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倾君心(全二册)【四】攻心为上_乱世倾君心(全二册)【四】攻心为上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查字典图书网
当前位置: 查字典 > 图书网 > 言情 > 乱世倾君心(全二册) > 【四】攻心为上

乱世倾君心(全二册)——【四】攻心为上

软禁生活其实与从前区别不大,还省掉了晨昏定省。 阮碧每天看书写字绣绣花,和以前一样的无聊。 前两天还好,汤婆子她们也对她客客气气的。 第三天晚上,茶妹端进饭菜,还是三菜一汤,只是菜的分量少了将近一半。阮碧看了茶妹一眼,茶妹有点紧张地低下头,说:“姑娘,请用饭。” “嗯,你也去吃吧。” 茶妹如获大赦地呼了口气,走出里屋,汤婆子和槐花都围了上来。 槐花低声问:“怎么着,她说啥了没?” 茶妹说:“什么都没说。” 汤婆子说:“我就说吧,没事的,以后她的饭菜咱们分掉就好了。” 茶妹犹豫地问:“可是,万一她告诉大夫人呢?” 槐花说:“茶妹你傻呀,她现在还能见到大夫人吗?再说,谁不知道大夫人和老夫人不喜欢她呀,否则也不会把她关起来了。唉,对了,汤婆婆,你知道她为什么被关起来吗?” “具体的不知道,不过总不是什么好事,否则怎么会把一个姑娘关起来呢?从来都是关姨娘姬妾的。” 槐花得意洋洋地说:“我猜的没错吧,所以茶妹你就别怕了。” 汤婆子说:“也不知道她手头有没有钱?若是有点钱,咱们还可以弄点出来。” 槐花眼睛大亮,问:“怎么弄?” 汤婆子说:“办法可多了,比如说吧,槐花,她要你去端水,你就说没有水,要她给了赏钱才去端,茶妹也一样……” 阮碧站在门后,听着汤婆子撺掇槐花和茶妹如何诈她钱财出来,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不是因为害怕,而是觉得恶心,虽说她从前在公司里也没少勾心斗角,却从来没用过这么腌臜的手段。 她走回案边坐下,默默地吃完饭。一会儿,茶妹进来收拾碗筷,还是眼睛都不敢看她。“茶妹,今日的饭菜少了很多,是什么原因?” 茶妹手一抖,差点就把碗筷砸地上了:“姑娘,因为、因为……我在路上洒了一点,对不起,姑娘。” 阮碧失笑,说:“你去吧,叫汤婆婆进来陪我说会儿话。”茶妹慌忙走了。 一会儿,汤婆子揭起帘子进来,一双三角眼闪烁着警惕的光芒。她向阮碧行了个礼,问:“姑娘找我?” 阮碧客客气气地说:“是,汤婆婆,请坐吧。我今儿不想写字,想听你说点外头的事。” 汤婆子有点诧异,依言坐在杌子上,问:“姑娘想听些什么呢?” “我自出生,便在这个院子打转,连前院都没有去过几趟,这外间的事情全然不知,婆婆拣些稀奇有趣的,随便说说,我也听听。” 汤婆子一拍大腿说:“姑娘想听这些,那真是找对人了,我不是自夸,咱们这府里,要说这嘴皮子功夫,我汤婆婆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不过,我眼前倒是有桩事,姑娘感兴趣……” 阮碧转眸看她,带着微微的笑意问:“婆婆说的是什么事呢?” “是关于姑娘从前的丫鬟冬雪……” “哦,那婆婆说来听听。” 汤婆子却又不说,看着阮碧。 阮碧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点破,耐心地等着她。 汤婆子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反应,只当她不懂,装出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姑娘,老婆子今年五十又一,本来该是享清福的岁数了。唉,只是老婆子有个不孝子,成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喝酒赌博,老婆子领的月银又少得可怜,都是另外替主子跑腿赚点赏银,如今被派来守门,这跑腿的活计就没了……” 阮碧心里飞快地算了一下,站起来,说:“是我愚钝,婆婆该早说。”走到钱匣边,取出二百文递给汤婆子,“只是我如今的处境你也是清楚,多的没有,婆婆就将就一点了。” 汤婆子掂掂两百文钱,少是少了点,总好过没有,把钱塞进怀里说:“哪里哪里,我瞅姑娘斯文大方,将来指定是个有福气的。” 二百文钱买来一个斯文大方,阮碧在心里嘲笑了一番,问:“冬雪她怎么了?” “姑娘知道吧?冬雪是郑嬷嬷的干女儿,前两天郑嬷嬷病得厉害,老夫人便把她留了下来,如今在老夫人院子当一名浆洗丫鬟。” 郑嬷嬷终究还是听了自己的话,阮碧放下心来,要是能跟冬雪联系上就好,只是自己出不去,外头的人也进不来,除非……阮碧看着汤婆子,随即在心里否定了,这个汤婆子太过狡诈,又心狠手辣,绝对不能相信。 又说了一些京城的趣事妙事,看时辰不早了,汤婆子退了出去。 阮碧叫了槐花进来:“去厨房端盆温水过来。” 槐花踮着左脚说:“姑娘,今儿晒衣服的时候我扭着脚脖子了,去不了厨房,端不了水。屋子的水桶里还有点冷水,姑娘将就着用吧。” 阮碧看她一会儿,说:“那行,你叫茶妹端进来,你去铺床吧。” 茶妹端了一盆冷水进来放在架子上,心虚地侍立一侧。 好在现在过了三月,天气回暖,凉水也不太冰。只是凉水不能洗脚,阮碧洗完脸,便叫茶妹端出去泼掉了。 “姑娘,床铺好了。” 阮碧说:“行,槐花,来帮我梳头。” 槐花怔了怔,她是干粗活出身的,做事粗手粗脚,给阮碧梳过一回头后,她就再也不让她梳了。 阮碧回头看了她一眼,说:“还愣着做什么?过来帮我把发髻解了。”边说边把耳朵上挂着的珍珠耳坠摘了下来,顺手放在梳妆台上。这对耳环的珍珠不大,成色却很好,圆润光泽,造型是优美的花弦月,阮碧很喜欢。那天收拾贵重饰品交给冬雪埋起来的时候,唯独留下了这对耳环。 “哦。”槐花走过来,先解开阮碧的发髻,再拿起梳子慢慢地梳着。 阮碧从镜子里看着她,只见她的眼神一点点地从梳子上移到梳妆台上的珍珠耳坠上,闪烁着炙热的光芒。就是这种眼神,从前刚开始工作的时候,工资低,租住的地方治安有点差,有很多扒手,他们的眼神就是这样的。 “哎唷,槐花,你要把我头皮梳破了。” 槐花惊醒:“啊?对不起,姑娘。” 阮碧假装恼怒地瞪她一眼,把梳妆台上的那对耳环放进镜奁里,取下脖子上挂着的钥匙锁好,生气地走到床边,蹬掉鞋子,看槐花还傻站着,不耐烦地说:“你今天怎么总傻站着?还不来服侍我睡觉?” 槐花又愣了一下,心里隐隐有一团怒火升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地走到床边,揭起被子。阮碧钻进被窝,顺手摘下脖子上的钥匙塞在枕头底下,大声地说:“行了,行了,瞧你一副死人模样,把帐子放下来,把火烛灭了,出去吧,别在我眼前晃悠了。”说完,为了表示愤怒,又重重地翻了个身,背对着槐花。 一会儿,眼前黑了,槐花的脚步声带着掩饰不住的愠怒,嗒嗒嗒地走远。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阮碧等得快要睡着了,感觉有个人正慢慢地接近床边,她努力装出均匀的呼吸声,感觉到帐子被揭起,一点风漏了进来,跟着脑袋下面的枕头微微动了。 槐花上钩了。 阮碧心里说不出来是高兴还是不高兴,原来就知道她是个贪心的,故意拿东西诱惑她,又大声呵斥激怒她,让她丧失理智……自己也变坏了,不由自主地在心里叹口气。 传来钥匙开锁的声音。 帐子又被揭起,一点风又漏了进来,脑袋下面的枕头又微微动了。 感觉到一个人渐渐地远去。 阮碧呼出一口气,终于可以睡觉了。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用完早餐,阮碧叫了汤婆子进来,未语先红了眼睛:“婆婆,我屋子里有小偷。” 汤婆子吃惊,哪个胆大的居然敢吃独食?她慌忙掩住阮碧的嘴,说:“姑娘,这话可不能乱说,不见了什么东西?” 阮碧指指耳朵,说:“便是我天天戴的珍珠耳坠。” 汤婆子也早就垂涎这对耳环了,一听,心里一团怒火,但对阮碧只说:“姑娘许是随手放在哪里,再仔细找找吧。” 阮碧点点头,想了想,说:“也有可能,我再想想。” “那姑娘再找找,老婆子还得去守着门。” 汤婆子急不可耐地出来,到偏厅,揪住正躺在榻上嗑瓜子的槐花问:“那对耳坠是不是你拿的?” 槐花甩开她的手:“婆婆,别动手动脚。什么耳坠,我哪知道?” “茶妹是个没胆的,除了你还有谁。”汤婆子不依不饶地说,“那对耳坠至少十两银子,你可不能吃独食。” 槐花瞪她一眼:“说了没有就没有,别以为你年龄大就可以唧唧歪歪。” “好你个槐花,你今天要是不吐出来,我汤婆子跟你没完。” 槐花站起来,撸撸袖子说:“老虔婆,再唧唧歪歪,我揍扁你。” 汤婆子心里一怵,她瘦瘦小小的没有几两肉,要真是动起手来,只有吃亏的份。不过输仗不输人,她指着槐花说:“你等着,早晚有你的好果子吃。” 槐花冲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继续躺在榻上嗑瓜子。 汤婆子到外间坐着,越想越是恼怒,在肚子里将槐花的十八代祖宗都诅咒了一遍,又寻思着阮碧手里说不定还有好东西,得先哄出来才是。于是,她走到里屋门口,轻轻叫了一声:“姑娘?” “婆婆进来吧。” “姑娘可找到耳坠了?” 阮碧摇摇头,苦恼地说:“一时想不起放哪里了。” 汤婆子凑近她低声说:“姑娘,指不定真是让人偷了。” 这么快就改口风,看来是分赃不成,阮碧肚子里偷笑,嘴上却吃惊地说:“婆婆可知道是谁偷的?” “指定是槐花,她是大夫人的陪房许宝树的女儿,如今许宝树在城郊的田庄里当了管事,别人都高看几分。槐花的胆子也越来越大了,在外院就常欺负其他丫鬟小厮。” 阮碧惶恐地说:“那怎么办?婆婆可要帮我。” 汤婆子安抚地说:“我自然是帮着姑娘的。”顿了顿,试探地说,“姑娘可还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赶紧收好,别让她又偷了去。” “没有了,都是些平常货色。”阮碧不自然地绞着手帕,紧张地看着汤婆子,一副说了谎心虚的模样。 汤婆子越发肯定她手里还攥着一些好东西,心里痒痒的。她从前就常看守被关的姨娘姬妾,哄人最有一手,于是往阮碧身边凑近一点点,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样,说:“姑娘,老婆子多嘴问一句,我看姑娘是个明白人,怎么就……落到如今的地步呢?” 阮碧长叹一口气,愁苦地说:“婆婆你不知道,我当真是冤枉。”便将修祓时候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 汤婆子恍然大悟:“原来如此,姑娘遇到定国公府的少爷,当真是倒了大霉。”见阮碧一脸不解,又说,“姑娘不知道吧?顾小白是定国公府的大少爷,大长公主的嫡亲孙子,自小顽劣,平时在京城里纵马伤人是常有的事情,有大长公主护着,定国公拿他半点办法也没有,便是官家也都要给大长公主面子。” 阮碧越发的脸容愁苦,眉眼都耷拉下来:“婆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汤婆子看看门口的方向,低声说:“姑娘,何不写信给兰大姑娘呢?怎么说,她也是你的……老夫人又一贯疼她。” 兰大姑娘?阮碧想了想,似乎听冬雪提过,阮兰是老夫人唯一的女儿,远嫁到南方。 怎么说,她也是你的……难道自己是阮兰的女儿?这么久,阮碧一直搞不明白自己是谁生的,如果是老夫人的外孙女,因为一些意外出生,被寄在大夫人和老爷名下,倒是极有可能的。 阮碧黯然地垂下眼帘:“如今我哪还能寄信出去?” 汤婆子一拍胸膛说:“姑娘尽管写,寄信的事情包在我身上。” 阮碧诧异地看着她:“婆婆当真?” 汤婆子使劲地点点头。 阮碧不敢相信地看着她一会儿,露出感激的神色说:“那就谢谢婆婆,我一定不会忘记婆婆的恩德。” 汤婆子又看看门的方向,压低声音说:“老婆子先出去了,姑娘赶紧写,明儿我就叫人寄出去。” 阮碧点点头,等汤婆子走出去后,连忙拉开案几的抽屉,没有找到任何信件,又去翻衣柜的抽屉…… 槐花听到响动进来,看了一会儿,问:“姑娘在找什么,要不要我帮你?” 阮碧心里乐了,这丫头还真大胆,居然还想借此机会摸清她的家底,于是便说:“在找我昨天戴的那对珍珠耳坠。” 槐花有点心虚,说:“哦,那我去外间帮姑娘找找。”说完又走了。 阮碧查完最后一个抽屉,不免有些失望,原主与阮兰没有任何信件往来。原主的生母真是她吗?如果真是她,为什么这么多年对她不闻不问?正想得出神,茶妹端着漆盘进来了。 “姑娘,吃中饭了。”边说边放到案几上。 阮碧看了一眼,见分量虽然也比从前少,却不是太明显,在心里笑了笑。当即坐下吃饭,站在一旁的茶妹小声地提醒:“姑娘别烫着。”这其中隐隐透出的关切意思,让阮碧诧异地抬头看她一眼。 茶妹有点不安地搓着手,说:“姑娘,方才我在厨房,碰到姑娘从前的丫鬟冬雪。” 原来如此,冬雪终于有所行动了。 阮碧心情大好,把饭菜都吃了个精光。 第二天大早,阮碧刚用完早饭,汤婆子蹭了进来,殷勤得近乎谄媚:“姑娘信写好了没有?” 阮碧把昨晚写好的信递给她,感激不已地说:“必不会忘记婆婆的大恩大德。” 汤婆子接过信揣在怀里,为难地看着阮碧说:“姑娘,这驿站一般只寄官府官家的往来信件,其他人寄信要……打点的……” 阮碧点点头,从妆奁里摸出二百文递给她。 汤婆子不接,说:“姑娘着实为难我了,这点钱是叫不动驿站那些人的。” 阮碧又摸出二百文,见她还是一脸为难,只好再摸出二百文,苦恼地说:“婆婆,我没啥进项,你看……” 汤婆子心里早乐开花了,脸上却装出勉为其难的样子:“少是少了点,到时候老婆子只好拉下一张老脸来求他们了。”接过六百文,揣进怀里,“五姑娘,老婆子这就去托人把信寄出去。” 阮碧点点头,期盼地说:“一切拜托婆婆了。” “姑娘等我的好消息。”汤婆子怀里揣着钱,心里乐开了花,急冲冲地走出蓼园,也不多想,直接奔大夫人的院子里去。到大夫人院子里,见二姑娘站在廊檐下面拿着银勺子喂八哥,她赶紧走过去,满脸堆笑地行礼:“二姑娘早安。” 二姑娘见她面生,问:“你是哪个院子里的?” 汤婆子说:“老奴姓汤,人家都叫汤婆子,如今在蓼园东厢房当差。” 二姑娘脸上露出鄙夷之色,说:“你既在那里当差,跑这里来干吗?” “五姑娘让老奴托人寄信给兰大姑娘,我来跟大夫人禀告一声。” 二姑娘顿生好奇,问:“信呢?” 汤婆子从怀里掏出信,毕恭毕敬地递上。二姑娘把银勺子递给大丫鬟春云,接过信,看了一眼,对春云:“赏她。”说着,转身进了屋子。 大夫人在偏厅里看账目,见她拿着信进来,问:“谁的信?” “小五写给姑姑的。” 大夫人惊异,说:“从前不见她写信,这会儿倒开始写了?抽出来看看,都写了什么。” 二姑娘抽出信,飞快地扫了一眼,递给大夫人说:“甚是稀松平常。” 大夫人接过信看了看,信上只是寥寥几语,果然都只是最平常的问候语,不免奇怪:“也不知道塞了多少银子送出来的,就写这些东西,这五丫头搞什么鬼?” “谁知道。”二姑娘漫不经心地说,“她做事向来就这么不着边。” 大夫人笑了笑,说:“确实。”把信随手扔进抽屉里,不再管它了。 汤婆子得了二姑娘的五百文赏钱,心里美滋滋的,越想越觉得自己聪明,两头都得好处,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见到大夫人。不过这一回不成,下回总成,汤婆子想着,过几天再催阮碧写封信。 她回到蓼园东厢,进里屋,笑呵呵地向阮碧行个礼,说:“姑娘,事已经成了,只是广州路远,怕是要等上一阵子才有回音。” 阮碧说:“无妨,谢谢汤婆婆。” 忽听一声冷笑传来,槐花揭开帘子走了进来,冷冷地看着汤婆子,说:“大夫人叫你守着大门,你倒好,天天往里屋跑,要不要我去跟大夫人禀告一声,让你来服侍五姑娘好了。” 汤婆子横她一眼说:“你想去,谁拦你了?”说罢,向阮碧行个礼,揭帘子走了出去。 槐花对着她的背影啐了一口,又转头看着阮碧,不屑地说:“你还当真信她呀,我告诉你,她方才去的是大夫人的院子。” 汤婆子还没有走远,听到这句话,顿时急了,担心槐花毁了她的财路,隔着帘子大骂:“槐花,你这个小贱人,休要胡言乱语。” “谁胡言乱语,天打雷劈。” “小贱人,滚出来,别在姑娘面前说这些污言秽语。” “出来就出来,怕你不成。”槐花一挑帘子出去,继续叫骂,“老虔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打着什么算盘,我告诉你,我槐花不会让你如意的。” “偷东西的下贱货,我是看着你爹的面让着你,你可别给脸不要脸。” 槐花一听,恼羞成怒:“下三滥坑蒙拐骗的老东西,你信不信我拔了你的狗牙?” 汤婆子双手叉腰,脖子一昂,说:“小贱妇,有种你就放马过来。” 槐花当即撸起袖子要打汤婆子,茶妹一把抱住她,说:“哎唷,我的好姐姐,你这是干什么呢?你忘记这院子里还住着四姑娘呀,若是她报到大夫人那里,咱们全吃不了兜着走。” 汤婆子气得手脚发颤,说:“茶妹,你放开她,让她来打我。我汤婆子在府里三十多年,便是老夫人都没有给过我一个脸色,今天倒要看一个小丫头的脸色?我呸,槐花,你有种就来打我,咱们正好去大夫人面前说说话,我倒想问问大夫人这半夜三更摸到主子房里偷东西的,该怎么处罚?” 正闹得不可开交,门外传来砰砰砰的打门声,跟着有人嚷嚷着:“把门打开。” 汤婆子和槐花齐齐停止吵闹,偏头看着门口方向,一时搞不清楚来者何人,都不敢过去开门。 外面又嚷嚷着:“二姑娘来了,赶紧开门。” 屋里的三人同时变了脸色。 汤婆子赶紧上前,抽出门栓,刚拉开门,面上就挨了一记耳光,眼角余光看到一身银红的二姑娘带着两个丫鬟沉着脸站在门外,不敢多话,当即腿脚一软,跪了下来。“二姑娘饶命,老奴知错了。” 春云上来踢她一脚,说:“没眼色的东西,跪也不会看地方,挡着姑娘道了。” 汤婆子知道方才打自己耳光的也是她,恨得牙痒痒的,面上却不敢显露出来。 二姑娘黑着一张俏脸,快步走进屋里,看着槐花和茶妹,两人心里一怵,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二姑娘冷笑一声,说:“好好好,一个个皮痒了是不是?阮府是什么地方,哪容得你们吵吵闹闹、大呼小叫,你们眼里还有主子吗?” 三人连忙磕头如捣蒜:“二姑娘,奴婢/老奴知错了,饶过我们这一回吧。” 二姑娘嫌恶地看她们一眼,说:“待会儿你们自个儿去何妈妈那里领罚,下回再犯,统统打出去。” “谢谢二姑娘,谢谢二姑娘。” 二姑娘又冷着脸问:“五姑娘呢?” 话音刚落,门帘挑起,阮碧站在里屋门口向她行礼:“二姐姐好。”天气渐暖,她今天身着一件半旧的素白高腰襦裙,只在衣领、袖口、裙摆用银线绣着缠枝莲花,墨黑的长发用白色丝带松松地束着。 二姑娘看着她,一时移不开眼。 阮碧又说:“二姐姐,请里屋坐。” 二姑娘这才回过神来,本来想训斥她几句,一怔忡,这情绪就接不上了。愣了下,才板起脸说:“你这个主子怎么当的?让屋子里的人闹成这样子。”她最近跟着看大夫人学当家,因此也学了一副当家主母的口气。 “妹妹……妹妹我……”阮碧一副羞愧难当的表情,无言以对。 二姑娘嫌恶地说:“你这性子该改改了,唯唯诺诺的,总让下人骑到头上。” “姐姐教训的是,妹妹一定改。” 二姑娘嫌恶地看她一眼,心想,刚才还觉得她与从前不同,却原来还是扶不上墙的烂泥。 她哪里知道,槐花和汤婆子的矛盾是阮碧一手制造的。从前她在公司的时候,知道下属要是一个心思,那就是铁板一块,那上司就很难驾驭他们,因此一定要在下属中间制造纠纷,搞对立,比如器重某个人,打压某个人,然后让他们互相斗来斗去。槐花又大胆又贪心,她便诱惑她偷了东西。槐花得到一块肥肉,又不肯跟汤婆子分赃,汤婆子自然就对她有意见。然后阮碧又装出“器重”汤婆子,有事只叫她办,赏钱也只给她,这下子槐花也心理不平衡了,矛盾就是这么制造出来的,有了矛盾,狗咬狗就顺其自然了。 要是这三个人齐心合力,不给赏钱就不让她吃饱饭,不给赏钱就不给水洗漱,以阮碧那点家底,怕是一个月也挨不过。而且以她的纤纤弱质,也不可能在武力冲突里面获胜。到最后,估计只有被虐待至死这一条路了,多少姨娘姬妾最后走投无路,不是吞金便是投缳。 “姐姐,还是请里屋坐吧。” “不了,我还要去看四妹妹。”二姑娘淡淡地说完,转身就走。 “那二姐姐慢走,有空再过来坐。”阮碧赶紧送到门口,很狗腿的样子。 走到门口,二姑娘又忍不住回头看了阮碧一眼,心里暗想,以前也见过她穿白襦裙,并不觉得出色,怎么今天瞅着像一朵白莲? 阮碧不解她为何忽然回头,且一脸纳闷,只好又冲她笑了笑。 二姑娘却又冷了脸,裙裾曳地而去。 没有办法,人家形势强,这种大宅子里一个“嫡”字压倒一切。汤婆子和槐花这么嚣张,一见她便龟缩了,跪在地上如霜打的茄子一样。不过,二姑娘算是无意中助了自己一臂之力,汤婆子和槐花怕是要蔫一阵子了。 既然如此,不少得再借她一回力,阮碧心里这般想着,嘴上柔声细气地说:“汤婆婆、槐花、茶妹,都起来吧。这一回,大家都长个记性,同在一个屋子里,吵吵闹闹太伤情面,传出去也坏了彼此的名声,以后大家和睦相处,不可再闹出方才这样的事情。” 汤婆婆、槐花刚刚挨了二姑娘的训,气焰全无,乖乖地低头说“是”。 “汤婆婆,你脸伤着了,我屋里有药,你随我来吧。”阮碧走进里屋,汤婆子嚣张地冲槐花一瞪眼,跟着进去。 阮碧从一个黑漆木盒里取出一支药膏,递给汤婆子。 汤婆子接过,赶紧抹上,只觉得火辣辣的半边脸颊顿时清凉无比,舒服地呼了口气:“谢谢五姑娘,这个春云当真狠,老婆子跟她也没有仇,又是踢又是打的。” “婆婆待会儿要去何妈妈那里领罚吗?” 汤婆子不情愿地点点头,说:“少不得要过去一趟,否则二姑娘问起,说不定真把老婆子打出去。”见阮碧看着自己若有所思,讨好地问,“姑娘可是有什么事,需要帮忙?” “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姑娘尽管吩咐。” 阮碧犹犹豫豫地说:“我听说二姐姐写的一首好字,便想借她的旧写字帖来临摹一下……” 汤婆子为难,摇摇手说:“姑娘,这二姑娘厉害着呢……方才你也见到了,老婆子可不敢去她面前晃悠。” 阮碧站起来从妆匣里摸出五百文放在汤婆子手里,信口胡诌:“婆婆,我与二姐姐一起长大,她就这个性子,闪电暴雨一样,过去就好了。你去一趟吧,若是成了,我再重重赏你。” 听到最后四个字,汤婆子心动了,又假装为难地犹豫了一会儿,说:“姑娘都这般说了,我少不得替你跑一趟。”出了蓼园,到前院的倒座房找何嬷嬷,把事情经过说了一遍,讨好地说:“好姐姐,可别罚我太重。” 何嬷嬷黑了脸,说:“叫你去守门,是知道你有手段,能让不安分的安分些,你倒好,自个儿倒跟人吵起来了,还让二姑娘逮着了,这回不罚得重点,二姑娘要是问起,我怎么回?” 汤婆子讪讪地笑着。 何嬷嬷不再理她,叫旁边的健妇:“把汤婆子带到后面去,抽她二十荆条。” 汤婆子一听这么多,吓了一大跳,求饶地嚷嚷:“好姐姐,可不能这么折磨人呀?” 何嬷嬷瞪她一眼:“别乱嚷嚷,你要是不服,自个儿去找大夫人求情。” 汤婆子一听,顿时无话可说,乖乖地跟着健妇到后面,从怀里摸出二百文递给她。健妇二话不说接过,高高扬起荆条,抽得风声呼呼,落下时却轻如鸿毛。汤婆子虽然身子没有遭罪,心里却因为二百文而流血不止,暗暗寻思着,一定要在阮碧身上把这二百文讨回来。 挨完打,又回到内院,往二姑娘的院子走。 二姑娘的院子,就在大夫人院子后面,中间有一条穿廊相接。院名叫“韶华”,门口有一排荼蘼架,长了花苞还没有开。守门的婆子说二姑娘不在院里,又见汤婆子面生,也不准她进院子,只叫在她院门口候着。 汤婆子在肚子里将守门婆子骂了一通。等了约莫一盏茶工夫,二姑娘带着春云、春柳回来了。汤婆子赶紧迎上前去行礼,二姑娘皱眉,问:“你不在蓼园东厢待着,跑这里来干什么?” “二姑娘,方才老奴去跟何嬷嬷请过罚了,特意过来跟你说一声。” 二姑娘厌烦,不理她,直接往院子里走。 汤婆子想要跟上去,却被春云一把推开:“你个汤婆子,真是没大脑,这种芝麻绿豆大的小事还要来跟二姑娘禀告,你当二姑娘闲得很?” 汤婆子看着春云,脸上那记耳光又好像火辣辣地疼起来,心里恨得不行,脸上却端起笑容:“春云姑娘,你误会了,其实是五姑娘托我过来的。” “大夫人是让你看守蓼园东厢房,你几时倒成了跑腿的小丫鬟了?” “这也是不得已啊,五姑娘屋里人少。”汤婆子看着穿堂里二姑娘的背影叫了一声,“二姑娘,您等等,五姑娘有事找你。” 春云又推了她一把,说:“大呼小叫的干什么?还不快走,等一下惹恼了二姑娘,小心再赏你一顿竹笋炒肉。” 话音未落,二姑娘却忽然折了回来,眉宇间带着一点好奇,问:“五姑娘要你来找我?”自打刚才在东厢见了阮碧一眼,心里忽然就产生一种诡异的好奇。 汤婆子满脸堆笑地说:“是这样的,五姑娘说她闲着没事,想练练字,听说二姑娘的字写得好,就让老奴来问一声,能否借一本旧写字本给她临摹?” 二姑娘当即冷了脸,也不吭声,转身就走。 春云啐了汤婆子一口:“死婆子真不长脑子,什么话都敢应承,二姑娘的旧写字本借给五姑娘,也亏你想得出来。”说完,也不再理汤婆子,跟春柳一起进院子。 汤婆子不敢再跟进去,暗想倒霉,二姑娘脾气这么大,等一下回去一定要再跟阮碧讨些赏钱,以后再有这样的事,多少钱也不干了。 二姑娘刚走出穿堂,忽然想起一事,顿住脚步,转头对春云说:“赶紧把那汤婆子给我找回来,差点让她给骗了。” 春云应了一声,转身出院门,一会儿,揪着汤婆子回来了。 汤婆子不解为什么,一脸的慌乱。 二姑娘在穿堂的椅子上坐下,横眉冷眼地看着汤婆子,说:“大胆奴才,你老实交代,今天早上送到大夫人房里那封信是谁写的?” 汤婆子说:“是五姑娘写的。” “还要骗我?那分明不是她的字迹,我跟她一起上的学堂,她的字我不认得?” 汤婆子着急了,心想,难道是阮碧故意使诈陷害自己?“冤枉呀,二姑娘,这确实是五姑娘写的,你要是不信,去问五姑娘不就知道了。” “我正有此意。”二姑娘说完,霍然起身,当即带着丫鬟和汤婆子往蓼园走。 蓼园位于阮府西北角,最偏僻的一个角落,而韶华院处于阮府中轴线上,七拐八绕的,颇费了一些脚程。槐花远远看到二姑娘架势十足地走来,赶紧躲进自己的屋里,只留下茶妹应付。 “五姑娘,二姑娘来了。”茶妹怯怯地喊了一声,又上去给二姑娘打帘,刚伸手,春云已经抢在她前面挑起了帘子。 里屋的阮碧正在写字,听到动静,抬头冲二姑娘笑了笑,将那个字写完,才放下笔,站起来,冲二姑娘屈膝一礼。“二姐姐。” 二姑娘冷淡地“嗯”了一声,拿起她刚刚写的字,心里一惊,狐疑地看着她说:“好一手飞白,妹妹何时练的?” “姐姐过奖了,妹妹刚练的,谈不上好。” 二姑娘自然不信,说:“瞧妹妹写的字,似是有一二十年的功力,怎么会是刚刚练的?” 阮碧也是一惊,听冬雪说二姑娘写的一手好字,尤其擅长飞白,她只当是个爱好者,没有想到还真有实力,居然一眼看出她的功力。她前生从小学兴趣班开始习练书法,一直独爱飞白,差不多就是二十年。 “真是奇怪,妹妹怎么连字迹都变了?”二姑娘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阮碧。 阮碧淡淡一笑:“姐姐忘记了,妹妹不久前才大病一场,人都说大病会有大变。” 提到那一场大病,二姑娘微微不自在,这场病和她还有点干系。想想也有可能,大病一场,性格大变的比比皆是,字迹变了也不是不可能,便不再追问,只看着阮碧的字,摇摇头说:“这个‘之’字牵丝过长,不好,还有这个‘风’字若用回锋岂不更妙?” 阮碧欢喜地说:“二姐姐果然是高手,一定多指点指点小妹。” 二姑娘当即提笔在纸上写了“之”和“风”字,阮碧抚掌大赞:“妙,真妙,果然是若丝发处、其势飞举。” 二姑娘放下笔,微微一笑,看向阮碧的眼神温和很多:“你便照着这两个字练吧。” 阮碧目含崇拜地看着二姑娘,用力地点点头,心里却道:“我了个去,我还用跟你练,这两个字就是我故意写出来给你下的套子。” 二姑娘被她这么崇拜的眼神一看,越发飘飘然,忽然觉得阮碧也没有这么讨厌。 阮碧又问:“二姐姐,我写好后,可否让汤婆子带给你,你帮我纠正一二呢?” 二姑娘有点犹豫,但她也是个爱书法的,又被阮碧崇拜的眼神瞅着,不知不觉就点了头。等走出东厢房,被风一吹,头脑稍微清醒一点,就觉得刚才跟做梦一样的不真实,自己明明是来求证笔迹的,怎么最后会变成指点书法了? 及待回到院子,心里便后悔了,对春云说:“跟守门的婆子说一声,以后汤婆子要是来了,直接赶她走。” 蓼园东厢房,阮碧一边洗着笔墨,一边想着事。以前冬雪在时,每每提到这位二姑娘,都是一副又恨又惧的表情,让她一定要远离她。接触几回后,发现二姑娘也没有这么可怕,无非傲慢一点,脾气大一点,行事任性一点……或许是还没有深入接触的缘故吧。 正想得出神,忽然听到槐花“啊”了一声,阮碧回头诧异地看着她。 槐花正蹲在衣柜前摸索着,一会儿,叫嚷着:“姑娘,我找到你的珍珠耳坠了。”说着站了起来,手里拿着一对不停晃动的珍珠耳坠。 阮碧顿时笑了,不是欢喜,是实在乐得不行。 槐花也跟着笑了起来,带着点心虚和尴尬。 “原来它落在衣服里,怪不得我怎么也找不到。”阮碧接过耳坠,看着槐花眼里闪过的一丝不甘心,真想放声大笑,却又觉得悲哀,二姑娘来一趟,她便怕成这样子,不是因为这个人,而是因为那个“嫡”字,以及“嫡”字后面的大夫人。 收了笑容,忽然有点意兴阑珊,说:“槐花,你出去吧。” 槐花还有点心虚,也不愿意在她面前待着,如获大赦般地逃出里屋。 阮碧坐在窗前,看着光线慢慢地黯淡下去,莫名地伤感起来。 “姑娘,该吃饭了。”茶妹在外间怯怯地叫着。 阮碧抹掉眼角沁出的泪水,说:“进来吧。” 茶妹端着漆盘进来,把饭菜搁在桌子上,看着阮碧。 今晚的饭菜又给足了分量,阮碧慢慢地吃着,见茶妹一直在偷眼看自己,表情犹豫,心里奇怪,面上却神色如常:“茶妹,你吃了没?” “还没有。” “那你怎么不下去吃?” “姑娘。”茶妹扭头看着门口方向,又犹豫了一会儿,一咬嘴唇,从怀里摸出一个荷包放在桌子,“冬雪姐姐给你的。”这句话说得又急又快,说完后,大大地呼了一口气。 阮碧抬头看她一眼,莞尔一笑,说:“别怕,没什么事,你下去吃饭吧。” 她的镇定也感染了茶妹,茶妹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阮碧拿过荷包打开,里面有张小纸条,是冬雪写的,说她如今在老夫人院子里干着浆洗的活,十分忙碌;又说,她有心想帮阮碧,但是想不出什么办法。 阮碧把纸条撕了,继续吃着饭,慢慢琢磨着。 自己之所以被关,是因为十多年来所作所为不得老夫人与大夫人的欢心。现在被困在这里,就是表现再好,她们也看不到。老夫人与大夫人的意思,怕是要一直关着自己到成亲的时候,可是以自己的身份与不受宠的境况,这婚事大概也不会好,万一嫁给人做妾,又万一嫁个年老孤残的……越想越是心寒,当务之急,要先恢复自由,再争取利益。 郑嬷嬷在老夫人面前是能说上话,只是她很珍惜羽翼,只顺着老夫人的意思来,应该不会主动帮自己;而且阮碧总觉得郑嬷嬷看自己的眼神里,别有深意,似探究也似防备。 又想了一会儿,她搁下碗筷,叫茶妹进来收拾,让槐花泡一壶好茶进来,然后叫汤婆子进来说说话。 汤婆子在小杌子坐下,却不敢像前几天一样大剌剌地面对着阮碧,只侧着身子,谄媚地问:“五姑娘想听什么,尽管吩咐。” 阮碧看了旁边侍立的槐花一眼,说:“你出去吧,把门关上。” 汤婆子和槐花都愣了愣,回过神后,槐花脸上闪过一丝愠怒,但还是走出去,重重地关上门。阮碧皱眉,汤婆子朝着门方向瞪了一眼,说:“这个小蹄子,仗着自己是大夫人陪房的女儿,自己的爹是个管事,都无法无天了。” “她是大夫人陪房的女儿,怎么会做了粗使丫鬟?” 汤婆子滔滔不绝地说:“姑娘不知道,这人命都是天生的。她原先也是在内院里的,可是粗手粗脚,不是碰了瓦罐瓷器,就是弄破字画古董,实在是上不了台面,这才派到外院,管着一干粗使丫鬟作威作福……只是外院的名声不比内院,咱们内院的好些丫鬟被外头人家聘去做正牌夫人,外院的便是嫁给粗汉,人家还嫌弃。所以,估计她老子又求着大夫人,将她弄进内院……说出去也是服侍五姑娘的,将来能找个好婆家。” “原来如此。”阮碧又问,“那她父亲呢?” “她父亲是咱们郊外田庄的管事,她母亲和几个兄弟都在田庄里住着。” “大夫人有几门陪房呀?” 汤婆子举起三个手指说:“三门陪房,许宝树一家管着郊外的田庄;罗山一家如今在她跟前当差,罗山是咱们的二管家,管着各院给养的罗嫂子就是罗山的儿媳妇;还有张进家的,前不久才被派出去,却不知道是去哪里管事了……” 看来这阮府都快让大夫人握在手心了,二夫人就没有意见吗?阮碧低声问:“那二夫人的陪房呢?” “二夫人嫁来时,也有好几个庄子和商铺的陪嫁,如今都是她的陪房在打理。”她是个聪明老到的,知道阮碧的言下之意,“咱们府里一贯是长房当家,再说了,二夫人肚子不争气,想争也争不了。” 看来,一个女子,婚前要出生好,婚后还要肚皮争气,怎么也离不开一个生字。 汤婆子难得的豪气,说:“姑娘还想知道什么,尽管问。” 错过今天,以后指不定还得用钱才能套到消息,阮碧当然也不会放过,又问:“我明明是兰大姑娘的……为什么会在府里……” 话音未落,汤婆子哎唷了一声,啪的给自己一记耳光,说:“老婆子这张嘴呀,早晚要害死自己。”哀求地看着阮碧,“这事儿姑娘可不能问,老婆子也没有胆子说。老夫人是下过命令的,若是谁敢提起,统统割了舌头。若是谁往外说,那就乱棍打死。” 阮碧愣了愣,笑了起来,说:“便是我不提,府里的人不说,难道别人猜不出来?人家都是有父有母,就我孤零零地悬着。” 汤婆子说:“姑娘的母亲是大老爷已过世的方姨娘……” 阮碧恍然大悟,原来自己的身世官方版解说是这样子的。 这一宿,梦多得要死。 阮碧梦里回到原来的世界,在摩天大楼顶层的办公室里,喝着咖啡,晒着太阳…… 醒来时,阳光也晒进窗子,她看着发了一会儿呆。直到槐花端着水进来,这才起床,换上一件窄袖绿罗衫和薄绫白长裙。 槐花用手试试水温,难得恭敬地说:“水温正好,姑娘来洗脸吧。”又殷勤地递过脸帕。 洗漱妥当,槐花不端着水盆出去,却瞟着桌子上的一叠纸,问:“姑娘,昨晚写的字可要送去给二姑娘?” 阮碧摇摇头,说:“暂且不用。” 槐花不安,又不服气地问:“姑娘可是信不过我,非要汤婆婆送?” 话音未落,一声轻咳响起,汤婆子揭起帘子进来,不快地瞪着槐花。 槐花皱眉,说:“汤婆婆,夫人让你守着大门,你这老婆子怎么总往姑娘的闺房跑,成何体统。” 汤婆子硬邦邦地说:“是姑娘准我进来的。” 槐花看看阮碧,见她一脸淡然,恍若未闻,知道她不会帮着自己说话,狠狠地瞪汤婆子一眼,端着洗脸盆出去。 她一走,汤婆子立刻换上笑脸,走过来向阮碧行礼说:“姑娘早,昨晚写的字可要我送去给二姑娘?” 阮碧摇摇头,说:“暂且不用。” 汤婆子怔了怔,方才见阮碧拒绝槐花,还以为她是专门等自己送,心里还窃喜不已。想问为什么,见阮碧脸色淡淡,似不想说话,不敢造次,说:“那姑娘要送时,尽管吩咐。” “嗯,你且放心,只让你送。” 得了这么一句话,汤婆子放心地退了出去。 用过早饭,阮碧在案几前坐下,给冬雪写了一封信,仍然装在昨天的荷包里。等中午茶妹送饭进来,便把荷包交她,又给她三百文赏钱。一回生两回熟,这一回茶妹就没有过多的犹豫了。 傍晚,茶妹去食堂取饭的时候,在岔路上等了一会儿,冬雪拎着食盒过来,两人拉着手,亲热地说了一会儿话,荷包便到冬雪袖子里了。 冬雪现在跟郑嬷嬷在一起,住在老夫人后院的一间卷棚里,她刚服侍郑嬷嬷吃完饭。有小丫鬟在外面叫:“郑妈妈,老夫人请你过去说话。” 郑嬷嬷应了一声,赶紧跟着小丫鬟走了。 冬雪把袖子里的荷包取出来,展开细细地看着。刚看一半,郑嬷嬷忽然回来了,脸色不愉。冬雪赶紧把纸条藏在枕头底下,站了起来,说:“干娘你回来了?” 郑嬷嬷看了她一会儿,说:“你老实跟我说,最近是不是跟五姑娘屋里的茶妹来往?” 冬雪犹豫着点点头。 郑嬷嬷恼得一跺脚:“你又犯糊涂了,这院子里多少只眼睛盯着呀?现在人家还只是来告诉我,要是直接告诉老夫人,你可怎么办?早知道你这么胡闹,上回我就不该救下你。” 冬雪扑通跪下,说:“干娘,五姑娘她好生可怜,再说那一回不是五姑娘的错。” “丫头,我早跟你说过了,不管是不是她的错,都是抹了咱们阮府的脸面,又害得大少爷在同窗面前丢了脸,这两样都是老夫人和大夫人最忌讳的,老夫人和大夫人又素来厌恶她,只是软禁着她,已经算是仁慈了。” “如果被软禁的是老夫人,我想干娘一定不会见死不救。” 郑嬷嬷怔了怔,心里的一腔怒气微微消却:“我真拿你这实心眼儿没有办法。干娘我不是个心狠的人,只是在府里要保全自己,就是要少管闲事,特别是主子之间的事情。你可想过,老夫人为什么如此厌恶五姑娘呢?” 冬雪摇摇头。 郑嬷嬷又问:“那你可知道五姑娘的生辰?” 冬雪又摇摇头,五姑娘从不过生辰,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 “这府里没有人敢提五姑娘的生辰,只因为五姑娘的生辰便是老太爷的死忌。” 冬雪一怔,忽然想起老太爷的忌辰拜祭,阖府上下只有五姑娘是不准参加的。“干娘,这是为什么?” 郑嬷嬷拉她起来,说:“丫头,这是咱们阮府里不能提起的事情,老夫人也下过禁令,谁要是敢提,就割了舌头。” 冬雪害怕得抖了一下。 “五姑娘的事情,以后干娘再替她慢慢周旋,你就安心在老夫人院子里待着,过阵子我请老夫人给你做主,给你配个管事的,虽说不能大富大贵,这一生总是衣食无忧。” “干娘。”冬雪扭捏地叫了一声。 “傻丫头,害羞什么,女人都有这么一遭。”郑嬷嬷看着她颊边一条长长的伤痕,虽说浅浅的,并不明显,到底于容貌有损。“原先想让你去三爷的院子里,如今你这张脸坏了,就没有办法了……” 冬雪低声说:“可是干娘,我终究是放心不下五姑娘。” 郑嬷嬷瞅着她一会儿,问:“丫头,你老实跟我说,五姑娘让你做什么?” “干娘,你怎么知道?”冬雪心虚地说。 郑嬷嬷叹口气说:“你就这么点心思,根本藏不住,所以我才不让你乱来。而你那个五姑娘,跟从前是完全不同了,眼睛就像是活的,能钻到别人心里……对了,就是戏文里唱诸葛先生的那句词——智多近妖,蓼园东厢房是困不住她的。” “干娘,姑娘她到底孤掌难鸣呀。” 郑嬷嬷摇摇头说:“你入魔了,非要帮她,那先跟干娘说说是什么事?” “五姑娘让我问你……她父亲何人,母亲何人?” 郑嬷嬷看着闪烁的烛光出了一会儿神,说:“也罢,若是她不明白这桩事,便也不明白为何老夫人总嫌恶她?”看着冬雪说,“只是你需得发誓,除了五姑娘,不再跟其他人说。” 冬雪点点头,举手说:“冬雪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这是咱们阮府的一桩丑事,老夫人说过了,若是谁提起,就割谁舌头;若是谁对外头的说,就乱棍打死。”郑嬷嬷说,“五姑娘的母亲是兰大姑娘,父亲……父亲……还是从头跟你说吧。” “十多年前,老太爷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与右相沈密相交甚深,兰大姑娘嫁与沈密之子沈赟为妻,三年无所出和离,回到府里两个月后才发现已怀身孕,报与沈家,沈老夫人却说,谁知道是哪里来的野种?” 冬雪忍不住打断她:“那五姑娘的父亲是沈赟?” 郑嬷嬷略作沉吟,说:“沈家矢口否认……老太爷一怒之下,咳血晕倒,从此就落下这么一个病根。五姑娘出生那天,下人们禀报老太爷,他只说一声好,又忽然晕倒在地。大家都说,是五姑娘克着老太爷……” 冬雪大吃一惊,刑克之事最是忌讳。年少时,她家乡有个女子新婚那日,婆婆死了,人人都道是她克死的,夫家当场休妻,此后家人邻居都避着她,不到一个月,这女子就上吊死了。 “……当时老夫人怕五姑娘不祥,把老太爷克死,叫我把她投进水盆里淹死……” 冬雪忍不住又“啊”了一声。 烛火摇曳,郑嬷嬷的脸色也是阴晴不定:“……我当时心里不忍,拖拖拉拉着,只盼着老太爷能醒过来。许是苍天真听到我的声音,黄昏时,老太爷真的醒了过来,说想见见五姑娘。我抱着五姑娘过去时,老太爷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但是看到五姑娘,老太爷十分欢喜,说什么石之青美者碧也,给五姑娘取名叫阮碧,记在大老爷名下,又嘱咐大老爷好好教养。直到老夫人点了头,老太爷这才撒手西去。有老太爷的临终嘱咐,五姑娘性命是保住了,可是老夫人和大老爷恨她夺走老太爷的命,又认定她是不祥之人,自然厌恶她。” 冬雪默默地流下眼泪,从前就发现老夫人对五姑娘特别苛刻,只道是她不喜欢五姑娘的性情,却原来还有这前因后果。 郑嬷嬷看着冬雪说:“若没有干娘的拖拖拉拉,五姑娘的一条性命早就不保了,到如今,老夫人想起的时候,还三番五次责问我是不是故意的?所以,冬雪,干娘不是心狠的人,只是怕老夫人迁怒于你,卖掉还是小事,到时候随便找个事由将你送入宫中,你便再没有出头的日子了。” “我知道,干娘心疼我。” 郑嬷嬷漫不经心地点点头,记忆的封条一旦打开便泛滥成灾。这桩陈年旧事,当时她就觉得疑点颇多;隔着十几年时间再回头看,还是觉得云遮雾绕。以沈家与阮家的交情,又怎么会三年无出就和离呢?当时老夫人提议打掉这个胎儿,老太爷却又为何执意不肯?而后临死之前还特别给她一个保障? 想了想,郑嬷嬷继续说:“老夫人怕五姑娘耽误兰大姑娘终身,正好当时大老爷的方姨娘难产死了,便说五姑娘是她生的,又封了府里下人的口。一年后,兰大姑娘嫁给广州知府徐用弱做继室,徐知府长兰大姑娘十九岁,并不知道她生有一女……” 说完这些,郑嬷嬷疲倦地闭了闭眼睛,吁出一口长气。 忽忽又过两日。 晨起时,窗外正下着小雨,细细碎碎敲打着窗外的芭蕉叶。 茶妹把一碟黄金韭盒、一碟苁菜酱肉、一碗白粥摆在桌子,为难地说:“姑娘,今日我去迟了,只有这些了……” 阮碧看了一眼,心知并不是迟了,这几天的饮食已经渐渐差了。她本来就是不受宠的姑娘,如今又被关着……厨房里的人嘴脸她可以想象,吃的一般,她倒并不在乎,只怕这会影响到汤婆子和槐花的态度。可惜,她也没有办法,鞭长莫及。 “茶妹,可有遇到冬雪?” 茶妹摇摇头:“许是今日下雨的缘故,她来晚了,我等了一会儿,见人来人往不好看,就先回来了。” “你也下去吃饭吧,不用侍候我了。” “是,姑娘。” 吃完饭,汤婆子又进来,殷切地问:“姑娘,今日可要送练字帖给二姑娘?” “今日下雨,不用了吧。” 汤婆子稀疏的眉毛跳了跳,说:“姑娘呀,老婆子的心里藏不住话,要是冒犯了,你多多体谅。这二姑娘明明答应了你,如今都四天了,你却不送字帖过去,岂不是负了她的美意?” 阮碧慢条斯理地说:“二姐姐是嫡女,平时与各府千金往来频繁,又要跟着母亲学当家,琐事缠身,我怎么好意思时常打扰她?我这几日写的字都不好,便是自己都瞧不上眼,又何必劳烦二姐姐呢?汤婆婆,你别着急,过几日,我再叫你送过去。” 汤婆婆说:“姑娘不急,老婆子自然不急,就是怕二姑娘惦记着。” 阮碧笑了笑,心想,我就是想让她惦记着。 那厢,二姑娘用完早膳后,也正在练字,忽然想起答应阮碧的事,问春云:“这几日五姑娘可有派人过来送字?” 春云摇摇头说:“未曾听守门的婆子提起。” “你去问问。” 春云应了一声,出去,很快又折回里屋,说:“守门的婆子说,一次都没来。” 二姑娘惊讶,握着笔的手一抖,字就写歪了。她皱皱眉,再无练字的心境,把笔一放:“倒是看不懂她了。” 春云纳闷地问:“姑娘怎么又不懂了?前两天不是才跟我说,五姑娘送字的目的是想利用你,你是绝计不会上当的。” 二姑娘说:“就是知道她的目的,所以才不懂她怎么又不送了?” 春云说:“许是她没有赏钱,使动不了那个汤婆子。” 这个理由并不能让二姑娘信服,她的性格最是执拗,别人若是事事顺着她的意思,她早就没了兴致;倘若事情出乎她的意料,她反而会牵挂着,要追个水落石出。“走吧,咱们去看看。” 二姑娘带着春云,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到蓼园东厢房,汤婆子谄媚地上前帮她打帘子,高声地往里传:“五姑娘,二姑娘来了。” 这丫头果然是沉不住气,阮碧嘴边闪过一丝微笑,迎到里屋门口,挑起帘子请二姑娘进来。二姑娘今日穿着浅绿绣金枝上襦和米色绫罗瘦裙,她已经发育了,身材婀娜,确实是个美人儿。 二姑娘问:“你不是说要送练字帖过来吗?怎么又不送?” 阮碧把她引到案前,请她坐下,然后拿起一叠练字帖递给她:“姐姐请看。” 二姑娘接过,看了几张,眉头微皱说:“怎么越写越糟了?还没有之前那张好。” 阮碧苦笑着说:“所以妹妹才不好意思送给姐姐过目。” “练字要一心一意,定是你心里杂念太多了,所以才写不好。” 阮碧佩服地看着她,说:“姐姐真神人也,这几日妹妹写字的时候,总想着这字是要给姐姐过目的,一定要写好,心里紧张,越是如此,反而越写越糟糕。” 二姑娘摇摇头说:“何至于此?你放轻松写,我又不会吃了你。” 阮碧吐吐舌头,说:“姐姐教训的是。” 二姑娘又指着帖子上的字一个一个地点评,阮碧凝神侧耳听着,时不时用敬佩的眼神瞅二姑娘一下。若是有人看到这一幕,还以为这两姐妹有多要好呢? 待了约莫小半个时辰,春云小声地提醒:“二姑娘,今日上午大夫人要跟账房对账,让你也跟着学学的……” “啊,差点忘记了,怎么不早点提醒我?”二姑娘埋怨地说着,站起来急匆匆地就往外走。走出东厢房后,雨气扑到脸上,忽然又清醒了一点,隐隐地有些后悔,自己怎么又过来了。 春云又问:“姑娘,五姑娘若是派人送字过来,可还要赶走?” 二姑娘想了想,说:“算了,让守门的婆子收下吧。” 吃过午饭,阮碧正准备小憩一会儿,却见茶妹冲她使了一个眼色,说:“姑娘,我听前院的何嬷嬷说,刚吃完就睡下,对胃不好。不如先看会儿书。” “也好。”阮碧点点头,拿本书到榻上躺着,外面的雨越发大了,敲打着芭蕉,抑扬顿挫。 茶妹收拾好碗筷,端着漆盘出去,一会儿就传来她跟槐花、汤婆子说话的声音:“……这雨下得这么大,定是没有人来了,不如咱们都去歇息吧。” 又听槐花说:“本来就没有人来,咱们每日巴巴地守着,真没劲,还不如在外院待着,时不时可以跑出府去玩。不管了,我先去睡了。” “婆婆你回屋里去睡吧,我在偏厅的榻上躺一会儿,若有人来拍门,准听得到。” 能偷懒谁不愿意,汤婆子吧哒吧哒地往耳房走去。 又过一会儿,阮碧隐隐听到门开的声音,然后便有脚步轻轻地往里屋里。门帘挑起,冬雪进来,头发肩膀微湿,未语先红了眼圈:“姑娘。”说着便跪了下来,眼泪簌簌。 阮碧扶起她,心里感动,一时说不出话来。 “冬雪姐姐,姑娘,你们说话,我去门外守着。” 看着茶妹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阮碧好奇地问:“茶妹怎么对你这么服气?” “从前她在外院的时候,我便认识她,她人不笨,只是胆子小了点儿。”冬雪抹抹眼泪,“姑娘,时间有限,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姑娘你还好吗?汤婆子整治人最有一套,有个绰号汤阎罗,她可有虐待你……” “暂时无事。” 冬雪一听这话眼泪又是簌簌。 “别哭了,你可曾问到我父母是何人?” “已经问过干娘了。”冬雪抹抹眼泪,便把那夜郑嬷嬷所说的简单地说了一遍。 阮碧恍然大悟,难怪原主如此懦弱怕事?从小顶着克死老太爷的名头,受人歧视,又怎么养得出光风霁月的性格? “姑娘,干娘跟我说,此事老夫人下过禁口令的,你可万万不能跟别人说。” 阮碧点点头,说:“我知道。”虽然知道身世,却好像于事无补,兰大姑娘在千里之外,信件往来最少要三个月,何况未必能寄出信,汤婆子又是个不靠谱的。 正想得出神,冬雪忽然又跪了下来,说:“有件事情想请姑娘帮忙。” “尽管说吧,何必跪下?”阮碧拉她。 冬雪却不起来:“我想请姑娘助我赎身。” 阮碧怔了怔。 “我以前跟姑娘说过,我父亲本是冀州府下面的一个县官,因为梁王一案受了上司牵连,被罢了官。回老家途中,病倒在汴水河的船里,盘缠用尽,父亲却没有……”冬雪哽咽一声,“当时我只有十岁,无奈之下,只得卖身为奴。父亲临死时,叮嘱我将他骨灰带回家乡,一晃六年,我每每想起,都是泪湿枕头,但一惦记着姑娘未成年,二是因为赎身钱不足。如今姑娘身处困境,我又无能为力,每日里辗转难安。姑娘,我仔细想了想,能救姑娘的,只有兰大姑娘一人……请姑娘助我赎身,让我去广州找兰大姑娘,也好完成我父亲的临终遗愿。” “你家乡何处?” “湖南湘潭。” “你是准备先回湘潭,埋葬父亲骨灰,然后再去广州?” “是,姑娘。” “你只是一个弱质女子,广州有千里之遥,万一途中有个好歹?” “冬雪从前跟着父亲上任也走过一些地方,对外边并不是一无所知,而且二夫人娘家有商队到湖南,我去求她一下,她应该会答应的。到了湖南老家后,家里有个族兄与我从小一块儿长大,我再请他陪我一起去广州。” 听她所说,分明早就深思熟虑过。倒不失是个办法,可是能相信她吗?阮碧暗想,跟她有情有义的是原主,自己认识她不过两个多月,连一次坦诚的交谈都没有,她就不相信冬雪真感觉不到她病好之后的隔阂。 而且她侃侃而谈,也说明她是个主张有胆识的人,这种人最难控制了。很有可能,她获得自由,从此天高地阔逍遥自在。而自己便在这深深宅院里,要不默默死去,要不熬到出嫁那天…… 自己目前的处境,算是危中暂安,这份安却是自己耍了手段得来的,也是因为时日尚短,汤婆子槐花不敢过分。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若是大夫人和老夫人从不问起她,那么给钱才能吃饱饭,给钱才能洗脸的事情,早晚会发生的……钱财榨尽冷眼受尽地苟活到成亲那天,又有可能一树梨花压海棠,又或是一口板牙黄灿灿,也有可能大婆是河东狮吼……不不不,在这个出嫁从夫的朝代,如果不能掌控自己的婚姻,便是不能掌控自己的命运,还不如死去。 冬雪见阮碧半天不出声,只是看着自己出神,难过地问:“姑娘可是……不相信冬雪?” 阮碧看着她,慢慢地摇摇头。时间无多,这虽然是一张冒险的牌,但也只能赌了。“我让你埋起来的东西全归你了,祝你一路顺风。” 冬雪热泪盈眶,向阮碧端端正正地磕了三个头。

展开全文

推荐文章

猜你喜欢

附近的人在看

推荐阅读

拓展阅读

《乱世倾君心(全二册)》其他试读目录

• 楔子
• 【一】穿越千年
• 【二】陌上少年
• 【三】就此软禁
• 【四】攻心为上 [当前]
• 【五】钩吻花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