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天生对手 同样是长发飞散,可两人却是那样的不同。 青衫临风飘舞,其人卓然而立,那是"谪仙"的出尘与雅逸。 紫衣舞动,其人墨发半遮面,那是"碧妖"的邪魅与蛊惑。 "宇文沨向七少请教!" 含着傲气与怒气的声音朗朗响起,宇文沨手指兰七,无视那已走至半途向他挑战的对手,无视满园惊愕的目光,他双目紧盯小亭中那个浅笑风流的人。 兰七目光移向宇文沨,眉一挑,人没有动,玉扇一摇,面上浮起意味深长的笑容。 "宇文沨向七少请教!"宇文沨的声音再次响起,他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兰七。 兰七起身,风姿潇洒,脸上依然带着浅笑,可当他移步走下小亭时,那呆站在半路本想向宇文沨挑战的对手忽地背脊生出一股寒意,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地退回原位。 宇文沨身形站得笔直,冷傲地看着向他走来的兰七。 "本少庸才,却得宇文大公子另眼相看亲自点名,幸甚幸甚。"兰七意态悠闲地慢慢踱步至宇文沨身前,"大公子一番厚意,本少岂能不予回报呢。"尾音轻轻拖长仿似无形丝线勾住人耳,令人全神倾听。 "大公子连战四场,已损耗不少体力,本少不能占你便宜,为表公平……"兰七玉扇一摇遮唇浅笑,独留一双碧眸,眸光流转,在这艳阳高照的七月热天却生生流出一江泠泠春水,漾得满园豪杰都心神恍惚了一下,便是对他满怀恼火的宇文沨也有片刻的闪神。 妖孽! 包括宇文大公子在内的许多人那一刻皆生此想法。 "本少便以单指应战,也表本少对大公子的一番敬意。" 似是迷迷糊糊中听得,却又是那么清晰地字字入耳,顿时满园人皆瞪大眼睛注视着那个浅笑风流的人,似乎不敢相信刚才所听之言。 "你……"怒火中烧的宇文沨全身颤抖,双目赤红,咬着牙死死盯住兰七。 兰七慢慢合拢玉扇,露出红唇白齿,轻轻缓缓地吐出:"难道大公子还是觉着不公平?"他那纤长的食指轻轻一摇,碧眸微微一眯,众人只觉得魅惑难抵,宇文沨却清清楚楚地看到他眼角渗出的那一丝妖邪与轻蔑,"如果本少连一根手指都不能用,难道大公子只许本少用脚吗?"说完,兰七碧眸微微一垂,余光淡淡地瞟向脚下。 那一刻,宇文沨却觉得那目光是落在自己身上的,那样的不屑,仿佛看着脚下的尘泥。轰的一声,宇文沨四肢百骸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不!"宇文沨牙根咬得冒血,"天下谁不知七少武功绝世,宇文沨能得七少动手指一根已是莫大的荣幸,感激都来不及,岂能还有他想。" "哎呀,大公子客气了。"玉扇摇开,兰七笑得无比惬意。 欺人太甚!宇文沨双拳握得咯咯作响。 "就请七少指点了!" 一个"了"字落尽,右拳已闪电击出,狠狠地砸向那张可恶的笑脸。 对面的人只是轻移一步,那带着风的一拳便擦颈而过,落空了。 "大公子果然好功夫。"兰七轻描淡写地说出一语,手指也轻描淡写地点向颈边那只铁拳。 宇文沨手腕一缩,躲过那一指,然后有片刻的怔立。 他明明看见了,明明迅速躲闪了,明明也躲开了,可是……低头审视右手,手完好无损,看不到丝毫伤痕,然而整个手掌却有一股钻心的痛! 宇文沨抬头,看着对面的对手。 兰七就站在那里,没有动,玉扇轻摇,微笑如常,无比的轻松潇洒。可是傲气冲天的宇文沨这一刻却清清楚楚地知道,对面这个人是真的可怕!或许他人看到的只是简单直接的一拳,而事实上,自己的那一拳,夹怒挥出,蕴着十成的功力,并尽他最快的速度,因为他是打定主意要一拳砸烂那张令人生恨的脸的! 可是对面那人……那人的武功就如他那双碧色眸子一般,举世罕见! "沨儿,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这江湖不知多深多广,不知藏有多少高手,你要记住,人要有自知之明,万事不可强为。"祖父语重心长的话忽然在宇文沨耳边响起。 可是……可是我是宇文沨!宇文沨岂能做示弱于敌的事! "七少果然名不虚传。"宇文沨凝神静气,目光定定地盯住兰七,同时双掌缓缓提起。 "糟糕!"宇文洛一见宇文沨那模样不由得暗自担心。 本来聚精会神关注比斗的宁朗听得他此言当下移了停驻在兰七身上的目光,回头看住他:"怎么啦?" "大哥今次难道真要折在这里了?"宇文洛握紧了手中笔。 宁朗听他说这话不由惊心,忙回头看着园中对峙的两人。 宇文沨静静地看着兰七,双掌横于胸前,不嗔不动,镇定从容,已是极具大家风范的高手气势,更令人心惊的却是他双掌掌心的那一抹赤红。 "赤心掌!大哥竟用这个!"宇文洛一见宇?沨掌心的那抹赤红便倒吸一口冷气。 宁朗此刻也不由得变色。他虽说初涉江湖未通世故,但出身名门,且父母师父皆为一代宗师,因此他对于武学一途还是了解甚深的。宇文世家纵横江湖的是赤龙鞭,可宇文家震慑江湖绝不轻用也绝不外传的绝学却是"赤心掌"! 赤心无悔--这是百年来江湖人对赤心掌的形容! 赤心掌出,绝无悔途! 每一代,宇文家都会选出资质极佳的子孙传其赤心掌,但百多年来,真正练成的仅有两人,其余最多只算半成,可就算是半成的赤心掌,也令宇文家纵横江湖立于世家之列百年不倒。而此刻,宇文沨竟使出了这自他入江湖以来从未用过的赤心掌。因为练成赤心掌的人实在少,所以现今江湖中极少有人亲眼目睹这门绝世武功。传闻,赤心掌初练时会双掌赤红,渐有所成时赤红渐少,练至大成之时,掌心唯有赤红一点,这也是"赤心掌"之名的来由。此刻看宇文沨掌心那抹赤红约寸许大,竟已是半成之境。 "难怪长辈们对大哥寄予厚望,他确实是宇文家最出色的。"宇文洛喃喃道。 "他会怎么应付?"宁朗担心的却是另一人。 一直浅笑盈盈的兰七此刻眼中也浮起一丝讶异,看着宇文宇文沨的目光收起了轻慢之色。 "大公子果然家学渊源呀。" 一个"呀"字还未吐尽,碧眸闪光,紫影蓦动,众人还未醒神,便见兰七一指穿云破空直点宇文沨。 那一指有玉剑裂风之利! 那一指有电光火石之疾! 那一指还有夺命勾魂的邪魅! 那一指亦有蛊惑万灵的风情! 园中众人,神心俱痴,身体却又在那一刹惊惶后退,仿佛兰七那一指点向的是自己! 那一刻,明二空濛如雾的眸子寒光闪现,袖子中的手紧握成拳。 宇文沨抬眼便见那惊心动魄的一指向自己点来,那一刹神魂一颤,身体已于大脑之前反应,双掌拍出,脚下移动。可也在那一刹,他颈间一痛,便再也无法动弹。 园中一片静寂。 所有人呆呆地看着场中两人。 兰七的那一根手指,极修长极白皙极为好看,指尖点在宇文沨咽喉,如剑逼颈。 宇文沨拍出的双掌,还只拍至半途。 胜负已分,不过刹那。 宇文洛与宁朗对视片刻,然后宇文洛艰难地吐出一口气,问道:"他这算不算偷袭?" 这一句也是满园英豪要问的。 太快了!偷袭也没这快!招呼都没打完就出手,实非英雄所为! "当然不是!"宁朗马上答道。 这一声在这寂静的庭园中甚是响亮,满园的目光都看向了这边,便是兰七也向这边瞟了瞟,当看到是宁朗后,他眼中又浮起了那趣味的笑意。 "明明你大哥已先动手了。"宁朗这一句说得极轻,便是坐在他旁边的宇文洛也是尖起耳朵才听清。 "承让了。"兰七玉扇一张,收回手指。 宇文沨紧紧盯着兰七,那眼中有愤有恨有羞有恼还有一丝震撼,半晌后,他面无表情地吐出:"多谢七少手下留情。"然后身一转,面向小亭施礼,"小侄已败,就此告辞。"说罢也不待秋长天、南卧风回应,转身便走。 秋长天看一眼秋臧,秋臧会意,忙追了出去。 园中众人此刻已全部回过神来,目送宇文沨迅速消失于园门的身影,再回首看看园中那玉扇轻摇、潇洒风流的兰七少,一时全都沉吟起来。 宇文沨的武功刚才大家有目共睹,绝对是一等一的高手,可那样的人却只是一招、只是一指、只是一刹便败在兰七手下,这个人的武功……高得诡异! "可有哪位英雄愿赐教的?"兰七目光徐徐扫一圈。 没有人应答。 兰七极满意地笑笑,目光移向小亭,轻盈地落在明二身上:"二公子,不如我们随手玩玩?" 明二微笑起身,空濛的眸子迎向兰七,青衫拂动,人便至亭前。 "七少相邀,岂敢不从。" "明家的"无间指"天下无二,本少向往已久,今日定要见识一番。" 这边,兰七轻摇玉扇,一脸妖邪的淡笑。 "江湖传说,七少从不使兰家绝学,师承成谜,在下也颇是好奇。" 那边,明二人如青莲临风,笑如春风拂波。 明二、兰七两人针锋相对,园里众人却是激动非常。 明家二公子、兰家七少及列家三爷并列为"武林三公子",乃当世年轻一辈中最为出色的三人。列家三爷列炽枫爱武痴刀,只要听闻哪有高手便要前往比划一番,江湖人多有识得,其武功刀法也有所见闻。唯这明二与兰七,少年成名,风采绝伦,当年一出江湖便不知倾倒、羡煞了多少人。可两人却似昙花一现,大放异彩后便沉寂于室,极少露面,虽常有事迹传出,但江湖人对其人其武知之甚少,直到近两年才于江湖多有走动。只是两人似乎都不喜动手,甚少有人能亲眼目睹其武功,而寥寥可数之人有幸见之,则惊为天人。 所以这两人的武功,被列为江湖十大最神秘事件之一。 而此刻此地,这两人却要一决高下,怎能不令人感到好奇、激动呢? 一时间,所有人都全神贯注地注视着两人。 高手比武,有的勇猛如虎气敌千钧,斗至激烈之处可令天地变色;有的百式千招变幻莫测,激战数天数夜也难分胜负;有的凝神静气摒绝杂念,可日夜不动只为一招制敌……可无论哪一种决斗,到最后总免不了一番风云浩瀚热血沸腾,而不似眼前。 "不如就请二公子演练一下"无间指"如何?若能亲眼一睹此武林绝学,本少甘拜下风。"兰七举手作礼,当真是仪态万千不负妖名。 "听闻七少天纵奇才精通各家之长,却无人见过七少真正武功,明二若能得见,定是无上荣幸。"明二抱拳回礼自是一派仙人风范。 "此番若得二公子指点一二,本少定是受益匪浅。" "七少此言差矣,该是明二向七少取经才是。" "本少劣质怎比得二公子天姿聪慧。" "明二孤陋怎比七少渊博。" …… 这两人一番谦让,却让其他人等得甚是焦躁。想那兰七刚才何等狂妄,怎的一对上明二公子却是这等谦恭,难道真是自知不敌?然而看看他那神色,又哪里有怯意了?可为何还在那里废话连连,要比就快动手啊!那明二公子一派仙风道骨的,可怎么也如此婆妈! "嗯!" "哼!" "咳!" …… 只听得园中此起彼伏的喘气声和叹气声,众人等得极不耐烦了,而宇文洛握笔的手都出汗了,目光炯炯地盯住两人,生怕自己漏掉了什么千古奇招而悔恨终身。可那两人还在那里谦恭礼让的,真恨不得上前给他们一人一掌再推一把。 整个庭园中仅有秋长天与南卧风还是气定神闲。 "若一招一式相拼,定数日难分。" "你我不累,他人也难等。" "秋家小姐乃当世美人,美人所布庭园,本少实不忍毁之。" "这庭园雅致如画,若是毁坏可真算是焚琴煮鹤。" "二公子与本少真是想到一处去了,不知可有良策免这一番俗人之举呢?" "七少既有如此说法,当是已有良策,又何须问在下呢?" "那么……" 两人对视,微笑。 快快动手吧!众人只想如此吼一声,却惧于两人威名不敢出声。 "你我不出此二丈范围。" "你我出招不离对方。" 只听得这轻巧两语。蓦地,众人眼前一花,紫影闪动,青影疾移,霎时,众人只觉似有?虹穿云,薄雾轻漫,眼前紫、青交错,却已辨不清人影。 "以一刻为限。" 这一句却是两人同时说出。可众人已无法看清两人,只知紫袖挥洒如浓云蔽日的人是兰七,青衫微动似轻雾笼空的人是明二,两人皆脚下移动如电之迅疾,身形闪动如龙之矫捷,出招发式如海之浩瀚…… 朗日当空,时有清风。 园中众人虽然无法看清,但依稀可辨,那两人身姿轻飘,仿如游戏。 可那一刻,众人冷汗布满额头,双目不移。 那两丈之地无人敢近,那两道身影无人敢趋。 那两道身影有着无形的气势,令众人感到无穷的惧意。 宁朗屏息,宇文洛停笔呆视,花清和、梅鸿冥握拳,秋长天、南卧风凝神静观。 "一刻快到了。"兰七话语中隐带笑意。 "那么这是最后一招。"明二的语气温和悠然。 紫影似流风,青衫如叶飘,两个身影靠近,又分开,然后风静叶止,那两人当庭而立,安然如初。 呼…… 园中众人终于吁出一口气,缓解胸口的闷痛,然后升起疑问:这两人到底谁胜谁负? 仿佛要为众人解惑,只听两声脆响,似有什么东西断裂开,然后叮叮两声,两根玉簪坠地,一分为二。再然后,便见那束发的玉冠、金冠分别慢慢滑落,两人没了束缚的长发便倾泻飞散开来。 一时间,众人不由得全痴了。 宇文洛看得眼都直了,半晌后,喃喃自语道:"难怪……难怪江湖人说秋横波和花扶疏都算不得第一的美人,果然是有道理的。" "那谁才是第一?"恍然回神,宁朗问道。 "难道你没看到?"宇文洛的眼睛还是无法从兰七身上移开。 宁朗张口,然后目光落回兰七身上,呆呆地道:"他是男人。" 宇文洛嘴唇动了动,终是忍住了没说,毕竟那只是传言。 明家的"无间指",兰七真正的武功,依然无人看到。明二、兰七发簪皆断,发冠皆落,这一场比试不分胜负,但这一刻已无人关心。 同样是长发飞散,可两人却是那样的不同。 青衫临风飘舞,其人卓然而立,那是"谪仙"的出尘与雅逸。 紫衣舞动,其人墨发半遮面,那是"碧妖"的邪魅与蛊惑。 众人的目光落在明二身上,心头油然而生的是敬慕之情,可当目光落在兰七身上时,所有人心底都生出一种战栗与沉沦之感。 那一刻,所有人,无论男女都无法从兰七身上移开目光,不由自主地都想起了那个传言…… 众人还在痴神之时,却见一名庄丁匆匆穿过庭园,走至小亭前。 "庄主,庄外有自称为英山守令宫的人求见。" "嗯?"秋长天惊异起身,步下台阶,"你说守令宫的人?" "是,那人说他是守令宫之人,奉命来此。"庄丁答道。 "快请。"秋长天忙道。 此刻,不但秋长天心中惊疑不定,其他众人心中也是纳闷不已。要知守令宫的人只知护令,百多年来从未踏出过英山,也从不涉足江湖中事,而今竟派人来了长天山庄,却是为何?众人不会以为来人也是为参加长天聚会的,不管秋长天侠名多响,对于守令宫人而言,那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兰七、明二对视一眼,然后同步走回小亭。 一白衣人穿过庭园走至秋长天面前,抱拳施礼,完全未有多余话,直接从怀中掏出一封信,道:"小人奉宫主之命送信与秋庄主。" 秋长天接过信。 "信已送至,就此告辞。"白衣人再一抱拳,转身就走。 "请留步。"秋长天赶忙挽留,"阁下远途而来,不如先在敝庄歇息一下。" 白衣人止步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秋长天,道:"小人只管送信,其他事宜一概不知,庄主只需看信即知宫主之意。小人还要回去复命,多谢秋庄主的好意,告辞。"说罢不再停留大步而去。 园中众人见他竟拒绝了他人求也求不来的邀请,不禁觉得这守令宫的人也太不知好歹太不讲情面了,可一见那人面貌神情,不知怎的竟不敢轻言冒犯,只眼睁睁地看着那人离去。 "不知这守令宫何以破百年之例送信来长天山庄?"南卧风步出小亭凝眉看向秋长天手中的信。 "是啊。"秋长天低头看着手中信,本想留守令宫的人打听一二,不想那人却毫无余地拒绝了,"或许信中能有答案。" 此话一出,园中众人目光齐聚秋长天手中的信,都盼着能知道答案。不知在这"兰因璧月"重回英山,就要重选武林令主之时,守令宫何以要送信与秋长天?人人心中皆有着疑团。 秋长天本是打算待比试结束后回房再看信的,可此刻看看众人目光,暗自一思,然后笑道:"不如现在就看看,若是好事也让众位英雄同喜一下。" 秋长天说着当场拆了信。 而园中众人明知看不到信,却还是忍不住拉长了脖子,看看信纸又看看秋长天?却见秋长天脸色忽地大变,众人心眼顿时全都吊起来了。 "长天兄?"南卧风一看秋长天那神色,不由得担心地问道。 秋长天抬眼看向南卧风,满眼的震惊与不信,手中信纸抖了抖,递向南卧风:"守令宫说……"兰因璧月"被盗了!" "什么?!" "怎么可能!" "真的吗?" "百多年来从来没有人能从守令宫夺走过"兰因璧月",这……这不是真的吧?" ""兰因璧月"不见了,那英山武林大会还开不开?" "失了令,这武林之主如何选?" …… 园中一时炸开了锅,有人忧心,有人慌神,也有人愤怒嗔怪。 兰七、明二两人对视一眼,彼此勾唇一笑,那是审视与探究。从彼此眼中得到否定的答案后,两人心头皆暗自思量:不是你,那会是谁呢? 南卧风一把接过信,看罢长叹一声:"这是真的,信上有守令宫的印鉴,而且……"抬首扫视一眼园中众英雄,"守令宫还说,已派人往各家各派送信了,相信各掌门家主回去后就会看到信的。" ""兰因璧月"乃武林至尊信物,守令宫守护了百多年从未出过事,想不到现今……"想来是太过突然,秋长天也失了镇定的仪态,满脸焦灼,"到底是什么人,竟如此妄为,敢与天下英雄为敌?" "守令宫竟失了"兰因璧月",真不知他们是怎么守护的!"有人嗤鼻道。 "就是,平日我等连进守令宫都不许,哼哼,守得那么紧,怎的还是失了令?"有人不屑。 "说不定是监守自盗呢!"有人唯恐不乱。 "话可不能这么说,守令宫若要自盗,百多年来多的是机会,用不着等到现在。"有人说公道话。 "难说哦,许是这代宫主动了歪念呢?"有人点上小火。 "守令宫失了令难道就不想法寻回,只是发个信告知天下武林吗?"有人质疑。 "对啊,这可说不过去!"有人附和。 …… 一时间园中议论纷纷,把原来的比斗一事完全丢到了脑后,"天丝衣"虽珍贵,但又岂能与武林至尊的"兰因璧月"相比。 秋长天看看园中情景,与南卧风交换了目光,然后示意小亭旁那捧着"天丝衣"的庄丁退下。 "各位英雄。"秋长天扬声盖过满园的熙攘之声。 众人止声,皆看向秋长天。 "英山失令乃全武林息息相关之大事,守令宫已发信至黑白两道,于八月十日聚于英山,想来那时守令宫自有一个交代。"兰因璧月"关系武林安宁,非同小可,今日长天之会暂且散了。各英雄且各自归去,多方打探一下,看能否找出线索,也与师门亲友知会一声,想想有何良策寻回圣令。我们八月十日再聚于英山,共同商讨此事如何?" 园中静了片刻,然后纷纷发表意见,大致是同意秋长天所言。 秋长天又看看天日,道:"午时将近,秋某略备薄酒淡饭,就请各位英雄在长天山庄将就用膳,还请众英雄莫要嫌弃。" "庄主快不要如此说,是我等打扰了。" "庄主美意,我等却之不恭。" 众人纷纷首肯致谢。 秋长天吩咐仆人就在园中摆下酒桌。 那边宁朗却坐不住了,频频抬首望向小亭。 宇文洛看他那模样不由得好笑,宁朗被他一笑有些不好意思起来:"等一下用过膳就散了……" "怕错过机会就再难相见,所以想去结识一下?"宇文洛自顾接口道,"明二、兰七,嗯,那样的人物我也想结识呀。走吧,此刻天时地利要懂得把握。"说罢一拉宁朗就向小亭走去。 亭中,秋长天见宇文洛拉着宁朗过来,忙为他们介绍:"这两位是宇文家的宇文洛、宁家宁朗,二公子与七少还未见过吧?" 明二、兰七已各自束好了发,回头看向宇文洛与宁朗,各自微笑作礼。 远看两人已极其出色,此刻近到身前,更觉两人气度非凡。宇文洛心中激动不已,正想着如何开口搭话,却不想宁朗倒是先开了口。 "七……七少,你……你……"开了口,却是万分难说出口。 "嗯?"兰七碧眸笑意盈盈地看着他。 "我……我……"宁朗只觉脸一热,心跳得厉害,话更是说不出了。 宇文洛看不得兄弟这个样,一巴掌拍在他背上:"男儿大丈夫,有话就大声说出来,吞吞吐吐的让人笑话!" "你……"宁朗张了张口,话到半途又吞回去了。 "你要说什么?"兰七碧眸深深,似有鼓励又隐含蛊惑。 "你……你……" "唉!有什么话你倒是干脆地说啊!"宇文洛摇了摇他。 "你认识兰残音吗?" 这一声冲口而出甚是响亮,满园的人都看向小亭,片刻后--"哈哈哈哈……"爆发出阵阵大笑。 宇文洛掩面呻吟,心头悔恨,怎的认了这么一个愚笨的弟弟。 小亭中几人也愣了那么一瞬,然后皆低笑出声,只有宁朗还傻傻地站在那儿,不知这些人在笑什么。 "你难道不知兰家七少的名讳吗?"看在结拜一场的分上,宇文洛只得出声相救。 "不就是兰七吗?"宁朗答道。所有人不都这样叫他吗? "老天……"宇文洛再次呻吟,然后冲着宁朗大声道,"七是他在兰家的排行,他的名字就叫兰残音!" "啊?"宁朗一呆,然后叫道,"怎么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宇文洛张嘴露出尖尖的虎牙,瞪视着宁朗,那模样似乎极想扑上去咬两口,"兰家七少兰残音,这江湖上谁不知道!" "怎么可能?"宁朗犹是不信,转头看着兰七,见他玉扇轻摇一派潇洒,"你……你就是兰残音?" "兰七确是名唤兰残音,这……有何不妥吗?"兰七一脸困惑地看着宁朗,只是那碧眸深处藏着一丝难测的妖异。 "你就是兰残音?你就是兰残音!"仿佛被雷击了,宁朗抬手指着他,微黑的脸皮此刻也变白了,满脸的惊恐与不信,"这……这怎么可能……你……我……" "怎么啦?"宇文洛一看宁朗那深受打击的神色忙扶住他。 "你……你怎么是个男的?"宁朗的震惊化成了哭丧与懊恼,"你怎么会是个男的?!" 兰七碧眸中闪过一丝异光,然后起身走向宁朗,宁朗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兰七双手一摊,似乎他也无可奈何:"本少确是个男子,阁下很不满吗?" 宁朗看着眼前的人,紫衣碧眸,仪态俊美,可是……可是竟是个男子!他一时心头五味杂陈,理不清个味来,喃喃地低声说道:"我……我是兰州宁朗。"这下你总该明白了吧? "宁朗……兰州宁朗……"兰七将这名字念了两遍,声音低柔,宁朗莫名地心底生出一股异样的感觉,可一想到眼前……顿时化作了满怀酸苦。 "哦……"兰七忽地恍然大悟,"本少想起来了!"说着碧眸亮亮地瞅着宁朗,宁朗顿生出一种毛骨悚然之感。眼见着兰七又向自己走近几步,宁朗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这一退便退出小亭,站在了台阶下。 隔着数级台阶,兰七碧眸中波光流转,一脸魅惑的笑容,满怀欣喜地俯看着阶下的宁朗。 "原来你就是本少那……" 话音在此微微一顿,满园之人皆拉长了耳朵,宁朗却心慌起来,直觉让他想阻止,偏生嗓子眼似被堵住一般说不出话来。 "……未婚人呀!" 随着这一声清清亮亮的话音落下,满园顿时响起了桌椅倒地之声。 "什……什么……"宇文洛鼓起了眼睛,结起了舌头。 秋长天、南卧风一脸的惊愕,折损了几分尊师风范,花家大公子亲切的微笑僵在了脸上,梅鸿冥也猛地抬起头打破了一脸的沉思。 只有明二眉头动了动,空濛的眸了泛起了几分同情看向宁朗。 刚才没有听错吧? 这一句话是此刻满园英雄心中共同的疑问。 听说过有未婚妻、未婚夫的,可还没听说过未婚人的,而且还是两个男人之间……不,不,一定是听错了!一定是听错了! 众人刚刚自行否定了心中所想,猛地又听到一句-- "宁朗,你来找本少是否为了我俩的婚事呀?" 扑通!有人摔倒了。 "你……我……都是男的,这个婚约当然就算不得……"宁朗结结巴巴地还未说完,兰七却截断了他的话。 "难道你要解除我们的婚约?"兰七满脸的不敢置信与受伤,"难道你要抛弃本少?难道你要做一个背信弃诺的人?还是你已另有心上人?本少虽不才,可这么多年来一直守身如玉地等着你,你竟然这么对本少,你良心何在?" 守身如玉? 园中有人想起了兰七那些满江湖流传的风流韵事。 有的人在暗自叹气:碧妖,碧妖,这名号果然没叫错,果然就是妖孽一个!否则哪个正人君子能问出这些……这些话来! "我……我才不是……"宁朗被他一连串的诘问给问傻了。 "本少就知道你不是。"兰七满意地点点头,碧眸微眯,漾起层层浅波,"你说,我们何时成亲好呢?" "成亲?"宁朗一口气卡在喉间。 "是啊!"兰七碧眸眨眨,"你我年纪早至婚龄,现在好不容易相见了,当然要尽快成亲。" 宁朗那口气卡住喉咙里难受极了,张开嘴呼出那口气,顺带喊出心中所想:"男人和男人怎么可以成亲!" "为什么不可以?"兰七眉一挑,"皇朝哪一条律法说了男人不可以和男人成亲?" 这是没有明文规定,但是…… "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事!"宁朗满脸涨红。 "那我们就做开天辟地以来的第一人嘛。"兰七笑笑不以为意。 "你……你……"宁朗无言以答,只看着兰七,满脑子一团乱麻。 "宁朗,要不咱们今日就成亲吧,正好这儿有这么多的江湖朋友,省了咱们一一发帖邀请了。"兰七又提议道。 "今日成……亲?"宁朗此刻的脑子已不只是乱而是要晕了。 "是呀,你觉得如何?咱们江湖儿女不必讲究什么俗礼,秋庄主和南掌门与你我两家皆是世交,作为长辈为我们主持婚礼即可,我们就在这长天山庄拜了堂吧。" 兰七边说边走下台阶,手一伸就要去拉宁朗。宁朗如被火烫一般猛地往后一跳,不知是跳得太猛还是脚下没站稳,砰的一声便跌倒在地上。 本来正哭笑不得的众人一看宁朗的窘迫模样,不由得轰然大笑起来。 宁朗看看一步一步逼近自己的兰七,又看看满园嗤笑的众人,又是惶然又是羞煞,眼眶一热,不管不顾地大声叫起来:"大哥!" "啊?"本来被惊得闪了神的宇文洛又被这一声满是惊惶的叫声喊回了神,忙走过去扶起宁朗,"快起来。这个……这个婚事……这个……嗯……"他"这个"了半天依旧没"这个"出什么来。宇文洛转身看着兰七,又看看满园嬉笑的英雄,也是束手无策,实在不知要如何处理,只好把求助的目光转向秋长天、南卧风,看在身为长辈又是世交的分上,他们应该要说点儿什么吧? 秋长天、南卧风面面相觑,兰家和宁家有婚约一事他们并不知情,但看宁朗的反应想来确有其事,只是……怎么会给两个男儿订了亲事?还是说当年是指腹为婚,不料生出的却全是男儿?可按年龄来说,兰七似乎要比宁朗大个两三岁的样子,指腹一说似乎也没可能,那……两人还在思量着,兰七却又开口了: "想本少日夜祈盼,你却畏本少如虎……唉……"一声幽幽长叹,叹得满园豪杰皆黯然。 "不是的……我……我……"宁朗一看兰七那伤心的模样顿时心慌起来。 "唉……"兰七又是一声叹息,碧眸失了光华,看一眼宁朗,转身往回走,白色发带束住的长发从头顶泻下遮住了整个后背,那乌墨似的颜色衬得背影分外落寞凄凉。 宁朗只觉得胸膛一热,脱口道:"我没有!你不要难过!" 兰七停步,脊背似有些颤抖。 宁朗移了移脚步,向他走近了些:"你别难过啊,这个婚约的事……嗯……我们……这个……"他期期艾艾、吞吞吐吐,却见前面兰七的脊背抖得甚是厉害,只道他伤心不已,不由得更是慌了神,当下即道,"我们不解除婚约就是!" 宁朗这话一脱口,自己还未反应过来,却见前面兰七的后背剧烈地抖了抖,然后一串大笑便飞洒满园。 宇文洛背转身掩住脸,只想当做与宁朗素不相识。 而在兰七的笑声传出时,满园的人也反应了过来,然后便都大笑起来,有人拍着桌,有人搭着肩,有人指着宁朗,有人揉着肚子,有人擦着眼角…… 玩笑吧?果然是玩笑!兰七少还是这样的放纵不拘、玩世不恭啊! 所有的人都当这只是一个玩笑。 "你……你……"唯一不笑的是宁朗,他脸上青红黑白不定,看着前方大笑的兰七,看看满园笑得前俯后仰的江湖众豪,他只觉得这是一场梦,一场噩梦! 而他的这一场"梦",让今日的这些江湖豪杰带出了长天山庄,在江湖上远远传开来,令得江湖人士戏笑了好长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