!”陈默一把扯得苗苑跌坐到地上。 “我我我……我我按?”苗苑吓傻了,就看到一天一地的血,还有地上那人一声哑过一声的惨叫。 陈默把小警察的头枕到苗苑腿上,侧向一边以免呕吐物造成窒息,他拉过苗苑的右手按到伤口上,盯着她厉声道:“按住,不许松,别让他乱动,也别让他咳嗽,他的命在你手上。” 苗苑不敢放手,眼泪一下子就急得滚了出来:“陈……陈陈默,那你去哪儿?” “我把他抓回来。”陈默一边扯开大衣甩到地上,转眼间已经拐过巷口不见踪影。 这……这这这…… 苗苑这下傻眼了,这地方就丢下她一个人加一堆不明围观群众,还有个死了一半的伤员。她吓得一动也不敢动,整个人僵住,哭兮兮地冲着路人嚷:“你们别光看着啊!帮我报警啊!” 有人扬着手机示意,说早就报了。 天冷,血腥味凝住了,慢了一步才弥散开,苗苑慢慢感觉到她全身都是血,那种又腥又甜的锈味儿直钻脑仁,搅得她胃里像翻江倒海似的直想吐。而掌下滑腻腻的,血还固执地涌出来,透过破开的伤口苗苑感觉到那人的内脏在自己手下蠕动,那种感觉又是恶心又是惊恐。 猛然间,那个人似乎又不叫了,苗苑顿时魂飞魄散,揪着他的衣服喊道:“你别死啊!” 那人艰难地抬了抬左手,苗苑连忙握住他:“你傻啊,他有刀,你又不是陈默!” 小警察动了动手指,小声说:“我是警察。” 一连追过几个路口,陈默马上又在群众的指引下找回了小偷的踪迹,虽然面对持刀歹徒一般人不敢当真去拦,追着不放的胆子还是有的。 前方乱蓬蓬一团鸡?狗跳,陈默果断地横插了一个巷口,他虽然不曾生长在这个街区,但是刚调到西安时为了熟悉业务,整个西安城的大街小巷都在他脑子里。从这个巷子抄出来,陈默已经越过所有人追到了小偷身后,那小偷显然已经认出他,情急之下困兽犹斗,随手从街边扯出一辆自行车推向陈默,抄刀子就想捅过来。 警察都捅了,也不差这么个死老百姓! 可是没等他算盘打好,陈默已经高高跃起,侧身飞踢轻松地掠过横挡的自行车,左脚尖准确地踢中对方手腕。那人一声惨叫瞬间被踢翻,腕骨顿时变形。陈默顺势落地右膝卡进他的脖颈间,只是跪地时留了力,否?当场颈椎断裂就得去见阎王。 人被逮着了,跟得最近的那几个看得真切反而不敢凑近,都让陈默给吓着了。 小偷受不了陈默那一下,早就背过气去,陈默脱了他的外套把手脚捆到一起,折断的手骨受力剧痛,那人哀号着醒了过来。陈默也不理他,提起就走,原本跟着一起追小偷的群众们吓得纷纷给他让开一条路。 陈默转回刚才那个巷口,苗苑还僵在那里,右手维持着刚才陈默离开时给她规定的姿势,眼泪汪汪地看着他,那眼神简直就像是看到了神。陈默心中一软,把小偷随手丢到地上,半跪下去给苗苑擦眼泪,只是没料到自己满手鲜血,?把苗苑那张小脸擦得血迹斑斑。 “我来吧。”陈默说。 “我,我……僵住了!”苗苑可怜兮兮地说。 “那就再坚持一下,你做得很好。”陈默仔细检查了一番发现换自己上也没什么大分别。 “真的吗?”苗苑眼睛亮了,“他不会死了吗?” “是的,他不会死。” 苗苑顿时乐了。 毕竟是市区,也不在高峰时,警车和救护车都来得很快。110先到了一步,陈默给出警的民警看警官证,两个民警忙着看伤员,一阵惊呼:“这是我们局里的啊!”说完卷袖子就想上。 陈默拉了他们一把,指着小偷沉声说:“手已经断了,别太过。” 民警同志很不忿地沉着脸,有一个走过去踹了一脚怒骂:“你最好保佑他别死。” 很快地,救护车闪着蓝灯杀到,后门一开,急救大夫拉着单架床跳了下来,陈默把苗苑抱起来,好让医生把小警察抬走。苗苑全身冰冰凉,一半是冻的,一半是吓的。陈默握住她冻僵的手掌合在掌心里暖着,苗苑伸长脖子看向救护车。 “想跟过去?”陈默问。 苗苑点了点头,她救下来的人,她想看看救成了没。 陈默和民警商量了一下,与苗苑兵分两路,苗苑陪着小警察去医院,陈默跟110回去做笔录,苗苑听说小偷也骨折了就想提醒他们一声,可是看警官先生满脸喷火又没敢。 苗苑爬上救护车乖乖地坐在角落里,护士分神递给她一块酒精棉,苗苑连忙分辩:“我没受伤啊!” 护士说:“擦擦吧,满脸的血。” 苗苑登时一声惊叫,这才发现自己全身上下那叫一个惨烈,脸上沾的血还好办,一擦就干净了,可怜她今天为了扮乖女讨公婆欢心,穿上了准备着过年的那件白色澳毛娃娃大衣,如今白衣染血触目惊心。 新衣服啊……刚买了,还没下过水……苗苑欲哭无泪。 护士姑?好心劝她:“没关系,血是洗得掉的,回去找个正经的干洗店,再说了,要不是你,那人说不定就不行了,一件衣服嘛……” 苗苑一听就觉得自己居功甚伟,得意之下甚至给陈默打了个电话报告之。 救护车一路开进医院,苗苑跟着急救床跑,最后被挡在手术室外面,有护士过来问她:“你是他女朋友吗?跟我过来办手续。” 苗苑想说“我不是他女朋友?我是他救命恩人”,可是心里嘀咕了一下也没好意思,另外考虑到好歹是堂堂国家警察估计也算是一工伤,政府应该不会拖欠医药费,苗同学很大方地把钱先垫了。 苗苑坐在手术室外面等了没多久就看到几个警察急匆匆地跑过来,苗苑站起来冲他们挥手,打头的高个警察跑得太急,差点把苗苑撞倒。 “是这儿吗?你是苗苑?怎……怎么样?” 苗苑点了点头说:“医生说不会死的!” 高个警察松了一口气,从兜里掏烟抽,旁边人扯着他的胳膊说禁止抽烟,也有人劝,说小陶年轻,一定能挺过去的。苗苑坐着听了一会儿,才知道受伤?那位叫陶冶,是个技术类的警察,苗苑心想难怪一捅就倒。高个子的警察叫程卫华,是市分局刑警大队的副队长。 苗苑搭话说:“你们来得真快。” 程卫华苦笑道:“哪里啊,带那小子来看手,随便上来看看……”他附到苗苑耳边低声道:“你老公是真厉害,绝了!” 苗苑忍不住有点得意,她本来倒是津津有味地想再听一些八卦来着,但是没多久陈默也来了,的确,太过简单明了的案子,也是没什么可录的。苗苑给程卫华留了电话,说小陶要是醒了记得告诉她,她明天给炖点猪肝汤过来给他补补血。程卫华拉着苗苑感动得眼泪哗哗的,“?子你这觉悟,真的,绝了!好军嫂啊……还是自己人知道心疼自己人。” 陈默面无表情地把苗苑从他手里拽出来。 回家后苗苑先把两人的大衣送去干洗,傍晚时分程卫华亲自打电话给苗苑,告诉她手术结束脱离生命危险。苗苑心花怒放地抱着陈默回味了一整个晚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的心得,最后苗苑完成了整个逻辑连线,郑重其事地问陈默,是不是你也觉得救人的感觉真好,所以你做武警啊! 陈默想了想,只能点头。 苗苑抱着陈默的脑袋说要是你能只救人不用杀人就好了。 陈默又想了想,很温柔地把苗苑的手拉下来?吻了吻她的掌心。 我能够让你这双手只救人就好了。 这件事在第二天早上就传遍了整个西安城,苗苑身为参与者自觉与有荣焉,可是偶尔卖蛋糕时与客人闲聊几句,却发现多半都是不屑的口气。类似,这种警察连小偷?打不过还能干吗啊……或者警察什么的,最坏了…… 苗苑郁闷了,愤愤不平中。 她想说那个坏人长得很壮的,刀子很长;她想说小警察只是技术员,瘦瘦的又不经打;她想到小警察最后对她说“我是警察”……苗苑忽然觉得自己结婚那么点委屈算什么啊,在现实这个最大的后妈面前,谁都不能说自己最惨,小警察连命都差点没了,换来的却是被更多的人冷嘲热讽。 她想起一句流行了很久的话:人生就是一张茶几,上面摆满了杯具(悲剧)和餐具(惨剧),我们总是与梦想充满茶具(差距),只好勇敢地拿起牙刷把一切当洗具(喜剧)。 在瓶颈了那么多天都没有想出新花色之后,苗苑在那个下午总爆发,思如泉涌,完成了她新年里的第一组蛋糕作品。杯具是一只咖啡味的蛋糕卷,底层浸了咖啡朗姆酒,于是越是往下吃越苦,却也越是香醇。餐具是夹了腊羊肉片的蒜茸面包,香脆而坚硬,那是需要一口铁齿钢牙才能消受的美味。茶具里运用了苗苑最最招牌的抹茶慕斯,清香微苦。最后的洗具,主调是轻盈活泼的冰冻香橙舒芙蕾,在碗里浅浅铺上一层,上面铺满打发的淡奶油,像刷牙时的泡泡。 每一个蛋糕都不大,放在圆形的布丁碗里,苗苑清空了冰柜的一层,裁了一块黑色的卡纸把那话写在上面,把蛋糕放在相应的位置。单个六元,全套二十,苗苑只潦草地做了十套试卖,转眼就被一扫而空。只是出乎意料的,原以为最好卖的洗具最不好卖,倒是杯具和餐具被抢得厉害。 看来大家这日子过得都不易啊! 苗苑感慨。 苗苑还记得答应给陶冶炖的猪肝汤,只是晚上送去医院才知道陶冶伤得太重,还不能喝汤,于是那一保温瓶的汤就全进了程卫华的肚子。苗苑见程副队长顶着硕大的?眼圈,一边啃馒头一边喝汤,一边还不忘记大刀阔斧地数落陶冶。苗苑觉得这人真不厚道,何必要告诉小警察其实当时陈默就在他身后这么悲摧的消息呢? 小警察陶冶一开始没说话,过了好一阵才听到他小声地在背什么东西,那声音太轻,苗苑听不清楚,可是程卫华一下就哑了。苗苑还惦记着陈默一个人在家着急回去,看到程卫华喝完汤了就想走。程卫华连忙热情地相送之,并且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钱来恭恭敬敬地递给苗苑:“昨天嫂子给垫的!” 苗苑接过钱,又看了一眼病房里的小警察,有些悲伤。她把程卫华拉到一边小声说:“你别把什么都告?他,外面有人说话不好听,他听着得多难过啊!” 程卫华堆起满脸的笑:“是是是,让嫂子费心了。” “对了,他刚刚在说什么啊?”苗苑好奇地问。 程卫华的脸色变了变,露出些许无奈:“中国人民警察法第二十一条。” 苗苑“哦”了一声,其实她不知道那个第二十一条是什么内容,但是她能看出来这个人现在很难过,苗苑一向都不愿意让别人难过。她讷讷地想了想,鼓起勇气看着程卫华说:“我目前还没和警察打过交道,我想,干哪行的都有坏人,但是我觉得你们两个是好人!他们不应该那么说。” 程卫华听得一愣?转而夸张地抹了一把脸说:“太感动了!理解万岁啊,嫂子!” 苗苑被他夸得不好意思,红着脸局促了一阵,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哦”了一声,从钱包里翻出干洗大衣的单据递给程卫华:“这个能报销吗?” 程卫华绷不住捶墙大笑,接过来说:“能能能……一定能的。” 苗苑心满意足地走了。 程卫华本来还等着苗苑报销猪肝汤的钱,后来才想起来,人家早说过了那猪肝汤是主动送的,得,又用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虽说用别人的悲惨来平衡自己的遭遇这事干来不厚道,可是苗苑还是忍不住把自己和陶冶作了比较。?为职业性被歧视,苗苑觉得自己再怎么说还是比小警察幸福多了。毕竟瞧不起她的人只有一个,瞧不起小警察的人有很多。而且她从不曾对韦太后抱有希望与期待,也就无所谓失落与不甘,可是小警察看起来却是很想做一个好警察的。 苗苑扁了扁嘴,身为一个除了问路与钥匙丢了打不开大门就不会与110有瓜葛的普通良民,苗苑觉得她应该对小警察好一点,以抚慰小警察被其他良民刺伤的脆弱心灵……嗯就像,她公公对她也特别照顾,苗苑认为那是一个道理。 所以她非常尽心地又给小警察炖了两次猪肝汤,第一次小警察身体还很差,所以大半进了程卫华的肚子,第二次苗苑特意又多炖了一些,结果还是大半进了程卫华的肚子。程卫华舔着嘴角,异常感动地看着她说恨不相逢未嫁时!苗苑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没有陈默帅”。程卫华窦娥状傻眼,陶冶在床上捶床笑到惨叫。 过了几天血色恢复了,苗苑发现小警察长得还是很帅的,眉目英挺,五官端正,而且一口一个“嫂子”叫得那个亲热。 多好的小伙子啊,苗苑暗自惋惜,可?最近就连跟着她做蛋糕的小妹都有男朋友了,上次答应方进的事儿都还没谱呢! 最近的大龄未婚女青年都跑哪儿去了! 苗苑愤愤地想。 因为茶几系列产品意外地受欢迎,销量直线上升,苗苑专门去广告快印店订制了一批不干胶标签与广告看板,鸟枪换炮之后茶几系列俨然成了镇店之宝。苗苑看到有人在点评网上写留言:人间里充满了杯具与餐具,但是店长很洗具,让我感觉生活很有差距。 苗苑看着大笑,在家捶桌不已,陈默探头过来张望,没看出笑点在哪儿,但是他喜欢苗苑快乐明亮的样子。 只有稳定的男人才能让他的?稳定,陈默记得很早之前他从某本书上看到过这句话。那么,如此说来,只有懂得快乐的女人才能让她的家快乐。 -07- 这一周苗苑过得极忙碌,她要敲定茶几系列的准确配方,要跟广告店讨论设计图,要记得在陈默回家吃饭的晚上整一桌子好菜,还要去医院探望小?察……于是,直到周四晚上和陈默煲电话,聊起周末应该穿什么衣服回家,苗苑才恍然想起来,哎呀,她其实还有一个挺凶的婆婆一直搁在旁边没处理呢。 苗苑紧急通告各方英雌召开党委会议,王朝阳下班就直接过来了,而小米则十分贴心地护送沫沫前来。 结果会议正式开始,唯一的男人小米倒抢在了第一个发言。 小米说:“我觉得我们不能把对方的态度作为自己行为的准则,我觉得我们应该要努力去做那些正确的事情,努力地去爱人,只要你觉得自己是对的,没有遗憾的,你就可以得到内心的纯粹坦然,这样的满足是内部的充分的。所?我觉得你不必因为你婆婆对你的态度而改变你对婆婆的态度。” 沫沫听完盯着苗苑看了三秒钟,然后问:“你觉得你有那个思想觉悟吗?” 苗苑小心谨慎地摇了摇头。 沫沫一把把小米推出房间,看你的《圣经》去,咱们俗人有俗人的活法儿。 “那……现在怎么办?”苗苑把目前的情况详细地介绍一番,唉声叹气地趴在床上,“不过……反正我觉得我不能指望陈默,他和他妈的关系已经够不好了。” “本来就不行!”沫沫横上一眼,“你家陈默只要站稳立场不偏帮就行了,具体的事儿还是得咱自己去干。你看小米他妈现在?我,态度怎么样?不错吧!那就是一开始规矩立得好,她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也知道我不算没良心,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底线,这才能进入良性循环。” 苗苑极羡慕地看着苏沫:“那陈默家那位的规矩怎么立……” 沫沫张了张嘴,哑了,哂笑道:“遇上你家太后那级别的,我基本上就连儿子一起甩了。” 苗苑眼中一片黯然。 沫沫抚了抚苗苑说:“不过你现在婚也结了,只要她没摆明了踩到你头上,大不了当她不存在就行了。” 王朝阳大惊:“怎么能这样!她怎么说也是你老公的妈啊!” 沫沫一阵愕然,大概是相识日?也算彼此了解,怎么也没想过会在这么本质的问题上有如此巨大的分歧。 结果王朝阳没进行有效发言倒是和沫沫争了起来,王朝阳说人心都是肉长的,主动对她好点儿,将来总是会好的。就算婆婆不承认媳妇,当媳妇的也不能不把婆婆当妈看啊。沫沫诧异,婆婆什么时候都不是妈,凭什么她当我是个草,我还得当她是个宝?王朝阳说,可那是你婆婆啊,她没有养你,也养大了你老公吧! …… 苗苑的头越垂越低,终于在垂到床单时用力砸了一下床说:“安静!” 双方辩手停下来面面相觑,结果党委会议发展成了党委扩大会议,俩姑?开始各自电话老妈。 来自王家的结论比较悲摧,王妈妈说,那完了,准备着路人吧!不过补充条款为一家人没有是非对错,同时当媳妇要把礼节顾周全。 来自苏家的结论略微令人振奋一些,因为在重复引用了如上观点之后,苏妈妈还给出了一线生机,老人语重心长地说,先僵着吧,三十年的事别想着三个月解决,生了孩子会好的! 苗苑默默自语,若有所思。 王朝阳与沫沫又开始陷入了第二轮的讨论。沫沫说,现实一点,你能不能给我举一个真情融化冰雪的例子来听听。王朝阳想了半天说,早当年有一个很有名的韩剧叫《人鱼小姐?的。沫沫以头抢床单说姑娘啊,你能少看点韩剧不? 苗苑忍不住插了一句嘴说那片子我也看过,我外婆很喜欢。王朝阳说是吧,我外婆也很喜欢。苗苑想了想说其实我觉得那个女人挺奇怪的,她怎么可以对婆婆比对自己老公都好,从婆婆那里受了气,都朝老公撒。沫沫横插进来吼道:“那是因为她搞不清楚重点!!”王朝阳大声反驳:“胡说,明明她对自己老公也很好的……还不许她老公在婆婆面前帮自己说好话……” 沫沫呆视良久说那是神哪!小米都要去膜拜的那种,你要坑死老苗子吗…… 于是,话题再次被引走,王同学和苏同学又开?向这个主题的延伸面进发。 苗苑很认真地在心里做总结:嗯,首先要独立处理问题,别给陈默脆弱的母子关系增加压力,然后要顾全礼节让场面上过得去,最后顺其自然别强求,听说生了小孩会好点的。 苗苑跑去客厅叫小米:“哎,你老婆要回家了!” 沫沫莫名其妙,我什么时候要回家了。小米柔情款款地扶着老婆说早点回家睡觉,沫沫腿下一软,就随着?公去了。临走时还不忘记叮嘱苗苑说你记得女人得自己站得稳啊,关键时刻你要能踩得住,你别指着有人会帮你,地球又不围着你转。你别听朝阳那傻大姐做烂好人,那韩剧都是拍出来骗人的,我妈都说了,那都是现实里没有的事才拍电视呢。你就记住我一句话,人敬我一尺,我敬人一丈;你要坑我一厘米,我给让你一寸;你得寸还进尺,就别怨我让你从头吐出来! 苗苑一脸严肃地点头称是,王朝阳颇为忧虑地看着她说:“你别这样,沫沫跟自己家里人都算得太明了,哪有那样的。进了门就是一家人了,为了家庭和睦你一个小辈儿吃点儿亏其实也没什么的?我觉得你婆婆也不能算坏人。” 苗苑继续一脸严肃地点头称是,最后关上大门长长地呼出一口气。 苗苑心想,我大概要让她们两个都失望了,我既不像沫子那么强悍爽辣,也不像朝阳那么甘心奉献。苗苑有一个姐姐念社会学,她说所谓婆媳问题其实就是主干家庭与核心家庭之间的势力划分。这句话苗苑当时没听懂,解释了很久之后也是一知半解,但是此刻亲身体验,她觉得自己悟了。 苗苑自问不是一个抢地盘争势力的高手,也没有沫沫那个爱做主的心气儿,她只是一个平凡的只想过幸福小日子的小女人。苗苑相信电视剧里说的可能都是真?,她相信很多很多的真情一定可以挽回一颗心,她相信无限的温暖一定能融化冰雪。 可是,为什么非得这么干呢? 是啊,她苗苑不是什么大人物,也不用日理万机,可她的爱也是限量发售的,也不是无穷无尽不会枯竭不需要呵护的存在。这个世界上还有那么多爱她的人在需要她的爱——所以亲爱的婆婆,我还真不打算在你身上花费太多。 周五晚上陈默回家过夜,苗苑又做了一桌好吃的,饭后消食遛弯,顺便去干洗店里拿大衣。干洗店的老板看着他们目露同情,他说我们已经尽力了。苗苑回家展开一?,登时仰天长叹。 陈默那件还好,反正黑色也看不出印子,可怜她自己那件雪雪白的澳毛大衣,从此再不能见人。 我应该晚点让程卫华报销干洗费的!苗苑伤心地想。 更倒霉的是大清早全省降温北风呼啸,苗苑无奈之下认命地裹了件羽绒服灰头土脸地跟着陈默去参见太后,韦若祺看着她那一身肉虫子模样,不屑地说这种衣服我从来不穿的。苗同学赔笑说那是啊,您身体好不比俺怕冷。 所以凭良心讲,苗苑还是很钦佩陈老夫人的,在西安这个风野得近乎苍茫的城市里生活,她这一辈子就没有穿过一次羽绒服,那得是一种什么样的精?啊! 相比头回上门,这顿饭吃得更加波澜不惊。上午的大部分时候苗苑都借口教吴姐炖汤,躲在厨房里与其探讨专业技术。中午吃饭时,吴姐很好人地把肉放到了靠近苗苑的这一边,她很满足地吃饱了。下午苗苑和陈正平谈了一小时茶经,她的老家盛产白茶,从小有家教。 苗苑记得她进门时很恭敬地叫了一声“妈”,离开时喊了一句“爸妈,我们走了”。她记得陈正平看她的眼神很温和,但是她不记得韦若祺,苗苑一向只乐意记人好,如果她觉得那个人没有好,她就会忘记。 再一次走出门与陈默并肩走在古城喧闹的街道上,苗苑开始觉得?婆也不是那么可怕了。毕竟比起天涯新浪上爆的那些极品婆婆,她家这尊太后也不能算特别经典。再怎么说韦若祺都是讲究姿态的人,你高举双手把她捧上神台,她也就不可能自己下凡与你正面死磕。于是她现在能做的最多也不过就是尽量展示一份不屑一顾的态度,一种居高临下的身份。 可是那又怎么样呢,说话不好听可以听过就算,脸色不好看可以看过就忘。至于鄙视瞧不上,那就更没什么了,因为苗苑感觉她其实也不怎么瞧得上韦若祺,身为一个女人把老公养得病恹恹的,让儿子活得这么不开心,苗苑实在不觉得那有什么好骄傲的。 于是,在?上最糟的婚礼结束两周之后,苗苑再一次盘点起她的婚姻,目前她有一个她很爱也很爱她的丈夫,有一个温和而通情达理的公公,有支持她的爹娘及一个别扭的婆婆。 相比起很多人的婚姻,苗苑很满足。 蓝天下幸福而满足的苗姑娘轻轻握住陈默的手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陈默低头笑了笑,心忽然变得很柔软。 他的新婚妻子正依偎在他身边,带着猫一般的神情,她的眼神看来快乐得清澈。陈默一直知道他需要一个可以自得其乐的女人,因为那正是他灵魂中缺失的那一部分,陈默相信他的直觉不会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