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夏季临时列车“山彦一九四号”驶出大宫站以后,车窗外的景色渐渐被浓雾笼罩起来了。 在关东地区,像这种浓雾笼罩的天气是很少见的。列车奔驰在浓雾之中,颇有几分壮观。 七号车厢是一等车厢,里边有一位正在看杂志的男乘客。那是一本周刊,记述了岩手县盛冈一中一个长期受到同班同学欺负的中学生,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上吊自杀的事件。事件发生在六月二十四日,周刊出了一期特辑 ,对这个事件做了全面而详细的报道。 周刊翻开的那一页上,刊登着一张自杀的那个少年的大照片,照片下面印着他的名字:木山秀之。 一等车厢的门被轻轻打开,有个少年悄然而入。周刊的报道上说:少年自杀的时候,身穿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戴一顶红色棒球帽。现在进入一等车厢的这个少年,也是身穿白色衬衫,蓝色牛仔裤,戴一顶红色棒球帽。 他走路非常非常地轻,似乎是飘在半空。在他的身上,看不到一般少年活泼的天性,走起路来一点儿声音都没有。简直就是——简直就是那个少年的亡灵。 也许是少年的躯体吧,他的背后飘浮着淡淡的薄雾。薄雾卷起些许旋涡,消失了。也许是由于薄雾消失了的缘故,少年的身体看上去好像是半透明的。 正在看杂志的男乘客眼睛一直盯着关于少年自杀的报道,根本没有抬过头。少年从他的身边悄悄走过。要是他抬头看到这少年,肯定会是一次所谓吓破胆的经历。 但是,他一直在埋头看杂志,没有抬头。少年无声地向车厢后部走去。 第一章 上野站的蝴蝶 1 昭和六十一年(一九八六年)八月十八日,星期一,难得一见的大雾弥漫东京。太阳落山以后,上野的街灯被埋在浓雾里,渗出模糊的光。高速公路上的照明也沉在浅灰色的暗夜之中。从上野火车站前通过、开往浅草方向或上野公园方向的汽车纷纷减速,带着几分苦涩缓缓前行,比步行的速度也快不了多少。人们在这突如其来的大雾面前感到迷茫。 晚上二十二点二十六分,一辆新干线列车穿破关东地区这场罕见的大雾,驶入上野火车站地下四层新建不久的十九号站台。这辆新干线列车是当晚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从上越新干线过来的“朱鹮四一八号”。 上野站是“朱鹮四一八号”的终点站。眼下是盂兰盆节期间,每当列车一进站,回老家与亲人团聚之后返回东京的人们就会被大量“吐”出来。可是,由于“朱鹮四一八号”到站时间较晚,下车乘客并不是很多。特别是作为一等车厢的七号车厢,从里边出来的乘客,可以用稀稀拉拉这个词来形容。 在乘客下车的同时,一位老乘务员就开始检查车厢内是否有乘客忘记带走的东西。从一号车厢开始,一个车厢一个车厢地查。由于一号车厢到五号车厢不对号入座,车票比较便宜,乘客相对多一些,查的过程中乘客还在陆续下车,所以查得很慢,等查到对号入座的六号车厢的时候,时间过去了整整四分钟。 这时,另一侧的二十号站台①又缓缓驶入一辆新干线,是当晚十九点整始发于盛冈,从东北新干线过来的 “山彦一九四号”。列车分秒不差地于二十二点三十分正点到达上野站。 一辆始发于太平洋侧的盛冈,一辆始发于日本海侧的新泻,两辆新干线亲密友好地并排停在站台两侧。 从始发于盛冈的“山彦一九四号”里“吐”出来很多回乡探亲的乘客,他们跟从“朱鹮四一八号”上下车的乘客合流,向出站口涌去。“山彦一九四号”是为了缓解夏季紧张的客运增开的临时列车,只在八月十六日、十七日、十八日这三天里运行,今天是“山彦一九四号”运行的最后一天。 “朱鹮四一八号”的老乘务员查完六号车厢进入一等车厢七号车厢的时候,隔着车窗看见了刚刚进站的“山彦一九四号”。“朱鹮四一八号”和“山彦一九四”车辆组成基本相同,“朱鹮四一八号”的老乘务员所在的七号车厢正对着“山彦一九四号”的七号车厢。跟“朱鹮四一八号”一样,“山彦一九四号”的七号车厢也是一等车厢,里边的乘客也不多。 由于“朱鹮四一八号”比“山彦一九四号”早四分钟进站,“朱鹮四一八号”上的乘客差不多都下了车。老乘务员因查票等工作多次来过一等车厢七号车厢,知道里边乘客不多,认为里边早就空空如也了,可抬头一看,在车厢后部的十三排A座上,还有一位女乘客把头靠在车窗上睡觉呢。 老乘务员走过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放在座位上的鲜花,许许多多白色的大波斯菊、淡紫色的桔梗,散乱在座位上,像是一把巨大的花束刚刚被拆散。 那是一个穿着华丽的女人,那一大束鲜花似乎是专门用来装饰她的华丽。她闭着眼睛,身上穿一件眼下很少见到的带花边的淡蓝色连衣裙,身旁的一件上衣也是带花边的。妆化得比较浓,皮鞋擦得很亮。看上去像个酒吧女。虽然不是很年轻,但长得还算漂亮。 一等车厢里已经没有其他乘客,只剩下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那里。老乘务员走过去,打算摇摇她的肩膀把她摇醒。 来到她的身边,在闻到一股花香的同时,老乘务员发现她的脸色苍白得有些异常。 老乘务员的手碰到她的肩膀的时候,没有感觉到她的体温。 “喂!”老乘务员一边叫一边摇了摇她的肩膀。 女人的身体石头似的,没有任何反应。就在这时,从女人肩膀后边飞出一只小蝴蝶。 小蝴蝶翩翩起舞,越飞越高。本来那是一只褐色的小蝴蝶,但展开翅膀以后,却是金黄色的,犹如一团火焰在跳跃。 老乘务员一瞬间被那只美丽的小蝴蝶吸引住了,不过他还是很快回过头来,继续叫那个正在睡觉的女人。女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老乘务员好像悟到了什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果然,脸是冰凉的。 老乘务员意识到出大事了,但他经历的事情多了,显得非常冷静。他拿起女人的右手,摸了摸脉搏,心跳已经没有了。 小桌上放着一个空啤酒罐。老乘务员心想:这啤酒里也许有毒!在这种情况下,保护现场是第一位的,什么都不能动!想到这里,他赶紧站直了身子。 车窗外的站台上人已经不多了,可以清楚地看到站台另一侧停着的“山彦一九四号”的一等车厢。 “山彦一九四号”一等车厢的十三排靠站台这边是D座。因为“山彦一九四号”跟“朱鹮四一八号”是同一个方向进站的,进站以后并排停在站台左右两侧。一等车厢每排都是四个座位,从左至右按照ABC D的顺序排列。停在站台右侧的“朱鹮四一八号”靠站台这边是A座,停在站台左侧的“山彦一九四号” 靠站台这边当然就是D座。 世界上居然有如此巧合的事!老乘务员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看到“山彦一九四号”一等车厢的十三排D座上,一动不动地坐着一个男人——说不定也死了! 不管怎么说得立刻报警! 这时候,身后又来了一位年轻的乘务员,他看见老乘务员正站在一个女乘客身边发愣,就冲女乘客大声喊道:“您这是怎么啦?身体不舒服吗?” “什么身体不舒服!自杀啦!”老乘务员说。 “啊?”年轻乘务员大叫一声,吓得脸色苍白。 “得马上报警!不过,在报警之前,我得到那边车上看看。”老乘务员,也就是女尸的第一发现者说。 年轻乘务员傻愣愣地盯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女尸头部,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看那边!”老乘务员指着停在站台另一侧的“山彦一九四号”的一等车厢说。 站台上已经没有人了。站台上大钟的指针指向十点三十八分。时近深夜,“朱鹮四一八号”和“山彦一九四号”虽然不是末班车,但此后进站的列车几乎可以说是没有了。 “山彦一九四号”的一等车厢已经是静悄悄的了,可是,十三排D座上那个男人,依然把头靠在车窗玻璃上,纹丝不动。 “那……”年轻乘务员呆呆地问道。 “不知道。搞不好也是一具死尸!” “一天晚上……死两个人?” “我过去看看,你在这儿等着!”老乘务员说完,转身下车,直奔“山彦一九四号”的一等车厢。他小跑着穿过站台,从靠近十三排D座上那个男人的车门上了车。 年轻乘务员看见老乘务员在“山彦一九四号”的一等车厢里,摇着男人的肩膀大声叫着。男人还是不动弹。老乘务员抓住男人的肩膀使劲儿摇晃起来。 一直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的男人滑下去。男人的脸从车窗消失的那一瞬间,年轻乘务员看见那张脸上泛着阴森森的苍白。 老乘务员抬起头来,向等候在“朱鹮四一八号”一等车厢上的年轻乘务员送过来一个大惊失色的表情。 这时,“山彦一九四号”的乘务员总算过来了。“朱鹮四一八号”的老乘务员急急忙忙地向他连说带比划地,告诉他出大事了。“山彦一九四号”的乘务员赶紧凑到车窗前往座位下边看。老乘务员又伸手指了指自己的“朱鹮四一八号”。 2 东京警视厅一课杀人事件侦破小组的吉敷竹史到达上野站的时候,“朱鹮四一八号”和“山彦一九四号”已经离开了十九号站台和二十号站台,因为后面还有列车到达,必须把站台腾出来。不过,两辆新干线的一等车厢,即七号车厢的现场,都保护得很好。 吉敷首先来到进入过二十号站台的“山彦一九四号”的一等车厢。车厢最后边,十三排D座前边,一个男人蜷曲着瘫倒在地板上。 座席上散乱地放着很多鲜花,有白色的大波斯菊,还有淡紫色的桔梗。吉敷想:拿进车厢的时候大概是花束,在座席上才散乱的。如果是自杀的话,这些鲜花是用来安慰自己那孤独的灵魂呢?还是用来给自己送葬呢? 倒在地板上的男人,头发很多都白了,从面颊的皮肤来判断,至少有五十多岁,没戴眼镜。 死者右半边面颊贴着地面,站在过道上的吉敷可以看到他的左半边面颊。吉敷蹲下身子检查尸体。也许是由于下大雾的原因吧,负责现场鉴定的搭档还没到。 尸体还没有僵硬。吉敷闻了闻尸体的嘴唇,闻到一股类似荞麦花的甜丝丝的香味。 五十来岁的男人的尸体,面部表情带着几分疲劳。看上去是个从事脑力劳动的人,不像是一个体力劳动者。 高高的鼻梁,粗粗的眉毛,嘴唇稍厚,身材不高,一米六五左右,在男人里属于小个子。 上身穿一件白色半袖衬衫,规规整整地系着一条绛紫色领带。下面穿一条灰色长裤,同样颜色和质地的上衣掉在了身旁的地板上。脚上是一双深棕色皮鞋,就像刚刚擦过一样锃亮。 吉敷站起来,看见窗台上放着一个啤酒罐。他掏出手绢包好手指,拿起啤酒罐看了看,里边还剩着一点儿啤酒。 行李架上有一个茶色的手提包,座席上有一本很厚的旧书,旧书的旁边是一本杂志。 慎重起见,吉敷再次用手绢包好手指,拿起那本厚厚的旧书。那是一本布面硬皮书,书脊部分是深棕色皮革制的。书确实是很旧了,书脊和封面封底之间的连接处,都有龟裂。书脊上是金字:帝国文库(九)近松世话净琉璃全集①。 翻开封面,只见扉页上印着“盛中图书室藏书”几个字。随意翻了几页,泛黄的纸页上印着的都是古汉字和古文。吉敷试着读了几句,一点儿都没读懂。一般人旅行的时候是不会把这种书带在身边的。 吉敷把书递给身边的搭档小谷,面向过道上站着的一群乘务员问道:“最早发现尸体的是哪位?” “我!”一个乘务员举起右手,向前迈了一步。 吉敷打开记事本:“您贵姓?” “木村。” “您是这辆车,也就是‘山彦一九四号’的乘务员吧?” “不是。我是‘朱鹮四一八号’的。” “‘朱鹮四一八号’的?”吉敷用疑惑的眼光看着那个叫木村的老乘务员,“‘朱鹮四一八号’的乘务员,最早发现了‘山彦一九四号’上的尸体,是这样吗?” “是的。我是从窗外看到的。” “从窗外看到的?” “对。那时候,在我们‘朱鹮四一八号’的一等车厢里,还有一个自杀的女人。我是在那边的一等车厢里,看着‘山彦一九四号’进入二十号站台的。” “也就是这辆列车吧?”吉敷问。 “对。‘山彦一九四号’的一等车厢正对着我们‘朱鹮四一八号’的一等车厢,我看见这个人头靠着窗户一动不动,怀疑他已经死了,就跑过来确认了一下……” “也就是说,‘山彦一九四号’和‘朱鹮四一八号’分别停在站台的两侧?”吉敷又问。 “对。” “‘山彦一九四号’和‘朱鹮四一八号’的车辆组成,有什么不同?” “基本上相同。” “基本上相同?也就是说不完全相同?” “是的,不过,说它们完全相同也是可以的。它们都是十二节车厢,车厢编号都是从一到十二,七号车厢都是一等车厢。” “原来如此。所以一等车厢并排停在站台两侧,而且,距离很近。” “对。在那边可以清楚地看到这边的情况。” “刚才您说基本上相同,那么,不同之处是什么?” “不同的是五号车厢。‘山彦一九四号’的五号车厢是对号入座的,‘朱鹮四一八号’的五号车厢不是对号入座的。不同之处只有这一点,其他完全相同。” “明白了。请问,‘朱鹮四一八号’几点几分从新泻发车?” “二十点零六分。” “‘山彦一九四号’呢?几点几分从盛冈发车?” “十九点整。”另一个乘务员回答说。 “发车时间不同,但到达上野站的时间差不多,而且是停在同一站台的两侧,对不对?”吉敷问得非常详细。 这时候,负责现场鉴定的搭档船田到了。 “哟!吉敷,早到啦?”船田跟吉敷打了个招呼,就在尸体旁边蹲了下去。他凑近死者的嘴唇用鼻子闻了闻,马上说:“氰酸类毒药!见效快,但服毒者非常痛苦。这个车厢里乘客很少吗?” “是的,一等车厢,乘客很少。” “哦,是吗……还有体温,死了也就一个多小时吧。” 吉敷把掉在地板上的死者的上衣捡起来,掏了掏内兜。从左边的内兜里掏出一本蓝皮的教员证件。翻看证件一看,里边写着:盛冈第一中学,二年级二班班主任,小渊泽茂。 看来死者是一个中学老师。 接下来从右边的内兜里掏出一个钱包,里边有十一万日元。没有发现遗书之类的东西。 “是自杀吧?”老乘务员木村问道。 “现在还不能断定。”吉敷回答说。 船田拿起放在窗台上的啤酒罐,也用鼻子闻了闻:“肯定是喝了这个以后死的。” “啤酒里混入了毒药?” “也可能是把毒药抹在罐口。这种易拉罐,喝的时候与嘴接触的位置是特定的。不过,如果是自杀的话,没有那样做的必要。把毒药放进嘴里,用啤酒冲下去就行了。” “我认为,如果是自杀,最常见的还是在啤酒或可乐中掺入毒药。”吉敷说。 “我也这么认为。”小谷在一旁插嘴道。 船田小心翼翼地把啤酒罐放进塑料袋里。 吉敷对船田说:“如果这边没有什么事情了,咱们去看看‘朱鹮四一八号’一等车厢里的那具女尸吧。” “可不是嘛,还有一个呢!”船田说着站了起来。 “朱鹮四一八号”就停在附近,一等车厢里的女尸依然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乘务员们也跟着警察们过来了。 “最早发现尸体的是哪位?”吉敷问。 “也是我!”木村举起右手回答说。 吉敷盯着死者的脸看了很长时间。死者的头发梳理得很整齐,妆化得也是一丝不苟,眼睫毛上涂了很厚的睫毛膏。长相不能说丑,但也说不上十分漂亮。年龄大约在四十岁上下。从表情到化妆到服装,都有几分酒吧女的妖艳。 船田凑近女尸的嘴唇闻了闻:“这也是氰酸类毒药!” 座席前边的小桌上也放着一个啤酒罐。吉敷注意到,这罐啤酒跟刚才在“山彦一九四号”上看到的那罐啤酒是一个牌子的。 “木村先生,在到达上野站之前,您没注意到这个女人已经死了吗?”吉敷问。 木村觉得自己受到了警察的指责,不由得低下了头:“对不起,从她身边来回过了好几次,没有注意到她已经死了,我以为她睡着了。” “一等车厢乘客很少是吗?” “很少。别的车厢人挺多的,这里大部分座席都空着。” “这个女人是在哪儿上的车,您还记得吗?” “记得。是在新泻上的车,发车以后我就开始查票,所以记得很清楚。” “那时候她身体还好吧?” “啊,还好。” “情绪是否显得有些消沉?” “这个我没看出来,一般吧。” “这罐啤酒一直放在这里吗?” “这个吗……记不清了。好像是一直放在这里。” “明白了。现在,我来问‘山彦一九四号’的乘务员几个同样的问题。那个男的是在哪儿上的车?” “盛冈。” “嗯,俩人都是在始发站上的车……啤酒呢?盛冈发车的时候就放在窗台上吗?” 乘务员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想不起来了。” “也是发车以后马上就查票吗?” “是。” “那时候他是否有什么不正常?” “没有。没有感到他有什么不正常。” “哦。” 接下来,吉敷打开了女人随身携带的包。没有发现遗书一类的东西,但在一大堆化妆品里边找到了她的驾驶执照。从照片上可以断定就是这个死去的女人。驾照上的名字是岩田富美子,生于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六日,本人住址写的是岩手县盛冈市中之桥街三丁目十一区九号。 “盛冈?”吉敷不由得小声嘀咕了一句,转身问乘务员,“这边是‘朱鹮四一八号’吧?” 乘务员们一齐点头。 “始发于新泻,从上越新干线过来的,对吧?” 乘务员们还是一齐点头。 “嗯?”吉敷陷入了沉思。这么说,“朱鹮四一八号”上的这个女人,“山彦一九四号”上的那个当中学老师的男人,都是盛冈市的人,为什么其中之一坐的是新泻发车的上越新干线呢? “这边这个女的也是喝了啤酒以后死的,这一点毫无疑问。”船田一边说一边小心翼翼地把啤酒罐放进塑料袋里。另一个负责现场鉴定的警察立刻在塑料袋上贴上标签。 “详细结果很快就能鉴定出来。不管怎么说,先让这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到咱们的巢鸭法医院去吧?”船田轻松地说着俏皮话。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吉敷被船田的俏皮话触动了:“亲亲热热……亲亲热热……”吉敷小声念叨着。 “就这样吧。”船田说着就要下车。 这时,那个叫木村的说话了:“对不起,我……” 吉敷赶紧中断自己的冥想,把脸转向木村。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木村显得有些扭扭捏捏不好意思。 “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您是不是还注意到什么了?”吉敷问。 “我听说在破案的时候,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都可能成为重要的线索。”木村说。 “您说得太对了。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都是重要的,有时候会成为意想不到的证据。请您一定说出来。” “明白了。我发现这个女的坐在这里不动,摇晃她的肩膀的时候……” “像这样摇晃吗?”吉敷摇晃着女尸的肩膀问道。 “对,就是这样。我摇晃她,她一动也不动,可是,从她的肩膀后边飞出一只蝴蝶来。” “蝴蝶?”吉敷不由得叫出声来。 见警察对这种小事如此重视,乘务员们都感到意外,全都不知不觉地笑了。木村的话和吉敷的反应引起一阵骚动。 “对不起,我也许……”木村更觉得难为情了,说话的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吉敷苦笑了一下,继续问道:“请您接着说,那只蝴蝶……后来呢?” “啊,那只蝴蝶还在呢!”突然,羞得满脸通红的木村指着车厢一角说。 车厢里又引起一阵骚动。 座席后面的车厢一角,落着一只小蝴蝶。翅膀是深褐色的,最初吉敷还以为是一只蛾子。 “不就是一只蝴蝶嘛,值得这么大惊小怪吗?”一个乘务员在嘲弄木村。 “可是,不管多么细小的事情……” ?喂!大家能帮我们捉一下吗?”吉敷大声说。 “啊?”乘务员们一齐转向吉敷,都以为警察是在开玩笑。 “有没有捕虫网和装蝴蝶用的小盒子?”吉敷认真地问。 见吉敷这样认真,大家才知道警察不是在开玩笑,你一言我一语地出起主意来。 “捕虫网倒是没有,不过,我那里有个蝈蝈笼子,可以吗?” “可以可以。” “赶快拿过来吧!” 最先说话的乘务员跑出去拿蝈蝈笼子去了。 “咱们用帽子当捕虫网吧!”木村说着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来,“快把车门关上,别让它跑了!”木村说完蹑手蹑脚地接近了蝴蝶,照准了用帽子扣下去。 没想到那蝴蝶还挺机灵的,啪地展开翅膀飞了起来。小蝴蝶飞起来以后是金黄色的,犹如一团火焰在跳跃。 乘务员们纷纷摘下帽子捉起蝴蝶来。一等车厢霎时变成了昆虫采集场。 3 这是一起令人费解的事件。 第二天早晨。在警视厅一课刑警队办公室里,吉敷翻开了列车时刻表。 “山彦一九四号”晚上七点整,也就是十九点整从盛冈发车,走的是东北新干线。那个叫小渊泽茂的中学老师坐的是这辆车。 “朱鹮四一八号”晚上八点零六分,也就是二十点零六分从新泻发车,走的是上越新干线。那个叫岩田富美子的女人坐的是这辆车。 这两辆车都是从日本东北部南下,开往东京的。所不同的是,一辆从太平洋一侧发车,一辆从日本海一侧发车。先后到达东京都内的上野站的时候,一男一女分别在各自乘坐的列车里死亡。喝的是同一个牌子的啤酒,死亡原因都是因为喝了氰酸类毒药中毒。 两个人乘坐的列车从大宫开始走同一条铁路线,分别于二十二点二十六分和二十二点三十分到达上野站,前后相差四分钟。一辆停在十九号站台,一辆停在二十号站台,也就是一个站台的两侧。 很可能是自杀。船田和乘务员们虽然没有把“自杀”这个词说出来,但从表情上可以看出,他们都是这样想的。 难道说,这一男一女死在各自乘坐的列车上,到上野站停在同一个站台上,是偶然的? 不,不能这么说。这一男一女都是盛冈人,两个人的尸体几乎在同一时刻到达同一站台,无论如何不能说是偶然的。 那么这两个人是不是关系非常密切呢?如果是的话,是不是殉情呢? 殉情?也不好理解。这样殉情的还没听说过。殉情,一般都是同床共枕。分别死在两辆列车上,有这么殉情的吗? 要是殉情,两个人应该在上野站见面以后,手拉手到两个人都喜欢的地方去一起自杀。 吉敷把在小渊泽茂的座席上放着的那本书拿了起来。那是一本很厚的书,重量不轻。书已经很旧了,看书的人好像不大爱惜,皮革做的书脊有些地方已经破裂了。 先看目录。标题很多,半数以上是短小的故事。吉敷扫了一眼,立刻发现这本书中关于殉情的故事占有相当大的比例。 第一篇是《曾根崎殉情》,接下来是《殉情两枚绘草纸》,《殉情重井筒》,《高野山女人堂殉情万年草》,《殉情刃乃冰之朔日》,《二郎兵卫于今宫殉情》,《嘉平次生玉殉情》,《纸屋治兵卫殉情天网岛》,《殉情庚申夜》…… 在这些关于殉情的故事里,《殉情两枚绘草纸》用铅笔画了个勾。吉敷翻开了这一篇。 非常难懂的古文。看了一段,不知所云。好在文章不长,吉敷静下心来反复阅读,结果还是看不懂,简直就像在读密码本。 吉敷把《近松世话净琉璃全集》放在一边,决定向继续搜查小组的中村请教。中村喜欢江户时代文学,办公室跟吉敷不在同一层。吉敷拨了一个电话,马上就找到了中村。 “我是吉敷。” “哦,有事吗?”中村是个非常爽快的人。 “近松门左卫门的作品《殉情两枚绘草纸》你知道吗?” “啊,题目倒是知道。你要是问《曾根崎殉情》啦,《殉情天网岛》啦,我就知道得更详细了。” “那些我不需要,我只想知道《殉情两枚绘草纸》的内容。” “这个嘛,我说不准。” “没关系,不用太准确,说个大概的意思就可以了。” “你怎么回事?没头没脑的,怎么想起问近松门左卫门来了?” 吉敷把昨天晚上在上野站发生的来自上越和东北的两辆新干线列车上发现了一男一女两具死尸的事件详细地跟中村讲了讲。 “原来如此。这是一起殉情事件吗?” “不好说。盛冈和新泻方面正在调查两个人的身份,他们到底是什么关系,目前还不清楚,还不能下结论。” “哦。” “要说是殉情,你不觉得有点儿奇怪吗?两个人坐的新干线都是开往上野站的,为什么非要死在半路上呢?很快就能在站台上见面了嘛!” “嗯,要说也是。” “见面以后,再找个两个人都喜欢的地方一起死,不是挺好的吗?” “你的意思是说,殉情是假象,实际上是杀人事件?” “还不能确定。上野警察署正在为设不设搜查本部犹豫呢。” “要是殉情,以前都不验尸。这回,那一男一女亲亲热热地进了法医院,是吧?”中村的话跟船田一样,“那样的话,俩人的尸体肯定是并排摆在一起,这是他们可以预想到的。这样说来,殉情也不能完全排除。” “你是这么认为的吗?” “嗯。我虽然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但好像《殉情两张绘草纸》,说的就是殉情的一对男女,约好卯时,也许是酉时,我记不清了,当寺庙报时的钟声敲响的时候,两个人在不同的地方一起死去。” 听中村这么一说,吉敷吃了一惊:莫非死在两辆新干线里的那一男一女,演了一出现代版的《殉情两张绘草纸》? 中村接着说:“所谓殉情,就是男女都确信对方会跟自己一起自杀。可是,在《殉情两张绘草纸》里,女的死了,男的却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种说法是男的也在某处自杀了,还有一种说法是男的逃到谁都不认识他的地方隐居起来了,所以出了两张绘草纸。” “什么叫绘草纸?” “就是当时的报纸,相当于现在的号外。不管怎么说,发生在上野站的这个事件,也许是一个风流的殉情事件,两个人死在两条船上。” “船上?” “嗯。上越新干线,东北新干线,就好像从越后地区和东北地区流向东京的两条河,不可以这样比方吗?” “嗯……” “这两条河,在大宫合并到一起,然后流到上野站,形成一个Y字形三岔河。” “哦,这么说,‘朱鹮四一八号’和‘山彦一九四号’,就是这三岔河上漂浮着的两条大船。” “正是!这一男一女不用掌舵也不用划桨,两条大船就能把他们的尸体一起送到上野站。然后呢,还会有人把他们送到位于巢鸭的法医院去,并肩躺在验尸台上,对不对?多么风流的殉情啊!他们一路都可以听到三岔河的潺潺流水声呢!”中村在电话里侃侃而谈,陶醉在自己编织的风流故事里。 4 放下电话以后,吉敷闷闷不乐。现在大致明白了,死在上野站的那一男一女也许是殉情。但是……但是…… 吉敷有些不以为然。 他不能完全接受殉情的解释,甚至有几分被人耍弄了的感觉。他觉得殉情只是一种表面现象,有明显的加工痕迹。在看上去也许是殉情的尸体旁边,放着一本以写殉情故事著名的剧作家近松门左卫门的全集,而且在那么多关于殉情的剧作目录里,单单用铅笔在《殉情两张绘草纸》上画了个勾,而这出戏的故事呢,跟这一男一女的死亡事件极为相似。 简直就是在手把手地教警察怎么破案嘛!警察都是无能之辈,所以要告诉警察们,这一男一女同时死亡的事件啊,是这么这么这么回事,做了非常细致的说明,就像一个附带着使用说明书的塑料人体模特。 想到这里,吉敷更加不以为然起来。不是自己太犟了,而是不想围着对手的指挥棒转。如此看不起我们当刑警的,太过分了吧! 虽然中村那样说了,但吉敷还是要找出并非殉情的证据。其实不用特意去找,眼下就有不少。首先,没有遗书。自杀之前谁不写遗书呢?可是那一男一女身边都没有遗书。 不过,单凭这一点很难否定“殉情说”。如果他们是由于不正常的男女关系,不能见容于社会而选择了殉情的,当然也就不愿意写遗书。写的话也只会写给父母,说一声对不起,或者写给孩子,说说对孩子将来的担心。这种东西也许不能算是真正意义上的遗书。 然而,再反过来说,这一男一女死去的地方也太奇妙了。两个人分别坐在两辆新干线里,这两辆新干线相距几百公里一起朝东京方向前进,为什么一定要死在车上呢?还有一两个小时就可以在上野站的站台上见面了呀! 但是,单凭这一点也同样无法证明“杀人说”。杀人的话,更合适的地方有的是,有什么必要在飞驰的列车上把两个人杀了呢?而且两个人还不在同一列车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还应该说是约好时间一起自杀,是殉情。因为死的时间,死后两个人聚首的时间,都像是事先商量好的。 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是船田打过来的。 “上野站那两具死尸的验尸结果出来了,你知道了吗?”船田问。 “啊。” “都是吞服了氰酸类毒药中毒身亡的。死亡推定时间吗?发现尸体一个半小时以前。” “都是被发现之前一个半小时死的吗?” “对。顺便说一句,基本上跟我昨天晚上的判断一致,没有大的出入。” 这就是说,这一男一女是事先约好在同一时间,在不同地点一起服毒自杀的。男女都确信对方会跟自己一起自杀,上演了一出奇特的殉情剧。难道这真是近松门左卫门戏剧的现代版吗? “知道了。”吉敷说。 “还有什么问题吗?” “现在还没有。谢谢!”吉敷说完挂断电话,又翻开了列车时刻表。 一个半小时以前,也就是晚上九点左右,始发于盛冈的“山彦一九四号”刚刚离开经停站福岛,始发于新泻的“朱鹮四一八号”呢,还没有到达经停站越后汤泽。两车距离会合地点大宫还很远。 “吉敷兄!”搭档小谷在一旁叫道。 “盛冈警察署的电话,您接不接?”小谷用手捂着话筒站了起来。 吉敷点点头站起来,来到小谷办公桌前,接过话筒,很客气地对盛冈警察署的人说:“我 就是一课的吉敷,给你们添麻烦了。” “哪里哪里。”是一个非常柔和的男人的声音,吉敷感到有几分意外。 “我是盛冈警察署的菊池。您问过的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都是我们这里的人。小渊泽茂生于昭和九年(一九三四年)三月,现年五十二岁,盛冈市第一中学二年级二班班主任,现住盛冈市爱宕町二十四号。盛冈市第一中学的具体地址是盛冈市加贺野五丁目四区六号。小渊泽茂生于盛冈长于盛冈,有一个姐姐,远嫁大阪。本人也已经结婚,有一个儿子,在上小学一年级。东京K学院史学系毕业,曾在东京都江东区一所私立高中教古文,七八年前,当时还健在的母亲要求他回家乡,于是就调到了盛冈市第一中学。这是小渊泽茂的情况。” 吉敷一边听一边做记录。 “这样说可以吗?实在对不起,太笼统了。”菊池非常客气。他说话的声音比较高,但十分柔和。 “完全可以。您调查得很细致。”吉敷从昨天晚上到现在,第一次抓到一点儿实际的东西,“我想问一下,小渊泽茂跟岩田富美子认识吗?”吉敷认为这是一个要点,如果这两个人不认识,就没有殉情的可能性。 “认识。”菊池非常干脆地回答说,“岩田富美子是位于盛冈市内丸二十一番地一个叫‘北上’的酒吧的老板……” “内丸?在盛冈城遗迹附近吧?” “没错!您对这边很熟悉嘛!您来过盛冈吗?” “去过。”吉敷的回答很短,意思是让对方接着说正事。 “小渊泽茂经常到这个叫‘北上’的酒吧去喝酒。据说跟老板岩田富美子有特殊的亲密关系。” “小渊泽茂生前是那个酒吧的常客吗?” “可以这么说吧,不过开始不是作为‘北上’的客人去的。岩田富美子有一个儿子叫岩田雄治,是盛冈一中小渊泽茂班上的学生。小渊泽茂去家访,认识了岩田富美子。” “哦?”吉敷渐渐听出点儿门道来了。 “这是个很有问题的孩子,经常在班里闹事。小渊泽茂是岩田雄治的班主任,家访的过程中不知道怎么两人就搞到一起去了。” 菊池提到岩田富美子的儿子的时候,用非常肯定的语气说他是一个很有问题的孩子。吉敷对菊池这种说法感到有些不对劲,在这种情况下,应该说“好像是个有问题的孩子”。或许由于事件的发生,菊池已经调查过岩田母子了吧。 “这么快就调查清楚了,真了不起。”吉敷说。 “哪里,不久前我们这儿发生了一个令人震惊的事件,您那里没听说吗?” 吉敷没搞懂菊池的话是什么意思,没说话。 “盛冈一中的学生木山秀之的自杀事件……” “哦,那个事件啊!想起来了!”吉敷不由得叫了起来。自己真是太糊涂了,木山秀之,盛冈一中的学生,自己怎么直到现在都没想到过呢? 吉敷虽然每天忙于破案,顾不上关心别的,但盛冈一中的木山秀之同学的自杀事件,由于报纸、杂志、电视大量报道,吉敷还是有所耳闻的。看到小渊泽茂的教员证件的时候,就应该立刻想起来。 盛冈一中二年级二班的学生木山秀之,由于不堪忍受同班同学的欺负,留下一封遗书,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上吊自杀。媒体虽然没有公开遗书里提到的欺负他的同班同学的名字,但班主任的名字如实公布于众了。没错,班主任的名字叫小渊泽茂。发现小渊泽茂的尸体和教员证件的时候怎么就没想起来呢?不但自己没想起来,船田和小谷也都没想起来。大家都忙昏了头。这个死在“山彦一九四号”的小渊泽茂,就是木山秀之所在的盛冈中 学二年级二班的班主任小渊泽茂! “想起来了!被同学欺负的中学生自杀事件,想起来了。欺负木山秀之同学,导致他上吊自杀的,就是岩田富美子的儿子吧?” “我们这儿满街都是这么传。我没看过木山秀之的遗书,不敢肯定就是岩田富美子的儿子,不过,岩田母子在这里已经住不下去了。上个月,也就是七月中旬,岩田富美子把位于内丸的酒吧和位于中之桥街的房子卖掉,搬到新泻的亲戚那边去了。” “原来如此。”吉敷明白了,“这个岩田富美子,没有丈夫吗?” “没有。单亲家庭,只有他们母子二人。听说她丈夫是做房地产生意的,只是听说,没有切实可靠的依据。我把岩田家盛冈时期的地址和搬到新泻以后的地址告诉您吧。” “盛冈时期的地址她的驾照上写着呢,盛冈市中之桥街三丁目十一区九号,对吧?” “没错,不过已经卖给别人了。新泻的地址是新泻市西堀街五区一九八四号。我们调查到的情况就这些了。” “岩田富美子的出生年月日,是昭和十八年(一九四三年)十月二十六号吧?” “是的。” “她也是盛冈出生的吗?” “是的。生于盛冈长于盛冈,盛冈商业职高毕业。上高中的时候母亲去世了。由于父亲早就去向不明,就寄养在亲戚家。这个亲戚后来搬到了新泻,这回岩田富美子又追到新泻去了。我知道的就这些了。” “谢谢!非常感谢!” “不用谢,不用谢。我刚才说的这些,都是我们已经掌握的材料。您要是来盛冈进一步调查的话,千万不要客气,跟我们打个招呼,我们一定全力配合。我叫菊池。” “明白了。还有一个问题,您那边认为这个事件是殉情吗?” 听吉敷这么问,菊池好像感到非常意外:“咦?不是殉情吗?” “我没有说不是殉情。我也觉得很可能是殉情,不过还是有些不明之处。” “您所说的不明之处是什么呢?” 被菊池这么一问,吉敷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才好了:“这个嘛,比如说,两个人分别死在了各自乘坐的列车上,再过一个半小时,他们就可以在上野站见面了。” “啊,是吗?”菊池说话的口气表现出几分不以为然——就这个呀? “如果您那儿再有什么新的发现,请告诉我们。”菊池又说。 “彼此彼此。发现新情况一定及时联系您。”吉敷说。 “那么拜托了。对不起,我挂了啊。”菊池非常客气地挂断了电话。 5 吉敷来到警视厅资料室,对负责管理资料的女孩子说要查阅最近几个月的报纸。 关于木山秀之自杀的报道,很快就查到了。从六月二十五号开始,对这个事件的报道持续了将近一个月。《被欺负的全貌已经查明》、《阴险的戏弄,电视的启发》、《八个月的苦恼——木山秀之是怎样走向死亡的》等大标题不时出现在吉敷眼前。 吉敷在图书室一角找了个位子坐下,花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把关于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报道浏览了一遍,了解了事件的大概。 今年四月,新学年调班,木山秀之离开了一年级一班的好朋友们,来到了二班。跟木山秀之一起被调到二班的只有一个还算要好的朋友B,所以呢,木山秀之跟B在一起玩的时间比较多。 可是,B是一个以A为头目的专门欺负别人的团伙的成员,木山秀之自然也跟那个团伙一起玩。 然而,团伙的头目A以前也跟木山秀之是一个班,那时候A就经常欺负木山秀之,见木山秀之跟自己领导的团伙一起玩儿,欺负他的行为逐步升级。 四月里,A团伙的成员开始让木山秀之跑腿儿,还戏弄他。有时候把一副圆形黑框眼镜强制性地戴在木山秀之脸上;有时候用马克笔给木山秀之画上黑胡子,还叫他在楼道里跳舞…… 让木山秀之跑腿儿的时候,就叫他“跑腿儿的”,主要是让他去买吃的买喝的,让他背书包。木山秀之被强迫跑腿儿和被强迫在楼道里跳舞的事,班主任小渊泽茂都见过,但每次都假装没看见。 A团伙更加肆无忌惮,甚至在小渊泽茂上课的时候也敢欺负木山秀之。他们用皮带把木山秀之绑起来,放在教室后方的架子上。木山秀之在那里哭,小渊泽茂却跟没事人似的照常上课。 A团伙的行为越来越过分,上课的时候也让木山秀之去买口香糖,买饮料。有时候把他的鞋扔到体育馆的房顶上,有时候从三楼往下扔书包让他接,接不住就用伞把打他的脑袋。他们还让木山秀之爬到小树上去唱歌,不唱就使劲摇晃小树。还多次打电话到木山秀之家里,威胁说:“秀之!我们要杀了你!”半夜里还去踹木山家的门。 五月里,A团伙搞了一次“给木山秀之办丧事”的大规模欺负木山秀之的恶劣行动。因为感冒,木山秀之在家休息了几天。得知木山秀之要来上学的消息以后,他们就把教室布置成了木山秀之的灵堂。他们在黑板上用红粉笔和白粉笔画上云彩,在牛奶瓶里插上鲜花,在杯子里装上沙土,再插上几根香点燃。 最大的问题是他们用一张大纸写了一篇《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贴在黑板上,强迫班里同学在上面签名,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班主任小渊泽茂也在上面签了名。 木山秀之走进教室看到这种情景,开始的反应还是很开朗的,“这是什么呀?好热闹啊!”但是,开始上课以后,他的表情越来越忧郁了。 六月二十三日,终于发生了一件直接导致木山秀之自杀的事件。 木山秀之坐在第一排,A把坐在木山秀之后边的学生拽走,自己坐在了那个座位上。A一边说“我要考验考验老师”,一边用拳头疯狂殴打木山秀之的肩部和头部。 木山秀之实在忍受不下去了,连声大叫“老师救我”,可是,小渊泽茂头也不回地继续在黑板上写字。 木山秀之被逼急了,回过头去跟A撕扯起来,A冷笑着跟木山秀之对峙。木山秀之一边哭一边反抗,A变本加厉地殴打木山秀之,教室里乱作一团。 这时候,小渊泽茂从讲台上下来,摁住木山秀之大声斥责道:“你这是干什么呢?”对A却不闻不问。 木山秀之气坏了,冲小渊泽茂叫道:“老师!你太过分了!我要杀了你!”说完跑出教室,去学校附近的厨具店买菜刀。 小渊泽茂追到大街上,拉住木山秀之,两个人扭打在一起的时候,被巡逻的警察制止了。 第二天早晨,木山秀之没去上学,在盛冈城遗址公园的公共厕所里上吊自杀,结束了自己短暂的一生。遗书就扔在厕所的地上,遗书里写着欺负过他的A和B的名字。木山秀之悲痛地写道:这样下去,我将陷入无底深渊! 遗书背面也写着很多字,但都被涂抹掉了。警察认为,这是木山秀之自杀之前,对自己写的某些内容感到懊恼才涂抹掉的。没有一家报纸登载遗书的全文。 还有人认为,木山秀之从母亲的钱包里悄悄拿了两万日元,用这笔钱可以坐新干线去东京浅草的亲戚家,但是他没有这样做,而是选择了自杀。两万日元被他揉作一团塞在口袋里。 木山秀之的自杀在盛冈第一中学引起很大轰动。在警察调查结束以后的记者采访过程中,记者们质问小渊泽茂:“木山秀之自杀前一天,在你眼前一直被人殴打,你根本不管,有没 有这种事?” “这个嘛,后面那个学生也就是轻轻地摸了一下木山秀之的脸……” 记者们又问:“你为什么在戏弄木山秀之的《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上签名?” 小渊泽茂回答说:“我不记得有这回事。” 记者们指责他耍赖,他却说:“也许我是在不得不签的情况下签的,也许是为了联络师生感情签的……” 不管记者们怎么追问,小渊泽茂都不认错。 报纸上也有小渊泽茂的照片。眉毛粗粗的、身材矮小的文弱书生小渊泽茂低着头坐在麦克风前。这张脸跟吉敷在“山彦一九四号”上看到的死尸的那张脸完全一样。 通过浏览报纸,吉敷了解了发生在盛冈的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概貌。 木山秀之的照片也上了报纸。那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少年,是女孩子喜欢的那种类型。当然,不管怎么看还是个孩子。现在的孩子发育早,中学生的体格往往长得跟大人似的,可木山秀之却还像个小学生。这种看上去很像可爱小学生的孩子,往往会成为欺负的对象。 这个事件里的A,很可能就是岩田富美子的儿子岩田雄治。报纸上虽然使用A来代替,遗书也没有公开,但了解这个事件的本地人很容易猜到是谁。因此,经营“北上”酒吧的岩田富美子在盛冈再也住不下去了,母子二人只好搬到新泻。 发生在上野站的,被认为是殉情的事件,前后经过应该是这样的:小渊泽茂为了解决岩田富美子的儿子岩田雄治的问题去家访,一来二去跟岩田富美子发生了肉体关系,岩田富美子离开盛冈去了新泻,小渊泽茂还是忘不了她。暑假期间,木山秀之自杀事件也过去了,小渊泽茂选定了八月十八日这个吉利的日子,约岩田富美子在东京都的上野站幽会…… 不对,还没等到幽会两个人就在各自乘坐的新干线里自杀了。为什么要自杀呢?幽会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了,为什么要自杀呢?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也许两个人事先电话联系过,分别乘坐几乎同时到达上野站的新干线,但是…… “吉敷兄!”有人在身后大声叫道。 吉敷慢慢回过头去。是小谷。 “找到了!找到一件重要的东西!这封信,是在岩田富美子的包里翻出来的。在一个装化妆品的小包里找到的。折得很小,塞在一个小化妆盒里,所以到现在才发现。” 吉敷接过来,在办公桌上把那封信展开的时候,还可以闻到脂粉气。 “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吉敷问。 “是的。” 吉敷看着那张纸,恨不得要把它吞下去似的读着上面的文字。读着读着,不由得血往上涌,变了脸色。纸上的文字是这样的: 岩田富美子女士:请乘坐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的新干线“朱四一八号”前往东京,随信寄上车票。我将乘坐十九点整始发于盛冈的新干线“山彦一九四号”前往。你我乘坐的列车将于当晚十点半左右先后到达上野站。另外,务必把这封信带上。 小渊泽茂 吉敷抬起头来,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吉敷兄!您怎么了?”小谷问道。 “啊,这,这可是一个重大发现。” “是吧,您怎么看这封信?” “至少能证明殉情的说法不能成立。你看,关于一起去死,这上面一个字都没写,这口气分明是想在上野幽会!” “写是没写,但也不能排除后来又打电话联系,决定在各自的列车里自杀吧?” 吉敷抬起头,看着半空思考起来。有这种可能吗?木山秀之是六月二十四号在盛冈城遗址公园自杀的,这个事件在盛冈引起很大轰动。岩田母子跟事件有关,免不了被人戳脊梁骨,不久就离开盛冈去了新泻,这是木山秀之自杀后一个多月,即七月底的事情。又过了二十来天,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尸体就来到了上野站。两个人分别二十多天了,就是想殉情,也不妨见了面再商量一下,为什么一定要在见面之前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各自服毒死亡呢?这实在叫人无法理解。 “这封信没有信封吗?没看见邮戳吗?” “没有信封,只有信纸。而且叠成一个小方块,塞在化妆盒里。” “嗯……”吉敷把胳膊肘撑在桌子上,拇指和食指顶着额头,陷入了沉思。 “可是,不管怎么说,我们至少能明白一点:‘朱鹮四一八号’的票,是小渊泽茂寄给岩田富美子的。” “是吗?你这么认为?” “怎么?我这么认为有什么不对吗?”小谷歪着头不解地问。 “你不觉得用文字处理机打的这封信有些奇怪?” “此话怎讲?” “这么短的一封信,为什么不手写呢?用文字处理机打,比手写麻烦多了。” “这是我们的看法。那些工作中整天使用文字处理机的人,机器就在手边,伸手就打,不会觉得麻烦。” “可是,按照惯例,署名总得手写吧?算了,不必在这个问题上较真儿?,学校的老师,整天使用文字处理机也不奇怪。就算像你说的那样,最近学校的老师们也许都用上文字处理机了,机器就在手边,那我问你,‘务必把这封信带上’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嗯,我也琢磨了半天,怎么也想不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如果这封信是小渊泽茂本人寄出的,何必要写‘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呢?” “嗯……想让岩田富美子把信还给他吧?” “为什么?” “不想留下证据吧。社会上到处都有人议论他们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要是被人抓到了真凭实据,他就更觉得难堪了……” “打电话啊,又没人给他安窃听器,把他说过的话都录下来。说过的话立刻就能消失,留不下任何证据。把车票寄过去,然后打个电话,行了!” “就是,反正很快两个人就一起自杀殉情了,以后也不会在社会上引起什么骚动。” “还有,在这封信里,小渊泽茂署的是全名。既然特意用了文字处理机,就是为了不留笔迹,署名用个开头字母什么的,不,就是不署名,对方也知道是谁。我们能从这封信里知道的,也就是‘朱鹮四一八号’的车票是被邮寄到新泻的。当然也不一定是新泻,总之是被邮寄到岩田富美子手里的。” “吉敷兄,您怎么看这封信的最后一句?‘务必把这封信带上。’” “我认为,这封信本来是应该消失的东西。” “消失?” “对!” “所以,小渊泽……” “不,我不是说小渊泽茂,而是小渊泽茂以外的人,本来是想把这封信拿走的。” “小渊泽茂以外的人?谁?” “凶手!” “这么说,不是殉情?” “不是殉情,是他杀!”吉敷一边说,一边在心里暗暗想道:果然是他杀! “怎么杀的?” “恐怕是先在‘朱鹮四一八号’上把岩田富美子毒死以后,再去‘山彦一九四号’毒死小渊泽茂。按照凶手的计划,这封信是不应该被带到上野站的。” “为什么带到了呢?” “一定是凶手没有找到。凶手没想到岩田富美子会把这封信叠成这么一个小方块,还把它塞进化妆盒里。这一点可以说是凶手的失误。” “啊……” “就连我们这些警察,不是到现在才发现吗?凶手在火车上,还要躲避着别人,急急忙忙地在岩田富美子的包里找,哪儿那么容易找到呢?” “原来如此!您分析得太对了,佩服!” “你就别给我戴高帽子了。” “这么说,这封信是凶手给岩田富美子设的圈套?” “正是。” “那么‘山彦一九四号’上的小渊泽茂呢?” “这边吗,没发现信之类的东西吧?” “没发现。” “这就是说……” “明白了,‘山彦一九四号’的车票是小渊泽茂自己买的,对吧?” “什么?不对。小渊泽茂也收到了一封同样内容的信,信的末尾也写着‘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小渊泽茂带来的这封信,被凶手找到拿回去了。” “明白了!小渊泽茂收到的信,署名一定是岩田富美子!” “当然是岩田富美子。” “凶手也给小渊泽茂设了圈套……这就是说……等等,吉敷兄,这就是说,凶手也上了‘山彦一九四号’?” 吉敷被小谷这么一问,显得有点儿尴尬。他想了想说:“这样的话,凶手就不是一个人,而是两个人。” 吉敷又陷入了沉思。凶手到底是不是两个人,他心里也没底。但是,不管怎么说,由于在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发现了这封信,案子变得有意思起来。 “还有,吉敷兄,就算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被人毒死的,存在有作案动机的人吗?” 吉敷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绝对存在!你看看这些报纸。”他拍了拍桌子上的报纸,继续说,“我都看了,你也看看吧。对了,这封信上有指纹吗?” “没检查出来。” “我得走了。我需要一个人静下来好好想想。你在这儿把关于木山秀之自杀的报道看看,然后咱们再谈。”吉敷说着站起来,离开了资料室。 吉敷顺着楼道向前走。他打算到屋顶上去,一个人梳理一下纷乱的思绪。刚走出没多远,忽然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吉敷先生!”有人在后面叫道。 吉敷站下来回头一看,是资料室的那个姑娘。吉敷觉得有几分诧异,没想到知道自己的名字的人还不少。 “您是吉敷先生吧?” “对,有什么事吗?” “您刚才不是查阅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报纸来着吗?”姑娘说着递过来一本杂志,“这本杂志上,有木山秀之父亲的手记。” “是吗?太谢谢你了!” “我也很关心这个事件。报道这个事件的报纸和杂志我都收集起来了,如果您需要,我复印一套给您。” “这可帮了我的大忙了,谢谢你!”吉敷说着把杂志接了过来。 姑娘脸红了:“那,明天,我送到您的办公室去,今天我手上只有这本杂志。” “你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吗?” “知道,一课杀人事件侦破组的吉敷先生,知道!” 这个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办公室在哪儿呢?吉敷心里这样想着,又问:“可是,我的办公桌在哪个位置,你不知道吧?” “一问不就知道了?明?见!”姑娘说完向吉敷鞠了个躬。鞠躬的时候,头发垂下来挡住了脸,姑娘赶紧用手把垂下来的头发拢到耳后去。 “谢谢你!谢谢!”吉敷再次对姑娘表示感谢。 姑娘又向吉敷鞠了一个躬。 6 吉敷来到警视厅大楼的屋顶上。 夏日的阳光很强,风也很大。吉敷走到阴凉处,在水泥围栏上坐下,把资料室那个姑娘给他的杂志放在膝盖上,翻到目录页找木山秀之父亲的手记。风刮得纸页哗啦啦地响。 找到了。在副标题《木山秀之父亲愤怒的手记》上面,是大标题《未能把儿子从无底深渊拯救出来的父亲的悲愤》。署名:木山拓三。 妻子说,她开始觉得我们的儿子秀之有些异常,是六月二十四日下午黄昏,具体地说是下午六点左右。当时,她想出去买菜,可是,一直放钱包的地方找不到钱包了。最后在别的地方找到了,打开一看,少了四万日元。 儿子从来没干过偷拿父母钱的事情,妻子认为这恐怕就是事件的开始。但是,当时的她连做梦都没想过儿子会自杀。她照常买东西,料理家务。 我们感到奇怪的是,学校方面,或者班主任小渊泽茂,为什么不通知我们秀之没去上学呢?秀之不是那种无故旷课的孩子。如果他们早晨告诉我们秀之没去上学,我们一定会想办法去找,悲剧也许就不会发生。这真叫我们悔恨交加。 儿子已经死了,我们不想再说班主任的坏话,但是,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的一系列行为,叫我们实在无法接受。二年级换班,小渊泽茂老师当了我们儿子的班主任不久,儿子就对我们说过“那个老师根本靠不住”这样的话。我见过那个老师两次,对他的印象跟儿子说的一样。我妻子也见过那个老师,用妻子的话说,那个老师总是惴惴不安的,眼神很不安定。 也许我是个痴爱孩子的糊涂父亲,在我看来,我们的儿子是个好孩子。儿子是个铁路迷,特别喜欢火车,经常看关于火车和旅行的书,经常幻想着自己一个人去旅行。儿子对我说过,将来要从事制作列车时刻表的工作。 儿子并不是一个只喜欢幻想的孩子,从上小学开始,儿子就经常跟我一起去爬山、钓鱼。儿子喜欢棒球,经常跟我一起玩投接球。 听妻子说,儿子是很招女孩子喜欢的。小学六年级的时候,同班的女同学就给他写过信,信上说:“我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吧!”这封信,妻子至今还保存着。 二年级新学期开始还不到两个星期的某一天,我到家的时候,看见儿子浑身泥土,身上有的地方还渗出血来,看上去是被人拽着脚在地上拖拽而形成的。我和妻子问他,这是怎么回事,他说是练摔跤的时候摔的。 可是,这种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耳朵后边的皮肤被撕裂,流着血回家的时候也有过。我觉得有问题,就让妻子到学校去找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反映一下情况。 老师说什么,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发生这种事情是正常的。 男孩子在成长过程中,不到三天就被撕破衬衫,扯掉扣子,甚至耳朵后边都有撕裂的伤口,这难道是正常的吗? 儿子不愿意把在学校里发生的事情告诉我,于是我每天回家以后都耐心地跟他交谈,终于把事情的原委问了出来。原来,在学校里有同学欺负他,跟他要钱。要是说没带钱,就会涌上来一群人打他。儿子本来是不愿意说的,在我的反复追问之下,终于一点一点地说了出来。 我气得浑身哆嗦,这简直就是犯罪行为!我给小渊泽茂老师打电话,他却说:“不会有那种事的,我去调查一下。”我以为他调查以后会告诉我结果,耐着性子等了一天又一天。一个星期过去了,还是没有任何答复。我实在等不下去了,就让妻子给他打电话。他说:“根本就没有那种事。”妻子流着眼泪对他说,我儿子三天两头被打伤,怎么能说根本没有那种事呢?没想到他很生气地说:“现在,学习成绩是第一位的,老师哪有时间管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我们把这些情况跟儿子说了。儿子说:“跟那个老师说什么都没用,他整天被A同学啪啪地打脑袋,连个屁都不敢放!” 我再次感到震惊。学生好像根本就不把这个小渊泽茂老师放在眼里。 有一次,我对儿子说:“咱们也是男子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他打你,你也打他啊!” 儿子非常干脆地对我说:“那样的话还有完吗?冤冤相报何时了。他们打我几下,我忍忍就过去了。还有,我讨厌打人。” 没办法,我只好找到A同学家,请他母亲好好管教一下自己的孩子。A同学的母亲说一定管教。可是,平静了不到一个星期,我们家秀之又浑身是伤地从学校回来了。问他是不是又被A同学打了,秀之说:“A同学嫌你找了他妈。” 妻子觉得不能就这样忍受下去,也去A同学家跟他母亲理论。他母亲态度骤变,说:“我们家孩子不会干那种事!”还说,“口说无凭啊,你们有证据吗?” 没办法,妻子又到学校去找小渊泽茂老师,请他一起到A同学家去,被他严辞拒绝,说什么A同学不是那种孩子。 妻子问,这种行为难道不算是欺负人吗?小渊泽茂老师说:“这不算欺负人,男孩子,打个架什么的是常有的事嘛!” 妻子和我都觉得一点儿办法都没有了。这种老师,根本靠不住。 后来,我们听秀之说,小渊泽茂老师上课的时候,那些人用腰带把秀之绑起来,放在教室后方的架子上。秀之哭着求老师救他,小渊泽茂却跟没看见似的。 我们实在不敢相信,也不理解,小渊泽茂老师为什么那么怕A同学呢?当然,老师身高只有一百六十厘米多一点,年龄也大了,而A同学身高一百七十厘米以上。从体力上来说,老师可能制止不了A同学的暴力行为。 后来,有人把电话打到家里来,嚷嚷着要杀了秀之。我们甚至想报警,求得警察的帮助。有一次,一个装成大人的声音公然在电话里说:“我是学校教导处的,木山秀之在家吗?” 有一次,气愤之极的我把来电话的人大声斥责了一顿。秀之哭着对我说:“爸爸你不要这样,你这样的话,我在学校被人欺负得就更厉害了。”我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了,满腔愤怒没有任何地方发泄。 我也到学校去找过小渊泽茂老师,那是因为秀之的课本被人扔进了厕所里。那次,老师倒是没有否认秀之被人欺负的事实。 他说:“班里的同学让木山同学跑腿儿的事也有过那么一两次。”根据我妻子了解到的情况,让秀之跑腿儿的事每天都有,有时候一天让他跑好几次。 小渊泽茂老师让我去找教导主任,那个教导主任说的话也不像是出自一个为人师表的人之口。还没说几句话,他就说:“要不你们转校吧!” “这么说,你们承认学校里有欺负人的事情了?”我问。 “不能这么说。木山同学好像跟我们学校合不来……”教导主任说。 这像老师说的话吗?为什么合不来?还不是因为有欺负人的?情!我当时真想质问他,但我什么都没说就回家了。人家这种话都说出来了,我再说什么也没用。要知道秀之会走上自杀这条路,真应该早早转校。 我痛感自己没有能力。儿子陷入如此严重的困境,我想竭尽全力帮他解脱出来,伸出手去却够不着。我觉得我所面临的,简直就是一个享受着治外法权的世界。我感到无从下手。不管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如何靠不住,也只能把儿子交给他了。 我无处排解心中的郁闷,每天借酒浇愁。我曾经想送儿子去学格斗技能,锻炼身体,保卫自己。但是,儿子坚决反对。儿子越是在学校受到欺负,越是反感打架斗殴的行为,几乎成了一种过敏反应。 五月里,“给木山秀之办丧事”的事件发生了。我听说以后,气得浑身发抖。如果说,其他事情还属于小渊泽茂老师的优柔寡断,属于个人性格问题,还可以原谅的话,那么,他作为一名教师,不但不制止班上欺负人的行为,还加入欺负人的行列,孤立我儿子,就完全丧失了职业道德。 我作为一个男人,对于他的心理状态是可以想象出来的。他怕A同学,在A同学面前直不起腰来,于是参加A同学欺负人的行动。为了求得A同学的欢心,甚至拍A同学的马屁。作为一个教师,这是最恶劣的行为,形成了教育现场最恶劣的局面。 本来我是不想说下面这些话的,但是,愤怒和悲痛使我不顾一切。我听说,小渊泽茂老师跟A同学的母亲有不正常的男女关系。虽然这是传言,我并没有掌握着什么证据,不应该这样公开讲出来,但是,如果这传言是事实的话,A同学在二年级二班旁若无人的态度,正是源于班主任老师毫无廉耻的行为,这种毫无廉耻的行为,成了A同学的“免罪符”。班主任在《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上签名,再次使A同学得到了“免罪符”,造成恶性循环。 秀之把《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拿回家来,我们至今保存着,这是一个重要的证据。在悼文的中央,写着“木山秀之,安息吧。小渊泽茂。”那是老师的笔迹,清清楚楚。 秀之自杀以后,小渊泽茂老师担心发生在教室里的欺负人的恶劣行为败露,提着一篮子水果来到我家,要求我们把那张有他的签名的《沉痛哀悼木山秀之》的悼文还给他,还说他自己已经是走投无路了。他这是想消灭证据,理所当然地遭到了我们夫妇的严辞拒绝。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哲保身得过且过,事情严重了就劝我们转校,悲剧发生了就想消灭证据,这是教育者应有的姿态吗?正是这个班主任造成了我儿子的不幸。 我不仅要谴责小渊泽茂,还要向全国发出呼吁:在某些教室的角落里,还有第二个、第三个秀之在无声地悲鸣,救救这些可怜的孩子吧! 我这个连封信都写不好的人,无论如何要写点什么,不写我就待不下去。像我儿子那样的悲剧不能再发生了!为了防止新的悲剧发生,我把秀之遗书的全文发表在这里: 朋友们: 不孝之子先走一步,敬请宽恕。 那天,大家都参加了我的葬礼,多么隆重的葬礼啊,我好高兴! 那时候我想:要是我真的死了,该有多么轻松啊!从那时起我就想死了。我是实在受不了A同学和B同学(这两个同学的名字后来被涂掉了,费了很大的劲儿才认出来。儿子写的是真实姓名)的欺负才选择自杀的。我死了以后,全班同学都拿着花束来参加我的葬礼该有多好啊! 我还不想死,可是,这样下去我会掉进无底深渊。大家不要再装作看不见了,也希望老师鼓起勇气,不要再说“你自己觉得被人欺负才会挨欺负”这种奇怪的话,这是我对老师的最后的请求。 木山秀之 吉敷合上杂志抬起头来。阳光还是那么强烈。风一停,在开着空调的房间里待久了的身体立刻冒出汗来。 吉敷想起刚才自己对小谷说过的话。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具有作案动机的人是存在的。说不定作案动机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强烈。 木山秀之的父母,特别是父亲,难道不具有作案动机吗?儿子被欺负了,他对儿子说什么“咱们也是男子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还要让儿子学格斗技能。木山秀之的父亲,为了死去的儿子,把写在纸上的文字付诸于行动,难道没有这种可能性吗? 必须到盛冈去一趟! 吉敷决心已定。 8 吉敷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一眼看见了那只装在绿色蝈蝈笼里的蝴蝶,那只在“朱鹮四一八号”上捉到的蝴蝶。 吉敷坐在椅子上,把蝈蝈笼子拿在手上,端详起里边的蝴蝶来。蝴蝶的翅膀合着,看上去是褐色的,但微微露出的金黄色部分非常鲜艳。 这是一只很少见的蝴蝶。以前,吉敷曾热衷于采集昆虫,在他的记忆里,没有见过这样的蝴蝶。 吉敷放下蝈蝈笼子,给位于上野的国立科学博物馆打了个电话。 吉敷提着蝈蝈笼子在上野公园站下车,顺着通向上野公园的上坡路前行。由于走得很快,脖子上渗出了汗水。 走进科学博物馆,说明来意以后,接待室的姑娘领着他来到蝶类研究室,敲了敲门。 “请进!”里边的人说。 接待室的姑娘向里边的人介绍说这是警视厅的吉敷先生,说完就回接待室去了。 绕过堆满了资料和书的桌子,吉敷看见一个满头银发、很有学者风度的男士站了起来。 “来啦?我一直在这儿等你呢!”学者快人快语。 “我就是刚才给您打电话的警视厅一课的吉敷。” “这就是在杀人现场发现的蝴蝶吗?拿过来给我看看!”学者也不自我介绍一下,伸手就把吉敷手上的蝈蝈笼子夺了过去,“啊?这个呀?”学者瞪大了眼睛,连声说,“这个,这个……” 吉敷不由得紧张起来:“怎么了?” “这可是很珍贵的蝴蝶!” “珍贵?” “对,珍贵!”学者把蝈蝈笼子举到眼前,盯着里边的蝴蝶说,“在东京是见不到这种蝴蝶的,这是朝鲜赤小灰!” “朝鲜赤小灰?” “对!这种蝴蝶,只有东北少数地区可以见到,是一种非常珍贵的蝴蝶。是从盛冈过来的东北新干线上发现的吧?” 听学者这样说,吉敷愣住了:“您说什么?盛冈?” “对,这种朝鲜赤小灰只在日本少数几个地方栖息。这几个地方是:岩手县的盛冈、宫古、陆中海岸,还有宫城县与山形县交界处的荒雄岳,再有就是福岛县从会津若松到黑森山一带的山里。除了这几个地方以外,没有见过这种蝴蝶的报告。我去给你拿地图和资料。” 学者在抽屉里和书架上翻了一阵,说了声“啊,想起来了!”就朝角落里一个玻璃柜子走过去。 “您等一下!这就奇怪了!”吉敷不由得叫了起来。 “为什么?”学者拉开玻璃柜子的门,一边找资料一边问。 “这只蝴蝶是在上越新干线过来的‘朱鹮四一八号’里发现的,不是从东北新干线过来的列车上发现的。” 学者拿着资料,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吉敷:“上越新干线……不是东北新干线……这就有点儿奇怪了。”说着回到了吉敷身边。 “新泻那边没有这种蝴蝶吗?”吉敷问。 “新泻没有过见到这种蝴蝶的报告。福岛县的黑森山一带虽然紧靠山形县和新泻县,但离新泻市还远着呢,你看看这张地图,你看……”学者在桌子上铺开地图,指着地图上大小不同的四片红颜色说。(见图一) “你看,像这样四小块的分布图很少见吧?其他的蝴蝶的分布图都能覆盖本州岛大部分地区,只有这种蝴蝶,分布在四小块里。所以呢,这种蝴蝶非常珍贵。” “原来如此。可是,这……”吉敷心想,这就有点不好解释了。这只蝴蝶应该出现在“山彦一九四号”里,因为“山彦一九四号”始发于盛冈。可是,它偏偏出现在“朱鹮四一八号”里。这叫吉敷感到困惑:这又是为什么呢? “对了,福岛县的黑森山一带夹在上越新干线和东北新干线之间,蝴蝶飞进上越新干线也是……”吉敷猜测着。 “不可能。你再看看地图,上越新干线距离这种蝴蝶的栖息地太远了,不可能飞进去。只有东北新干线有一段穿行于这种蝴蝶的栖息地。” “哦。”吉敷感到茫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两辆新干线在大宫会合,难道就在那个时候,东北新干线里的蝴蝶飞进了上越新干线里?蝴蝶自己会换车? “这只蝴蝶确实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吗?”学者问。 “没错,确实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吉敷回答说。 “不是在东北新干线里发现的?” “不是。是在上越新干线里发现的。” “这……”学者双臂交叉抱在胸前。 在学者的手臂下面,蝈蝈笼子里的“朝鲜赤小灰”啪嗒啪嗒地扇动着翅膀。 第二章 盛 冈 1 八月二十日,吉敷一个人登上了上午十点由上野开往盛冈的新干线列车“山彦四十五号”,到达盛冈的时候,已经下午一点半了。因为事先联系过,盛冈警察署的菊池正在站台上等着他呢。 没想到菊池这么年轻。在电话里给吉敷的感觉,菊池应该是一个四十多近五十岁的人,因为他说话的语气显得非常老成。可是,眼前的菊池甚至还不到三十岁。这让吉敷感到很意外。 菊池也吃惊地看着吉敷。吉敷早已习惯了这种眼光。跟他初次见面的地方警察署的人,都会用这种眼光看着他:到底是东京警视厅的刑警! “我是吉敷。百忙之中,给您添麻烦了。” “我是菊池。远道而来,您辛苦了。” “没有什么辛苦,新干线嘛,转眼就到了。出口是这边吗?” “是的,是的。”菊池转动着大眼睛慌忙回答。 两个人并肩来到车站广场。广场外面的公共汽车站旁边停着一辆警车。坐进车里,菊池向吉敷介绍了一下开车的警察就出发了。 警车朝着车站北面的北上川方向开去,很快接近了一座桥。那座桥叫开运桥,在桥的右侧,有一个叫白杨舍的咖啡馆,那是吉敷难以忘怀的地方。最后一次来盛冈是一年半以前的事情了,吉敷觉得这是老天在开他的玩笑,因为盛冈是一个给他留下过苦涩记忆的城市。一年半以前,这里发生了一个跟北海道的钏路有联系的事件,一个叫他感到痛苦的事件。①痛苦,就是从这个咖啡馆开始的。为什么自己跟这座城市这么有缘呢?时间刚过去了一年多,自己又不得不到这个城市来,多少带点儿讽刺意味。 警车上了开运桥。北上川的流水还是那么清澈,在夏日骄阳的照耀下反射着细碎的光芒。这里跟东京就是不一样。也许正是因为这清澈见底的河水吧,让东京人感到柔和。 右侧岸边的白杨舍以及窗前挺拔的白杨依然如故。 “您是第一次来盛冈吗?”菊池问吉敷。 “不,不是第一次。”吉敷回答说。 “这么说,您常来?” “也不是常来,以前来过一两次……很久以前了。”吉敷说话的时候没看菊池的脸。 “是吗,盛冈变了吧?特别是车站附近。” “变了,变新了。” 这儿怎么也几乎听不到蝉鸣?吉敷正要问菊池的时候,蝉鸣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原来,右侧出现了一片茂密的森林。那就是盛冈城遗址公园。东京很少听到蝉鸣了。 “马上就到盛冈警察署,咱们是歇会儿喝杯冷饮呢,还是……”菊池问。 “回头再休息吧,我想先跟木山夫妇见一面。”吉敷说。 “明白了。去加贺野!”菊池对开车的警察说。 吉敷觉得菊池是个很诙谐的人,每做一个动作,大眼睛都要骨碌骨碌转动一阵。总而言之,跟通电话时得到的印象距离越来越远了。在吉敷接触的人当中,通电话时的印象跟见面之后的印象大不一样的很少。 “您吃过午饭了吗?”菊池又问。 “在车上吃过了。” “哦,是吗。”菊池好像觉得有些遗憾,也许他还没吃吧。 “木山秀之是独生子吗?”吉敷问。 “是。”菊池回答说。 这样的话,木山夫妇的悲愤和仇恨就更大更深了。 “木山夫妇是什么样的人呢?”吉敷又问。吉敷对这一点最感兴趣,他就是为了这个目的才再次来到这片曾经留下苦涩记忆的土地的。 “这个嘛,怎么说呢?也就是一般的,善良的人吧。特别是夫人木山法子,温文尔雅,彬彬有礼,而且长得非常漂亮,马上就可以见到了!” “她丈夫呢?” “她丈夫,说是我们岩手县屈指可数的好男人也不过分,很有男子汉气概,身材魁梧,仪表堂堂。” “做什么工作?” “在材木町经营着一家不动产公司。” “材木町在哪一带?” “车站附近。离这里已经很远了……”菊池说到这里,见吉敷脸上显出几分不满的神色,连忙解释道,“我觉得应该先到他家去,见见他太太……不合适吗?” 吉敷赶紧说:“哪里,没有什么不合适的,先见谁都一样。” 说话间木山家就到了。这一带属于新兴住宅区,都是新房子,木山家的房子是其中一所。菊池上前摁了一下门柱上的对讲门铃。 “谁呀?”从小喇叭里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 “总是给您添麻烦的,警察署的菊池。东京警视厅的刑警过来了,想跟您打听一下在东京死去的小渊泽茂老师的情况,您能见见我们吗?”菊池非常客气地说。 “是……吗……”女人似乎并不想痛快地答应,尽管菊池也非常客气礼貌。 “时间不会很长,只耽误您一会儿工夫。实在对不起。”菊池再次客气地请求。 女人沉默了好一阵,终于说:“好吧。” 门开了,菊池和吉敷走进看上去还可以说是崭新的玄关。正如菊池在车上说过的,木山法子长得确实很漂亮。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一条马尾。 “到里边坐吧。”木山法子不冷不热地说。 见主人是这种态度,吉敷连忙说:“不用了,在这儿就可以了。” 听吉敷这样说,木山法子好像松了一口气似的,回到里面拿出两个座垫来,递给吉敷和菊池,自己则直接跪在地板上。 “您想打听什么呢?”木山法子直截了当地问。 “小渊泽茂老师死了,您知道吗?” “知道,在报纸上看到了。”木山法子不动声色地说。 “您有什么感触?”吉敷问了一个富有挑战性的问题。木山法子出奇的冷静,是吉敷以这种方式提问的一个原因。 “没什么感触。”木山秀之的母亲这样回答之后,是叫人难堪的沉默。 吉敷也沉默着,等着对方说话。 “岩田富美子也一起死了。”菊池不知道是受不了沉默,还是想向木山法子伸出援手,在一旁插嘴道。 “是啊,死在另一辆列车里,上越新干线的‘朱鹮四一八号’里。小渊泽茂的尸体和岩田富美子的尸体几乎同时到达上野站的同一个站台。这您也知道了吧?”吉敷补充道。 “啊,知道了。”木山法子既不看吉敷,也不看菊池,低头盯着地板。 蝉鸣声不绝于耳。 木山法子好像是在出神地听着蝉鸣。吉敷觉得她是个沉默寡言的人,沉默的时候就听蝉鸣,这样的话,无论多长时间的沉默都能忍受。 吉敷不知道再问些什么好了。木山夫妇确实有杀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动机,不过吉敷找不到合适的词语追问。当然可以问“你恨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吗”,可是这样问有什么意义呢?回答肯定是“不可能不恨,但是,他们不是我杀的”。 不能这么问,得迂回作战——想到这里,吉敷改变了问法。 “八月十八日那天,您去哪儿了?”吉敷问。 菊池听了大吃一惊,脸色都变了。 “八月十八日吗?”木山法子反问了一句,第一次抬起头来。 “对,也就是前天,星期一。” “前天?哪儿都没去,就在家里待着的。” “有人证明吗?” “没有……最近我不愿意跟别人来往,大家也都知道我心情不好……” “最近一直闷在家里吧?”菊池又向木山法子伸出了援手。 “是。” “这也是可以理解的,发生了这么令人悲痛的事情,加上新闻媒体三天两头来采访……”菊池帮木山法子解释着。 “是的,最近一直不想见人……” “也就是说,八月十八日那天,您一直待在家里没出门,也没人到您家里来过。”吉敷问。 “是这样的。对了,有人证明。” “谁?” “我丈夫。他给我往家里打过电话。” “只有您丈夫证明吗?” “是的。” 丈夫不能当证人,而且木山夫妇都是吉敷怀疑的对象。 “关于小渊泽茂老师的死,您是不是在怀疑我们?”木山法子问。 菊池立刻瞪大了眼睛看着吉敷,好像是在埋怨他:你看你看,这怎么办? “哪里,这样提问只不过是例行公事,您别往心里去。” “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不是殉情吗?报纸上都……” “报纸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吉敷说。 木山法子和菊池都等着吉敷继续说下去,可是吉敷没再往下说。对此木山法子脸上露出不能释然的表情。 “那么,八月十八日那天,您丈夫也一直在位于材木町的公司办公室里吗?” “我认为是这样的,他没对我说过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 吉敷点了点头,没说话。 沉默片刻,吉敷说:“您能把木山秀之同学的遗书拿给我看看吗?” 木山法子听了这话,好像有些犹豫地盯着地板看了一会儿,无言地站起来向里屋走去。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回来,把一张纸递给吉敷。 吉敷接过来一看,那是一张印着浅灰色横格的纸,比一般稿纸要厚一些,大概是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 遗书是用铅笔横写的。孩子气十足的字,写得不是很漂亮。横写的遗书吉敷还是第一次见到,新一代人,连写遗书都跟老一代不一样。 “朋友们:不孝之子先走一步,敬请宽恕”,新一代少年横写的遗书的第一句话却很古旧。这句话早就引起过吉敷的注意,现在的中学生,会写这种古色古香的句子吗?与第一句话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以下的口语体。 不过,吉敷现在关心的不是这个,而是A同学和B同学。 在杂志上读过木山秀之的遗书之后,吉敷就把关于A同学和B同学的那句话记在脑子里了,“我是实在受不了A同学和B同学的欺负才选择自杀的。”吉敷迅速扫过前面的文字,看到了A同学和B同学的名字:岩田和山村,A是岩田,B是山村。 这两个名字虽然被签字笔涂掉了,但还是能够辨认出来的。 为什么写上又涂掉呢?难道是因为写上以后又觉得太过分? 为什么用了铅笔和签字笔两种笔呢?这也叫人觉得难以理解。 “遗书复印了吗?”吉敷问菊池。 菊池敲了敲自己的额头:“我们署里,复印件……也许有吧……” 这种模糊的说法叫吉敷感到不安。也许?吉敷想追问一句,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转过脸去对木山法子说:“这封遗书,我可以借用一下吗?” “可以。会还给我们的吧?” “那当然。”吉敷十分肯定地回答之后,又问,“遗书没装信封吗?” “没有。听说就这样放在地上。” 吉敷又把遗书翻过来看了看反面。反面用比正面细小的字写了很多,但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反面同样用签字笔涂掉了,涂得非常仔细,漆黑一片,连一个字都辨认不出来了。莫非木山秀之先在这一面写了更长的遗书,后来又觉得不满意才用签字笔涂掉的? “秀之同学在遗书上用了铅笔和签字笔两种笔,这两种笔在他的书包里都有吗?”吉敷问。 “好像都有。”菊池回答说。 吉敷把遗书折叠好,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个信封,一边把遗书往里装,一边问道:“写遗书用的这张纸,是从笔记本上扯下来的吧?” 木山法子低着头没说话。 “在秀之君的遗物里,有没有一个被扯掉了一页的笔记本?” “没有。”木山法子摇着头说。 “没有?”吉敷感到吃惊,不由得叫出声来。怎么会没有呢? “自杀的时候,他的书包不是就放在旁边吗?” “是。”菊池回答说。 “他的书包里,确实没有一个笔记本被扯掉了一页用来写遗书吗?” “好像没有。”菊池说。 “绝对没有。”木山法子十分肯定地说。 “也许是从同学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吧。”菊池推测道。 “调查过了吗?秀之同学用来写遗书的纸,是从哪个同学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 “听说调查过了,可是没查出具体是从哪个同?的笔记本上扯下来的。” 这怎么可能呢?难道说木山秀之只把从某个笔记本上扯下来的一张纸带到自杀现场去写遗书吗?他自己的书包里难道没有笔记本吗? “现场有没有发现写遗书用的铅笔?” “发现了。”菊池回答说。 “写遗书用的这张纸,跟您的儿子用的其他笔记本的纸是一样的吗?比如说横格的颜色什么的。”吉敷问木山法子。 “是一样的。跟四月刚开学的时候买的那些笔记本一样,黄封皮,浅灰色横格。” “哦。”如果是这样,一定少了一个笔记本。 2 前往材木町的路上,菊池在警车里带着几分不满对吉敷说:“吉敷先生,有句话我不知道该问不该问,东京警视厅认为这是一起杀人事件吗?” “没有,只不过还没有完全排除杀人事件的可能性。” “啊?这么说,木山夫妇很可疑?”从菊池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觉得木山夫妇太可怜了。 “我想反问一句,具有杀害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动机的人,除了木山夫妇以外还有别人吗?” “没……没有吧……没有。”菊池结结巴巴地说。 “没有吗?” “没有。不过,木山夫妇……不像是……” “不像那样的人,是吗?” “不像,这也有点儿太……那个了吧……” “您以前认识木山夫妇吗?” “不认识。” “那么,学校的老师里呢?有没有具有杀害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动机的人?” “不可能!绝对没有。” “学校的老师里没有怨恨小渊泽茂的人吗?” “不可能有。小渊泽茂是个谨小慎微的人,谁都不敢得罪,所以不会跟任何人结仇。” “啊,是吗?” 警车里陷入沉默。吉敷思考起笔记本的问题来。汇总刚才得到的信息可以断定:木山秀之生前用过的东西里,还可能有一个笔记本,这个笔记本现在找不到了。 “吉敷先生!”菊池又说话了。 “嗯?” “东京警视厅的刑警,就是不一样,选择的突破点就跟我们不同!”菊池说着看了吉敷一眼。 吉敷不知道这是不是刻意奉承,苦笑了一下:“啊,是吗?” “当然啦!跟您在一起,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菊池用尊敬的目光看着吉敷,表示自己绝对不是拍马屁。 “您这样说真让我感到惭愧。不过我现在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刚才我们见了木山法子,她肯定会打电话通知她丈夫。”吉敷说。 吉敷心想:现在,木山夫妇一定在通电话。妻子会告诉丈夫,东京警视厅的刑警到家里来过了,问了哪些问题,刚离开咱们家,一会儿还要到你那里去。丈夫呢,听了妻子的话,开始整理思绪,做好应付刑警的准备。看来先去见木山法子是一种失策。 “也许会的,可是,那又能怎么样呢?”菊池一脸天真地问。 吉敷有点儿吃惊。作为一个警察,怎么连最起码的警惕性都没有呢?在警察到来之前,电话联系,统一口径,难道不值得警惕吗?这个菊池,一点儿都不怀疑木山夫妇有可能是杀害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凶手吗? 肯定是一点儿都不怀疑,他甚至根本就不认为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他杀,从一开始就认定他们是殉情。 吉敷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递给菊池。那是小谷从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搜查出来的用文字处理机打的那封信。 “这是什么?”菊池问。 “叠成一个小方块,塞在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的一封信,你看看吧。” “是!”菊池诚惶诚恐地低下头去,小心翼翼地打开那张纸,认真地看了起来,看着看着不由得念出声来。 “岩田富美子女士:请乘坐二十点零六分始发于新泻的新干线‘朱鹮四一八号’前往东京,随信寄上车票。我将乘坐十九点整始发于盛冈的新干线‘山彦一九四号’前往。你我乘坐的列车将于当晚十点半左右先后到达上野站。另外,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小渊泽茂……这是怎么回事?” 菊池的表情变得郑重其事起来。过了一会儿,突然又恢复了那副诙谐的面容,不慌不忙地说:“原来小渊泽茂还给岩田富美子写过这样一封信哪。” “您怎么看这封信?” “怎么看?您是什么意思?”菊池瞪着天真的大眼睛问道。 “您不觉得这封信有点儿奇怪吗?” “奇怪?什么地方奇怪?” “奇怪的地方多了。比如说,在这封信里,没有一个字提到要一起去死。” “这倒也是……不过,也许后来心境又变了,打电话商定一起去死的。” “那样的话,一开始就打电话商量,没有必要写这样一封信,这不等于故意留下证据吗?还有,特意用文字处理机打这么短的信,有必要吗?完全可以手写!盛冈一中的老师们,都经常使用文字处理机吗?”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可能经常使用吧。出考题,出复习题什么的,好像都需要文字处理机吧?” “关于这一点,我打算到学校去确认一下。不管怎么说,完全可以手写,连署名都用文字处理机,肯定是为了不留笔迹。这不值得怀疑吗?” “哦……有道理。” “为什么不想留下笔迹呢?回答很简单,因为这封信根本就不是小渊泽茂写的!” “啊?” “这是一个圈套。所以不能用电话,在电话里一听声音就知道不是本人。凶手把这封信和一张车票寄给岩田富美子,把她引了出来。小渊泽茂很可能也收到了同样内容的一封信和一张车票。两个人同时被引出来,同时被毒死在新干线的车厢里。” “小渊泽茂的随身物品里发现这样的信了吗?” “没有。” “没发现?” “恐怕被凶手拿走了。” “拿走了?” “对!我认为这是凶手一开始就计划好了的。你看这封信,这里说‘务必把这封信带上’。因为凶手非常清楚,如果不把这封信带上车,以后再想收回这封信就难了。所以凶手计划毒死他们后立刻把信收回。” “原来如此。在小渊泽茂这边没有发现这样的信,为什么在岩田富美子那边就发现了呢?” “我认为是凶手没有找到。岩田富美子把这封信叠成一个小方块放在了化妆盒里,很难被找到,我们也是过了很长时间才发现的。” 菊池敬服的同时也是半信半疑地连连点头:“照您这么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不是殉情,而是他杀?是有人为了毒死他们才让他们分别乘坐东北新干线和上越新干线的?” 吉敷使劲儿点点头:“我是这么认为的。” “可是……”菊池的大眼睛又瞪圆了,“是谁杀了他们呢?具有杀人动机的人……” “难道不存在吗?”吉敷冷冷地说,“没有比他们具有更强的杀人动机的人了。” “您是指木山夫妇?可是……” “如果没有别人,你说还会有错吗?” “可是……木山夫妇……真叫人不敢相信。如果……是丈夫一个人干的吗?可是……” “现在,说不?夫妇两个人正在商量对策呢。等我们到了那边,他什么都准备好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到那边一看就明白了。怎么?材木町还没到吗?” “哟,这是到哪儿啦?啊,马上就到!”菊池往车外看了看说。 不动产公司的门脸全都一样。到顶的玻璃门窗,铝合金的门框和窗框,玻璃上贴满了可以租用或购买的房屋和地皮的广告,里面的情况从外面一点儿都看不见。 吉敷走在菊池前面,推开了玻璃门。 一个有着粗粗的眉毛、敏锐的眼睛的男人看了吉敷一眼。男人四方脸,体格健壮,正伏案写着什么。吉敷不由得紧张起来。 “您就是木山先生吧?”吉敷问。房间里除了眼前这个男人没有其他人。 “我就是木山,有事吗?”男人停下手头的工作,后背靠在椅子上,傲慢地仰着头,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 果然已经做好战斗准备了。 “哟!木山先生!你好!我是菊池,前两天咱们见过面!”跟在吉敷身后的菊池热情地跟木山打招呼,就像一个能说会道的推销员,“这位是东京警视厅一课的吉敷先生,特意从东京过来调查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死亡事件,想在您这儿了解一些情况。” 木山秀之的父亲听了菊池的介绍,依然后背靠在椅子上,傲慢地仰着头,脸上的表情分明是在说“完全没有必要到我这儿来了解什么情况”。 “啊,是吗?”木山冷冷地说。说完把脸转向吉敷,但视线不跟吉敷相对,好像在看着他与吉敷之间的某一点。 木山拓三长着一双大眼睛,看上去是个意志非常坚强的男人。吉敷觉得不可思议,怎么这样的父亲竟会有一个被人欺负得自杀了的儿子呢? “看样子您已经知道我要问些什么了。”吉敷对木山说,“那我就开门见山,八月十八日那天,您到什么地方去了?” 木山无所畏惧地笑了:“要我的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吧?” 吉敷不说话,耐心地等待着。 木山从办公桌上拿起一个黑色的小笔记本,慢慢翻看起来。 在吉敷看来,这完全是演戏,对方早就想好怎么回答这个问题了。 “八月十八日,我去北海道了。”木山抬起头来说。 “北海道?”吉敷不自觉地用一种严厉的口气问道。 “是的,去北海道的札幌看一块地皮。我有证人,我在那边跟好几个人见过面。” “什么人?” “不动产公司的人,和那块地皮的所有者。” “你们以前认识吗?” “以前不认识。前天才认识的,札幌的同行。” 吉敷默不做声地在笔记本上做着记录。 “北海道的不动产生意您也做吗?” 听了这话,木山歪着嘴冷笑了一声。吉敷感到很不愉快。 “当然。干不动产的,经常互通信息。最近在北海道建别墅的人很多。”木山说。 “具体在札幌的什么地区?” “十八日去看的那块地皮,离千岁机场不远。” “那种地方也要建别墅吗?” “不,我看的那块地皮不是用来建别墅的。” “就在北海道待了一天吗?”吉敷的眼睛亮了一下。这个木山拓三,说他在北海道有证人,这是值得怀疑的。也许他白天在北海道确实跟人见过面,但是,准备投毒行凶的时候,也就是“山彦一九四号”和“朱鹮四一八号”发车的时候,他肯定已经离开了北海道!需要有人证明他晚上也在那里,否则就不能说他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 但是,木山继续冷笑着说:“不,十八日和十九日,我在札幌待了两天。” 什么?吉敷吃了一惊,刚才他太太并没有说过呀!十八日晚上他不可能还待在札幌,他应该在“山彦一九四号”或“朱鹮四一八号”上才符合逻辑。 “您还记得住在哪个饭店吗?” “当然记得。薄野的‘爱德梦德饭店’。电话号码在本子上记着呢,需要告诉您吗?” “您说。” 木山念出饭店的电话号码,吉敷作了记录。 “十八日,您是坐飞机去的札幌?” “对。” “航班号还记得吗?” “问得真够详细的!”木山说话的口气里带着讽刺。他拉开抽屉,拿出一本厚厚的时刻表放在办公桌上,“我是在花卷机场上的飞机。” “花卷?” “是的。盛冈没有机场。我先坐新干线到花卷,然后在那里坐飞机去札幌。”木山一边说话一边翻看时刻表,“有了,在这儿。从花卷到千岁,东亚国内航空第七十二号航班。” “东亚国内航空第七十二号航班是吧?几点起飞?” “十二点十五分起飞,到达千岁机场的时间是十三点四十五分。” 吉敷非常迅速地在笔记本上记下来:“知道了。那么,到达千岁以后,您都干了些什么呢?” “札幌的同行开车来机场接我,后来我一直跟他在一起行动。” “到过什么地方?” “离机场不远的根志越町。在那里,跟那块地皮的主人五十岚见了面。” “你认识的那个札幌不动产公司的人叫什么名字?” “他叫久藤,他的公司在大街公园附近的南三条。你得去见他吧?我告诉你电话号码。” “您说。” 木山说了久藤的电话号码,吉敷记了下来。 “您和久藤先生在一起待了多长时间?” “一个多小时吧。他说他傍晚还有事,约我十九日早上见面,商谈另一桩生意,把我送到城里我们就分手了。” “以后呢?就剩下你一个人了?” “对。一个人四处逛了逛,晚上自己喝了几杯就回饭店睡了。” “第二天,也就是十九日早上,您是几点跟久藤先生见的面?” “记不太清了,九点左右吧。” “在哪儿?” “在他的公司。我自己过去的。” “哦。吉敷对十九日的事情不感兴趣,问题在十八日晚上。综合目前得到的信息,十八日晚上,木山没跟任何人见面,十八日晚上他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这么说,十八日晚上你没跟什么人见过面了?” “见过的人多了,比如说饭店里的服务员啦,酒吧的老板啦,不过不能算证人吧?” 当然不能算了——吉敷在心里说。这小子,那个时候根本就不在札幌! “那个酒吧的名字,您还记得吗?”吉敷问。 木山想了一会儿,说:“这个嘛……随便进了饭店附近的,繁华地带的一个小酒吧,名字记不清了。不过,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死的时候,我远在北海道的札幌,这还不能充分证明我跟他们的死毫无关系吗?我有那么大本事吗?能把坐在开往东京的新干线,而且是两辆新干线上的人同时毒死吗?” 说到这里,木山爽快地笑了。 不能说他的话没有道理。但是,吉敷侦破的案子太多了,很多看上去有道理的东西,最后都让他给推翻了。 “木山先生,您是本地人吗?” “是在本地出生的,不过是在东京长大的,自以为是个老东京呢。” “哦,东京什么地方。” “浅草。” “大学时代?” “从小学四年级到大学毕业……”这时候,办公桌上的电话铃响了,“对不起,我接个电话。”木山拿起电话,先跟对方聊了几句天气,然后就说起生意上的事情来了。 木山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说,我这边有客人,回头我再给你打过去,然后挂断电话,身子转向吉敷,说了声“对不起了”。 “不客气。”吉敷说。 “您还有什么问题吗?要是没有了的话……”木山的意思分明是:我这儿还有工作呢,没工夫跟你闲扯。 “下面这个问题,也许您早就听烦了……”吉敷说话的速度加快了,“您对小渊泽茂老师的印象怎么样?” “在我儿子自杀前后,我只见过他两次,谈不上有什么印象。” “您既然见过他两次,总该有点儿印象吧?” “警察先生!”木山拓三欠了欠身子又重新坐好,“我不知道您想要我说什么,但我也不是傻子!特别是现在,我没有什么好说的。我儿子是在学校里被人欺负以后自杀的,不能说班主任没有一点儿责任,我想让整个社会都了解这一点。我和我妻子一样,只有这么一点想法。我不能说我一点儿都不恨小渊泽茂老师,但是,我个人没有想过要这样或者要那样,正如您所看到的,我只不过是一个普通公民而已。” “哦。”对木山的长篇大论,吉敷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您说是不是?” “好像是吧。” “那就请您回去吧。希望您也能替我想想,儿子自杀了,新闻媒体恨不能把这个事件当成笑料来炒作。结果,儿子的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也自杀了。怎么?这回要把我当做是杀死他的凶手吗?” 从木山的表情来看,他强忍着愤怒。他的态度第一次变得认真起来,这种态度似乎是在冲吉敷大叫:够了!你们适可而止吧! 吉敷有点儿动摇,对自己的推理产生了一些怀疑:凶手也许不是眼前这个男人。 “木山先生,再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关于岩田富美子这个人,您都知道些什么?” “什么都不知道。为了儿子被欺负的事,我只到北上酒吧去见过她一次。关于这个人,我什么都不知道。” “见面那次,谈话时间很长吗?” “不长,不到十分钟。我对她说,教育教育你儿子,不要再欺负我们家秀之。她说,一定好好教育。除此以外什么都没说,后来再也没有见过她。” “您见过她的儿子岩田雄治吗?” “没有。” “好了,我的问题问完了。”吉敷说着合上笔记本,顺手拿起放在办公桌上一张介绍房屋和地皮的广告。他早就注意到,那些广告是用文字处理机打的,而且木山的身边放着一台文字处理机。 “这是您用文字处理机打的吗?” “是的。”木山的态度很冷淡。 “可以给我一张吗?” “可以。”木山看着别处说。 吉敷把广告折叠起来放进口袋里,起身向木山告辞:“打扰您了。” 木山没说话。 3 菊池带着吉敷来到盛冈警察署,吉敷立刻给东京警视厅打电话。 接电话的是小谷。“吉敷兄,矢吹给您送来很多资料。” “矢吹?矢吹是谁呀?”吉敷从来没听说过这个名字,“男的还是女的?” “一个非常可爱的小姑娘,资料室的资料员。她收集了很多关于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报道,复印了一份给您送过来了。” “啊!”想起来了。那姑娘说第二天把资料送到吉敷的办公室。他把这件事忘了个一干二净。 “这些资料怎么办啊?” “你先看一遍,发现重要线索立刻记下来,下次联系的时候告诉我。主要内容我已经看过了。” “明白了,一定认真看。您那边怎么样?” “我过来以后立刻跟木山夫妇见了面,现在在盛冈警察署。” “就是自杀的那个孩子的父母吧?” “是。” “没有其他可疑的人了吗?新线索呢?” “不好说。孩子的母亲是个沉默寡言的人,父亲呢,非常强硬,都不可能轻易松口。不过,据这边的同行说,目前还没有其他人值得怀疑。” “是吗?我也想到了。以后怎么办?” “凡是跟事件有关的人都见一面,也许能发现新问题。” “嗯。” “然后就是孩子父亲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夫妇二人都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吗?” “孩子的母亲说,整天都待在家里,但是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主要问题在孩子父亲这边……” “您的意思是说,他到别的地方去了?” “是,去北海道了。” “北海道?” “对。他说他十八日为一桩买卖去北海道的札幌了,好像有证人。说在那边跟人见过面。” “有证人?那……” “问题是晚上。‘山彦一九四号’十九点整离开盛冈的时候和‘朱鹮四一八号’二十点零六分离开新泻的时候,那小子肯定不在札幌!我现在就要着手调查这个问题。” “也就是说,要调查一下他有没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对!先打电话问,必要时坐飞机去札幌!不用,请札幌警察署帮忙!”吉敷想起了札幌警察署的牛越佐武郎,“总之,先在这条线索上下工夫!” “吉敷兄加油!我这就把资料员送过来的材料好好看一遍!” “好好看!” “然后,如果咱们主任同意的话,我想去新泻看看。木山秀之自杀以后,岩田富美子带着儿子躲到新泻亲戚家去了,她那个欺负人的儿子现在肯定还在亲戚家里。” “啊,有道理,有可能的话,你就过去一趟,那就帮了我的大忙了。” “不管怎么说,我先去找主任请示一下,交一份申请书,如果批准了,我明天下午就去新泻,到了那边我给您打电话。” “好!就这样,拜托了!” 吉敷跟小谷通完话,立刻给札幌警察署打电话。提起刑警队的牛越佐武郎,吉敷胸中涌起怀念之情。一年半以前,盛冈发生了一起跟北海道有联系的令人痛苦的事件,那时候吉敷受到牛越很多关照。打那以后因为工作繁忙就没有见过面,现在要给牛越打电话了,心中不免有些激动。 “我是牛越,您是……” 听到牛越的声音,吉敷觉得这么长时间连个电话都没给他打过,感到有些对不起牛越。 “牛越!我是东京警视厅的吉敷,好久不见了!”吉敷声音里充满怀念。 “啊,吉敷啊!”牛越说话还是那么不紧不慢的,但从声音里可以听得出来,突然接到吉敷的电话他不免有些吃惊。 “牛越!身体还好吗?那次您帮了我那么大忙……” “看您说的,您也帮了我很大的忙!您呢?您身体好吗?我还是老毛病,神经疼。” “我身体倒是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中村先生也好吧?” “他也挺好。我现在在盛冈!” “盛冈?您在盛冈干什么哪?” “碰上叫我为难的事了。一有事就麻烦您,真是不好意思!” “那么客气干什么?我碰上为难的事还不是得麻烦您呢!什么事啊?” “盛冈一中发生了一起中学生被欺负自杀的事件,自杀的学生叫木山秀之。您知道吗?” “木山秀之?这个名字好像听说过。” 看来牛越对木山秀之自杀事件的情况不是很清楚,于是吉敷就把事件的大致经过讲了一遍。 “后来,木山秀之的班主任小渊泽茂老师和欺负秀之的A同学的母亲岩田富美子,分别死在了东北新干线和上越新干线的一等车厢里,这个事件您听说了吗?” “这个事件吗……没听说。” 吉敷把这个事件的经过详细地讲了一遍,连在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发现了一封折叠成一个小方块的信的事都说了。 “所以,这两个人的所谓殉情,有很多疑点,刚才说过的那封信也是疑点之一。” “这么说,是他杀?” “说实话,我是这么认为的。如果是他杀,具有杀人动机的只能是木山秀之的父母。当然,他的祖父祖母,亲戚什么的也有可能,不过,可能性相对小得多。” “那倒是。” “八月十八日,也就是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死的那天,木山秀之的母亲说,她整天待在家里,但没有人证明。父亲木山拓三说他到北海道去了。” “哦,原来如此。”牛越终于明白吉敷为什么要给他打电话了, “是不是要我帮您调查一下木山拓三是否有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 “您那么忙还给您添麻烦,真是对不起!” “别那么客气,一点儿都不忙。没问题,说说情况吧!” “木山拓三,十八日中午在花卷机场乘坐东亚国内航空公司的七十二号航班,十二点十五分起飞前往千岁机场,十三点四十五分到达。” “好的,记下来了。”电话那头,牛越在做记录。 “一个叫久藤的做不动产生意的人去机场接他。久藤的公司在大街公园附近的南三条。两个人一起到千岁机场附近的根志越町看一块地皮,地皮的主人叫五十岚。这些可能都是事实。问题是晚上,也就是‘山彦一九四号’十九点整离开盛冈的以后和‘朱鹮四一八号’二十点零六分离开新泻的时候,木山肯定不在札幌,这一点请您帮我调查一下。木山跟久藤在一起的时间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之后就是他一个人了。他说住在薄野的‘爱德梦德饭店’,我认为这可能是撒谎。” “哦。” “他说他晚上在饭店附近的薄野一带一个酒吧里喝酒来着,还说是随便进了一个酒吧,没留意酒吧的名字,这也有可能是撒谎。木山拓三的照片在八月十六日出版的《P周刊》上登出过,照片还是很清楚的。那期《P周刊》上全文刊登了他的手记。” “《P周刊》……知道了。马上就去调查,一有结果我就给您打电话。打到盛冈警察署就可以了吧?” “可以。如果我去了别的地方,会及时通知您的。” “知道了。马上去调查,估计今天晚上就可以把结果告诉您了。” “拜托了。” 吉敷挂断电话,身子转向菊池:“请问,跟这个事件有关的人员名单,包括住址和电话,能不能给我一份?” “跟事件有关的?您是指学校的老师什么的?” “对。盛冈一中的具体位置,全校老师的姓名和住址,还有B同学的,叫山村吧,索性把二年级二班全体同学的都拿来吧。另外再借给我一张盛冈市地图。” 菊池脸上显出很为难的神色:“明白了,我马上去给您整理。不过,您得耐心等一会儿。文件比较分散,集中起来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一个小时,够了吗?趁这段时间,我出去散散步,可以吗?” “当然可以,您请!” “现在是四点,我五点准时回来。还有……”吉敷从口袋里掏出在木山的不动产公司拿的那张广告,又打开公文包,拿出从岩田富美子的化妆盒里找到的那封用文字处理机打的信,把两张纸放在一起,“找专家鉴定一下这两张印刷物,是不是用同一台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 “知道了,我马上去办。”菊池说。 “对不起,还有,那本大时刻表可以借我看看吗?” “当然可以,给!”菊池说着把书架上的一本厚厚的时刻表拿下来,递到吉敷手上。 吉敷把大时刻表装进公文包里抱着,走出了盛冈警察署。很长时间没来盛冈了,而且来的次数不多,他对盛冈并不是特别熟悉,但很多街道都还依稀记得。 盛冈警察署前面是一条很宽的大街,这是一条既有绿化带,也有很宽的人行道的大街。顺着这条大街往西走,可以看到右侧种着很多石割樱花树。 吉敷在一棵巨大的石割樱花树前站下,看见树下立着一块牌子,上面写着:天然纪念物。 到盛冈来过好几次,早就听说过盛冈的石割樱花树很有名,但像这样站在石割樱花树下还是第一次。 这时候,一群孩子欢快地叫喊着跑了过来,吉敷离开那棵巨大的石割樱花树,继续往前走。走到十字路口往检察院那个方向拐就是盛冈城遗址公园。要不要到“白杨舍”去看看呢?吉敷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去盛冈城遗址公园。 盛冈城的城楼已经不复存在,残存的石垣上是一座遗址公园。吉敷顺着斜坡往石垣上走,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这个离奇的死亡事件。 一个是中学老师小渊泽茂,一个是他的情人,酒吧女老板岩田富美子,分别死在两辆新干线的一等车厢里。他们死亡之前,发生了中学生木山秀之因被人欺负而自杀的事件,欺负木山秀之的岩田雄治,则是小渊泽茂的情人岩田富美子的儿子。 木山秀之的自杀,主要原因是作为班主任的小渊泽茂优柔寡断,不敢管理,而不敢管理的原因又是因为他班里的学生岩田雄治是情人的儿子。这六的话,被欺负得自杀身亡的木山秀之的父母对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产生仇恨心理就是非常自然的了。 如果说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是殉情,疑点则很多。 疑点之一:那么长时间没见面了,离再会还差一个多小时的时候居然自杀了。 疑点之二:两个人,不,至少岩田富美子是被一封用文字处理机打的信和随信寄去的车票引出来的。 单从这一点来看也不是殉情,而是他杀。凶手呢,很有可能就是被欺负得走上了自杀绝路的木山秀之的父母。 为了证明这个推理的正确性,必须耐心等待牛越那里关于木山拓三是否有不在犯罪现场证明的调查。眼下,吉敷是有相当程度的自信的。他认为,牛越的调查结果,应该跟自己的推理一致,木山拓三十八日下午肯定离开了札幌。他先坐飞机南下,先后进入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乘坐的新干线,把两个人先后毒死,然后再坐早班飞机北上,赶回札幌,去位于南三条的久藤不动产公司跟久藤见面。 为什么必须坐早班飞机呢?因为噪音问题,现在夜班飞机已经被取消了。在日本国内,起飞最早的机场是东京羽田机场。也就是说,木山拓三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以后,也到了上野站,然后在东京等到天亮,坐羽田机场飞往千叶机场的飞机返回札幌。但是,羽田机场有没有能让木山及时赶回札幌的早班飞机呢?如果没有,吉敷的推理就不能成立。 吉敷走上石垣,看见一个亭子,亭子里睡着一个流浪者模样的人。 太阳已经西斜,风也凉快一点儿了,吹在刚刚出过汗的身上,觉得很舒服。 吉敷又看见一个公共厕所,走过去一看,只见男厕所的入口处摆着悼念逝去的人时常用的花束。恐怕这里就是木山秀之自杀的现场。 走进厕所,只见最里面一个小间的门开着,地上也有花束。 厕所没有天花板,看得见檩条和椽子,椽子之间的缝隙很容易穿过绳子。看来木山秀之就是在这里上吊自杀的。 这个厕所也没有窗户,只靠墙壁与房顶之间的缝隙采光。 吉敷观察完毕走出厕所,又往前走了一段路,来到了石川啄木①的俳句碑前。 碑上刻着一首俳句:躺在不来方城的草地上,十五岁的心被吸到空中。 这首俳句吉敷也记得。盛冈是岩手县首府,盛冈城遗址公园也叫岩手公园,因为这首俳句,别名“不来方公园”。 吉敷在碑的附近找到一条石凳坐下来。石凳还是新的。脚下是盛冈城区,高楼大厦比以前多了,中津川已经完全被挡住,一点儿都看不见了。 吉敷把在菊池那里借来的大时刻表从公文包里拿出来,放在膝盖上翻看起来。他要根据时刻表推断一下木山拓三十八日的行动路线。 先看从盛冈到札幌。这一段已经知道了,在花卷机场乘坐十二点十五起飞的东亚国内航空第七十二号航班,十三点四十五分到达千岁机场,然后跟前去迎接的不动产公司的久藤在一起看地皮,一个小时以后分手。木山拓三自己说,他住在薄野的“爱德梦德饭店”,还在饭店附近的一个酒吧里喝过酒,但是没有证人。 吉敷闭上眼睛,把东北部的机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最北边是青森机场,这个机场离东北新干线太远,不用考虑。下来是花卷机场,再下来是仙台机场,其他机场也跟东北新干线没有什么关系。上越新干线那边,除了新泻机场以外,别的机场跟上越新干线也没有关系。 大致明确以上两点之后,吉敷翻到大时刻表最后的机场夏季时刻表。 先看千岁到花卷的。只有两班飞机。第一班十点二十五分于千岁起飞,十一点五十分到达花卷;第二班十四点四十五分于千岁起飞,十五点四十分到达花卷。这两班飞机的时间都不合适,因为东亚国内航空第七十二号航班是十三点四十五分到达千岁机场,据千岁飞往花卷的第二班飞机的起飞时间只有一个小时,木山拓三没有时间跟久藤一起去看五十岚的地皮。 新泻方面怎么样呢?千岁到新泻的飞机也是只有两班。从时间上来看也不合适。 再翻回去看千岁到仙台的飞机,这边有四班。最后一班是全日空第七三○号航班,十七点五十分于千岁起飞,十八点五十五分到达仙台。在这里坐上“山彦一九四号”新干线应该来得及。 吉敷急忙翻到新干线时刻表,“山彦一九四号”是二十点十八分到达仙台,二十点二十分从仙台发车。全日空第七三○号航班是十八点五十五分到达仙台。飞机到达仙台的时间跟“山彦一九四号”发车的时间相距一小时十五分钟,完全来得及。 如果坐十七点五十分于千岁起飞的全日空第七三○号航班的话,木山拓三应该十六点半左右从札幌消失踪影。他从仙台坐上“山彦一九四号”以后,先毒死小渊泽茂,再继续乘车前往东京,第二天早晨再坐早班飞机…… 不对,这样的话,谁去杀“朱鹮四一八号”上的岩田富美子呢? 对了!东北新干线和上越新干线不是在大宫合流吗?木山拓三可以在大宫从“山彦一九四号”上下来,换乘“朱鹮四一八号”…… 一查时刻表,才发现这样的推理不能成立。“山彦一九四号”到达大宫的时间是二十二点零九分,到达上野站的时间仅仅是二十一分钟以后,而岩田的推定死亡时间是到达上野站之前一个半小时,时间对不上。 再一看“朱鹮一四八号”到达大宫的时间,木山拓三在大宫从“山彦一九四号”上下来换乘“朱鹮四一八号”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朱鹮四一八号”二十二点零五分到达大宫,在“山彦一九四号”到达之前就已经离开了。 别着急,还有木山拓三的老婆木山法子呢。这起杀人案是夫妇合谋,木山法子在“朱鹮四一八号”上毒死了岩田富美子! 眼下虽然还不能确定,姑且先这样设想吧。木山夫妇分别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以后在上野站会师,然后在东京的某个饭店过夜,第二天早晨,木山拓三坐飞机返回札幌,木山法子坐新干线回到盛冈。 东京羽田机场飞往千岁机场的飞机很多,最早的一班是早晨七点起飞的日航五○一号航班,到达千岁机场的时间是八点二十五分,九点多钟赶到札幌市南三条久藤的不动产公司还是来得及的。 总之,根据吉敷的推理,木山夫妇八月十八日的行动大致如此。现在就等札幌警察署牛越的调查报告了。如果调查报告的结果跟自己的推理对得上号,就可以继续往下进行了。想到这里,吉敷站了起来。 突然,吉敷看见一个女人,悄然站在蝉声阵阵的绿树下,呆呆地眺望着盛冈市区,细长的身材,长长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一个马尾巴。 吉敷从发型判断出这个女人是木山法子,自杀身死的中学生木山秀之的母亲。木山法子一个人那里伫立着,一动也不动。吉敷也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木山法子没有注意到吉敷的存在,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转身离去。吉敷不由自主地跟在她身后。 木山法子走向遗址公园后门,从关着狗熊兔子等动物的笼子前经过,穿过广场,向中津川方向走去。 中津川河滩青草茂密,稀稀拉拉地可以看到几个钓鱼的人。木山法子顺着石头台阶走下河?,走在绿色的草地上,慢慢向中津川下游走去,身后的长发在风中飘动。 吉敷远远看着木山法子飘动的长发,也走下河滩。 木山法子继续向下游走去。走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找到另一处台阶,顺着台阶走上岸边的道路,没走几步就拐弯进了一个小胡同。 吉敷赶紧追上去,利用墙角挡住自己的身子,看准了木山法子去的方向,继续跟踪。 木山法子拐了好几个弯,走到一个小工厂模样的灰色建筑物前,推开大门探进身子去,好像在向里面的人打听着什么。 突然,从木山法子身边跑出来一个穿着方格裙子的小姑娘,朝吉敷这个方向跑来。小姑娘留着五五分的齐耳短发,如果不是穿着裙子,谁都会认为她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子。 木山法子转过身子,好像向那个小姑娘喊了一声“等一下”,然后追了过来。 吉敷藏在电线杆后边,看见小姑娘从自己身边跑过去了。本来以为木山法子会追过来的,可是过了好一会儿也没过来,看来她觉得追不上,放弃了。吉敷探出头来,看见木山法子在胡同里站了片刻,又继续往前走了。等木山法子走远了,吉敷才从电线杆子后边出来,走到那个工厂模样的灰色建筑物前面。 果然是一个小工厂。白漆的牌子上写着“鸟越镀金厂”几个大字。 “镀金厂?”吉敷脑海里一亮,闪出一个名词——氰酸!镀金工厂里一定有氰酸!而且镀金工厂对氰酸的管理并不是非常严格的。 吉敷透过木板围墙的缝隙往工厂里看了看。晾在院子里的白色洗涤物随风飘动着,下面可以看到黑色的铁桶。桶盖边上露出透明的塑料布的边缘,上面沾着一些白粉。 吉敷确定那白粉就是氰酸以后,转身去追木山法子。穿过胡同追到大街上的时候,正好看见木山法子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开走了,吉敷想再拦一辆追上去,可是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只好放弃跟踪。都这个时间了,她除了回家不会再去别的地方了吧。 吉敷决定回盛冈警察署去。 4 回到盛冈警察署的时候,菊池已经把材料准备好了。 吉敷先把盛冈一中二年级二班的花名册拿到手,查找起“鸟越”这个姓来。果然查到了一个姓“鸟越”的,鸟越由佳里,家庭住址是:盛冈市大泽川原四丁目。 吉敷把盛冈市地图展开,很快找到了大泽川原四丁目。这个地方位于中津川和北上川合流处,跟刚才见到的“鸟越镀金厂”位置相同。 “您知道鸟越由佳里这个学生吗?”吉敷问菊池。 “鸟越由佳里?这个学生怎么了?”菊池瞪大了眼睛。 “没什么……”吉敷犹豫了一下,还是把自己刚才看到的一切告诉了菊池。如何在盛冈城遗址公园见到了木山法子,如何跟踪到鸟越镀金厂,还看见了一个很可能就是鸟越由佳里的小姑娘…… “木山法子去看鸟越由佳里了?”菊池问。 吉敷没有这样想。虽然他的想法还不成熟,但他看到镀金厂这几个字的时候,脑海里首先冒出来的是“氰酸”两个字。在“山彦一九四号”和“朱鹮四一八号”上使用的氰酸,很可能就是从鸟越镀金厂拿出来的。吉敷怀疑木山夫妇是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凶手,那么,木山法子到鸟越镀金厂去,很可能跟氰酸有关。 “我不认为木山法子去鸟越镀金厂是为了看由佳里。”吉敷说。 “由佳里是她的女儿啊,她是想见她的女儿了。”菊池说。 吉敷感到意外:“此话怎讲?” “听说由佳里是木山法子的亲生女儿。” “什么?” “我也只是听说。”菊池解释道。 “听说?” “人们都这么说。” “有根据吗?” “嗯,好像有证人……”菊池吞吞吐吐地说。 吉敷不再追问,等着菊池继续往下说。 “鸟越家是木山法子的娘家。” “娘家?”吉敷不由得大声叫起来。如果是这样的话,木山法子把氰酸搞到手就更容易了。吉敷更加怀疑木山夫妇就是毒死小渊泽茂和岩田富美子的凶手了。 “是的,是她的娘家。她的祖父祖母那一辈就开始经营这个镀金厂了,现在是她的父母在经营。法子没有哥哥也没有弟弟,只有一个姐姐叫和子。和子招了个上门女婿,将来好继承这份产业。说来话长,十几年前,法子去东京闯荡了一阵,回来的时候怀上了孩子,也不知道肚子里的孩子的父亲是谁。” “哦?”吉敷开始对这个话题感兴趣了,“后来呢?” “反正是东京人的孩子。” “没做人流吗?” “太大了,想做也不了了,而且法子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所以就没做。看来法子是真喜欢那孩子的父亲,谁劝都没用,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于是就生下来了。这孩子后来取名叫鸟越由佳里。” “哦……”吉敷陷入了沉思。没想到法子的人生经历还挺曲折。 “可是,当时法子还没结婚,没结婚的女孩子怀孕生孩子是不能令人容忍的。所以呢,法子的肚子显了,父母就不让她出门了,一直到悄悄地把孩子生下来。孩子生下来以后,就说是她姐姐和子的孩子。那时候,和子的女儿广美还不到一岁,紧跟着又来了一个妹妹。” “两个孩子的年龄差还算合理吗?” “还算凑合吧,一年之内生两个孩子的情况不是也有吗?所谓挨肩儿的。” “哦。”吉敷想起了那个从木山法子身边跑出来的小姑娘。法子本来想追来着,到底还是没追。原来那是她的亲生女儿由佳里啊。原来只听说木山夫妇只有一个独生子木山秀之,这么说法子还有一个女儿由佳里! 不对呀,吉敷忽然觉得这事有点儿蹊跷。既然由佳里是法子跟木山拓三结婚之前生的孩子,怎么会跟木山秀之一个班呢?她至少应该比秀之高一年级才对呀! “当然了,不管怎么保密,还是被人们知道了,城市小,有点儿什么事很快就传得满城风雨,而且……” “您等等!菊池先生,为什么法子的两个孩子在同一个年级呢?而且还是在一个班,他们至少差一岁啊!” “这就是命运的安排了。鸟越由佳里生下来以后身子就特别弱,该上小学那年突然得了肋膜炎,躺了好几个月,所以上学就晚了一年。” “哦……” “法子生下由佳里不久,就经人介绍认识了木山拓三。这木山拓三也知道法子生过孩子的事情,但他说他不在乎,只不过不同意认由佳里作自己的女儿。于是由佳里就留在了鸟越家。法子跟木山结婚以后,马上就怀上了秀之。秀之跟由佳里才是真正的挨肩儿,不过是同母异父。” “嗯……” “由佳里因为生病晚上了一年学,结果这同母异父的姐弟就同年级了。上小学的时候还不是一个学校,谁知姐弟两个同时考上了盛冈一中。小地方,中学也没那么多。编班的老师呢,又不知道这个秘密,结果姐弟两个很偶然地成了同班同学。” “原来如此。”命运这东西啊,总是故意跟人们开玩笑,“全都明白了。这个秘密,跟秀之同学被欺负有关系吗?” “这个嘛……”菊池双手交叉抱在胸前,“我就不知道了。好像也有人这么说。不过,我刚才说的这个秘密,凡是跟木山法子关系密切的,都不会对媒体说的。即便是有人对媒体说了,媒体也应该有最起码的良知,不把这件纯属个人隐私的事情公之于众。” “哦。”吉敷眼前浮现出那个孤苦伶仃地低着头走在河滩上的木山法子的形象。吉敷跟踪了那么长时间,没想到她是去看自己的亲生女儿的。 “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呢?”菊池问。 “按照您提供的这个名单,逐一走访有关人员!” “明白了。” “先走访老师们。如果有可能的话到老师们的办公室去,听听大家的意见。不过,现在是暑假期间,老师们都不在学校吧?” “是啊,那怎么办?” “那就挨家挨户走访。从名单上来看,老师们都住在盛冈。” “是的,都住在盛冈。” “学校的老师里面,谁跟小渊泽茂的关系比较好?” “要说跟他关系比较好的老师嘛,还得说是教语文的老师,比如中田老师和古川老师。” “小渊泽茂的人际关系怎么样?很好吗?” “也说不上很好。一般吧。” “有常跟他一起喝酒的朋友吗?” “有吧。” “除了‘北上’酒吧以外,他还去哪个店喝酒?” “这个……我不太清楚。” “嗯……”吉敷思考着,沉默了一会儿。 “啊,对了!”菊池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用文字处理机打的那封信,跟在木山拓三的公司里拿的那张广告,已经鉴定过了,不是用一台文字处理机打的。” “哦。”吉敷多少感到有些失望,但并没有泄气。世界上没有那么简单的事情。木山拓三完全可以使用别的文字处理机打那封信。 “肚子饿了吧?该吃晚饭了,咱们一起去吃点儿?”菊池说。 “好啊!”吉敷表示赞同。 “这附近有家小酒馆,虽然不是什么有名的餐馆,不过酒菜都不错……要不就去吃盛冈特产碗仔荞麦面?”菊池的表情马上变得生气勃勃,瞪着圆圆的大眼睛等着吉敷的回答。 吉敷觉得吃什么都无所谓,就说:“不用客气,吃什么都行。” “您让我好好想想啊。”菊池非常认真地琢磨起来。看来这个菊池是个说到吃就精神百倍的人。 “这样吧,咱们两种都吃!先去吃碗仔荞麦面,再去小酒馆喝一杯!还有,吉敷先生,您今天晚上住哪儿啊?” “后边有个‘北方宾馆’,我想就住那儿。” “哦,‘北方宾馆’,知道。” “今天晚上,札幌警察署的牛越也许会打电话过来,麻烦您让他把电话打到‘北方宾馆’去,拜托!” “没问题,我会告诉值夜班的。好了,咱们去吃晚饭吧,不远,走着去怎么样?” “可以啊。不过,我想先去宾馆订个房间。” “好啊。那咱们先去宾馆订好房间再去吃饭。” 5 去小酒馆喝一杯是菊池提议的,吉敷还以为菊池很能喝呢。没想到进了小酒馆,店小二问他喝什么酒的时候,他却说不能喝酒,只点了清凉饮料和果汁。吉敷也不是特别能喝,不过喝几升扎啤还是没问题的,于是点了扎啤。 菊池虽然滴酒没沾,却跟喝多了似的,脸越来越红,话也越来越多。 “真想唱一首啊!”菊池说。 吉敷没搭话,心想:这里又不是带卡拉OK的酒吧。 “吉敷先生,您是哪年出生啊?” “昭和二十三年(一九四八年)。”吉敷回答说。 “啊?是吗?”菊池似乎感到有些意外,“我是昭和二十五年(一九五○年),昭和二十五年七月。突然说到这个话题您可能感到奇怪,其实我想说的是,鸟越法子,也就是现在的木山法子,也是昭和二十五年出生。我跟她,小学,中学,高中,都是一个学校的。” 菊池说着用手抹了抹嘴唇,看上去“醉”得更厉害了,身体不由自主地摇晃着:“不仅在一个学校,还在一个班待过呢。我呀,曾经苦苦单恋着她。” 菊池抬起头来看着天花板,表情里充满对过去的怀念:“吉敷先生说我对木山法子的情况挺熟悉的,其实那不是因为我工作热心,而是因为我早就非常关心她的情况。也不用隐瞒什么,我是单相思。我都这个岁数了还没结婚,就是因为我一直单恋着鸟越法子。” 听了菊池的话,吉敷多少感到有些吃惊。菊池跟他认识了还不到一天时间就跟他说这些话,要是喝多了也可以理解,可是他滴酒没沾,喝的都是果汁和清凉饮料。反正自己无论如何也不会跟一个刚认识的人说这些。 “她是一个神奇的女人。上课的时候经常看着窗外出神,考试成绩却非常之好,在班里从来都是第一名。有一次老师出了一个《我的理想》的作文题,她写的作文当然又是范文。我直到现在还记得,她说她长大了要当一名女医生。当时我就想象着她身穿白大褂,站在医院走廊里的时候那潇洒的样子。我想象中的她,双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眺望着窗外。上数学课的时候,我什么都听不懂,常想,哪个医院里有她那样的医生在,我肯定盼望着生病住院,好让她给我看病。如果有可能的话,自己也去医院里当医生!不过,我不喜欢学习,成绩太差,肯定当不了医生……吉敷先生,您怎么不喝了?接着喝呀!” “我没少喝呀。”吉敷说。 “酒这个东西啊,真叫人觉得不可思议。男人坐在一块儿,只要一喝酒,马上就变得亲密起来了。” “可是,您并没有喝酒啊。” “我呀,一点儿酒都喝不了。别说酒了,两片奈良酒糟腌咸菜就得弄个大红脸。不过没关系,我是那种不喝酒也会醉的人。人们都不相信我,只要我一说这话,他们就挖苦我说,哪有这种混蛋逻辑……” “我相信您。” “是吗?谢谢您。今天我喝得真不少,醉得不轻,想唱歌了。” “那您就唱吧。” “您跟我一起唱吧。《盛冈游马歌》您知道吗?” “不知道。” “《南部追牛歌》呢?” “也不知道。” “那么,《军舰进行曲》怎么样?攻守兼备的钢铁战舰……”菊池小声哼哼起歌词来。 “一个人不能唱吗?” “一个人唱的话,还得再喝点儿。” “那您就吃两片奈良酒糟腌咸菜。” “您要看我的笑话是吧?那我就要两片奈良酒糟腌咸菜。喂!掌柜的!” 吃了酒糟腌咸菜,菊池却安静下来,说话也像个刑警了:“吉敷先生,问您一个严肃的问题,您认为木山法子跟这个事件有关系吗?” 吉敷看了菊池一眼。还是那双大眼睛,还是那种天真的表情,但是,见面以来还没有见他这么认真过。吉敷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这个嘛,我不敢说绝对没有关系。”吉敷谨慎地说。 菊池叹了一口气,不住地点着头:“是吗?果然如此,您果然是这么认为的。明白了,明白了,果然如此……” 跟喝果汁喝醉了的菊池分手以后,吉敷早早回到北方宾馆,正要脱衣服洗澡,电话铃响了起来。 “是吉敷先生吧?”一听那慢条斯理的声音就知道是札幌警察署的牛越,“盛冈警察署那边说您住在这里。” “实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吉敷很客气地说。 “不麻烦不麻烦,接到您的电话以后,我马上就到南三条的久藤不动产公司去了。” “怎么样?了解到什么情况没有?”吉敷不由得紧张起来。 “先从久藤去千岁机场接机说起吧。这是事实,久藤亲口这样说的。据久藤说,他跟木山的关系也就是一般生意上的关系。如果我们相信他的话,就可以认为他没有理由替木山做伪证。久藤接到木山以后,两个人一起去千岁机场附近的根志越去看一块地皮。这个也没有什么问题。我也找了那块地皮的主人五十岚,他也证实十八日下午三点左右,见到了久藤和木山。我特意让五十岚看了《P周刊》上木山拓三的照片,五十岚说,没错,就是这个人。” “哦。”吉敷也认为这一段是事实。问题在这以后,木山十八日下午在札幌待到几点。 “这以后嘛,”牛越说,“看完地皮久藤和木山离开根志越,坐佐藤的车去札幌市内。在札幌车站前面的大街上,地铁薄野站附近,木山下了车,从那时候开始,木山就是一个人行动了。” “那时候是几点?” “据久藤说,那是三点半以后,还不到四点。” “是吗?” “久藤应该没有记错。因为久藤说的这个时间跟木山在爱德梦德饭店办理住宿登记手续的时间是吻合的。从地铁薄野站走到爱德梦德饭店大约需要五分钟。我查阅了爱德梦德饭店的记录,木山是三点五十办理的住宿手续。” “哦。”表面上看起来很平静的吉敷心里慢慢紧张起来。再磨蹭下去的话,木山赶回千岁机场乘坐十七点五十分的飞机去仙台截住“山彦一九四号”也许就来不及了。 想到这里,吉敷问道:“办完住宿手续以后,饭店里的人见过他吗?”吉敷的心砰砰直跳,要是四点半以后还有人见过木山,自己的推理从根本上就不能成立了,这次到盛冈来的意义就不存在了。 “见过。”牛越不紧不慢地说。 “见过?” “对。饭店服务员说,木山不慌不忙地把行李放进房间里,五点左右下到一楼,从前台经过……” “五点?没记错吗?”吉敷不由得叫了起来。 “对,五点左右,没记错。盛冈一中木山秀之自杀的事件,在札幌也是人们议论的话题。有一个饭店服务员看过《P周刊》上木山拓三的照片,在他办理住宿登记手续的时候就认出来了,所以不会记错。” 五点离开札幌的话,能赶上五点五十起飞于千岁机场的飞机吗?吉敷更紧张了,“五点以后呢?还有人见过他吗?” “那就没有了,再见到他就是第二天早晨了。”牛越回答说。 这就对了,我的推理没有问题——吉敷想。不过,既然饭店服务员是在前台看见木山到了一楼,木山离开饭店就应该把钥匙交到前台,回到饭店的时候再取钥匙进房间。这一点还得确认一下。 “服务员看见木山五点左右到了一楼,看见他出去了吗?” “至于出去没出去,服务员不敢肯定。” “这么说,服务员记得并不清楚?” “不是记得不清楚,而是没有亲眼看见他离开饭店。” “可是,他离开饭店的时候,总应该把钥匙交给前台吧?” “关于这一点,我也打听过了。爱德梦德饭店从名字上来看好像是个高级饭店,其实就是个二层的木板房,客室里只有厕所,没有洗澡设备,客人得到公共浴池洗澡,总之是一个非常便宜的小旅店,管理很不严格。客人出门的时候不用把房间钥匙交到前台,而是自己带在身上,回来以后自己开门回房间。” 原来如此。吉敷明白了,木山拓三为了让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明模糊起来,故意选择了这样一家饭店,到时候谁也说不清?到底有没有在饭店过夜。 牛越接着说:“我拿着木山的照片问过几家爱德梦德饭店周围的小酒馆和酒吧,没有人说见过他,明天我再接着问。” “算了,牛越先生,别问了,您工作那么忙,再说了,那些话都是木山瞎编的,您问也是白问,肯定不会有人见过他。” “啊?您怎么说得这么肯定?”牛越觉得有些奇怪。 等等!吉敷突然想到,就算十八日傍晚木山能赶上千岁飞往仙台的飞机,那么十九日早晨呢?如果办退房手续的时间对不上号,不也是白搭吗? 想到这里,吉敷马上问道:“木山十九日早晨是几点办的退房手续?” “九点左右,饭店服务员说。” 九点。从羽田机场飞往千岁机场的最早一班飞机是八点二十五到达,只有三十五分钟的时间,能从千岁机场赶到爱德梦德饭店吗? “牛越先生,从千岁机场到札幌市区,大约需要多长时间?” “一个小时吧。” “一个小时?用得了一个小时吗?” “啊,可不得一个小时吗,要是赶上下雪什么的,一个小时还到不了呢。” “十九日早晨没下雪吧?不能更快点儿了吗?”吉敷不肯就此罢休。 “机场大巴需要一小时十分钟,出租车得五十分钟,特快列车,三十五分钟。” 特快列车三十五分钟?这么说,出租车要是跑快点儿,四十分钟也能到,而且飞机早到十分二十分的也是常有的事,这样的话,九点办退房手续也就不成问题了。 十八日傍晚,从札幌到千岁机场,只要有五十分钟就能赶上飞机——吉敷勉勉强强做出了这样一个结论。 “谢谢您了,牛越先生!托您的福,我总算摸到点儿线索了。” “那太好了!” “要是有什么需要您帮忙的,我还会打电话跟您联系。不过,我觉得已经差不多了 。” “如果我这边发现了什么新情况,马上给你打电话。” “太感谢了!别耽误了您自己的事情。” “知道了,放心吧!”牛越说完挂断了电话。 吉敷脱掉衣服,走进洗澡间。 已经不复存在,残存的石垣上是一座遗址公园。吉敷顺着斜坡往石垣上走,一边走一边思考着这个离奇的死亡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