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悄悄地过去了,没有任何中断。有传言说门格勒博士已经逃离了奥斯维辛。集中营有了一位新医生,还有,从现在起,这里不再叫做集中营了,而叫做“劳改所”,意思就是“劳动营”。一切都已解体破碎。 1945年1月1日,我碰巧读到一张报纸上讲述苏联正在发起进攻。重型炮发出的声音使窗户的玻璃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前线交战的火线每天都在靠近。1月17日,虽然我不太累,但我早早上了床。我想独自好好思考一下。在令人愉快的温暖的焦炭炉的抚慰下,我很快就迷迷糊糊地睡去了。 我被一阵强力的爆炸声惊醒的时候,估计已经是午夜了,机枪发出嗒嗒嗒扫射的声音,火光晃得人眼花缭乱。我听到了砰砰的敲门声和跑步的脚步声。我跳下床打开了门。焚化室的灯开着,党卫军房间的门大开着,我目睹了他们离开的速度。 焚尸场那沉重的大门也开着。视线里没有一个警卫。我迅速瞥了一眼瞭望塔。它们数月来第一次空着。我跑回去叫醒我的同伴。我们匆忙穿好衣服,为这次绝妙的旅途做好准备。党卫军已经逃走了。我们不会再在这里多待一分钟,八个月来,在这里的每一分钟、每一小时,死亡都在等着我们。我们已经等不及苏联人到来了,因为如果我们落入党卫军后卫部队的手中,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处死我们。幸运的是,我们有极好的衣物,有大量的毛衣、外套和鞋,外面的温度至少是零下10℃。我们每个人都带了一罐两磅重的食物,在兜里塞满了药品和香烟。 我们离开了,带着因自由而产生的极度兴奋的感觉。在离焚尸场2公里远的比尔克瑙集中营的方位,我们看到巨大的火焰从地平线升起。很可能是集中营被烧毁了。 穿过焚尸间,我们路过了储存黄金的房间前面。装着数不清的财富的箱子还躺在里面,但我们甚至都没有打算停下拿一些。当一个人的生命处于险境的时候,钱又算得了什么?我们已经懂得没有什么是永恒的,也没有什么价值是绝对的。只有一条规则例外:自由。 我们从正门离开。没有人阻止我们。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看起来叫人难以置信。我们脚下的小路在比尔克瑙的小树林里延伸,树林的底部和顶部都覆盖着厚厚一层白白的雪。就在同一条小路上,数百万人曾经走向死亡。我们经过了白雪覆盖下的犹太人卸货坡道。他们在这里爬下闷罐车,等待被筛选……那个情景再一次浮现在我的眼前:永远分开的两列队伍,一左一右,我悲伤地凝视着他们离开。但是对他们来说,这些只不过是按部就班的程序:他们全都死了。 是的,比尔克瑙集中营着火了。一些警卫的房间烧着了,房间里面存放着集中营的记录。一大群人集合在营地大门前等待离开的命令,可能有3000人。我没有丝毫犹豫就加入了他们的队伍。这里没人认识我。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掌握着罪恶秘密的人,不再是特遣队的一员,因此不是必须得死去。在这里,我只是另一个迷失在人群中的集中营囚犯而已。在我看来这是最好的解决办法。我的同事们也同意了这种做法。所有人都在逃离比尔克瑙,但是我觉得他们不大可能带我们逃得很远。用不了一两天,苏联人就能追上我们。但在这之前,党卫军会先逃跑。与此同时,我们最好的办法就是与其他人一起在两条火线间逃生。 已经大约凌晨1点了。最后一名党卫军离开了营地。他关上了铁门,切断了位于入口处附近的总电源。比尔克瑙这片巨大的欧洲犹太人墓地陷入了一片黑暗。我的目光久久徘徊于营地的铁丝网上,以及那屹立在黑暗中的一排排营房。再见了,数百万人的墓地,没有一个墓穴的墓地! 我们在一队党卫军的包围下出发了。我们与新认识的朋友们讨论着刚刚发生的事情以及现在会发生什么事情,猜测明天会有什么情况出现。党卫军会把我们押运至一个新的监狱吗?还是会如我们所希望的那样,把我们抛弃在沿途的某处? 我们大约前进了五公里,这时候我们的左侧成了重火力攻击的目标。苏联先遣部队发现了我们,误以为我们是军队,所以开火了。他们用的是轻型机枪,还有轻型坦克支援。党卫军迅速还击,并朝我们喊着,让我们趴在地上隐蔽起来。我们爬进了路两边的壕沟。两边的火力都很猛烈。接着,不一会儿,一切再次安静下来。我们又开始穿越贫瘠的、被积雪覆盖的西里西亚大地。 慢慢地,天亮起来。我估计我们晚上前进了大约15公里,但我们仍然在一片白茫茫中继续前进。我一路都可以看到随处乱扔的水壶、毛毯和木鞋,那是走在我们前面的一队女性囚犯遗弃的。 又前进了几公里以后,我们看到了更加悲惨的景象:每隔四十到五十米就有一具尸体躺在路边的壕沟里。一公里又一公里,同样的情景都在发生:到处都是尸体。由于筋疲力尽,他们没有办法走得更远,当他们偏离队列的时候,就会有党卫军给他的后颈送入一颗子弹。 所以我根本没有离开杀戮与暴力。很明显,党卫军已接到命令,不让任何一个受害者掉队。一想到这个就令人沮丧。尸横遍野的景象给我们所有人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们加快了前进的速度。向前走就意味着能活命。 现在,我们的队伍中也发出了第一声枪响。两个难兄难弟的尸体掉进了旁边的壕沟。他们无法再前进一步,然后坐了下来,接着,一颗子弹射进了他们的脖子。十分钟之内再没有发生同样的事情。 接近中午的时候,我们到了普拉绍夫(Plesow),在这里第一次停下来休息。我们在一个体育场里休息了一小时。那些带了食物的人吃了一点东西。我们抽了支烟,然后沿着积雪覆盖的道路再次出发了。但是一周过去了,两周过去了,我们还在前进。我们已经走了20天,直到最后到达一座火车站。我们总计行进了200公里,在三周的时间里几乎什么东西都没吃。晚上,我们就睡在严寒的户外。当我们到达拉蒂博尔(Ratibor)的时候,只剩下2000人了。大约有1000人在沿途被枪射死。当我们看到等候我们的闷罐车的时候,我们安心了。 我们爬进了车厢,在经历了一夜的等待之后,再一次出发了。这趟旅程持续了五天。我没有数那些冻死的伙伴的人数,但我们中间只有1500人到达了目的地,毛特豪森集中营(Mauthausen Concentration Camp)。然而,少了的500个人里有一些并没有死,他们利用合适的机会,从队伍中溜走了,也许逃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