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在序言中提及,纵观一定历史时期之内的整个地球,并非人们通常讲述或教授历史的方式。我猜很少有人在上学期间会被问到一○六六年日本或东非发生了什么历史事件。但如果我们选取某一特定的时间点来观察整个世界,结果通常出人意表并发人深省。比如在公元三百年前后(第41至45节),佛教、印度教和基督教以一种令人疑惑的同步性,共同采用了至今仍在广泛使用的具象手法,开始以人类的形象来表现神。这是一种惊人的巧合。为什么?难道它们三者都受到了希腊雕刻悠久传统的影响?还是因为它们都源自富庶并正在扩张的帝国,因此有大量财力可被投入这种新的图像语言?是否产生了一种地区间共享的新观念,认为人类与神密不可分?我们无法得出定论,但只有这样观察整个世界,才能如此尖锐地提出应被置于讨论核心的历史问题。 在一些例子中,我们的历史在时隔千年后或多或少地回到了原点,重复了同样的现象。但这其中的相似性与巧合较容易解释。塔哈尔卡法老的狮身人面像(第22节)、来自麦罗埃的奥古斯都头像(第35节)和来自喀土穆的豁鼓(第94节)都表现了埃及与如今的苏丹地区暴力冲突的历史。每一次,来自南边的苏丹都获得了短暂(或持续百年)的胜利;每一次,埃及的统治者也都重振威名,重新划分了两国边界。法老统治的埃及、奥古斯都的罗马以及维多利亚女王治下的英国最后都不得不承认,在尼罗河水泛滥之处、地中海世界首次与非洲相遇的地方,存在着一条地缘政治的断层线。无论掌权者为谁,地壳板块总是在这里相撞,导致地区间冲突不断。这一历史也在很大程度上解释了该地区的政治现状。 放眼全球还能让你看到,对历史的不同书写取决于你的身份和立足点。因此,虽然本书中的所有物品如今都保存在同一处,但它特意将多种不同的声音和观点纳入视野。我们收集了由大英博物馆各位馆长、管理员及专家组成的团队的看法,也呈现了来自世界各地的顶尖学者的分析与研究,并收录了研究类似物品的专业人士的评价:我们请英国文职机构的领导人评价现存最古老的美索不达米亚行政记录(第15节),请现代讽刺作家讨论宗教改革宣传画(第85节),请印度尼西亚皮影大师讲述如今皮影表演的内容(第83节)。这些法官与艺术家,诺贝尔奖得主与宗教领袖,陶瓷工匠、雕塑家与音乐家都极为慷慨,用他们的专业知识为我们奉献了关于这些物品的深刻洞见。 令人高兴的是,书中也包含了作为这些物品原产地的社群或国家的声音。我认为这是不可替代的。只有他们能够解释这些物品在当下的含义:只有夏威夷人能够清楚阐释,在被欧洲与美国侵扰二百五十余年之后,曾被送给库克船长及其随员的羽毛头盔(第87节)对如今的夏威夷岛民有怎样的意义。没有人比沃尔•索因卡更清楚,在大英博物馆看到贝宁青铜器(第77节)对一个非洲黑人意味着什么。这些都是思考物品中的历史的关键问题。世界各地的族群越来越多地通过重新解读历史来定义自己的身份,而历史往往依托于物品。大英博物馆不仅仅是文物的收藏地,也是在全球范围内对文物的含义与认知展开辩论的场所。这些时而会剑拔弩张的辩论,与文物应在何地被收藏或展示的争论一起,构成了探讨文物当今含义的关键。而这些观点都应由那些与文物关系最紧密的人来说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