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都说总有一天我会遭遇一场重大意外,一场结束所有意外的意外。 我不是寻常孩子,我是路易·德拉克斯。我的身上总会发生一些不寻常的事情,比如说外出野餐却意外溺水。 你可以去问问我妈妈,有我这样一个总是会出意外的孩子是什么感觉,她肯定会大吐苦水,一点乐趣都没有。你完全无法入睡,总是想着这些意外什么时候才能终结。你总觉得到处都是危险,然后想着,一定要保护好他,一定要保护好他,但是有时候实在是无能为力。 由于第一次的意外,妈妈在爱我之前就先对我产生了恨意。我的第一次意外发生在出生的时候,当时的情形与恺撒大帝出生的时候一样,人们拿着一把刀划向母亲的腹部,扯出一个满身是血、不停尖叫的孩子。他们认为我没法以自然的生产方式从母亲的身体里出来。(虽然那种方法也一样十分恶心。)而且他们觉得要是以自然方式生产的话,我母亲也会难产而死的,就像恺撒大帝的母亲一样,那样的话他们就只能把我们冰冷的尸体放进棺材之中,大的给她,小的给我。也有可能他们会把我们放进同一具棺材中,也就是双人棺材。我敢打赌棺材店肯定有这种棺材出售,专为冥冥之中有一种特殊联系的母子使用,你可以从网上订购到这种棺材。出生真的是一件很恶心的事情,即使活到一百岁,你和你的妈妈也一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件事。而这才只是刚开始而已,虽然那时我并不知道我会如此命途多舛,我妈妈也不知道。 第二次意外发生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婴儿。那时我大约八周大,正躺在童床上睡觉,突然之间就患上了婴儿猝死症(俗称摇篮病,指外表似乎完全健康的婴儿突然意外死亡)。她满脑子都在想着一定要保护好他,一定要保护好他,别慌张,打电话叫救护车就好了。医护人员在电话里告诉她如何在他们到来之前让我恢复呼吸,来了之后又供给我氧气,可是这一切的救护措施却在小小的我的胸口留下了许多瘀青。我妈妈也许还保留着那时的照片,如果你想看的话她就会把它们拿出来,还有那张X光片,上面显示我的那些小肋骨全都碎得不成样子了。 之后当我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发生痉挛,一直大声尖叫,中间甚至有九分半钟都没有呼吸。这件事千真万确。就连伟大的霍迪尼(美国著名魔术师,至今仍是逃生术表演的代名词,被誉为“现代魔术之父”)都没法做到这样,他可是个逃脱大师呢。他是个美国人。 当我六岁的时候,我掉进了里昂地铁的铁轨之中,全身百分之八十五受到电击。这样的情况之前几乎从未发生过,但是却偏巧被我遇上了。我存活了下来,不过那简直就是个奇迹。 之后我还因为把脸埋进了有毒的食物中而食物中毒。沙门氏菌症、破伤风、肉毒中毒、脑膜炎,这些只不过是我得过的病中的一小部分,还有许多病的名字我都不会念。不过你都可以在《医药百科全书》的第三卷中找到这些病症,你可以细细阅读,不过事先警告你,这些病症都非常恶心。 “有我这样一个孩子,对她来说实在是一场梦魇。”我对古斯塔夫说道。古斯塔夫可是一个梦魇专家,因为他的整个人生就是一场梦魇。“每天她都在担心着各种各样的危险状况,以及如何保护好我不受危险的侵害。” “你在这里会更好。”古斯塔夫说道,“孩子,在你来之前我一直很孤单。你在这里想待多久就可以待多久,有你做伴很不错。” 我现在已经对他越来越熟悉,但是有的时候他还是会吓我一跳。他的整个头都包在绷带之下,还有血渗出来。要是你看到了他,也会觉得他是很诡异的,有可能会被他直接吓死。不过你也可以对他吐露心声,就像我一样,毕竟当你看不见人脸的时候,更容易敞开心扉一些。 我就是不能被信任的,只要一离开别人的视线,我就会闯祸。每个人都说,IQ高让整件事情其实是变得更糟而不是更好。 妈妈说:“传说猫有九命,它们死后灵魂还紧紧地抓住身体,不愿飘走。路易,如果你是一只猫的话,也已经用完了八条命了,一年一条命。我们不能一直这样下去。” 爸爸和肥佬普雷兹也同意她的话。 “谁是肥佬普雷兹?”古斯塔夫问道。 肥佬普雷兹是个“读心人”,可是他却一点都不精于此道。爸爸妈妈曾付钱让他听我说话,弄清楚围绕在我身边的这些神秘事件到底是怎么回事。路易•德拉克斯的奇异迷案,神奇的易出事故的男孩——当爸爸对别人说起我的事情的时候,总是这样形容的。但是这可不是什么好笑的故事,这是非常严重的事情,每次说起就会让妈妈陷入无尽的绝望之中。 嘿,古斯塔夫,听听别人都是怎么说的。每个人都说总有一天我会遭遇一场重大意外,一场结束所有意外的意外。有一天,当你抬头望天时,可能会看到一个小孩从天空中掉落下来,那大概就是我了。 孩子们不该让他们的母亲哭泣,我为此在每周三去格拉特席耶勒区找肥佬普雷兹。他住在卢米埃兄弟广场附近的公寓里。你可能并不知道卢米埃兄弟是谁。卢米埃兄弟是电影之父,他们发明了电影,那里有一个关于他们的博物馆,广场上还有一个喷泉,附近还有一个妈妈经常去买沙拉、番茄和芝士的市场。我实在是很讨厌番茄,因为每次吃它们都会过敏。妈妈还会去那里的一家肉铺买香蒜香肠,我和爸爸偷偷把那种香肠叫作“驴鞭”。当妈妈在采买物品的时候,我和肥佬普雷兹就会聊聊天,有时候聊的是一些血腥的东西,还有的时候就是闲聊。 “路易,不论你的脑中在想些什么,都可以说出来给我听。我就在这里,听你说话。” 我们经常讨论的话题是吸血蝙蝠,因为我对《蓝色星球》(纪录片名)《动物的精彩世界》(书名)了解不少,对如雅克•库斯托(以拍摄水下世界的纪录片出名的导演)、阿道夫•希特勒、圣女贞德、莱特兄弟,等等,已经逝世的人也了解不少。不仅如此,我还熟知各种病症和毒药。吸血蝙蝠一次吸血的世界纪录为五公升。吸血蝙蝠先用唾液将母牛麻痹,然后从母牛的脖子或是臀部吸出五公升的血液。我可以与肥佬普雷兹谈论任何事情,因为他守口如瓶,绝不会对任何人说起。我说的事情越血腥、越恶心,他就越兴奋,坐得皮椅都嘎吱嘎吱直响。 我一直觉得,要不是他自己这么热衷于听这些血腥的事情,他完全可以在房间里放一台录音机,录上自己的声音,每隔几分钟说一句“继续说”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去看卡通台,然后用我爸爸妈妈付给他的钱去买糖吃。 “每次咨询多少钱啊?” “这问题你得问你妈妈,或是你爸爸。” “我现在就问你,咨询一次多少钱?” “为什么这个问题如此重要呢?” “因为也许我也可以做你做的事情,还能赚点钱呢。” 他那肥硕的脸庞上笑容诡异。 “你觉得你自己喜欢助人吗?” 这句话实在是让我觉得好笑。 “帮助别人?我喜欢坐在椅子上,只要动动嘴皮子说说‘继续说’就能赚到很多钱,那才是我喜欢的——简单舒适的生活。” “你觉得你长大以后会想要简单舒适的生活吗?” “这问题实在是很愚蠢。” “为什么你觉得这个问题很愚蠢呢,路易?” “因为我根本就不会长大啊,对吗?” “你怎么会那样想呢?” 他觉得我是个大浑蛋?他会觉得我是来自冥王星或是什么别的星球,只不过是个没有脑袋的外星人吗? “又一个蠢问题。” “如果你认为这是愚蠢的问题的话,我很遗憾。但是我还是很想听听你的答案。”肥佬普雷兹说道,“所以,你为什么会认为自己不会长大呢,路易?” 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 肥佬普雷兹是我的死敌,可是他却不像古斯塔夫那样吓人。你要是遇见古斯塔夫,肯定也会被他吓到的。因为在他头上的重重绷带之下,并没有一张脸,而且他有时咳嗽得很厉害,像是生病了一样。有时候我觉得他完全就是一个我脑中臆想出来的人物,我只不过是想找个人说说话罢了。但是就算他真的是我臆想出来的人物,那又能怎么办,我不知道如何不要臆想。如果有人活在你的脑中的话,你要如何把他驱赶出来呢? 答案就是不能。你不能,因为那就是他们住的地方。 法律存在于世,如果你违反了法律,就会被送进监狱。但是世上也有一些隐性的规则,由于十分隐秘甚至没有人会谈论。饲养宠物的隐性规则就是:如果你养了一个小动物,比如说是一只叫默德的仓鼠,它已经活得超过一般的啮齿类动物的两年生命了,你就可以宰杀它,因为你是它的主人。这条饲养动物的隐性法则叫作“处置权”,你可以让它窒息而死,或是用除草剂之类的药毒死它。你也可以用厚厚的书本砸死它,像是全三卷的《医药百科丛书》或是《哈利•波特与凤凰社》。只要你没有把现场弄得一团糟就行。 让我去肥佬普雷兹那里咨询,是爸爸的主意,但是却成了妈妈的重担,因为她要负责带我去那里。爸爸在云端辛勤地工作着,说着诸如“机组人员,还有十五分钟就要降落了,舱门进入自动模式”的话、研究气压图,还要去上一门有关人际交往的课程,因为…… 事实上我根本就不知道原因,我连什么是有关人际交往的课程都不知道。 肥佬普雷兹的公寓在格拉特席耶勒区的马勒塞尔布街。你要先按电铃,然后他会放你进大楼,走去楼梯的路上有一股普罗旺斯鱼汤的味道,有时又会是一股青豆味,然后你要乘坐那个奇老无比的电梯上四层。每次进那电梯,我都会觉得自己吓得要尿出来了,肥佬普雷兹说那是因为在里面感觉十分拘束。 “你患有轻微的幽闭恐惧症。”他说道,“这并不罕见,许多孩子都有这种症状,有些成人也患有幽闭恐惧症,在这种情况下,你需要在密闭空间中放松膀胱。只要憋住就好了。” 但是每周三,我还是一出电梯就会迅速冲进肥佬普雷兹那吓人的公寓去上厕所。膀胱就像一个气球,一个肉囊,当你憋得太久的时候,它就会爆掉,相信我。当我冲水之前,有时我会先走出去,把耳朵贴在他的客厅门上,听他们在里面是如何讨论我的。有时他们会争吵,像是结婚的夫妻一般。不过我根本听不清楚他们说的话,就算我拿起厕所里那个他用来放牙刷的、底部有着恶心的绿色黏性物质的杯子聚声都不行。 如果你付钱给别人,那么拿钱的人不应该与你争吵的。 当我从厕所里出来,妈妈就会说:“待会儿见,亲爱的路易,我去市场买点东西。”然后她就会离开,肥佬普雷兹就和我小聊一会儿,聊一会儿天要花许多钱,爸爸做飞行员的工资中的许多都拿来付这个钱了。有时空姐会在飞行途中给他送些咖啡,有时会送些茶,不过从未送过啤酒或是白兰地。 “你最近过得怎么样,路易?”肥佬普雷兹问道。 “爸爸要是在飞行时喝啤酒或是白兰地的话,就会被法国航空公司开除的。” 肥佬普雷兹很老,大概有四十岁了,他有一张婴儿似的大胖脸。要是你有一根大头针的话,就可以直接戳破那张脸,黄色的液体就会喷溅出来。 “是的,我相信那是真的。在那种情况下,任何酒精饮料都是不被允许的。航空公司对飞行员飞行中的要求很严格。”肥佬普雷兹说道,“现在,你该回答我的问题了。” 第一个问题总是有关我的近况的。但是有的时候他并不会直接问出来,而是在那里静静地等我自己开口。不过这样的情况从不奏效,因为有一条叫作“什么都别说”的秘密法则,所以我们就静静地坐在那里,直到他无法忍受这个局面而打破僵局为止。我比肥佬普雷兹更有耐心,五分钟就是他忍耐的极限了,那时候他的椅子就会嘎吱作响。而且他对那条秘密法则一无所知,因为那是我发明的法则。当他问我第一个问题的时候,如果我不再玩“什么都别说”了,我也许会说:“一切都很好,谢谢你,普雷兹先生。你的减肥计划进行得还好吗?”我也有可能会编一些学校里的事情,比如说打架之类的。有时我说的事情确实是真的,只不过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他实在是很笨,因为他总是相信我的话,就算他不信的时候,也会假装相信。假装这件事,让他显得更笨了,简直是笨上加笨。看看下面这个例子吧。 我会说:“今天我被暴打了一顿。” 椅子嘎吱一声,普雷兹说:“继续说。” “是在木工课上,我正在用波萨轻木做同比例缩小的螺旋楼梯。然后八个小恶霸就走了过来,一直叫我——怪胎、怪胎、怪胎。他们都拿着锤子,但是其中那个个头最大的恶霸手上还拿着一个线锯。他抓住我的脖子,把我的头往老虎钳上撞,然后别的恶霸都用手上的锤子把钉子往我脑袋上敲。” “哎哟。”肥佬普雷兹说道,椅子又嘎吱了一声。 他真是个怪人,还是个笨蛋。我们学校根本就没有木工课。这是以前老爸还在上学的时候的故事了。现在我们有计算机课,这样的课更有用处一些,因为你就可以学着做一个黑客。 “我都疼死了。他正准备要把我的头锯下来的时候,齐达内老师来了。他也是一个足球世界冠军。最糟的是,居然是我受到了惩罚。这件事千真万确。” “为什么老师要惩罚你,而不是那些小恶霸?我只是有点好奇。”肥佬普雷兹问道。 “因为恶霸们总是会赢,我的血溅在地上弄得那里一团糟。足球冠军赢得了那么多的冠军奖杯还有世界杯,他们并不喜欢清理别人的垃圾。当我把自己的头从老虎钳里面解放出来之后,头上的血一直往下流,从走廊到厕所一路上都滴有我的血。绿色的血,这让齐达内老师气坏了。” “为什么会是绿色的血?” “因为我有白血病,化疗会让你的血变成绿色的,你不知道吗?我还以为你受过教育培训,对这些都会了解呢。” “绿色的血,白血病。太有意思了!继续说。”肥佬普雷兹继续说道,椅子又嘎吱一声。 他简直应该改名叫“继续说先生”,而不是肥佬普雷兹。或者叫“又蠢又笨又吓人的浑蛋先生”。 不过我在这里可以畅所欲言,因为无论我想说什么都是被允许的。孩子应该被允许自由发表意见、抒发情感,即使那些意见和情感是负面的。世界是安全的,诸如此类的话。 哈哈,我只是在开玩笑罢了。 肥佬普雷兹注意了,现在轮到我发问了。 第一题:我妈妈会在我上学的时候,自己一个人来你这里咨询吗? 第二题:当她与你说有关她和我爸爸的事情的时候,你的椅子也会嘎吱乱叫吗? 第三题:咨询过后,你们会做爱吗? 如果我问这些问题的时候他就在我对面的话,他的椅子一定会嘎吱嘎吱响三声。如果古斯塔夫在那里的话,大概会说:“稳住,孩子,别浪费精力了,时刻保持警惕吧。” “这周为了庆祝你的生日,我们要在周末做一件很棒的事情。”妈妈说道。 我们几乎同一天生日,就如我们在我出生的时候几乎一同丧命一样。我的生日是四月七号,仅仅在我妈妈生日的两天之后。所以我们像是一对双胞胎,互相需要,如果离开了彼此就会活不下去。所以我们总是会在六号那天一起庆祝生日。我九岁,她四十岁,今天要庆祝她的四十大寿。爸爸会从巴黎赶过来,现在他与他那恶毒的母亲露西住在巴黎。我会得到很多礼物,其中之一就是一只新的仓鼠。它的名字叫默德,与上一只一样,它也会住在上一只默德住的笼子里,在同一个果酱罐里方便。我总是会叫仓鼠默德,因为我觉得这是个仓鼠的好名字。爸爸说这是个世代相传的名字。 和默德三世一起来的,还有一本书——《怎样照顾小老鼠》。 “希望这一只可以活得长久一些。”爸爸说道,“当你来巴黎看我和奶奶的时候,你可以带着它一起。” 但是妈妈怪异地看了他一眼,因为巴黎可不是什么好地方。 那是一只十分苍白的仓鼠,毛色比上一只要白得多,它的眼睛不是黑色的,而是深红色,像是充血一样。可能是因为它很害怕。这几只默德一开始总是很害怕,在笼子里待上一个星期后,渐渐懂得宠物饲养的秘密规则后,它们就好多了。爸爸把它们的笼子叫作“恶魔岛”(美国旧金山的头号景点,曾是联邦监狱所在地,也是一个野生动物的庇护所,恶魔岛还多次成为影视界的主题)。我为妈妈准备了一个叫作“香氛”的香水当作生日礼物。但是那香水的味道非常难闻,简直比猫尿和死老鼠还臭。爸爸在机场买了这瓶香水让我送给妈妈,他买有折扣。所以这算是我送给妈妈的礼物,但是却不是我挑的,也不是我付钱的,折扣也不是给我的,我只不过是送一个心意罢了。 “多棒的心意呀!”妈妈说道,说罢就喷了一点香水在耳后。然后她抱着我亲了又亲,那浓浓的香水味差点没让我咳得背过气去。 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再过一年,就是我的十岁生日了,那可是个大生日,要好好庆祝。 我并没有告诉她,其实那个心意也不是我的。我甚至忘了她的生日,因为我一心期待着自己的生日和默德三世。爸爸在电话中提醒了我,让我做一个卡片送给妈妈。不过那时我正忙着玩乐高模型,做火箭发射器和太空舱,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最后直到爸爸开着他那辆新的大众帕萨特轿车来的时候,我才在他的生日卡片上用黑蜡笔签了自己的独特符号——由吸血蝙蝠、死亡和纳粹十字记号组成。 我妈妈的心像玻璃一样易碎。爸爸说她的生活一直很苦,这也是她一直会头痛和哭泣的原因。有时她会对我大喊大叫,事后又对我连声道歉,哭得更凶了,一直抱着我亲来亲去。但是爸爸并不是个玻璃人,他是一个非常坚强的人。你要是遇见他,有可能会被他当头一拳,然后不幸脑震荡。他很善于打人,他本可成为一个拳击手,不过他永远不会使用那些肮脏的小手段,就像打死了伟大的霍迪尼的那个小人,他在霍迪尼还没有把腹部的肌肉准备好的时候就出拳打向了他的腹部,让霍迪尼命丧黄泉。爸爸在健身房里练肌肉,他不仅有胸肌和腹肌,在别的地方也有肌肉,比别的这个年纪的人身体健硕得多。要是他受过训练的话,搞不好会成为一个杀人机器。他只不过是没时间去接受训练罢了。他总是忙着驾驶飞机飞来飞去。他说那其实是个办公室工作,驾驶舱美其名曰就是一个办公室罢了。“那样的生活让人沮丧,可完全不像你想象的那样光鲜,我亲爱的孩子。” 而且,他还要小心翼翼地不让别人发现自己在驾驶中也在喝啤酒和白兰地。而且他从巴黎迪士尼乐园度假村回来后,酒喝得更凶了。在那里,他对妻子和儿子大发雷霆,而他们只不过是他沮丧情绪的无辜受害者,不该为不是他们的错误而受到责备。那不是别的任何人的错误,而是他自己的错误,他要直面这些错误。 “我们周末一起出门。”妈妈说道,“我们要离开里昂,到乡下去,你、我和爸爸,我们三个人再次相聚,像家人一样到奥弗涅(法国中南部一个地区)来一次愉快的野餐。” 妈妈那擦了粉红色唇膏的嘴巴满是笑容。 爸爸以前飞国际线,不过现在只飞国内线了。飞国内线比较好,因为这样就不用影响正常的家庭生活,那是世界上最宝贵的东西了。我的生日卡片上写着:给我们最亲爱的儿子。爸爸和我给妈妈的生日卡片上写着:给最棒的妈妈。妈妈看到这张卡片的时候嘴角抽搐了一下,怪怪地看着爸爸问道:“这是露西选的吧?”然后就把卡片放在她妈妈给她的卡片旁边。她的妈妈也给了我一张,但是我从未见过她,毕竟瓜德罗普岛(法国的海外省,位于加勒比海小安的列斯群岛中部)离我们很远,那里种着杧果和许多其他新奇的异域水果。 “靠近蓬特罗尔那里的山区里,有一种叫‘春日之耀’的野花,在四月会开花,我们可以去摘一些。” “摘了要做什么用?” “可以把花放进花瓶里或者送给别人。”她说,“送给朋友。”说罢又笑了。 妈妈一直在换朋友。换朋友的原因是有一天他们会有巨大的意见分歧,而那巨大的意见分歧总是与我有关。妈妈必须要和那些朋友划清界限,因为她是站在我这边的,保护我不受那些问我恶毒的问题、叫我“怪胎”的人的恶言恶语的伤害。妈妈就是要这样保护自己的孩子的,但是这也会让她很孤单。爸爸有同事——法国航空公司的其他飞行员以及别的航空公司的漂亮空姐,也许还有在健身房里认识的人。不过我敢打赌他们肯定觉得花很无聊,肯定连听都没听过“春日之耀”。你听过“春日之耀”吗? 是吗?它是什么颜色的? 看吧,没人听过这花。她不过是编出来骗我们走出公寓罢了。她有时会撒些这样的小谎,因为待在家里太闷了。妈妈们总是需要一些新鲜空气、空间和自由的。她们像鸟一样,要是你总是把她们关在笼子里,她们总有一天会疯掉。并不是只有爸爸们才需要飞的。而且,他们在电话里就在吵架了。 “都是你的错!” “我的错?你说那是我的错?” 然后她总是想让事情平复下来,女人们总是会这样,她们做“感情工作”。如果她不做这项工作的话,爸爸可能永远也不会回来,只会坐在酒吧里喝着啤酒和白兰地,和他那恶毒的母亲露西一起密谋怎么毁掉我们的家。露西给我寄的生日卡片里夹着五十欧元,还有一张爸爸小时候和她与他们那只叫尤奇的狗的照片。尤奇被一辆卡车碾过,双腿瘫痪,他们不得不让其安乐死。那与“处置权”有些类似,但是规则要无聊得多。 “现在我们来看看。”妈妈说,“我已经整理好了行李箱,我们周六要在维希(法国中部都市,著名温泉疗养地)附近的旅馆住一晚,然后周日晚上开车回里昂。爸爸整个周末都放假,所以我们可以好好玩。现在,野餐篮、热水瓶……” 野餐的装备看起来都是新买的,也许这也是“感情工作”的一部分,我从来都没见过这些塑料杯盘刀叉,因为我们以前从来没有野餐过。我曾经在学校组织的郊游中野餐过,却从来没有和爸爸妈妈一起野餐过。在学校组织的郊游中,乱丢垃圾必须回去捡起来。老师会让大家唱一些很愚蠢的歌,返程的路上有人在大巴上吐了。当妈妈把野餐篮放进汽车后备箱时,我看见了里面放着的东西。我掀开冷冻箱的盖子,看到里面那些用保鲜膜包好的食物。保鲜膜对孩子来说很危险,因为用保鲜膜包住脸看起来很酷,像是一个超级暴力罪犯,但是保鲜膜却会让孩子窒息身亡。妈妈带的食物有馅饼、我和爸爸偷偷称为“驴鞭”的香蒜香肠、卡芒贝尔奶酪、葡萄和一个查尔斯糕点店的生日蛋糕。爸爸也过来看了看。 “娜塔莉,你可真是去大采购了一番。” 我也是那么想的,但是我什么都不敢说。 “人的四十岁只有一次。”妈妈说道。 “驴鞭。”爸爸偷偷地对我用唇语说了一声。 “我能带着默德吗?”我问道。 “亲爱的,不行。”妈妈说,“对不起,想都别想。” 但是爸爸说:“为什么不呢?只要它乖乖地待在恶魔岛里就好。”所以默德也坐上了汽车,它在后备箱里,和食物在一起。其实就算十天不给它喂食也是可以的,因为它是一个能量消耗很低的宠物。嘿,看看我们呀,我们又像一家人一样了,我、爸爸、妈妈和小仓鼠。妈妈重重地关上了后备箱,我们坐进大众帕萨特里。车上有六片装的CD机和天窗。爸爸还戴上了墨镜,看起来酷酷的,像是黑帮成员一样。他系上安全带,然后发动了汽车。他回过头来,笑着对我们说:“我们上路啦。”好像一切都还十分美好,好像他们还爱着对方,好像那个脸上满是绷带的无脸男不会存在,好像之后悲剧就不会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