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岛渚 一九八三年,香港金像奖请大岛渚为嘉宾,我当翻译。 到了机场,各记者们只收到一份主办当局对此届金像奖的 新闻稿,而对特别请来的国际闻名导演没有一点资料,我即刻 将我所知的关于大岛渚的过去作品,与未来计划详细地向大家 报告。 大岛抵后进入记者室,我将问题一一翻译。至少,可以 说还是辞能达意。记者们和大岛渚有了沟通。 随即,亚洲电视有一个访问节目,什么名字我忘记了,他 们要我帮忙,这是没有打在预算之内的,我也当成额外花红, 欣然答应。 编导对大岛的背景很详悉,问题又有重点,我们很快地做 完这个节目。 往酒店旅途的车中,大岛告诉我:“这年轻人的发问,知 识很高,我感到高兴。希望能够和他多谈。” 酒店的会议室里,舒琪、金炳兴、黎杰、加思雅、徐克、 刘成汉、李焯桃等包围着大岛,讨论了许多创作的过程,和导 演们共有的难题,气氛融洽。 电梯里,大岛说:“你看,香港的电影人多年轻,我很妒 嫉。但是,也可以说,我很羡慕他们。” 再赶到会堂,我们要到现场一看,但被引入贵宾室的鸡尾 酒会,大岛和我皆好杯中物,虽然只有水果酒,口渴了半天, 也已垂涎。正要冲前牛饮,即有人拉我们去彩排。 我即刻向大岛很严肃地说:“工作要紧!” 日本人这句话最听得进去,大岛马上大点其头,嗨嗨有 声。 大岛紧张地:“编导要我做什么?” 我说:“工作人员自然会告诉我们,请你不用急。” 被带到后台,貌美可亲的一位小姐把程序说明,又叫大岛 等门一开,就走下去。 看到那倾斜度很高的塑胶梯阶,大岛心里发毛,转头对着 我:“是不是大丈夫?是不是大丈夫?” 大丈夫的日文意思和中国话差得远,翻译为:“不要紧 吧?不要紧吧?” 我说:“当然大丈夫,我们拍外景什么山都爬过,这点小 意思大丈夫。” 大岛觉得有理,又大点其头,嗨嗨有声。 工作人员叫我们看着指导荧光幕,出现什么片段,就叫出 提名者是什么公司出品。大岛说中国片名读不出,又没有看过 大部分的片子,嘱我喊题名,我一想也有理,但坚持他要读出 得奖者。 他说:“我不知道是哪一部得奖,到时看了三四个汉字,也 很难念。” “讲英语好了,看到第一个字是投,就用英语叫BOAT PEOPLE。”我说。 “你怎么知道一定是它?”大岛问。 “这部片不得奖天公就没有眼睛,相信我,我的猜测不会 有差错!”我回答说:“不然,就赌五块。” 大岛心算,五块钱港币还不到两百日圆,便懒得睬我。 老友倪匡和黄相继来到,又有美女钟楚红助阵,相谈甚 欢,大岛神态安详,是我所见过的最有风度的日本导演之一。 第一个出场的是陈立品,我把她的功绩说明,大岛渚很赞 赏大会的安排,认为是品味很高。大力鼓掌。 慢慢地,他开始打呵欠。担心如何提高他的兴趣的时候, 忽然,一阵香味传来。 追索来源,原来是坐在我们后一排的倪匡兄打开他的私货 白兰地,正在猛饮。 我向他瞪了一眼,倪匡兄只好慷慨地把瓶子递过来,我也 识趣,只饮一小口,然后向大岛示意。 岸然道貌的大岛一手将瓶子抢过去,大口吞下,速度惊 人。 倪匡兄看了大笑,要我翻译道:“喝酒的人,必是好人!” 大岛即又点头嗨嗨。 跟着看了一会儿,大岛的眼皮开始有一点重了。他转过头 去,不管倪匡兄会不会日语,说:“我上一部戏《圣诞快乐,罗 伦斯先生》的编剧也好此道。我们两人一早工作,桌上一定摆 一瓶酒。到了傍晚,大家都笑个不停。我相信到香港来写剧本 的时候,一定会和你合作愉快!” 我把他的话翻给倪匡兄听,他也学大岛点头嗨嗨不迭。 轮到我们上台,在等门开走出的时候,我建议:“不如你 把要讲的话说一遍,让我们先对一对好不好。” “好,我说这是第二次来香港,亲眼见到了香港的繁荣。香 港电影的工作者都很年轻,我看到一股强烈的朝气,愿这金像 奖带给大家更多的鼓励!” 我自己在脑里翻译一遍,点头嗨嗨。 出场后,大岛一开口,全不对版,尤其后来他看到果然是 《投奔怒海》,大为兴奋,直赞许鞍华,给我来一个措手不及。 好家伙,既来之,则安之,我也兵来将挡地乱翻译一番, 好在没有大错,得个功德圆满。 散场后,主办人安排我们去高级餐馆吃饭,由李焯桃兄陪 伴。 我们抵达时还能够在电视上看到颁奖典礼的最后一段。大 岛说:“噢,原来不是直播,时间比现场慢,这样太好了,编 导有充分的时间将闷场的地方剪去,我们日本的电视节目很少 有这种机会!都是现场立刻转播。” 同桌的有许鞍华,徐克和施南生,岑建勋和刘天兰以及一 对《亚洲周报》的记者。 施南生坐在大岛的旁边,大家都知道她幽默感强,是位开 心果。 不出所料,引得大岛一直哈哈大笑。 我心想你等会儿试试施南生的酒量,才知道她更是女人中 的女人。 果然,施小姐开始她的猛烈攻击,不停地敬酒,但是大岛 一杯又一杯,点头嗨嗨,没有醉意。 有人问大岛是不是头一趟来香港,他开怀地说:“第二次 了。一九六五年来过,当时计划去越南拍一部纪录片,只能在 香港等签证,住了一个礼拜。战争正如火如荼,不知道去了有 没有命回来,就先大享受一番,每晚在酒店中锯牛扒!” 我们都不相信:“哪只有锯牛扒那么简单?” 大岛又畅笑。 饭局完毕,直驱好莱坞东的士高。 主办者在那儿开派对欢迎我们。大岛初尝特奇拉柏子酒, 感到很有兴趣,喝了多杯。 当晚,大岛很清醒地说要早走,我送他到旅馆。 他再三地道谢。向我说:“蔡澜,以后你在日本颁奖,由 我来做翻译!” 我们大乐而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