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林的儿女——矮人密姆

第七章 矮人密姆 这故事现在又转到小矮人密姆身上。小矮人族早已被世人淡忘，而密姆是这个种族最后的遗民。即便在上古之年，他们的故事也少有人知。很久以前，贝尔兰的精灵称呼他们为尼宾诺格瑞姆，但小矮人族并不喜欢精灵，而且他们其实只爱自己。如果说小矮人对兽人是既恨又怕，他们也同样仇恨艾达族，特别以大流亡的精灵最甚。因为他们说，是诺多族偷走了他们的土地和家园。早在芬罗德·费拉刚渡海而来以前，小矮人族就已先发现纳国斯隆德，并开始进行勘探挖掘。有些人说，是上古纪元那些东方矮人城镇中被驱逐的矮人，渐渐形成了这个种族。 早在魔苟斯来到中土之前，他们就一直向西游荡，人数很少，又无人统驭。他们发现很难取得金属矿石，结果锻造技术和武器存量慢慢减少，最终只得靠隐蔽潜藏过活，身材也变得比东方亲族更为矮小。他们走起路来弯腰驼背，脚步细密鬼祟。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跟所有矮人一样，具有与身材不符的力量，而且可以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顽强求存。但小矮人族最终还是花果凋零，从中土彻底消失，如今只剩下密姆和他的两个儿子。而且即便以矮人的标准来看，密姆也已算是风烛残年；他沧桑老迈，早被世人遗忘。 在毕雷格走后（那是图林逃离多瑞亚斯后的第二个夏天），匪帮的处境继续恶化。不合时令的大雨从天而降，兽人部队自北方而来，沿着泰戈林河畔的古南路进袭，侵扰多瑞亚斯西方边境附近的森林，而且数量比以往更多。匪帮的处境很不安全，也极少休息，队伍常常从猎手变成猎物。有天晚上他们潜藏在黢黑夜色中，连篝火都不敢点燃。图林反思着自己的人生，感觉本不该落到如今这步田地。我必须找到某处安全的避难所，"他心想，储备好过冬的物资，以防忍饥挨饿。" 但他不知道该去往何方。第二天，图林带领部下向南进发，远离泰戈林河和多瑞亚斯的边境，来到从未踏足的土地。经过三天跋涉，一行人在西瑞安河谷中的密林西部边缘停下脚步。这里的土地更加干燥，也更贫瘠，地势从此逐渐上升，与高原沼地接壤。 不久之后，赶上一个雨天，灰蒙蒙的天光黯淡下去时，图林和匪帮正在一处冬青树丛避雨。灌木丛外便是不长树木的空地，有很多大石块横七竖八地倒在那里。周围静悄悄的，只有雨水打着树叶的声音。突然有个哨兵高叫一声，众人跳起身来，看到三条人影在巨石间悄无声息地移动，头戴兜帽，身披灰衣，每人背着个大包袱但行动起来依然快速敏捷。图林高声喝令他们站住，手下人更如猎犬一般扑了上去，但那三条人影仍旧继续赶路。安德罗格张弓放箭，不过其中两人还是很快消失在暮色中。剩下的那个落在后面，可能是脚程稍慢，或者包袱太重。他很快被匪帮抓住撂倒，尽管又挣又咬仿佛一头野兽，但还是被许多双手死死按在地上。图林走上前来，叱责手下匪徒。你们在干什么？" 他说，"有必要下手这么狠吗？这家伙又老又瘦小，能有什么危险？" "它咬人，" 安德罗格揉着血流不止的手说，肯定是个兽人，或是兽人的族类。宰了它！" "它害咱们空欢喜一场，活该受死，" 另一个检查包袱的人说，"这里面除了树根和小石子以外，什么都没有。" "不，" 图林说，"它长了胡子。我猜不过是个矮人。让他起来说话。" 密姆就此在胡林之子的传说中登场。他挣扎着跪在图林脚下，哀告乞怜。矮人说道：我又老又穷。如您所说，只是个矮人，可不是什么兽人。我的名字叫密姆。别让他们像兽人那样无缘无故把我杀了，大人。" 图林打心眼里同情他，但只能硬起心肠说道："你看上去的确很穷，密姆，尽管这对矮人来说相当古怪。但我们更穷，都是些无家无舍、无依无靠的流浪汉。如果我实话实说，因为急需物资，我们不会单单出于同情就放你离开，那你能拿出什么东西充抵赎金呢？" "我不知道你们想要什么，大人。" 密姆小心翼翼地说。"眼下的光景，要求很低！" 图林满心酸楚地环顾四周，任由雨水淌过眼眸，"可以安心睡觉的地方，远离潮湿森林。你肯定给自己留了这么个地方。" "我的确有，" 密姆说，"但我不能把它当作赎金交给您。我已经太老了，没法在荒郊野外生存。" "咱看你老到这岁数就够了，" 安德罗格说着快步走上前，没受伤的手中擎着一柄匕首，咱可以送你归西。" "大人！" 密姆惊惧万分地抱住图林的膝盖，"如果我丢了小命，您也就丢了住所。没有密姆领路，您是找不到那地方的。我不能把它交出，但可以跟你们分享。我很多同族都已永远逝去，那地方比起过去空了不少。" 说到此处，小矮人流下泪水。"那你的命就算保住了，密姆。" 图林说。"嗯，至少等咱们到了他的老窝再说。" 安德罗格插话道。但图林转身看着他，开口言道："如果密姆不耍花招，老老实实到他家去，而且那地方确实不错，那他就赎回了自己的性命。所有跟随我的人都不能再对他下手。这是我的誓言。" 密姆忙不迭地亲吻图林的膝盖，又对他说："密姆是您的朋友，大人。起初听您的声音和言谈，密姆还以为您是精灵。但如果您是人类，那就更好了。密姆可不喜欢精灵。" "你的家在哪儿？" 安德罗格说，"要跟矮人住在一起，那地方可得够好才行。咱安德罗格不喜欢矮人。人类从东方带来的故事里，可没多少关于这个种族的好话。" "人类在东方留下的传说更糟，" 密姆说，等你见到我家再下结论吧。但你们这些脚步蹒跚的人类，赶起路来需要光亮。我会尽快回来领你们去的。" 他说着站起身，捡起自己的包袱。"不行，不行！" 安德罗格说，头儿，你肯定不会允许他就这么走掉吧？那你就再也见不到这个老杂毛了。" "天色已经转黑，" 图林说，"让他给咱们留点担保吧。我们可以扣下你的包袱和里面的东西吗，密姆？" 听到这话，那矮人又慌慌张张跪在地上。如果密姆真不准备回来，那他也不会为一包树根折返，" 他说，"我会回来的。让我走吧！" "这可不行，" 图林说，"如果你不愿同自己的包袱分别，那就留下来陪它好了。也许在荒郊野外住上一宿，你就会反过来同情我们。" 图林和其他人都已经发觉，尽管那包袱表面上毫不起眼，但密姆却对它十分看重。众人带着老矮人回到阴暗潮湿的营地，这一路上他都在用奇怪的语言嘀嘀咕咕，听来十分刺耳，充满古老的仇怨。但当匪徒们用绳子捆住他的双腿时，密姆突然安静下来。那些负责守夜的人看到他安安静静坐在树下，整个晚上都像石头似的纹丝不动，只有那双不休不眠的眼睛在黑暗中转来转去，闪烁着幽光。第二天破晓之前，细雨终告停歇，一股轻风吹过树林。跟此前许多天相比，这个黎明显得更加明亮，从南方而来的清新空气吹得天空云开雾散，在初升的朝阳下倍显敞亮澄明。密姆一动不动地坐着，就好像已经死了，那厚重的眼皮也终于阖上，晨光映照出枯瘦皱缩的苍老面容。图林站在矮人面前，低头望去，开口说："现在的光线已经够亮了。" 密姆睁开眼睛，指指身上的绑绳。等到松绑之后，他恶狠狠地骂道：给我好好记住，你们这帮蠢货！不要用绳索捆缚矮人！他永远不会原谅这种行为。我不想死，但你们的所作所为在我心中点起一团怒火。我后悔许下了诺言。" "但我不后悔，" 图林说，你要带我到你家去。在此之前，我们不再提死。这是我的打算。" 他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矮人的双眸，密姆无法承受他的目光。实际上，如果图林心意已决或是盛怒不已，很少有人能对抗他的双眼。矮人立刻转过头去，站起身来。"跟我来吧，大人！" 他说道。"很好！" 图林说，"但现在我要再加一条诺言：我理解你的骄傲。你可能会死，但决不会再被绳索加身。" "不会就好，" 密姆说，"现在快跟我来吧！" 说完这话，他就带领众人回到昨晚被俘的地方，然后抬手指向西方。我的家就在那边！" 他说，"我估计它那么高，你们肯定经常见到。在精灵改掉了所有东西的名称之前，我们称它为沙巴亨德。" 众人看到他正指向阿蒙茹斯山，"秃山" 。那光秃秃的山巅，可以俯瞰广袤无垠的荒野。"咱们确实见过，但从未靠近，" 安德罗格说，"那里怎么可能有安全的住所，还有水，或是咱们需要的其他给养？咱觉着你是想耍花招。谁能藏在山顶上？" "宽阔的视野也许比东躲西藏更安全，" 图林说，"阿蒙茹斯可以俯瞰广大辽远的疆域。好吧，密姆，我会去看看你能拿出什么东西。像我们这种脚步蹒跚的人类，到那儿去要走多长时间？" "如果咱们即刻启程，要一直走到黄昏。" 密姆答道。匪帮随即动身西行，图林把密姆带在身边，走在最前面开路。他们离开森林后始终小心翼翼，但四下里都显得空旷寂寥。一行人经过乱石岗，开始向上攀爬。 阿蒙茹斯坐落于高沼地东缘，在西瑞安河谷和纳罗戈河谷之间耸入云霄，即便从山脚下的岩石荒野算起，它的顶峰也高逾一千英尺。东麓有一片参差嶙峋的坡地，缓慢爬升至高沼地山脊，那周围长满了桦树和花楸，以及扎根在岩石中的古老荆棘树木。再往前，在荒原和阿蒙茹斯较低的山坡上，生长着艾蔻尔丝灌木；但险峻的灰色山巅光秃秃的，只有覆盖岩石的红色瑟瑞贡。 下午渐渐过去后，匪帮接近了山脚。现在密姆带领他们从北方而来，西斜的残阳照耀在阿蒙茹斯峰顶，瑟瑞贡全都竞相绽放。"看啊，那山顶染了血！" 安德罗格说。"还没呢。" 图林说。太阳就要落山，山谷中的光线渐渐黯淡。巨峰已经赫然耸立在他们头顶，众人不禁怀疑，如此显眼的地标，有什么必要找一名向导。但密姆引领他们继续向前，开始攀登最后几段陡峭山坡，众人感觉他这一路都在依照某些秘密记号或者古老习惯前行。这条路变得崎岖曲折，如果他们向四周张望，就会看到两边都是黑暗幽谷和开阔山脊，以及向下直通巨石荒野的山坡，悬钩子和荆棘爬满断崖和洞穴。如果没有向导，他们肯定要花好几天时间费力攀爬，才能找到一条道路。一行人最终来到地势更陡，但路面较平的地区。 他们穿行在古老花楸树的阴影下，进入长茎的艾蔻尔丝形成的通道，四周幽暗昏沉，充满香甜气息。一道石壁突然横亘在众人面前，表面光滑陡直，估摸能有四十尺高；但暮色笼罩着他们头顶的天空，这种猜测作不得准。"这就是你家的大门吗？" 图林说，据说矮人钟爱石头。" 他靠近密姆，生怕对方在最后关头耍什么花招。"不是我家房门，而是庭院的大门，" 密姆说。 他转身向右，顺着石壁底部往前走去，大概过了二十多步突然站定。图林发现此处有些蹊跷，也不知是人工凿刻亦或天然形成，这里有两面石壁相互重叠，夹着一道缝隙，在岩板之间迂回向左。洞口被扎根于上方石缝间的藤蔓植物藏得严严实实，但里面有条陡峭石径，在黑暗中向上延伸。水珠滴滴答答落在石上，阴冷潮湿。他们鱼贯而入。小径在顶端往右一转，再度通向南方，引领众人穿过一丛荆棘，来到平坦绿地。小径经过绿地，隐入黑影之中。他们最终来到了密姆的家宅，巴尔·恩·尼宾诺格，小矮人之居" ；只有在多瑞亚斯和纳国斯隆德的古老歌谣中出现过这个名字，从来没有人类亲眼得见。但夜幕已然降临，东方星光点点，他们还看不出这奇妙的地方是个什么形状。阿蒙茹斯有个冠帽式山巅：如石头高帽般的巨大峰峦，上面是光秃秃的平顶。山巅北侧突出一块岩架，地势平坦，几乎是方形，从下方无法看见。 岩架后方的山顶如一面墙壁，东西两侧则是直坠而下的陡峭悬崖。即便是熟知路径的人，也只有从北侧上山，他们所走的便是这条道。"大门" 里面有一条小路，没过多远便是一处岩石盆地，中有一汪清澈池塘，周围长满了矮小桦树。水流从后方岩壁下的泉眼中涌出，进而流过一道水路，像一条白线从岩架西侧边缘洒落。夹在两片岩石扶壁间的泉水旁有个洞穴，被茂密林木遮蔽。它看上去似乎不过是个浅坑，带有低矮破败的券门。但再往里走便会发现，小矮人族在居住于此的漫长岁月间，用双手慢慢将其开凿深挖，直入山峦腹地，不受森林中的灰精灵们骚扰。密姆在黯淡暮色中带领众人走过池塘，昏昧星光照耀水面，点缀在桦树枝干的倒影间。走到洞口时，密姆转身冲图林鞠躬行礼。进来吧，大人！" 他说，巴尔·恩·堂威斯，赎金之居。以后它就该叫这名字了。" "有可能，" 图林说，我先看一眼再说。" 他跟密姆一道走了进去，其他人见他毫无惧色，便随后跟上，就连对矮人疑心最重的安德罗格也不例外。四周很快变得漆黑一片，但密姆拍了拍手，一点光亮从拐角处闪出。另一个矮人手持小火把，从外围洞穴深处的一条小路走了过来。"哈！看来我担心得没错，还真没射中他！" 安德罗格说道。但密姆已经开始用他们那种刺耳的语言，跟另一个矮人匆匆交谈起来。这番对话似乎令他忧心忡忡或是怒火冲天。密姆随即冲进通道，消失不见。安德罗格眼见有变，也想追上去。先下手为强！" 他叫道，他们可能有一大窝，但好歹个头很小。" "我猜只有三个，"图林说。 他带头向前走去，跟在后面的匪徒们只能扶着粗糙岩壁摸索前进。这条路七扭八歪，转过了许多大弯，这才有一点昏暗火光出现在前方。他们走出通道，进入一间又窄又高的洞厅。只只昏黄的灯盏，用细铁链从洞顶阴影里吊下。密姆不在这里，但他的声音正从附近传来。 图林循声找去，来到洞厅内部的一个房间门口。他举目观瞧，只见密姆跪在地上。拿着火把的矮人默然站在一旁，另一个人则躺在对面墙角下的石床上。"金姆，金姆，金姆！" 老矮人撕扯着自己的胡须，悲声叫道。"看来你的箭没有全部落空，" 图林对安德罗格说，"但这一箭却可能带来了恶果。你放箭太过随便，但你也许活不到懂得吸取教训的时候。" 图林分开众人，轻手轻脚地走进房间，站在密姆身后，开口对他说："情况到底如何，密姆？我也算略通医术，不知能否帮上你的忙？" 密姆转过头来，眼中红光闪现。"除非你能让时光倒流，砍下你属下那些残忍的双手。" 他答道，这是我的儿子，一支箭正中胸膛。他现在已救不回来，日落时就咽了气。是你们的绑绳让我没能为他治疗伤势。" 麻木已久的同情与怜悯再次涌上图林心头，如同泉水涌出岩石缝隙。"唉！"他说，"如果我有这本事，肯定会召回那支箭。现在巴尔·恩·堂威斯，赎金之居，就算名副其实了。无论我们是否会住在这里，我都自认欠你一份人情。倘若我能得到任何财富，都会给你重金来补偿你儿子的生命。虽说这样做无法让你心中再感喜悦，但至少也算哀悼的表示。" 密姆站起身来，久久凝视图林。"我听到了您的誓言，"他说，"您说起话来，就像古时的矮人君王，这令我备感惊奇。现在我的心情虽不愉快，但已经冷静下来。至于我自己的赎金，我不会抵赖。如果您想住在这里，那就住下。但我要再提个条件：那放箭的人，必须折断他的弓和箭，放在我儿子脚下。而且从此以后，他再也不许携带箭矢、佩挂长弓，否则就要因此而死。这是我加诸于他的诅咒。" 安德罗格听到这个诅咒，顿感一阵寒意袭来。虽然很不情愿，他还是折断了自己的长弓和箭矢，放在死去的矮人脚下。但他从小屋走出来时，恶狠狠地瞪了密姆一眼，小声嘟囔道："人们常说，矮人的诅咒从不失效。但人类的诅咒也不会轻饶。愿他被利箭穿喉而死！" 那天夜里众人躺在洞厅中歇息，在密姆和他儿子伊本的哭嚎声中睡得很不安稳。哭声何时停止，他们并不知道；但等众人一觉醒来，两个矮人已经不知去向，那个房间也被一块石头封死。这天又是个晴朗的好日子，匪帮借着早上的阳光，在池塘里洗了个澡，又备好仅有的一点食物。他们正吃着饭，密姆忽然出现在众人面前。他冲图林鞠了一躬。金姆已去，诸事已毕，"老矮人说，"他和先祖们躺在一起。现在我们要来面对今后的生活，虽说这段日子可能并不长久。密姆的家可否令您满意？我付出这笔赎金，是否已被接受？" "是的。" 图林说。"那它就归您了，您尽可随意安排这些人的住所，但这里除外：这个封闭的房间，除我以外谁也不能打开。" "就这么定了，" 图林说，"不过在此处生活，还有些问题需要解决。我们的确安全了，至少表面上如此。但我们必须找到食物，以及其他物资。我们怎么才能出去，更重要的是，我们如何才能回来？" 密姆从嗓子眼里呵呵冷笑，令众人备感不安。"你们是害怕跟着一只蜘蛛走进了罗网的中心吗？" 他说，"不，密姆可不吃人。更何况一只蜘蛛同时对付三十只黄蜂，自己也要吃亏。看啊，你们披甲持锐，而我赤手空拳站在这里。不，咱们必须分享一切，你们和我：房舍、食物、炉火，也许还有其他东西。这处居所，我想你们会为了自己的安全严加防范；就算知道进出的道路，也会保守秘密。你们早晚会了解这些道路。但在此之前，如果你们想要出去，那必须由密姆或是他的儿子伊本充当向导。总是有一个人会与你们同去同归--或是在你们不靠向导也能找到的熟悉地点等待。我想那地点会离家越来越近的。" 图林同意这个条件，他谢过密姆，大部分亡命徒心里也很高兴。此时正当仲夏，在上午的骄阳下，这里似乎是个休养生息的好地方。只有安德罗格心怀不满。咱们必须自己掌握进进出出的道路，而且越快越好。" 他说，"咱这辈子，可从没带着满腹冤屈的俘虏跑来跑去。" 那天他们都在休息，同时清洗武具，修补装备；因为他们的食物还能维持一两天，而密姆也拿出了矮人的物资。密姆借给众人三口大锅，以及生火的柴薪，然后又拿出了一个大包袱。"都是垃圾，" 他说，没有值得一偷的东西。只是些野根薯。" 但等众人把这些根块洗净，便发现表皮之下洁白丰润，煮熟之后味道还很不错，有点像是面包。亡命徒们为此欢欣鼓舞，因为他们已经很久没吃到面包，只是偶尔能偷到一星半点。"野精灵不知道这种东西，灰精灵也没发现过。那些渡海而来的傲慢种族太过骄纵，才不肯在土里刨食。" 密姆说。"它们叫什么名字？" 图林问道。密姆斜眼看着他。它们没有名字，只在矮人语中有相应的称呼，这种语言我们是不会教给外人的，" 他说，而且我们也不会教给人类如何寻找它们。因为人类贪婪而不懂珍惜，肯定会把这些东西挖到全部绝种。还是现在这样比较妥当，他们在野外乱闯时，即便从这些植物前面走过，也会视而不见。你从我这儿学不到更多的东西了，但只要你言谈公正，不窥探也不偷窃，就会从我这儿得到足够的馈赠。" 他说着又呵呵怪笑起来，它们非常珍贵，在饥荒的冬季比金子还值钱，因为我可以把这些东西储藏起来，就像松鼠储备坚果那样。从它们第一批成熟开始，我们已经在进行储存。但如果你们觉得为了这一小袋食物我会连命都不要，那你们就是傻瓜了。" "话是这么说，" 乌拉德接口道，当初俘虏密姆时，正是他检查了那个包袱，但你当初就是不肯把包留下，现在这番话反倒更让我觉得有鬼。" 密姆转过头，沉着脸看向乌拉德。你就是我说的那种傻瓜。如果你在冬天死去，春风都不会为你哀泣。我已经许下诺言，所以不管自己愿不愿意，有没有包袱，肯定都要回去。就让这无法无天、不仁不义的家伙随便琢磨去吧！我只是不愿被恶人强迫放弃任何东西，哪怕是一根鞋带。难道我会忘记将我五花大绑的那些手中就有你的一双？正因为这样，我才无法再跟儿子说上一句话。从今往后，我从食物储备中分发土面包时，不会有你的一份。如果你要吃，那就得靠同伴们的慷慨大方，可别指望我。" 密姆说完转身离去。乌拉德虽然被矮人的怒火吓得心惊肉跳，但还是冲着他的背影说：吹得牛皮哄哄！不管怎么说，这老无赖的包袱里还有别的玩意。形状差不多，但更硬也更重。可能在荒野之中还有其他东西精灵们还没找到，人类也别想知道！" "是有这个可能，" 图林说，"不过那矮人至少有一点说得没错，你就是个傻瓜。干吗要把你想到的都说出来？如果好话会哽在你的嗓子眼里吐不出来，那就把嘴闭上，这样对大家来说都更好些。" 这天众人相安无事，匪徒们都不想出去。图林在绿草如茵的岩架上久久徘徊，从一侧悬崖走到另一侧，分别眺望东方、西方和北方，想搞清若是天气晴朗，从此处能望到多远的地界。遥望北方，他能看到贝西尔森林环绕阿蒙欧贝尔山坡向上攀升，感觉出奇地近。他发现自己的目光每每飘向那边，也不知是什么缘故；他的心其实更眷恋西北，越过万里天穹，他仿佛能依稀见到阴影山脉和故国的边疆。 但到了晚上，图林转头西望落日，火红的太阳沉入遥远西方海岸线上的雾霭之中，纳罗戈河谷深藏在阴影间。胡林之子图林在密姆家宅中的生活就这样开始了。此地从那以后便被称作巴尔·恩·堂威斯，赎金之居。在很长时间里，匪帮的日子过得称心如意。食物并不短缺，又有相当不错的住所挡风遮雨。赎金之居温暖干燥，房间很多，甚至还有富余。他们发现如果碰到紧要关头，这些洞穴足以容纳一百人，甚至更多。 再往里走还有个较小的厅，一侧凿出了壁炉，其上有条烟道钻过岩石，直通巧妙隐藏在山坡罅缝中的通风口。这里还有许多房间，门口开向两个洞厅或是其间的通道，部分供人居住，其他的则充当贮藏室或工作间。密姆储藏东西的本事要比他们强得多，他有许多石质或木质的箱子和容器，看上去都年深日久。但大部分房间如今空了出来，悬挂在武器库里的斧子和其他装备早就锈迹斑斑，落满尘灰，架子和壁橱中空无一物，铁匠房也被闲置不用。只有一间除外，这个小房间直通内厅，屋内装有炉膛，跟厅中的壁炉共用一条烟道。密姆有时会在这里干活，但决不允许其他人留在身边；而且他也没讲过有一条秘道楼梯可以从他家中直达阿蒙茹斯峰顶平台。安德罗格有一次饥饿难耐，跑去搜寻密姆的食物储备，结果在洞穴间迷了路，无意中发现这条秘道；但这件事他没有跟任何人提起。这年余下的日子，他们再也没去劫掠。出外狩猎或是搜集食物，通常也是三三两两分成小队。但在很长时间里，人们都觉得难以寻到原路返回。 除了图林以外，至多只有六个人逐渐记住了进山的道路。尽管如此，看到精擅此道的人不靠密姆帮忙就能来到他们藏身的洞穴，匪帮决定在靠近北面山壁裂缝的地方日夜设岗。他们不担心南方会有敌人，也不认为会有谁从那个方向攀登阿蒙茹斯。但白天多数时候都有一名哨兵守在峰顶，瞭望四周动静。虽说冠帽顶险峻异常，但也并非无法登临，因为洞口东侧已经凿出粗陋阶梯，通到人类也可徒手攀爬的崖坡。这一年慢慢过去，既无危机，也无警报。但当白昼渐渐缩短，池塘变得灰暗冰冷，白桦树也掉光叶子，阵阵大雨再度袭来，他们被迫在洞穴中熬过越来越长的时间。人们很快厌倦了黑咕隆咚的山洞，或是灯火昏黄的洞厅；而且对大多数人来说，如果能够摆脱密姆，日子会变得更加舒服。 他们时常以为矮人待在别的地方，却突然发现他从某个阴暗的角落或是巷道冒出来。每当密姆靠近，匪徒们连聊天都觉得很不自在。他们最终习惯于压低声音窃窃私语。但最让他们觉得奇怪的是，图林却没有这种感觉。他对老矮人变得非常友善，而且越来越乐意听从他的劝告。在此后来临的冬季中，图林常和密姆促膝长谈，听他讲生平故事和各种口耳相传的知识。即便老矮人对艾达精灵语出不敬，图林都不会指责训斥。密姆似乎也很高兴，对图林表现出很大好感。他打铁时，单只允许图林偶尔进入那个房间，两人会在里面轻声交谈。等到秋风消散，寒冷的冬季硬生生降临在他们面前。年关未至，大雪已从北方袭来，比他们在河谷见识过的猛烈许多。 是时，严冬在贝尔兰肆虐，安格班的势力愈发增强。阿蒙茹斯上盖满厚厚积雪，只有最坚忍刚强的汉子敢外出活动。有些人害了病，而且所有人都在忍饥挨饿。到了仲冬时节，在一个薄暮昏昏的傍晚，突然有一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此人看来身材魁伟、膀大腰圆，身披白色斗篷，还戴着兜帽。他避过了匪帮的哨兵，静悄悄走到火炉跟前。看到众人惊得窜起身来，他放声大笑，把兜帽往后一甩。他们这才看清，来者竟是强弓毕雷格。他在宽大的斗篷下面背了偌大一个包裹，里面装有各种对匪帮有用的物资。毕雷格就这样违背了自己的判断力，屈服于友爱亲情，回到图林身边。图林大喜过望，因为他常常为自己的顽固后悔。如今他心中的愿望得以满足，而且还不需要向别人低头或是违背自己的意志。虽说图林很高兴，但安德罗格和其他几个同伴却不尽然。 在他们看来，毕雷格和这位首领显然是有约会在先，而首领一直瞒着他们。安德罗格看到他们避开人群亲密交谈，心中不免妒意丛生。毕雷格随身带来了哈多之盔。他希望这件礼物能重新激起图林的雄心，让他不甘于待在荒郊野外，当个小团伙的首领。"我把你自己的东西带来给你，" 他拿出头盔时对图林说，"这物什我一直保管在北方边境，但我想应该还没被忘记。" "也相去不远了，" 图林说，"但今后再也不会。" 他没再多说，只是若有所思地望向远处，直到瞥见毕雷格拿在手中的另一件东西。那正是梅丽安的礼物，但银叶在火光中变得绯红，图林看见封蜡时，目光阴沉下来。你手里拿的是什么东西？" "仍旧爱你的人所能赠送的最珍贵的礼物，" 毕雷格答道，"这是兰巴斯，艾达族的干粮，还没有任何人类曾经尝过。" "祖先留下的头盔我会收下，并感谢你替我保存，" 图林说，"但我不会接受任何来自多瑞亚斯的礼物。" "那就把你的利剑和盔甲送回去，" 毕雷格说，"把你儿时接受的教导和养育之恩也送回去。就让这些（你自称）忠心耿耿的部下死在荒野，好满足你骄纵任性的脾气！更何况这些干粮是梅丽安给我的礼物，不是给你的，我可以任意处置。如果它卡在你的喉咙里咽不下去，那就别吃，其他人可能饿得更厉害，也不那么骄傲自满。" 图林眼中寒光四射，但他看着毕雷格的脸庞，眸子里的怒火渐渐平息，最终变得灰暗起来。他用几乎难以听到的声音说："朋友啊，我想知道你为何会屈尊回到如此粗鲁无礼的人身边。无论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会仔细聆听，哪怕是责备呵斥。从今往后，无论什么问题，都请你向我提出忠告，除了返回多瑞亚斯的路途以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