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乔治·华盛顿的神话化

　　戴维·克罗克特和乔治·华盛顿在国家的英烈祠中被供奉在一起，再没有比这一对更不相称的了，华盛顿被这个新国家偶像化了，他在传奇中是一种与克罗克特相反的人物。亚文学中的克罗克特及其一伙超人的吵吵嚷嚷、粗鄙庸俗和异乎寻常的狂热精神都是华盛顿最明显地所没有的。同时，尊严、敬畏上帝、合理的判断、命运感和高瞻远瞩，华盛顿这些有口皆碑的品质，都是西部的吵闹的家伙所闻所未闻的。可是，克罗克特和华盛顿都是民间英雄，而且都是在十九世纪上半叶成为传奇人物的。 　　传奇式的华盛顿和传奇式的克罗克特一样，都是时代错误和美国历史缩略的产物。但是，克罗克特之类人物首先是自发产生的。从一开始他们就是美国生活的副产品而不是美国文学所创造出来的。喜剧式超人的传奇起源于口口相传的轶事，从来没有完全脱去讲故事人的腔调和口气，甚至它们在固定为粗糙的文学形式后也还是如此。 　　在华盛顿的传奇中自然也有自发的因素，但大体上是一种自我意识的产物。克罗克特和芬克传奇里充斥着营火旁和酒馆里口头语的回音，并通过印刷粗糙的历书、体育杂志和无名氏的笑话把这些口头语加以传播。半神半人的华盛顿注定要成为文学创作中的一个难于处理的人物。克罗克特亚文学都是些不足凭信的短命的片断，很难尊之为“书”，而华盛顿文学则是大部头的印刷精美的著作，并配有大量地图和版画，这些著作都是杰出的政治家和著名的作家引以自豪的个人产物。这两种作品的对比就像两个传奇人物本身的性格一样鲜明。 　　虽然两人都是美国的特殊产物，但只有华盛顿才成为全国性礼仪的一部分。这种现象产生的过程，表明了华盛顿传奇与旧大陆的表面上相似的传奇是多么不同。在旧大陆，雷穆勒斯和雷穆斯、埃涅阿斯、查理曼大帝、博迪西亚、艾尔弗雷德王、圣路易、圣胡安和熙德的名字为他们国家的建立增添了荣耀，某些人比其他人更具神话性，但当意大利、法国、英国和西班牙等现代国家成为有自我意识的国家时，各国的历史学家面临的问题是给这些暧昧不明的人物以某种历史的真实感，给他们披上历史事实的外衣，使他们变得更为可信。这些在若干世纪中渐渐取得独立国家地位的国家，在它们成为国家时已经有了传奇性的建国英雄。这种引起竞争性趣味的任务就是赋予他们以历史的真实。 　　在美国，情况却不是如此。在这里，一个新国家几乎在它还未来得及有历史之前就已出现了。在内战爆发时还有记得华盛顿逝世的人活着；华盛顿显然还是个真实的历史人物。成为全国问题的，不是如何使华盛顿成为历史，完全相反，是如何使他成为一种神话。美国历史的短暂提出了特殊的要求，但那一时代的美国人是力能胜任的。 　　衡量他们成功的尺度是人们对乔治·华盛顿的真实故事，特别是对他晚年的真实故事忘记了多少。很少有美国人记得，华盛顿树敌很多，他终身是个有争议的人物，在他任总统期间，他个人遭到了他的后任中很少有人遭到过的恶意诽谤。除非我们回想一下在华盛顿生命的最后十余年中向他猛烈冲击的恶毒中伤、激烈的党派之争、恶意的谣言以及无耻的谎话，我们就无法理解十九世纪初的使人寒心的力量是多么强大。他已经成了包括杰斐逊及其追随者在内的所有反联邦党人心目中的头号坏蛋，但是华盛顿最不得人心之日，就是杰伊条约签订之时。这项条约是由华盛顿的使者杰伊和英国人谈判的，它试图解决革命结束时悬而未决的或革命结束后新产生的分歧。当条约的条款在1795年3月公布时，举国上下，愤怒若狂。南部人反对条约中关于偿付革命前债务（大部分为弗吉尼亚人所欠）的规定；新英格兰人则反对条约把美国航运限制在西印度群岛。人们认为华盛顿应负签订条约的责任。富兰克林的孙子本杰明·贝奇收集了对华盛顿的种种攻击，并将其中的许多部分发表在他办的费城《曙光报》上，这些攻击又由诸如纽约《百眼巨人报》、波士顿《纪事报》、《肯塔基先驱报》和《卡曼来纳报》等共和党的报纸广泛转载。 　　《曙光报》告知说：“先生，美国人民迫切希望那个带有篡权者性质的人死去。”《曙光报》又在1796年12月说：“如果有一个国家被一个人败坏了，那么美国就是被华盛顿败坏的。”贝奇在1797年3月6日华盛顿离任由约翰·亚当斯接任时宣称：“如果有一个万众欢腾的时刻，那么这个时刻就是现在。和人民的自由与幸福完全一致的每一颗心都应当欢欣鼓舞地跳动。从今日起，华盛顿的名字不再能使政治罪恶横行，也不再能使贪污腐败合法化了。”华盛顿被指控犯了种种罪行，包括盗窃国库公款。当这些报纸中的某些报纸发行量下降时，杰斐逊本人敦促共和党人通过募捐来支持它们；他称这些报纸为言论自由和代议制度的最后堡垒。联邦党人1798年臭名昭著的《客籍法和叛乱法》（许多反联邦党的重要撰稿人是欧洲难民）就是针对这些出版物的。这样，华盛顿本人就被这些恶毒的攻击激怒了，他按照一些可疑的证据，批准实施这一法令，他说这个法令是为防止“合众国的解体”所必需的。 　　华盛顿在1799年12月14日死去时还是一个有争议的人物。不仅他的判断力，而且他的正直也公开受到非难。人们嘲笑他，使他不得不以不那么合乎宪法的手段来惩治他的政敌，压制他们的新闻报道。但他注定要在死后获得生前从未达到的一种高大形象。 　　最引人注目的不是华盛顿最后变成了半人半神，成了国父，而是这种形象改变得如此迅速。美国人热情而又匆忙地把华盛顿抬高到圣人的地位，再没有比这更好地证明美国人感到亟需一个崇高的、值得崇拜的民族英雄了。再也没有更好的例子足以证明这个新大陆的特有的信仰意志是如此强烈了。在欧洲历史中，神化一个人需要好几个世纪，而在美国只需几十年便可以完成了。 　　从十八世纪最后一年的最后一个月华盛顿逝世到内战爆发这段时间里，对华盛顿的崇拜达到了完全迷信的地步。为了达到这个目的，许多人都出了力，但如果没有美国的特殊需要和真空，这种崇拜不会发展得如此迅速或如此有力。 　　神圣的一生。华盛顿传奇的第一个大祭司和发明人之一是一个江湖骗子——他和蔼可亲、精力充沛，但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个江湖骗子，这对华盛顿传奇的迷信性质是完全合适的。这位大祭司竟是一个推销员，事实上是一个将宗教和推销术彻底混合在一起的超级推销员，这一点也是符合美国人的迷信性质的。臭名昭著的梅森·洛克·威姆斯（他的“威姆斯牧师”的名字更为出名）在华盛顿逝世之前就在收集传记资料。威姆斯1759年生于马里兰州，是十九个兄弟姐妹中最小的一个。在革命时期，他在英国学医。1784年，他成为内战后坎特伯雷大主教全权任命的在美国的英国国教教士中的第一批美国人之一。在度过一段短暂和散漫的教士生涯之后，他转而卖书，他对这一行既有热情又有才干。虽然他在1793年以后没有固定的布道坛，但他通过印刷、写作，特别是出售劝谕书继续热情地尽他的教士职责。威姆斯在他一生的最后三十年（1795—1825年）中，作为灵魂拯救和印刷品的巡回推销员，游历了纽约州和佐治亚州之间的农村。除了出售他自己的书籍外，他还是费城的马修·凯里和C·P·韦恩的代理人。他坐着一辆大车旅行，大车上装着他的货物，他准备视情况而定，或进行布道，或作政治演说，或拉他的提琴。在聚集了他的听众并巧妙地使听众情绪活跃之后，他就从大车上拿出书来出售——这是所有精神上的疾病的成药。艾伯特·J·贝弗里奇入木三分地刻划他的特征说：“半是怀特菲尔德怀特菲尔德（1714—1770）：英国卫理公会传教士，曾经在北美广泛传教。——译者，半是维雍维雍（1431—约1465）：法国诗人。——译者，福音传教士和流浪汉、演讲者和政客、作家和乐师的巧妙结合。” 　　他在农村巡游，成了只有一人的市场调查企业。他的崇拜对象都是对观众作了预测而提出来的，每一个民族英雄都是有意识地编造出来以满足人们需要的。早在1797年，威姆斯就向凯里指出一个尚未开发的广阔市场。“经验使我认识到，二十五美分一本的小书，只要其题材能有意识地激发起大众的好奇心，大量地印刷，恰当地销售，结果将是精明而勤勉的企业家的一笔巨大的收入。如果你能把那些在胆识、能力、爱国主义和功绩方面都赢得美国人民的爱戴的普特南、格林等将军的生平事迹印成小书，并且加上有趣的卷首插图，你无疑会把这类书大量销售出去。这里的人们认为，花四分之一美元买他们所喜欢的东西是满不在乎的。让我们给一点他们值得花钱去买的东西吧。”威姆斯自己转入了这一行。1799年6月24日，他从弗吉尼亚邓弗里斯（他在这里后来建立起拥有十个孩子的家庭）的家里给凯里写信说：我差不多已准备好将一本题名为，或即将题名为《华盛顿的美德》的小书付印。这本书是精致地画出来的，并且加上了许多使它生动的轶事。以我愚见，十分适合。“投群众之所好——合美国人的胃口!!!”我想请你为我代印一下，并为这位英雄的封面图定做一块铜版，不知可否?大致这样：乔治·华盛顿先生，国家的守护神，“去吧，老乔治。随便您什么时候去世我们再不会像以前那样看待您了”。注意：整本书将只用四个印张，二十五美分一本，像亚麻籽一样出售。我将使你名利双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