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倾君心(全二册)【三】就此软禁_乱世倾君心(全二册)【三】就此软禁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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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倾君心(全二册)——【三】就此软禁

冬雪离开蓼园东厢房,先拐到偏僻的院墙下,用手绢包着碎银和首饰塞进院墙下面的一个洞里,用砖头堵好,然后才去老夫人的院子外面,叫了相熟的丫鬟去找郑嬷嬷。 郑嬷嬷是老夫人从前当姑娘时候的丫鬟,现在年龄大了,不管具体的活计,平常只是陪着老夫人说说话,颇有些体面,便是阮侍郎见到她,也得作揖叫声“郑妈妈”。 冬雪刚进院子时,在郑嬷嬷手下干活,因与她早逝的小女儿有几分相像,得了她不少照顾。只是当时郑嬷嬷还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怕为人诟病,不敢收她为干女儿,现在她退居二线,身体又不好,便动了收冬雪为女的心思,跟老夫人禀告过,也跟大夫人打过招呼,算是过了明路的。 冬雪在院门外站了小半晌,郑嬷嬷出来,笑呵呵地说:“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不用服侍五姑娘?” 冬雪看看左右,问:“干娘,老夫人院子里可有什么动静?” 郑嬷嬷怔了怔,拉她到一旁偏僻处,问:“傻丫头,你怎么打听起老夫人院子里的事情?要是让人听到了,在老夫人面前说你几句,你便吃不了兜着走。” 冬雪暗吁一口气,笑了笑,说:“干娘,别误会,只是这么随口一问。” 郑嬷嬷却不信:“当真是随便一问?” 冬雪知道糊弄不了她,便含糊地说:“是我家姑娘想打听一桩事。” 一听是五姑娘,郑嬷嬷便皱眉:“就五姑娘的德性,你随便糊弄一下不就得了,还真来帮她打听。” 冬雪说:“那底我跟她是从小一块儿长大的,再说她也着实可怜。” 郑嬷嬷轻戳她额头:“你这个傻孩子,忒善良了一点,这世间可怜的人多了,你都能照顾过来?再说,她可怜,也是自个儿找的,我劝你还是别对她用心,就她那德性,你跟着她将来不会有着落的。” 冬雪拉着她的手撒着娇:“不是还有干娘吗?” 郑嬷嬷说:“干娘是有心要帮你,可也得你自个儿心思活络点。前阵子,干娘跟你说的事情,你想得如何?” 冬雪眉毛微拧,默然不语。 郑嬷嬷说:“三老爷在西北立了军功,再过一个月就回来了,虽说他是个庶出的,老夫人也不喜欢他,但如今他有官职在身,老夫人也奈何不了他。只要你愿意,我跟老夫人说一声,把你放到他院子里,一来老夫人放心,二来呢,你也可以有个依傍。即使将来三老爷娶了亲,他看着老夫人的面子,也不敢怠慢你。你如今十六岁了,再不做打算就晚了。” 冬雪沉默一会儿,说:“干娘,这事儿我再想想。” 郑嬷嬷无奈地叹口气:“真是死心眼儿。” 冬雪怕阮碧惦记,不再多说,跟郑嬷嬷行礼告辞。匆匆走回蓼园,见守门的换成两个面生的粗使婆子,怔了怔,却也没有多想,只当是原来的婆子偷懒,叫人来替班,抬脚便往院子里走。那两个婆子早得了招呼,不用拦着冬雪,便自顾自地说着笑话,任她进去。 冬雪到东厢房,见门口守着的也是两个陌生的婆子,这才意识到不妙,想要转身,已经来不及。那两个婆子一左一右钳着她,把她扭进厅里,按着她跪在地上,方才松开手。她抬头匆匆扫了一眼,只见阮碧、冬梅、冬琴都跪在地上,大夫人主位端坐,沉着一张脸,身侧站着管着下人名录的何嬷嬷,身后站两个膀大腰圆的粗使丫鬟,一脸的幸灾乐祸。 王氏见冬雪还敢抬头偷窥,越发恼怒,一拍桌子说:“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奴才,当着主子的面都敢贼眼乱瞟,背地里还不知道会干出什么龌龊勾当?来人,先给我掌嘴二十下。” 冬雪一听腿脚都软了,浑身抖如筛糠。 那两粗使婆子气势汹汹地上前,一人挟着她,另一人抡起手掌,噼哩啪啦地打了起来。平时她们就妒忌这些小丫鬟绮年玉貌、身娇肉贵,这会儿逮着机会,只往重里下手。 冬梅和冬琴早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如同被抽走了全身骨头。 阮碧垂头跪着,掩在袖子里的手指甲刺进手心,她想过替冬雪求情,但想到大夫人挟怒而来,若不让她得逞,只怕冬雪的下场更惨。何况,大夫人本来就厌烦她,她求情,非但不能讨到好处,可能会招惹她更大的怒气。 二十巴掌过后,冬雪整张脸红肿不堪,脸颊还有好几处指甲刮痕,鲜血淋漓,看着着实吓人。挟着她的婆子一松手,她便如一滩烂泥瘫在地上。 大夫人怒气稍平,看着低头垂眸跪着的阮碧,说:“你这个不要脸的东西,上回怎么跟你说的,你应承得好好的,这才刚解了你的禁,又发起癫狂来。我看你从今往后便在屋子里待着,好好地修心养性,什么时候想明白想清楚了,才许你出这个院子。” 这是要幽禁自己的意思,阮碧暗呼不妙,抬头说:“母亲,请许孩子说几句话。” 大夫人瞪着她说:“你还脸说什么,咱们阮府的脸都快让你丢尽了。” 阮碧说:“今日实在是个误会,我是随便逛到那里,实非有意。” 大夫人冷笑一声:“你还想糊弄我,今日宜春河边那么多姑娘,怎么就只有你一个随便逛到那里?恐怕是人家严守闺训,见有男子在前方,早早躲开了。偏就是你这个没皮没脸的,不但不躲,还要上前去偷看。” “母亲,孩子也想着躲开,不过却被顾小白给推出去了。”阮碧知道自己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但是该分辩的还是要分辩,否则岂不是默认。 大夫人一拍桌子,指着她说:“你这个没皮没脸的,有胆做,又没有胆认。怎么?还嫌不够丢脸,要我去找定国公府家的公子来对质?” 阮碧恭声说:“母亲息怒,孩儿不敢,孩儿只是据实相告,不敢有瞒。” “夫人,五姑娘说的是真的……”冬雪忽然开口了。阮碧一听,心里一沉,悄悄递了一个眼色,但冬雪头埋在地上,哪里看得到她的眼色?“当时我跟五姑娘走到柳堤边,看到前方有男子聚会,便想着要离开,却不料背后忽然有人推了姑娘一把……” 大夫人冷笑一声,说:“果真是个刁奴,主子说话,也敢插嘴。看来方才的二十巴掌没让你长记性,何嬷嬷,赶紧找人伢子来,把这种目无主子的奴才卖得远远的。” “是,夫人。” 冬雪吓得魂飞魄散,连求饶的话都说不出来,只是使劲地磕着头。 阮碧在心里暗叹一口气,事情果然如她所料,只是不知道冬雪有没有按照她所说的去求过郑嬷嬷。这院子里,只有她一个对阮碧真心,她不想连累她,也不忍她被卖走,也不想从此后身边一个真心实意的人都没有。但是此时,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忽然之间,她后悔起来,自己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只因为排斥,一点实事都没做,如今真是叫天天不灵叫地地不应了。 大夫人又指冬梅和冬琴,说:“把这两个也卖得远远的。” 冬梅和冬琴连声求饶,何嬷嬷一使眼色,两个粗使婆子扯出汗巾塞了她们的嘴。 事情至此,大夫人一口气方出了七八分,冲后面的两个粗使丫鬟招招手,说:“去把五姑娘扶起来吧,她身体不好,吹不得风,以后别让她出屋子了。” 两个粗使丫鬟点点头,走到阮碧身边。阮碧也不挣扎,任她们钳着:“母亲,冬雪好歹服侍我一场,请许我与她话别。” 大夫人想了想,觉得这个小请求倒也合情合理,便点点头,示意两个粗使丫鬟放开阮碧。 阮碧得了自由,走到冬雪身前,缓缓蹲下,扶起她,看到她脸上泪渍血痕纵横,一张俏脸面目全非,怕是以后再难恢复原来的相貌,心里难过,声音也岔了:“对不起,冬雪,是我连累了你。” 冬雪流着泪,不说话,她此时心里对阮碧也是有怨言的。 阮碧有心想许她一个将来,又顾忌大夫人和其他人在,想了想,便将自己的手绢塞在她怀里,又将她缠在腰间的手绢解下收进怀里。大夫人在旁边看到这一幕,又是一声冷笑,心道,果然是个上不了台面的,居然跟一个下人交换手绢,结成手帕之交。 阮碧站起来,又深深地看冬雪一眼,也不用丫鬟搀扶,自个儿走进里屋。将窗子打开一缝,听得外屋厅堂里人声渐去,一会儿,整个院子便安静下来。 过了半盏茶工夫,四姑娘院子里的丫鬟们回来了;又过半炷香,四姑娘带着丫鬟秋兰也回来了,正房响起零星几句笑语,整个蓼园又恢复一点往常的气息。 西边的漫天彩霞都已经黯淡了,夜幕悄悄地降临。 冬雪、冬琴、冬梅被一起关在外院的柴房里。冬梅早吓傻了,一句话不说,只是流着眼泪。冬琴则一直在骂骂咧咧,骂完冬雪骂阮碧,骂完阮碧骂大夫人,骂完大夫人又骂天道不公、黑白不分。骂完天道,又开始骂冬雪…… 柴房的门忽然打开了,何嬷嬷进来,狠狠地瞪她一眼,说:“若让我再听到你张口骂人,我叫人用针缝了你的嘴。” 冬琴吓得连声求饶,又说:“嬷嬷救我,平日里都是冬雪跟着五姑娘的,五姑娘做的事情,只有冬雪知道,我跟冬梅是一概不清楚。” 何嬷嬷冷笑一声,说:“就凭你方才那一番恶骂,卖你是半点不冤枉。” 冬琴又咚咚磕头,说刚才只是气急败坏,往常绝不骂人的。 何嬷嬷懒得搭理她,说:“冬雪你出来吧。” 冬雪怔了怔,跟着她出柴房,进了旁边一间小小耳房,只见郑嬷嬷在里面来回地踱着步。 “干娘。”冬雪哽咽地叫了一声,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扑簌簌地流了下来。 郑嬷嬷安抚地看她一眼,拉着何嬷嬷的手说:“何家妹子,姐姐这回谢谢你了。” 何嬷嬷说:“郑姐姐客气了,妹妹能做的也只是让你们说说话。只是长话短说,万一让夫人知道了,妹妹也跟着遭殃。” 郑嬷嬷说:“姐姐清楚,妹妹且放心。” 何嬷嬷点点头,带上门出去了。 冬雪扑通一声跪下,泣不成声:“干……娘……救我。” 郑嬷嬷看着她面目全非的脸,也红了眼睛:“先前才说过话,你还是好端端的,怎么才一会儿就闹出这事?” “我……不知道。” “定是受了你那主子的拖累。你这个傻丫头,我是怎么跟你说的,五姑娘就是一滩烂泥,跟着她没有好果子吃,你就是不听,如今报应来了……” 冬雪满脸泪水,说:“干娘,我错了,求你救救我。” “不是干娘不想救你,实在是有心无力,方才我去见过大夫人,她说这一回是老夫人的意思。干娘如今能做的,就是求何嬷嬷给你找户好人家……”说到这里,郑嬷嬷的眼泪也下来了。 “干娘……”冬雪瘫在地上,哭声也有气无力了。 郑嬷嬷看着她,想到自己早逝的女儿,心里万箭攒心,拍着大腿说:“我的命可真苦,你们一个两个都走了,我真是白疼惜你们了。” 母女俩一个坐着,一个跪着,都是眼泪婆娑。 哭了一会儿,郑嬷嬷心情稍稍平静一点,忽然想起黄昏前冬雪来找过自己,问:“那会儿你来找我,便知道自己要出事?怎么又不跟我说?要是早说,我或许还能想个办法?” 冬雪止住眼泪,说:“那会儿我并不知道要出事,是五姑娘叫我来找你,让我一定要求你保住我。” 郑嬷嬷怔了怔,说:“那你当时怎么不说呢?” 冬雪说:“我见干娘的时候,干娘说老夫人没有什么事,我以为是五姑娘想多了。” “你这傻丫头。”郑嬷嬷叹口气,想起冬雪说的话,又觉得好奇,“那五姑娘早料到会出事?” 冬雪想了想,说:“好像是的。” 郑嬷嬷动了好奇心,走到门边看了一眼外面,说:“傻丫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你挑要紧的跟我说说。” 冬雪把修祓时候遇到一干贵族少年的事情简单地说了一遍:“大夫人当真是冤枉五姑娘了,我们本来是要离开的,都是那个叫顾小白的推我们出去的。”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郑嬷嬷恍然大悟,“傻丫头,冤枉也罢,当真也罢,今日之事委实是坏了咱们阮府的名声,那一干少年又不是寻常人家的子弟,难怪老夫人和大夫人如此光火。” 冬雪愣了愣,说:“那……那五姑娘会如何?” 郑嬷嬷皱眉说:“你如今还惦记着她?她害得你够惨的,你若是听我的话,早早离开她,何至于此?” 冬雪捏捏怀里的手绢,心里迷茫,要说她心里全无埋怨,也不是;要说她恨阮碧入骨,也不是。特别是想到阮碧是有心救自己,是自己不听话误了事;而临别的时候,阮碧含泪交换手绢,心里的那一丝埋怨也淡去了。“干娘,女儿想要求你一件事。” “什么事?” 冬雪说:“女儿走后,五姑娘的日子怕是更不好过。我求干娘看在女儿面上,照顾她一二。” “你这个傻丫头,自个儿前程未卜,倒替人家操心。她好歹是个主子,最不济也不会跟你一样,将来被卖到哪里都不知道。你以后要长点记性,遇事躲着点,别傻愣愣地做了人家的替死鬼……”说到后来,郑嬷嬷也哽咽了。 冬雪抽着鼻涕点点头,说:“干娘,女儿这一走,怕是再不能相见,您坐好,我给您磕三个头。” 郑嬷嬷点点头,受她三记响头,然后拉她起来,把手腕上一个缠丝银手镯抹下来,给冬雪套上。“干娘刚才出来的急,没带什么好东西,这手镯是老夫人赠我的,如今我转赠给你,作个念想。” “谢谢干娘。”冬雪看着油灯下焕发着淡淡光泽的银手镯,忽然想起另一件事,“对了,干娘,女儿还要求您一件事。” 郑嬷嬷不舍地摸着她的手:“你说,你说。” “先前,五姑娘让我把她的银两和首饰埋了起来,我把它埋在西侧围墙老槐树旁边的一个洞里,我这一走,怕是见不到五姑娘了,就麻烦干娘转告她吧。” 郑嬷嬷又是一怔,她在大宅里几十年,见多识广,方才听何嬷嬷提到两名外院的粗使丫鬟留在蓼园东厢房照看五姑娘,便猜到五姑娘已被幽禁。被幽禁的姑娘那过的根本就不是人的日子,被丫鬟婆子饿着冻着是常有的事,便是那些财物也多半会让下人们搜刮走。 刚才冬雪说是阮碧叫她来找自己,她还当是巧合,如今再听到这回事,分明是五姑娘早就料到会发生什么事情。可是在她的记忆里,五姑娘一直是个唯唯诺诺、大事无主见小事又乱招摇的主儿。想了想,郑嬷嬷又问:“女儿,五姑娘可还做了什么事情?” 冬雪从怀里换出手绢说:“方才离开的时候,五姑娘跟我交换了手绢,又跟我道歉,说是她连累了我。” 郑嬷嬷瞅了手绢一眼,说:“想不到,她倒是个有情有义的人。” 冬雪点点头,说:“小姐向来待我不错。” 郑嬷嬷白她一眼:“死到临头还不知道悔恨。”话是这么说,心里到底不像从前一样把五姑娘给全盘否定了。 门外传来敲门声,郑嬷嬷打开门。何嬷嬷进来,说:“郑姐姐,人伢子来了……” 冬雪一听,腿脚发软,跌坐在地上。 郑嬷嬷拉着何嬷嬷走出耳房,低声说:“妹妹,姐姐想求你一件事。” 何嬷嬷说:“郑姐姐,若是为了冬雪的去处,便是不说,我也会为她寻个好去处的。若是其他,妹妹怕是无能无力。” 郑嬷嬷说:“冬雪脸坏了,怕是卖不到好地方,想请妹妹容她养好伤再卖。” 何嬷嬷为难地摇摇头:“这可难了,夫人有令就这两天。” 郑嬷嬷说:“这有何难?眼前就有个好理由。你只需跟夫人说,冬雪脸伤得严重,怕带出去有损咱们阮府的名声,还是等她养好伤再卖。” 何嬷嬷眼睛一亮,这真是一个好点子,既能满足郑嬷嬷的要求,还能在大夫人面前博个好印象。只是郑嬷嬷想出这个办法,指定有所图谋,万一图谋不成,岂不是要连累自己?她犹豫地看着郑嬷嬷。 郑嬷嬷自然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说:“妹妹,姐姐确实想救那丫头一回,却也不会拿自个儿冒险,若事不成,更不可能连累你。” 何嬷嬷一想,倒也是,便点头答应了。 郑嬷嬷谢过她,又回去跟冬雪道别,怕事不成,白白让她生出希望,因此只字不提她的打算。 出了小耳房,郑嬷嬷回到内院,先到大夫人屋里谢恩,然后又绕到西侧围墙的大槐树下,找到冬雪所说的洞,掏出手绢包着的首饰和银两看了看,仍放回洞里。 大槐树的东面就是蓼园,郑嬷嬷走了过去,到东厢房。守门的是一个姓汤的婆子,认出她,笑呵呵地说:“贵客,贵客,怎么这会儿过来?” 郑嬷嬷说:“我奉老夫人之命来见五姑娘。” 汤婆子知道她是老夫人面前的红人,自然不疑有他,殷勤地请她进去。到里屋,把那俩粗使丫鬟支了出去。 只见孤灯下,阮碧身着半旧的浅青襦裙坐在烛火下看书,气度从容。如此处境,她居然还看得进去书,心里越发吃惊,一时间心思百转,不知道该从何处开口。 阮碧见郑嬷嬷只是打量着自己,又不说话,眼神疑惑,猜她多半是见过冬雪了。她站起来向郑嬷嬷屈膝行礼,又指着锦墩说:“妈妈请坐。” 郑嬷嬷也不推辞,大剌剌地坐下。 “妈妈,冬雪还好吗?” 郑嬷嬷摇摇头说:“要是我方才晚一步去,她就让人伢子带走了。” 阮碧蹙眉,怅然说:“原来她没有听我的话。” 郑嬷嬷点点头,问:“便是她提前说了,我也帮不了她,老夫人最在乎的便是阮府的颜面。五姑娘,请恕我直言,今日的事情——虽说错不在姑娘,却着实抹了咱们阮府的面子,而这一干少年又不是等闲人家的公子……公侯郡王之间,向来有婚姻往来,盘根错节,同枝连气。若是因为姑娘今日之事,误会我们阮府教养无方,连累其他姑娘和少爷的婚事……姑娘可明白老夫人和大夫人为何如此生气?” “我原就明白。”阮碧黯然地说,“只是事情是我一人所为,关丫鬟们什么事呢?” “姑娘此言差矣,冬雪没有拦住姑娘便是错。” “妈妈,当真没有办法救冬雪?” 郑嬷嬷黯然垂下眼眸:“若是等闲小事,我这张老脸还能在老夫人面前卖一卖。” “我听说年前妈妈生病,老夫人还特意到铁槛寺祈福,又点了一盏长明灯,可是事实?” “那是老夫人恩典。” “我也听说妈妈你的丈夫是为了老太爷而死的。” “他的命本来就是老太爷的。” “我听说妈妈原有一个女儿,叫桐姐儿,与冬雪生的十分相似,却在五岁的时候不幸夭折……” 提到桐姐儿,郑嬷嬷露出悲怆之色:“这是个命薄的讨债鬼,休要提她了。” “当真是命薄吗?”阮碧一双黑眸闪闪发光,“我听说,桐姐儿生病那天,妈妈被老夫人叫走了……” 郑嬷嬷霍然起身,恼怒地说:“姑娘这是何意?” 阮碧站起来,按住郑嬷嬷的肩膀,慢条斯理地说:“妈妈,休要生气。我说的都不过是一些道听途说的事情,若是不合事实,妈妈就当成笑话;若是事实,也请妈妈想想,这么多年,老夫人子孙满堂,妈妈却是孤家寡人,这是为什么?” 郑嬷嬷指着阮碧的鼻子,说:“你用心险恶,居然想挑拨离间?” 阮碧微微一笑,眼眸映着烛火氤氲成一片奇异的华彩:“妈妈,阮碧只是一片好心,你为他人做嫁衣这么多年,也该为自己谋划谋划了。如今有老夫人在,大家看着老夫人的面子卖妈妈几分交情,如果老夫人走了,妈妈以后会如何呢?妈妈,你可曾想过?” 郑嬷嬷想走,但脚底好像被钉住了一样,怎么也拔不动,口气生硬地说:“我是服侍过老夫人的,便是老爷也不能赶我出去。” “片瓦遮身,残羹冷炙,苟延残喘,这是妈妈想要的吗?” 郑嬷嬷心旌动摇,一方面觉得阮碧说的全是蛇蝎之语,万万不能听,另一方面却又觉得这话直说到自己心坎里了。她是老夫人的家生子,这么多年,看多了大宅里的人情冷暖,又怎么会不明白人走茶凉这个道理? 阮碧见她脸色忽青忽白,知道已在天人交战,不想逼她太甚,放柔声音问:“妈妈收冬雪为干女儿,只是因为她与桐姐儿相像吗?” 郑嬷嬷说:“也不全是,冬雪心眼实诚,我很喜欢。” “妈妈好眼力,冬雪可贵便在于心地纯良。错过冬雪,妈妈还能再找到这么一个干女儿吗?” 郑嬷嬷默然不语。从前她当着管事婆子的时候,有多少丫鬟巴结着她,想求她收为义女;而后她退居二线,除了冬雪,便都渐渐销声匿迹。现在丫鬟们看着老夫人面上,确实给她足够的体面,可是将来……将来她是不敢想的,大宅里最不缺的就是捧高踩低之人。 阮碧又给她倒一杯水:“妈妈,不要怪我说话难听,我是存了私心,却也是想帮妈妈一把。” 郑嬷嬷喝了一口水,情绪渐平:“姑娘,我也想救冬雪。五年前我大病一场,是冬雪守在我床前,不离不弃,端屎端尿。年初我生病,也是这丫头守着我……只是老身有心无力,老夫人虽看重我,但事关阮府名声和大少爷,她又怎么可能卖我的面子呢?” “并不是老夫人不肯卖妈妈面子,而是妈妈不愿意让老夫人为难。若妈妈有心要保冬雪,死缠硬磨之下,老夫人不见得不会答应,只是妈妈怕因此 而让老夫人生出疏离之心。” 郑嬷嬷怔怔地看阮碧一会儿,苦笑起来:“姑娘法眼如神,我是家生子,从小和老夫人一起长大,深知她的性情……我有如今这份体面,也是因为事事以老夫人为重,从来没有忤逆过她,便是桐姐儿……的死,也从来没有埋怨过她……”想到唯一的女儿,不由得老泪纵横,摸出手绢掩住眼睛。 五岁的小人儿,娇滴滴的,冰雪可爱。那天得了风寒,原本不严重,她要是守一宿也就没事。可是那天晚上,老夫人因为跟老太爷新纳的姨娘吵了一架,动了胎气,又哭又闹,大家无计可施,只好把她找过来。她守了老夫人一宿,等第二天回到家,才发现桐姐儿不行了…… 阮碧看着也是心酸,说:“妈妈别难过,我有一个办法,必不会让老夫人疏离你,也不用你去求老夫人,老夫人会自动开口……” 郑嬷嬷诧异地看她一眼,问:“什么办法?” “妈妈只需满脸泪痕地回老夫人的院子,倒头即睡,明日午时再起来,吃完午膳再睡下……不到晌午,老夫人必定会过问,若是问起,你不要替冬雪求情,也不要哭,还要强打着精神跟老夫人说着笑话,说着笑话的时候又忽然哽咽,若是老夫人问起,便说梦到桐姐儿了……” 听到这里,郑嬷嬷明白了,她直直地看着阮碧,恨不得一眼看到骨头深处。好一会儿,她回过神来,抹干净脸,说:“好一个攻心之计,姑娘当真厉害。” “妈妈,冬雪值得你救她一回。” 郑嬷嬷点点头,又坐着发了一会儿神,忽地笑了起来:“原来姑娘方才也对我使了攻心之计。”她年近花甲,见多识广,方才心情激动,没有察觉。这会儿定下神来,也就回过味来了,阮碧先激怒她,又挑破她内心惶恐…… 阮碧并不否认,站起来,向郑嬷嬷衽襟一礼,笑着说:“若是阮碧有什么做得不妥的地方,请妈妈多多包涵。” 郑嬷嬷仔细地打量着她,巴掌大小的脸蛋,脸色苍白,一双眼睛却如墨玉般晶莹乌亮,要论相貌,比二姑娘、四姑娘都还逊色些,安安静静的时候,也就是一个娴静淑雅相貌可人的闺阁千金。然而,一旦她动起来——就像方才,一颦一笑都特别生动,特别是眼波流转,焕发出日月星辰般的潋滟光彩。 如此光风霁月的一个人物,当真是从前唯唯诺诺的五姑娘吗? 郑嬷嬷出了一会儿神,站起来,朝阮碧行礼说:“谢谢姑娘提点,老身告退了。” “妈妈慢走。”阮碧把她送到外间,看着她走出门,这才作罢。一转身,看到三个下人都直直地看着自己,眼神里面满是狐疑猜忌。也难怪她们想不明白,这刚刚被关软禁的姑娘,转眼就有老夫人跟前的红人来探望,到底是什么情况? 汤婆子毕竟是多年的老狐狸,心思微动,上前行礼,说:“五姑娘好,老奴夫家姓汤,人称汤婆子。” 阮碧扶她一把,说:“婆婆好,以后多多费心了。” “不敢,不敢。”汤婆子站直身子,退到一侧。 “你们呢,都叫什么名字?”阮碧又看着其他两个,两个丫鬟差不多年龄,许是干多粗活的原因,看起来都有点粗壮。其中一个小方脸大眼睛,眼神直勾勾的;另一个圆脸、五官平常,神情略微有点拘谨。 “我叫槐花。”小方脸大眼睛的这个边说边行礼,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看着阮碧。阮碧几不可见地蹙了蹙眉,这种眼神,她从前也见过,可不是什么好的。 圆脸的丫鬟说:“姑娘好,我叫茶妹。” 阮碧点点头,问:“大夫人可曾给你们分工?” 两个丫鬟摇摇头。 阮碧有心想让茶妹贴身服侍,可是看槐花有恃无恐的模样,怕是有点来头,想了想,说:“那这样吧,槐花管我梳洗盥沐,其他的都归茶妹。” “是,姑娘。”茶妹和槐花同时应了一声。 “槐花,去给我打盆温水来,我要洗漱。”阮碧边说边走向里屋,揭起门帘进去后,放轻脚步屏住呼吸在门边站着。 一会儿,听到槐花诧异地问汤婆子:“婆婆,你说她咋不哭也不闹呀?”她来之前,管事的何嬷嬷已经暗示过她,万一阮碧哭闹起来,她和茶妹要进行“武力镇压”。 汤婆子也正纳闷呢,她在这阮府里三十多年,见多了被关的姨娘姬妾,一个个要生要死、大呼小叫、上吊绝食……无所不用其极。却没有见过像阮碧这样子风清云淡,根本没有把软禁当回事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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