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因·璧月（上、下）——引子

引子 那是一黑一白并开一蒂的两朵花儿，花瓣全开，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黑花如墨，白花如雪，黑花雪蕊，白花墨蕊，两朵花紧紧相依，都散发着一种玉石般的晶莹光泽，如梦幻般美得惊人！ 明月如霜，好风如水，清景无限，乃花前订终身、松下系同心的最好时辰。 偏偏有些大煞风景之人。 清幽古老的殿宇外，从南北方各飞入一道黑影，越过高墙，掠过湖泊，跃过假山，穿过长廊，飘过花丛……直入殿宇深处。 一个登萍踏水如履平地，一个轻若飞花风过随去。 一个轻盈优雅，一个潇洒写意。 两道黑影皆是落足无声，快若闪电，可见其轻功之高妙。 两道黑影几乎同时在一处楼前停下飞跃，只不过两人一南一北隔着楼，因而并不知这黑夜中还有另一人与他有着同样的目的。两人在落地的同时皆是屏息静气运功探查，最后非常自豪地发现没有惊动他人，看来这名震天下的守令宫也不过尔尔。 两人轻悄悄地各推开一扇窗，一缩身似灵猫般迅速闪入，然后窗门在身落无声地闭上。两人足尖沾地的一瞬间，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袭来，令他们同时哆嗦了一下。二人皆暗自纳闷：这脚下的地板难道是冰做的不成，怎么会这么冷？ 楼内很黑，只有楼中央透出一点淡淡的光，其余一切皆在黑暗中。两人无声地向那点光亮走去，距其一丈之处时不由得同时止步屏息，看着那美艳无比的光亮中心。 那点光原来是珠光。从楼顶垂下一盏莲花似的琉璃宫灯，灯中置一枚鸽蛋大小的夜明珠，珠上笼着一层青色轻纱，罩住了耀目的珠光，令它只透射出淡淡的柔和光辉，照亮三尺见方的范围。宫灯下是一根高约四尺的白玉柱，平托着一块一尺见方通体碧绿毫无杂质的美玉，可更摄目的却是碧绿美玉上托着的两朵花。 那是一黑一白并开一蒂的两朵花儿，花瓣全开，花大如碗，花瓣似一弯弯的月牙，黑花如墨，白花如雪，黑花雪蕊，白花墨蕊，两朵花紧紧相依，都散发着一种玉石般的晶莹光泽，如梦幻般美得惊人！ 这就是"兰因璧月"吗？ 世间最奇异最美丽的花！ 两人一时间皆不由得被那奇异的花迷了心神，暗暗感叹世间竟有如此美物，同时更加坚定了决心，一定要将此物据为己有。两人思虑间，身形微动，手已不受控制地伸向玉台上的美丽花儿，就在那一刻，两人同时发现了对面黑暗中也伸出一只手，且目标一致。那一刹，两人一惊，电光火石间，各挥出一掌拍向对面的人影，另一手依然探向玉台。 很显然，两人各挥出的一掌都没有劈到对方而是被巧妙地闪开，同时也都没有抓到"兰因璧月"。错身停步，两人身形同时暴于朦胧的珠光之下，隔着玉台审视对方，皆是从头到脚裹于黑色之中，看不着容颜，唯可见彼此那比夜明珠更亮的眸子，幽暗之下，亮如寒星，闪耀异彩，摄人心魂。 两人很有默契地同时轻哼一下，然后身形闪动迅速击向对方，用的都是巧劲，使的都是精妙的擒拿手，只不过对手似乎也很高明，两人打了一盏茶的工夫却依然未分胜负。两人又皆不敢以真功夫硬拼，生怕斗起狠来会毁了玉台上美如仙物的"兰因璧月"，也怕声响太大惊动了守令宫的人。 一时间两人同时收了手，虽皆气息平稳，可心里却暗暗惊讶对手的功夫如此了得，看看"兰因璧月"，又看看对手，都皱起了眉。两人都想要花儿，可花儿只有一个，那就必须分出胜负，可真正打起来定会惊动他人，那时更不好收场。 "唉！" 两人正僵持着，忽闻一声叹息，顿时皆惊得心头剧烈跳动。这楼中竟有第三人？可他们竟然都没发觉。两人一时又羞又恼，羞的是自负武功绝顶竟然没能发现，恼的是对方分了自己的神。 "两个小娃娃，你们要在这里打上一百年也行，但有一点要记住，千万不要碰那"兰因璧月"。"一个显得有些苍劲的声音轻幽幽地响起。 两人闻声环视，却不见人影，也不知那说话的人藏身何处，不由得又是惊又是怒。惊的是那人如此高深莫测，怒的是那人轻视的语气。 哼！你说不碰我就不碰吗？！ "若不听话，可别怪我以机关制人。"那人似乎看穿了两人的心思。 两人回首看对方一眼，然后微微点头，达成共识：先拿下这守令人，再夺取"兰因璧月"。 就在两人达成共识的同时，那轻幽幽的声音又响起了："小娃娃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唉！"随着一声叹息，两道轻飘飘的风扫向了两人。 两人同时运气挥掌打算硬接，可迎面而来的轻风竟有千斤之重，两人瞬间醒悟，随即使尽平生所学，收手、扭腰、旋身、侧飞，用足了十成功力，终于脱离了那股笼罩全身的劲风。再抬首间，两人却发现他们已退至了原先飞身而入的窗下，离那"兰因璧月"已很远了。 这一刻，两人已不只是惊而更是惧了。那个黑暗中的人，他们至今不知藏于何处，可自己所有心思和行动却尽在其掌握中。两人这一刻清楚地知道，自己远不是这守令人的对手，今夜绝不可能夺得"兰因璧月"了。 两人心思转动间已下决定，手一伸，足下一点，打开窗户飞身掠出，飞快地沿着来路出宫下山而去。 "这两个娃娃倒是不错，将来谁能夺得"兰因璧月"呢？"楼内苍劲的声音感叹着。 两人出了守令宫，本是一南一北下山，可行到中途却又转了个方向，各自又行了片刻后，两人同时发现了那朝着自己飞掠而来的人影。 两人同时停步，注视对方。 此人若不除，他日必是劲敌！ 这一刻，两人有着这同样的心思。 "兄台好。"两人同时抱拳行礼。 "小弟向来自命武功不凡，今夜却为兄台折服，因此想与兄台结交为友，还望兄台莫要嫌弃。"南边的人声音清亮，应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小弟素来喜爱结识英雄俊杰，兄台武艺如此出色，实乃小弟渴求之友也。"北边的人声音清越中略带粗哑，正是男子即将成年的标志。 由此可知，北边的人年龄或许稍稍长于南边的人，但两人身形皆清瘦修长，身高也无二，因而想来也差不了多少。 "太好了，能得兄台为友小弟三生有幸。"南边的人高兴地走向北边的人。 "能结识兄台才是小弟的荣幸。"北边的人也高兴地走向南边的人。 两人急步走近，同时伸出双手拉住对方的手，彼此紧紧握住有些激动地摇晃着，很有些异路相逢一见如故的样子。当然，若能彼此揭去脸上那蒙面的黑纱才行。 "这英山乃英魂所聚之地，小弟今夜得识兄台，真想把酒放歌。只是小弟身有要事不能多留，现与兄台相约，明夜此时再于此地相见可好？"南边的人慢慢放开手道。 北边的人也缓缓松开手道："真巧啊，小弟也与人另有约，那就此约定，明夜此时再来与兄台把臂同欢，不见不散。" "那就此告辞。"南边的人抱拳。 "告辞。"北边的人也抱拳。 若明日你还能活着，当再行杀招！两人暗自思忖。 两人同时转身离去，身形迅速疾如飞箭，不过片刻工夫，两人便同时到了山脚下。 噗！南边的人一口鲜血吐出，身子一软倒在一棵树下。 咚！北边的人倒在草丛中，眼睛、鼻孔、嘴角、耳朵全流出了黑血。 此时正是皇朝英华三十九年，皇朝自缔建至而今，已一百六十二年，历经八代帝王的治世，正是空前未有的盛世繁华。 然而武林之中却未有如此太平。 众所皆知，现今的皇朝一百六十二年前乃是东朝的侯国。东朝末世，兵戈四起，有志之士皆拔剑而起欲创不世功业，而在那些风云人物中以皇国皇朝、丰国丰兰息、风国风惜云三人最具实力也最为天下所向。皇王皇朝娶华国公主华纯然，从而使皇、华两国缔盟，实力大增；而息王丰兰息则与风女王风惜云结缡，合两国之力与皇王展开天下之争。可就在双方各得半壁天下后于东旦要作生死对决之时，风、息两王以"不忍天下苍生再受战苦"为由，留诏弃位以国相托皇王，双双归隐江湖。于是皇王一统天下坐拥帝位，即皇朝的开国之君朝晞帝。 岂料天下虽定，武林却依然一片混乱、争斗不止，隐于江湖的风、息两人再次挺身而出，于英山下以"兰因令"镇各派群侠，举"璧月花"收绿林豪杰，一统武林号令群英。直到那时，天下才真正结束了杀伐乱世，得到真正的太平，因而无论民间百姓还是武林豪杰，皆对两人从心底推崇并臣服。又因两人本为一国之王，加上而今江湖霸主之位，再结合两人少时闯荡江湖所得的名号"白风夕"、"黑丰息"（合称"白风黑息"），武林中便以"风皇息帝"尊称他们。 然而两人虽有惊世之才却是凭心而动、任性而为之人，这武林帝主也不过做了十年，两人又双双弃位隐去。一时间，武林群英为失去这两位无人能及的武林帝主而扼腕叹息，可叹息过后又不免庆幸。是啊，谁能不为这武林帝主之位而心动呢？于是群雄再次齐聚英山，想要重选号令武林的帝主。最终白风夕的义弟韩朴技压群雄，夺得"兰因璧月"，登上了武林帝主之位。 他--要求所有人尊称他为"武帝"。 他也是武林史上唯一一个独统武林黑白两道的霸主。 武林素来便分为黑白两道，"白风黑息"统领武林之时，两人夫妻一体，黑白两道尽在掌中，两道也同尊两人为主。但两人虽共为两道之主却深知两道绝不可能融为一体，所以，以"兰因令"号令白道，以"璧月花"号令黑道，如此，武林才进入一个平衡且平静的时期。 "武帝"韩朴以他绝顶的武功、才略与人品令天下英豪崇服，统领武林二十年，加上"白风黑息"统领的十年，那是武林最为平静的三十年。韩朴晚年退位归隐雾山，武林霸主之位又空出来了，但武林并未因争位而发生混乱，毕竟历经"白风黑息"、"武帝"统领多年，武林已非昔日那等见人不顺眼就杀、见宝心痒就抢的混乱状态，早已有各种制度约束，且韩朴走后留下了一个守令宫。 东末乱世中曾葬身无数英雄的"落英山"，在风王歼尽东朝帝国七万大军后改名"英山"。 皇朝初年，"白风黑息"于此地号令武林群英，之后英山便成了武林人心中的圣地，是英魂聚敛之地。"白风黑息"统领武林时曾于英山筑建宫殿居住，后来"武帝"韩朴也居于此处，所以英山在武林人心中也成了武林帝主居住之所。 守令宫就在英山之顶，"兰因璧月"放于宫中，守令人由韩朴亲自挑选培养，世代传承。宫中机关无数，韩朴离开之前曾下最后一道帝令：新主未出，令护宫中。擅动擅夺者，杀无赦！ 在武林新主未选出时，"兰因璧月"便由守令宫守护着，各门派皆不许擅动，新主选出时才由守令宫奉上。也曾有人不信邪地暗动心思，最后皆是有来无回，不是死于守令人剑下便是亡于机关。这才使得武林万众真正收敛不敢妄动，老实地齐聚英山召开武林大会，堂堂正正地角逐武林帝主之位。 只是此刻的武林经历三十年的休养生息，各门各派已扎稳根基，实力渐增，不再是昔日那样一个单以武说话的地方。作为武林之主，不但要有镇服群雄的"武"，还要有令人臣服的"德"，更要有慑服黑白两道名门世家的"势"。 那一次的武林大会角逐了十二天，黑白两道各有一人力敌群雄不败，两人再互相比试又是一个平手，而黑白两道都力挺自己这边的人，一时僵持不下。最后武林中德高望重的前辈宇文怀仁建议：各派同尊两人为主，一人持"兰因令"号令白道，一人持"璧月花"统领黑道，两人同时为武林出力以护江湖众生。此建议得到众人首肯，第三代武林帝主便由此诞生。 而那时的皇朝帝国也经过了三十年的治世，早已是雄视四方的强国，周边各小国皆俯首称臣，所以新的武林之主不敢再称"帝"，以免引起朝廷的不满而出兵镇压。于是，持"兰因令"者为"令主"，持"璧月花"者为"尊主"。 号令白道之人是："兰因令主"明贞。 统领黑道之人是："璧月尊主"江渡云。 同时，为了令主与尊主之间和睦相处，武林大会规定："兰因"、"璧月"共同进退。即无论令主、尊主中的哪一位或死或主动退位，另一位则同时退位。 此后，黑白两道倒是形成默契，"兰因"、"璧月"各得一主，武林中令主、尊主一代一代传承，既不让你独尊也不许我独霸。黑白两道平衡制约，倒也各得安宁，武林再也没有出现过一人独领江湖的局面。 如此过去百余年，皇朝到了空前繁盛之时，武林也到了空前强盛之际，各派根基深牢、人才辈出、实力雄厚，实为可喜之事，然祸根却也因此生芽。凡是强者，皆不服有其他人压其头顶，更不喜手中的权力还要分出一半给他人，所以许多人有了独尊武林之意。再加上年代一久，派系矛盾、门户仇怨便日益积累加深，杀伐争斗也越来越常见了，武林平静的表象下是各方英豪蠢蠢欲动的野心。 英华三十九年，"兰因令主"白昭逝世，"璧月尊主"展御便也同时退位，"兰因璧月"同回守令宫，武林之主将重新角逐。 英华三十九年，有两个人偷偷潜入英山守令宫，欲盗取"兰因璧月"，未成。 这两个日后威震武林的人物此刻还是未及弱冠的少年，英山相逢是他们的第一次相会。那一夜，他们并不知道对方是谁，他们只是感应到了，对方是强者，日后乃为劲敌。 那一年，本应是两人初出江湖大放异彩之时，可两人却因为英山脚下彼此那"友好"的一握，而推阻了双方迈向武林之巅的时间。 只因，一个震伤心脉，一个毒入五脏。 他们各自归家养伤清毒，这一养就是五年，他们与英华三十九年的"兰因璧月"失之交臂。 再遇时，他们无论武功还是心智皆已至巅峰，武林中无人可比。 再遇时，他们是彼此最强的对手，也是彼此最重要的敌人。 英华三十九年，新的"兰因令主"是洺空，"璧月尊主"是随轻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