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速度第二章_黑暗的速度第二章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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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的速度——第二章

克瑞修先生刚刚升任公司的高级经理,在他上任的头一天,我们的主管奥德林先生还带着他巡视办公室。我很不喜欢他——我是指克瑞修——因为他的声音充满了虚伪,跟我中学时的男体育老师很像。那个体育老师一心想到高中当足球教练,还要求我们得叫他杰瑞教练,他认为特教班的学生都很笨,我们都恨他。我不恨克瑞修先生,但我也不喜欢他。 今天,在前往公司的途中,我在一条跨州的街道上等红灯,在我前面的是一辆深蓝色的小型客货两用车,车后挂着乔治亚州的车牌,一只毛茸茸的熊被橡皮吸盘粘在后车窗上,并以愚蠢的表情对我露齿笑着,还好它只是个玩具。我不喜欢看到后座上坐着一只真狗,通常它会看着我,并朝我吼叫。 灯号由红转绿,小型客货两用车往前疾驰,在我能够思考之前,不,不要!有两辆车以高速闯越红灯,一辆是米黄色的轻型卡车,车斗载着棕色的条纹布料和橘色的水冷散热器,另外一辆是棕色的大轿车,轻型卡车猛烈地撞向客货两用车,撞击的声音极为骇人,尖叫声、碰撞声、嘎吱声、碎裂声,声声齐扬,客货两用车和轻型卡车高速打转,发亮的碎玻璃弧射而出……当怪异的车体逼近之际,我希望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但我只能闭上双眼。 沉寂缓慢地降临,但不时被不知道车阵为什么停住的司机猛按的喇叭声所打破。我睁开双眼,灯号由绿转红,司机们都下了车,肇事车辆的车主正在走动和交谈。 驾驶手册说,驾驶碰到意外事故时,不应离开现场,而应停下车来,提供协助。但我与这起意外无关,只有一些玻璃碎片飞到我的车子上,而且有很多人协助救援,我未曾受过训练,所以不知道如何给予协助。 我小心翼翼地望了望车子后方,然后慢慢且谨慎地把车驶过残骸满地的事故现场。其他人愤怒地看着我,但我没做错什么,这场车祸不是我造成的。如果我留在现场,上班就会迟到,而且我还可能被迫接受警方盘问,我很怕警察。 当我抵达公司时,觉得全身发抖,所以没进办公室,而先去健身房。我播放了《风笛手》专辑中的《波卡舞曲与赋格》,因为我需要做大弹跳以及大转身动作,当克瑞修进健身房时,我的情绪才因为弹跳而稍稍稳定下来,我看到他的脸上有一层绯红色的丑陋阴影。 “好啊,罗尔。”克瑞修先生的口气沉了下来,好像要装出友好的样子,实际上却气得不得了。杰瑞教练以前的口气就是这样。“你喜欢这座健身房,对吧?” 长篇大论的回答总是比简短回答来得有趣,我知道大部分的人想听简短而无趣的回答,不愿听长篇大论,所以我试着回想人们问我一些可能需要长篇大论地回答的问题,要是他们能了解这些问题,那该有多好。克瑞修先生只想知道我喜不喜欢这座健身房,他不想知道我有多喜欢。 “这座健身房很不错。”我对克瑞修先生说。 “在这健身房里,你还缺不缺什么东西?” “不缺。”我还缺很多东西,包括食物、水和睡觉的地方,但克瑞修先生的意思是,我还缺不缺符合健身房设计目的的,却未提供的其他东西。 “你需要那种音乐吗?” 罗拉教过我,如果人们在一个名词之前加上“那个”,这就暗示了他们对此一名词内容的态度。我试着思考克瑞修先生对那种音乐的态度是什么,在我能够回答之前,他继续说话,就像其他人一样。 “那种音乐非常艰涩。”克瑞修先生说,“试着利用现成的方式来听那种音乐吧,健身房的录音带已经磨损了……如果我们能打开收音机,问题就简单多了。” 健身房里的收音机经常发出轰隆的噪声或哀哀凄凄的歌声,而非播放音乐,另外,收音机播放的商业广告更为嘈杂,而且每隔几分钟就出现一次,根本毫无韵律可言,我也无法用来放松情绪。 “收音机没有什么效果。”我说。我明白这么说很突兀,会让克瑞修先生的脸色更难看,但我必须得长篇大论地解释,而不是简短回答。“我必须浸没在音乐之中。”我说,“适当的音乐才能达到适当的效果,要达到效果就需要音乐,而非谈话或唱歌,我们需要专属的音乐,对我们有帮助的音乐。” “如果每个人都能拥有自己最喜欢的音乐,这样最好。”克瑞修先生的口气中夹带着怒气,“但大部分的人,”他所谓的大部分的人是指正常人或非正常人,“大部分的人得听唾手可得的东西。” “我了解。”虽然我这样回答,但我不是十分明白。每个人可以带随身听和他们喜欢的音乐到办公室,然后在工作时戴上耳机欣赏音乐,就像我们一样。 “但对我们而言。”我的意思是对我们这些患自闭症或身体有缺陷的人而言,“我们需要适当的音乐。” 克瑞修先生看起来真的生气了,双颊的肌肉隆了起来,脸庞变得更红润、更有光泽,我看到他的肩膀紧绷着,衬衫就紧紧贴在上头。 “好极了。”克瑞修先生说。他的意思绝对不是我的说法好得不得了,而是他想让我们播放适当的音乐,如果他有办法的话,他会设法改变这种情况。我想知道我们与公司签订的合约,条款是否清晰到足以阻止克瑞修先生改变这种情况,我想就此问题请教奥德林先生。 和平时相比,我在健身房里多弹跳了十五分钟,情绪才平静下来,然后我回到办公室。我满身大汗,汗臭味四溢,赶忙抓起备份衣物到浴室洗澡。等到我在办公室坐定,距我必须开始工作的时间已经过了一小时四十七分钟,但我会加班补回来。 克瑞修先生在接近下班时间时又来看我,当时我仍在工作。克瑞修先生没敲门就进入我的办公室,在我注意到时,他不知已经待了多久,但我确信他没有敲门。当克瑞修先生喊到“罗尔”时,我一跃而起,转过身去。 “你在做什么?”克瑞修先生问道。 “工作。”我回答。克瑞修先生心里在想什么?我在自己的办公室、自己的工作区还会做什么? “让我看看。”克瑞修先生走近我的工作区,而且就站在我的后面。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在皮肤底下皱了起来,像一面被掀翻的小地毯,我不喜欢有人站在我后面。“那是什么?”克瑞修先生指指计算机屏幕上的一列符号,它的上方和下方各有一行空行,将其他符号分成两个区块。我今天一直想修补那列符号,试着让它执行我要它执行的工作。 “那是介于这个,”我指指上方的区块,“和那个,”我指指下方的区块,“两者之间的连接线。” “这两个区块又是什么?” 克瑞修先生真的不知道吗?或者这是书上所说的明知故问:老师故意问学生一些问题,但老师早就知道答案是什么,问这些问题只是为了测验学生是否知道答案。如果克瑞修先生真的不知道,那么,不管我说了什么,都将毫无意义;如果克瑞修先生真的知道,当他发现我以为他不知道时,他会气炸的。 如果人们能够表达真正的想法,事情就简单多了。 “这是三层合成系统。”我说。这是个适当但简短的回答。 “哦,我明白了。”克瑞修先生的语气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难道他认为我在说谎?从我桌上摆着的发亮的球上,我可以看到他模糊和扭曲的表情,我很难判别这种表情有何含义。 “这个三层系统将被嵌入制造编码。”我试着努力地保持冷静,“这将确保末端用户能够确定制造参数,却无法将它们改变为有害的东西。” “你了解这个吗?”克瑞修先生问。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我了解我的工作内容,但我不常了解为什么要这么做,所以我选择简易的回答。 “是的。”我说。 “好。”克瑞修先生的口气听起来和早上时一样虚情假意,“你今天迟到了。” “我晚上会加班。”我说,“我迟到了一小时四十七分钟,我利用午餐时间工作,这段时间一共是三十分钟,因此,我会加班一小时十七分钟。” “你非常诚实。”克瑞修先生先生显然十分惊讶。 “是的。”我说。我没有转身看克瑞修先生,因为不想见到他的脸,过了七秒钟,他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又抛出一句话。 “事情不能像这样持续下去,罗尔,改变即将发生。” 十九个字,在大门关上之后,这十九个字令我哆嗦不已。 我打开电风扇,我的办公室随即充满了闪耀、旋转的反光,我继续工作,做满一小时十七分钟,今晚我不会加班到更晚,因为今天是周三,我有其他事情要忙。 室外的气候温和而有点潮湿,我小心翼翼地把车驶回住所,然后换上T恤和短裤,吃完一片凉掉的披萨。 我从未向弗洛姆医生说起过的一件事就是我的性生活。她不认为我有性生活,每当她问我是否有性伴侣时,无论是男朋友或女朋友,我总是回答没有,她不会继续追问。我喜欢这样,因为我不想跟她谈性生活这件事。我对她不感兴趣,我父母说,开口谈性生活的唯一原因,就是要取悦你的伴侣或被伴侣取悦;或者是在身体出了问题时,必须去找医生谈谈。 我的身体从未出过状况,或许在刚开始时有过某些问题,但情况不太一样。当我在吃披萨时,我心里想着玛乔莉。玛乔莉不是我的性伴侣,但我希望她做我的女朋友。我是在击剑课认识玛乔莉的,不是在弗洛姆医生认为我应该参与的那些专为身心障碍者举办的社交活动上。我没有对弗洛姆医生说我上击剑课的事,因为她曾担心我具有暴力倾向,如果激光枪对战游戏让她担心受怕,又尖又长的剑更会让她惊慌失措。我没有告诉弗洛姆医生关于玛乔莉的事,因为她会问一些我不想回答的问题。所以,我心里藏了两个大秘密:击剑课和玛乔莉。 吃完披萨后,我开车前往汤姆和露西亚的家上击剑课,玛乔莉会在他们家。我想闭上双眼想玛乔莉,但我正在开车,闭上眼睛十分危险。我只好想着音乐——巴赫的第三十九号清唱剧。 汤姆和露西亚的家很大,供击剑练习的后院十分宽敞,这对夫妇的年纪虽然比我大,却没有生小孩,刚开始我以为,因为露西亚非常喜欢与医院的客户一起练习击剑,以至于不想在家照顾小孩。后来我听到她对别人说,她和汤姆无法生育。汤姆和露西亚有很多朋友,其中的八九个经常会到他们家后院来练习击剑。我不清楚露西亚是否曾告知医院的医护人员,她正在学习击剑或者她偶尔邀请医院的客户到家练习击剑的事,我想医院一定不会同意。我不是唯一一个在精神受到监护下到汤姆和露西亚家练习击剑的人,我曾问过露西亚,她只是笑着说:“他们掌握不了的事情吓不倒我。” 我到汤姆和露西亚家学习击剑已有五年的时间,我帮汤姆在击剑区铺上新的胶垫,这是网球场经常使用的东西。我也帮汤姆造了剑架,我不想把剑放在我的车子或公寓里,因为我知道这会吓坏一些人,汤姆警告过我这件事,我不该吓到其他人,所以,我把击剑装备放在汤姆和露西亚家,每个人都知道左首的第二个剑孔摆着我的剑,每个人也知道对面墙左首的第二根木桩挂着我的击剑装备,我的防护面罩在面罩储柜也有专属的位置。 一开始,我就做伸展操,我小心翼翼地伸展四肢,露西亚说,我是其他人的榜样。例如,唐恩就很少伸展四肢,他总是背部脱臼或拉伤肌肉,然后坐在一旁喃喃抱怨。我的技术不像唐恩那么好,但我不会因为不遵守规则而受伤。我希望唐恩能遵守规则,因为我的朋友受伤,我会感到难过。 当我伸展完手臂、肩膀、背部、大腿、脚踝,我就走到里屋,穿上袖子短到手肘的黑皮夹克和钢质护喉,护喉架在脖子上的感觉很好,我拿出防护面罩以及折进面罩里的手套,并将手套放进口袋里。我的重剑和佩剑都摆在架上,我用手臂夹着防护面罩,小心翼翼地取出两把剑。 唐恩急匆匆地走进里屋,和往常一样汗水淋漓,脸颊红润。唐恩说“嗨,罗尔”,我也对他说了声“嗨”,并往后退一步,好让他能取出架上的重剑。唐恩是个正常人,如果他愿意的话,可以把重剑放在车子里,前提是不能吓到别人,但他老是忘东忘西,常常得向别人借剑,最后汤姆要他把剑留下来。 我走到后院,玛乔莉还没到,辛迪和露西亚正在对击重剑,马克斯则在戴钢盔,我想我不太喜欢戴钢盔,因为当别人的剑打在上头的时候,会发出很大的声音。当我把这件事告诉马克斯,他笑着说我可以戴耳塞,但我讨厌戴耳塞,耳塞会让我觉得自己罹患了重感冒。奇怪的是,我很喜欢绑蒙眼布。小时候我常常绑蒙眼布,假装自己是瞎子,这样对声音会更加敏锐,但耳朵塞了东西并不会让我看得更清楚。 唐恩夹着重剑,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身上还穿着拉风的皮制短上衣。有时候我希望自己有一件这样的短上衣,但我想最好还是穿朴素的衣服。 “你做了伸展操了吗?”露西亚问唐恩。 唐恩耸耸肩,说:“做得够多了。” 露西亚也耸耸肩。“如果你不怕痛的话。”随后开始与辛迪对击。我喜欢看露西亚和辛迪对击,并试着理解她们在做什么,但两个人的动作快得让我跟不上,但就算是正常人也会跟不上。 “嗨,罗尔。”玛乔莉在我背后打招呼,我全身洋溢着暖洋洋和轻飘飘之感,好像地心引力已经消失了。我闭上眼睛一会儿,玛乔莉很美,我不太敢直视她。 “嗨,玛乔莉。”说完,我转过身来,玛乔莉正对我笑着,她的脸庞洋溢着光泽。这种表情常常困扰着我,因为人们心情愉悦时,脸上就会发出光泽,但生气的人脸上也会发出这种光泽,我无法分辨其中的差别。爸妈曾用眉毛的位置,教我判断其中的差别,但最后我发现最好的方式就是观察眼角的位置。玛乔莉这洋溢着光泽的脸是张快乐的脸,她很高兴见到我,我也高兴见到她。 然而,就在想着玛乔莉之际,我却开始担忧很多事情。自闭症是否具有传染性?玛乔莉是否会因为我而感染自闭症?她绝对不想罹患自闭症。我想自闭症应该是不会传染的,但有人说,如果你在一群人的周遭流连不去,你会觉得自己和这群人很像。我不希望玛乔莉发生这种事,如果她生来就如此,那就没问题,但像她这么好的人不应该变得和我一样。我想这种情况不会发生,一旦发生,我会觉得很愧疚。有时候,这种念头会让我想与玛乔莉保持距离,但多半的时间,我都很想与她在一起。 “嗨,玛乔莉。”唐恩脸上的光泽更亮,他也认为玛乔莉很美,我知道自己现在的感觉叫做嫉妒,我在书上曾读过,这是一种不好的感觉,这意味了我在过度的自我压抑,我后退一步,试着不要自我压抑,唐恩向前一步,玛乔莉注视着我,而不是唐恩。 “想要玩吗?”唐恩用手肘轻轻推我一下,他的意思是我愿不愿意与他对击,刚开始我不了解他说的是什么意思,现在我懂了。我沉默地点点头,和唐恩找了个可以练习重剑的地方。 唐恩轻轻转动手腕,这是他的开场动作,我也反射性地转动手腕。我们互相绕着圈子,作势佯攻和闪躲,然后我看到唐恩的肩膀和双臂垂下,这是另一次佯攻吗?至少是攻击的开端,我突然往前冲刺,击中唐恩的胸部。 “你击中我了。”唐恩说,“我的手很酸。” “抱歉。”我说。唐恩动动肩膀,突然跨步向前,攻击我的脚,他以前就装过病,我快速地倒退,他没有击中我。在我又击中他三次以后,唐恩重重地叹了口气,并说他累了。这样很好,我宁愿与玛乔莉说话。马克斯和汤姆来到我和唐恩刚刚对击的地方,露西亚已收剑休息,辛迪正与苏珊对击。 玛乔莉现在坐在露西亚旁边,露西亚正拿几张照片给她看。露西亚的兴趣之一就是摄影,我脱下防护面罩,注视着她们俩,玛乔莉的脸比露西亚的大了点。唐恩走到我和玛乔莉中间,开始说话。 “你妨碍到我们了。”露西亚说。 “哦,抱歉。”唐恩虽然这么说,却仍站在原地,挡住我的视线。 “你站在正中间。”露西亚说,“请你走远一点,不要挡住别人。”露西亚迅速地瞥了我一眼,我没有做错什么,否则她会告诉我。露西亚不像我认识的其他正常人,她会很明确地说出她想说的话。 唐恩往后一瞥,呼了口气,然后往旁边退了几步:“我没有看到罗尔。” “我看到了。”露西亚说完,转身面对玛乔莉,“你看,这张照片是我们第四个晚上所待的地方,我从里头往外拍——风景怎么样?” 玛乔莉说:“很漂亮。”我看不到玛乔莉正在看的照片,但我看得到她快乐的表情。我没有听露西亚的解说,只是注视着玛乔莉,唐恩隔一会儿插嘴发表一下意见。当他们看完照片后,露西亚折起可携式照片浏览器的盒子,并把盒子放在椅子下。 “来吧,唐恩。”露西亚说,“让大家瞧瞧你有多大的本事可以对付我。”露西亚戴上手套和防护面罩,拾起她的重剑。唐恩耸耸肩,跟着露西亚走到无人练习的空间。 “请坐。”玛乔莉说。我坐在露西亚刚刚离座的椅子上,觉得上面还有点温温的。“你今天好吗?”玛乔莉问道。 “我差点儿就出车祸了。”我告诉玛乔莉,她没有问问题,只是让我说话。我很难把事情的完整经过说出来,现在回想起来,我只顾着把车开走,这点也让人难以接受,但我担心上班会迟到,也害怕被警察盘问。 玛乔莉说:“听起来很可怕。”她的声音暖暖的,颇令人安慰,但不是专业人士的那种安慰,只是听起来很轻柔。 我刚想对玛乔莉说克瑞修的事,汤姆就来到我身边,问我想不想与他对击。我喜欢与汤姆对击,汤姆差不多和我一样高,虽然他年纪比我大,却很健壮,是我们这些人之中最好的击剑手。 “我看到你和唐恩对击。”汤姆说,“你应付他的把戏很有一套,他没有进步——事实上,他的训练量正逐渐减少——所以,你每周最好找几个比较厉害的击剑手对击,例如我、露西亚、辛迪、马克斯,每次你至少得与我们之中的两个对击,可以吗?” 至少意味着不能少于两个人。我说,“可以”。我们每个人各有两把长剑,一把是重剑,一把是佩剑。起初我尝试同时拿两把剑时,两把剑总会撞在一起,后来我试着让剑保持平行,不让它们彼此交错,但汤姆可以朝两侧挥剑,现在我知道如何以不同的高度和角度握剑。 我和汤姆互相绕着圈子,开始时朝向一边,然后朝另一边。我试着记住汤姆教我的各种技巧:如何站步、如何握剑、如何根据对手的反击来移位。汤姆甩剑刺向我,我举起左手的剑挡开,同时以右手的剑刺向汤姆,汤姆挥剑挡开。我们俩就像跳舞般:跨步——跨步——突刺——挡开——跨步。汤姆说击剑者的步法必须变化多端,让人无法预测,但上次我看到他与别人对击时,认为自己从他变化的步法中看到了某种规律,如果我能与他保持够近的距离,也许我会再看到这个规律。 突然间,我听到普罗高菲夫的《罗密欧与朱丽叶》这首气势磅礡的舞曲,它的旋律在我脑海中回荡,于是我随着旋律,减慢快速移动的步伐。我一减慢速度,汤姆就跟着慢了下来。现在我看得出汤姆已修正他的攻击规律,用“看得出”三个字,是因为别人的攻击规律是随便编也编不出来的。我依循脑海中的旋律,随着汤姆的步法移动,这样我就可以与汤姆保持对等的地位,封阻他每次的突刺,测试他的闪躲技巧。之后,我就知道汤姆会做什么,未加思索,我就挥着手臂,举剑由左方微微向下滑转至右方,击中汤姆头的侧边,我的手臂感觉到击中目标物的力道。 “很好。”汤姆说,我脑海中的音乐停止了。 “哇!”汤姆摇着头说。 “我打得太用力了,抱歉。”我说。 “不,不会,那样很好,干净利落的一击,直接命中我的要害,我甚至来不及闪躲。”汤姆的脸在防护面罩后露出微笑,“我说过,你的技术是越来越好了,我们再来一次。” 我无意伤害别人,当我开始学习击剑时,他们不让我用剑碰别人,因此我很难感受到剑打在别人身上的感觉。我依旧不喜欢这种感觉,我真正喜欢的是学习别人的规律,然后重复那些规律,这样我也能使用那些规律了。 当汤姆举剑行礼时,剑刃瞬间闪过一道光,我被这道刺眼的光以及这道光的速度深深一震。 接下来,我又在黑暗之光中开始移动。黑暗的速度有多快?影子的速度不可能比铸成影子的东西还快,但并非所有黑的东西都是影子,对吧?这次,我没有听到任何音乐,而是看到光影交错的规律,弧形和螺旋形的光在黑暗的背景中变化、旋转。 我在光的最前端跃动,然后超越了它,突然间,我的手感受到强烈的震动,之后,汤姆的剑重重地打在我的胸膛上。我说了一声“很好”,就像汤姆刚才那样。然后,两人双双后退,确认此次攻击是一次双杀。 “哇!”我将目光自汤姆身上转开,看到唐恩一手按住背部,低着头歪歪斜斜地朝椅子走去,但露西亚抢先一步,又坐回玛乔莉身边。我心里涌起一股奇特的感觉:我注意到唐恩的行动。唐恩止步不前,但仍弯着身体。现在没有空椅子了,因为其他击剑手已纷纷抵达,唐恩最后只得坐在石板上,不断地抱怨和呻吟。 “我不要练剑了。”唐恩说,“我太老了。” “你一点儿都不老。”露西亚说,“你只是太懒惰了。”我不明白为什么露西亚对唐恩这么刻薄,唐恩毕竟是朋友,除了开玩笑之外,辱骂朋友是不太好的事,唐恩不喜欢做伸展操,也经常抱怨,虽然如此,他还是我们的朋友。 “来吧,罗尔。”汤姆说,“刚刚你杀了我,我们又互杀了一次,我希望与你再对击一次,扳回点颜面。”这些话说得有点重,但汤姆的语气友善,而且还露出微笑,我又举起了剑。 这次汤姆采取了前所未有的策略,他不断地猛攻。我没有时间思考汤姆说过的话,当对手猛攻之际,究竟该怎么办。我挡住汤姆的攻击,然后回转身体,用我的剑推开他的另一把剑,并且试着用佩剑突刺他的头。但汤姆移动的速度太快,我的攻击策略失手了,他的佩剑旋过头顶,重重击在我的头上。 “逮到你了!”汤姆说。 我问汤姆:“你击中我了,怎么做到的?”随即我修正我的问句:“你是怎么击中我的?” “这是我参加比赛时的秘密绝招。”说完,汤姆推开防护面罩。“十二年前,有人用这招对付我,我回家反复练习,直到在一场挑战赛中才能够使出这招。通常我只会在比赛时才使用这招,但你已经有资格学习这招了,要学会这招只有一个诀窍。”汤姆露出笑容,脸上流着汗水。 “嘿!”唐恩的叫声飘过整个后院,“我没有看到那招,再做一次,嗯?” “诀窍是什么?”我问。 “你得自行想象该怎么做,我乐于接受你的挑战,但日后我会把这招展示给你看,如果你没有做对的话,我会提醒你,碰到不慌不忙的对手,你就死定了,你也看到要挡开另一把剑有多么容易。” “汤姆,你没有教过我那一招——再做一次。”唐恩说。 “你还不够格。”汤姆说,“你得付出心血,才可以学这招。”汤姆的口气不太好,就像露西亚刚刚那样。唐恩究竟做了什么事,让他们气成这样?他没有做伸展操,而且很快就喊累,但这就让他们生气了吗?现在我不能问这个问题,但我以后会问。 我摘下防护面罩,走到玛乔莉身边,由上往下看,我可以看到她油亮的黑发上所反射的光,如果我前后摆动身体,就会看到光在她的黑发上下游走,就像光在汤姆的剑上上下游走那般。我很想知道,她的头发摸起来会有什么感觉。 “请坐我的位置。”露西亚说完,站了起来,“我想再打一场。” 我坐了下来,强烈地意识到玛乔莉就坐在我身边。“今晚你会练剑吗?”我问道。 “今晚不会,我必须提早离开,我的朋友凯伦待会儿会抵达机场,我答应要去接她,我来这里只是……看大家练剑。” 我想要告诉玛乔莉,我很高兴她来到这里,但这些话却鲠在我的喉咙里,我感到有些许不安和尴尬。“凯伦是从哪里来的?”我终于问道。 “芝加哥,她到那里探视双亲。”玛乔莉把腿朝前方伸了伸,“她把车子停在机场,但她离开的那个早上,车胎漏气了,这是我要去接她的原因。”玛乔莉转身凝视着我,我看着地板,无法承受她目光里的灼热感。“今晚你在这里会待很久吗?” “不会太久。”我回答。如果玛乔莉离开,唐恩留在这里,我就会回家。 “想不想跟我开车到机场?我会载你回来让你开着自己的车回家,当然,你回家的时间就会变得很晚,凯伦的班机或许会迟到十或十五分钟。” 与玛乔莉一起开车?我心里感到非常的惊讶和快乐,有好一会儿的时间,身体连动都没动一下。“好。”我说,“好。”我感觉得到我的脸颊开始泛红。 在前往机场的途中,我望着窗外,感觉到流动的光,犹如自己正在空中漂浮。“快乐的心情让人觉得,地心引力好像减轻了许多。”我说。 我感受到玛乔莉的目光。“轻如羽毛。”她说,“你的意思是这样吗?” “也许不是羽毛,我觉得更像是气球。”我说。 “我知道那种感觉。”玛乔莉说,但没有说她现在的感觉就像我一样,我不知道她的感觉是什么,正常人会知道她的感觉,但我无法判断。我越认识玛乔莉,就越不了解她,我也不清楚汤姆和露西亚为什么对唐恩如此刻薄。 “汤姆和露西亚似乎很不喜欢唐恩。”我说。玛乔莉迅速地斜看我一眼,我想我应该了解其中的涵义,实际上却完全不明白,这让我想避开玛乔莉的目光,因为我心里觉得怪怪的。 “唐恩是个真小人①。”玛乔莉说。 唐恩不是鞋跟,而是人。正常人常常做这种事,他们未先预告,就改变一些字的意义,但他们了解其中含义。几年前有人告诉过我,因此我明白heel这个字,是用来形容坏蛋的俚语,但那个人没有解释其中的典故,我仍然不知所以。如果某人是坏蛋,你也想说他是个坏蛋,为什么不直截了当地这样说?为什么要说小人、浑球等话?在小人之前加上“真正”这个字眼,会使情况更糟。如果你说什么事情是真正的,这件事就八九不离十了。 但我想知道汤姆和露西亚为什么对唐恩动怒,更甚于我想对玛乔莉解释,为什么说唐恩是真正卑鄙的家伙是不对的事情。“那是因为唐恩做伸展操做得不够吗?” “不是。”玛乔莉此刻的口气似乎有点不满,我觉得自己的胃开始紧绷,我刚刚做错了什么吗?“有时候,他就是……就是很讨人厌,罗尔,他常开别人的玩笑,但我们不觉得有趣。”我想知道唐恩被骂的原因,是否因为他说了没趣的笑话或者提到没趣的人。我知道一些多数人不认为有趣的笑话,因为我曾说过这类笑话,我仍然不理解为什么有些笑话有趣,而我的笑话很没趣,但我知道情况确实是如此。 “他说了关于你的笑话。”经过一段路后,玛乔莉压低嗓子说,“我们不喜欢这些笑话。”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唐恩会开每个人的玩笑,甚至是玛乔莉。我不喜欢那些笑话,但我对此从未有所表示,我应该做什么吗?玛乔莉又瞥了我一眼,我想这一次她希望我说点什么。我想不出该说什么,最后总算挤出一句话来。 “我父母曾说过,对某人发怒不会让他变得更好。” 玛乔莉发出怪怪的杂音,我望着车窗外,我们即将抵达机场。夜晚时分,机场的跑道和滑行道两侧发出不同颜色的灯光,琥珀色、蓝色、绿色、红色,我希望机场有紫色的灯光。玛乔莉把车停在临时停车区,我们越过巴士专用车道,进入航站大楼。 如果是个人旅行,我喜欢看机场的自动门开开关关,但今晚我走在玛乔莉身边,假装不在乎那些自动门。玛乔莉停在出入境大厅前观看电子时刻表,我已在时刻表上看到玛乔莉所说的那班客机:某某航空公司,飞自芝加哥,晚上十点十五分降落,准时,第十七号大门。但玛乔莉费了一番工夫才注意到,正常人总得多花点时间。 来到“抵达”的安全门时,我觉得自己的胃又紧绷了起来。我知道如何应付这个场面,我父母教过我,以前我也做过:将口袋里的所有金属物品掏出来,放进小篮子里,静候安检人员通知,然后穿过拱门,如果他们没问问题,情况就很简单;但如果他们问了问题,我却常常听不清楚问题内容,因为出入境大厅太吵了,各种坚硬的物体表面反弹着许多回音。我觉得自己越来越紧张。 玛乔莉走在前面,她将包包放在传送带上面,钥匙放进小篮子里,我看到她穿过拱门,并没有人问她问题。我将钥匙、皮夹、零钱放进小篮子里,然后穿过拱门,拱门没有发出“嗡嗡”或“哔哔”的声音。当我拿回钥匙、皮夹、零钱,放进口袋时,一名穿制服的安检人员凝视着我。我转身离开,朝在几码以外等我的玛乔莉走去,这时,那名安检人员开口问话了。 “我可不可以看你的机票?或者身份证?” 我觉得全身发冷,这名安检人员没有问其他人问题——没有问越过我把传送带上的公文包拿回来的长辫子男人,也没有问玛乔莉——而我没有做错什么。你无须买票就可以通过安检,来到“入境”的大门,你只需要知道要接的航班。接机的人不需要买票,因为他们又不是要搭机出远门,出港的人才要买票。 “我没有机票。”我说。在这名安检人员前方,我看得到玛乔莉正在换脚站立,但她没有走上前来,我不认为她听得到安检人员说了什么,我也不想在公众场合大吼大叫。 “身份证呢?”这名安检人员凝视着我,脸上开始泛着光泽。我抽出皮夹,露出我的身份证。这名安检人员看了身份证一眼,然后又凝视着我,问道:“如果你没有机票,你来这里干什么?” 我感觉到心跳加速,脖子上渗出汗水。“我……我……我……” “老实交代。”这名安检人员皱起眉头说,“你说话老是这样结结巴巴吗?” 我点点头。此刻我半句话也说不出来,至少几分钟内会是如此。我把手伸进衬衫口袋,拿出放在里面的小卡片,将卡片交给这名安检人员,他瞥了一眼。 “自闭症,嗯?但你会说话,几秒钟前你还回答我的问话,你要去接什么人?” 玛乔莉走到我的后面:“有什么问题吗,罗尔?” “退后,小姐。”这名安检人员说,但连看都没看她一眼。 “他是我的朋友。”玛乔莉说,“我们到第十七号大门,是为了接我的朋友,她搭乘的是第三八二次航班,我没听到拱门发出嗡嗡声……”玛乔莉的口气带着些许怒气。 这名安检人员转过头来,目光刚好触及得到玛乔莉,他的神情稍显放松。“他是跟你来的?” “是的,他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小姐,他只是看起来有点怪,我想这张卡片……”这名安检人员手中拿着我的卡片,“说明了一切,只要你与他在一块……” “我不是他的监护人。”玛乔莉的口气与她说唐恩是真正卑鄙的家伙时很像,“罗尔是我的朋友。” 这名安检人员的眉毛扬起,然后又垂了下来,他把卡片交还给我,转身离去。我跟在玛乔莉身边离开,玛乔莉以快速的步伐前进,她的双腿一定伸得很直。在我们抵达第十五号至第三十号门的安全等待区前,我和玛乔莉都没有开口说话。玻璃墙的另一边是出港区,手中有机票的人成排地坐在椅子上,椅架泛着金属光泽,座垫是深蓝色的。我们在入港区没有坐下来,因为从现在到班机降落时,我们待的时间可能不超过十分钟。 机场以前不是这样子的,当然,我不记得有如此光景——我生于上个世纪——但我父母曾对我说,他们以前可以直接走到抵达区大门,为下机的亲朋好友接机的情景。但在二○○一年的灾难①之后,只有出港的旅客可以直接走向出港区大门。对需要帮忙的旅客而言,这种规定十分麻烦,许多旅客要求机场特别放行,美国政府最后在入港区设计了休息室,还划了安全分隔线。在我九岁那年,我父母初次带我搭乘飞机,那时,所有的大型机场只是把出港和入港的旅客简单隔开而已。 我朝入港区的大片玻璃墙往外头看,机场处处可见到灯光,飞机双翼的尾端闪着红色和绿色的灯光,机身则闪着成排微弱的方形灯光,显示出窗户的位置,拖着行李车的小货车开亮了车头灯,固定的灯光和闪烁的灯光照耀着机场。 “你现在可以说话了吗?”当我仍然注视着外头的灯光时,玛乔莉开口问道。 “可以。”我感觉得到玛乔莉的关注,她和我靠得很近,我把眼睛闭上一会儿。“我只是……可能被搞糊涂了。”我指指一架接近入港大门的飞机,“是那班飞机吗?” “我想是吧。”玛乔莉在我身旁绕了绕,然后转身看着我说,“你还好吧?” “是的,这种事情……有时候会发生。”但这种事情居然在今晚发生,在我生平第一次与玛乔莉单独相处之际,这令我感到困窘不已。我记得以前读高中时,我曾经想和不愿跟我说话的女生聊聊。玛乔莉也会一走了之吗?我可以招辆出租车,坐回汤姆和露西亚的家,但我身上带的钱不太够。 “我很高兴你没事。”玛乔莉说。不久后,班机的机门开启,旅客陆续下机,玛乔莉等待凯伦的出现,我则注视着玛乔莉。凯伦走进入境区时,我才发现她是个上了年纪的女人,头发已呈灰白。片刻之后,我们来到航站大厦外面,然后往凯伦的公寓驶去。我安静地坐在后座上,聆听玛乔莉和凯伦交谈,她们谈话的声音像湍急的水流过石头时所发出的潺潺声响。我不太了解她们说了什么,因为她们谈话的速度对我而言太快了,我搞不清楚她们谈到的人或地方是怎么回事。这样也好,因为我只需注视着玛乔莉,而无须与她交谈。 当我们回到汤姆和露西亚家时,唐恩已经离开,其他练剑的人正将个人装备摆进车子里。我记得我没有把剑和防护面罩收好,于是我走到后院准备收拾自己的装备,但汤姆说他已经替我收好,因为他不确定我和玛乔莉何时返回,而他不想让装备在外头过夜。 我向汤姆、露西亚和玛乔莉道完再见后,便在瞬间暗了下去的天色中开车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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