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斯特劳斯传（附卷）——职业计划?

从1945年起，流亡者之间的社会联系自然消失了。没有在美国安身立命者均返回法国。大学老师留下的居多。列维-斯特劳斯又见到了雅各布逊，接触了语言学家的交往圈子。他也再次见到了著名语言学家费尔南·德·索绪尔的儿子雷蒙·索绪尔。雷蒙是精神分析学家，1940年到美国避难。他与雅各布逊是好朋友，雅各布逊使他明白了父亲的作品对世界的影响，并把他介绍给列维-斯特劳斯。两人从此建立了友谊。通过雷蒙，列维-斯特劳斯得以进入精神分析学家的圈子，他结识了1933年逃离德国的维也纳人恩斯特·克利斯（ErnstKris）、波兰人南伯格（HermannNunberg）和娄文斯坦（Loewenstein），这两个人曾经辗转流离，最后定居美国。克利斯和南伯格曾经与弗洛伊德一道工作，属于弗洛伊德思想的第一代继承人。娄文斯坦则是将弗洛伊德的作品引入法国的玛丽·波拿巴【MarieBonaparte，1882-1962，法国皇室公主（祖父是拿破仑一世的侄子），作家。曾参与创建法国心理学研究会。--译者注】的下属，列维-斯特劳斯曾经见过她一次。 在《裂分表现手法》一文里，列维-斯特劳斯暗示了一种可能性，即被研究的实物之间的类同性可以从心理和逻辑的相关性得到解释。他随即把心理学假设放在一边，集中于结构性逻辑。但是，他认为心理学的办法并非毫无价值。精神分析不是他关注的重点，但是并没有被排斥。只要他探讨无意识的材料及其机制，他在某种意义上就是精神分析的一位近邻。迟早应当组织一次会面，或者说对垒。此时，对于在美国十分时髦的精神分析的种种怪现象，他和朋友们却感到惊讶。"（精神分析）把注意力集中在个人如何重新适应群体的规范:不是病人对于自由的觉醒，而是如何把他重新引向幸福。"尤其是南伯格，他多年来就激烈地反对这种倾向，但毫无结果。精神分析被引进了美国，付出的代价却是自身的败北。 列维-斯特劳斯在教育界经常露面。应哈佛大学人类学家克莱德·克拉克霍恩的邀请，他曾去做过讲座，并且与克莱德一直保持着友谊。借那次机会，他结识了塔尔科特·帕森斯（TalcottParsons，1902-1979，美国著名社会学家。20世纪五六十年代，他的著作在美国影响很大，后人称之为结构功能主义。--译者注），此君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一直体现着社会学所能够产生的最为抽象的理论。第一次接触并没有下文。但帕森斯记得会见列维-斯特劳斯这件事。 列维-斯特劳斯从此生活安逸，有余力接待访客，组织晚宴。他身边形成了一个朋友和关系的圈子。他的沙龙里不断举办专题报告会。1947年3月21日，梅特罗出席过政治学者纳森·雷特（NathanLeites，1912-1987，美国政治学者，苏联问题专家，以运用心理分析学研究著名政治人物而知名。--译者注）的报告会。列维-斯特劳斯的朋友大多为大学教师，在他们看来，这个法国民族学家已经无可否认地成了美国人，不会考虑离开这个国家了。即使日后返回法国，不用说，那也是干得不成功才会走的。实际上，他离开美国以后，有些不怀好意的人就暗示说，他是因为没有找到工作才走的。芝加哥社会学家罗伯特·雷德菲尔德（RobertRedfield，1897-1958，美国人类学家，曾致力于墨西哥土著研究和跨学科的人类学理论。--译者注）--列维-斯特劳斯在他家借宿过--就曾经力劝他定居美国。社会学家科特·勒温（KurtLewin，1890-1947，德裔美国社会心理学家。--译者注）也向他推荐过一个稳定的职位。然而他不为所动。列维-斯特劳斯是个无可救药的欧洲人。 列维-斯特劳斯只要愿意留在美国，就不会找不到一个与他能力相当的职位，这已无可怀疑。公认的才能，名声，众多朋友，都已经超过了他的需要。他拥有出色的地位，而且较之1944年更为显贵。然而他从来没有把这一切当一回事，这是令人惊奇的。他是个美洲文化学者，从未想过成为别的什么人。他知道法国在这方面无法给他提供良好的条件。在美国工作，他不但会处于研究工作的核心，而且也会拥有最先进的研究工具。他在法国只能处在边缘地带，况且战争已经把这个地带蹂躏得不成样子。国家小，资金少，他将只能小打小闹。就职业生涯而言，美国同事们说得不无道理:回到欧洲如同回到自己出生的外省，那儿的生活自有其魅力，但也是平淡无味的，一个勇于进取的人能在那儿做什么呢。 除了对"美国生活方式"的保留态度以外，身份的认同无疑是正确的。列维-斯特劳斯离开法国多年了。倘若这种情感不是像他所说的那样强烈，他早就会脱离他的根了。不过，这一点就足够了吗?或许他如此坚定的选择是出于一种希望，希望看到法国的社会科学重现19世纪的光彩，希望亲身参与这场复兴。他与洛克菲勒基金会的成员打交道的过程很可能使他对这方面的问题更为敏感。如果这样说不错，他很可能已经想到，在这股浪潮的推动下，自己的生涯可能会取得超乎寻常的发展。法国毕竟拥有好几家蜚声国内外的机构，例如法兰西学院。他与这个具有象征意义的机构的关系一直是矛盾的，半是渴望半是担心。他的生涯中肯定没有最终进入这一机构的计划。以前，他还会觉得这样想是一种亵渎。现在他觉得那有点想入非非。但是，有无虚荣心暂且不论，在他心里，法兰西学院是一块神奇的地方，知识在那里取得了最完整的含义。除索邦大学之外，那是最权威的学术机构。 1947年底加斯东·贝尔热来看望他，列维-斯特劳斯宣称马上就要回国了。"他回答说:'这个我知道，你要进法兰西学院。'"列维-斯特劳斯说当时并没有在意这句话。事实上，他自己没有这样考虑，别人却为他想到了。法国的同事无法想象他返回法国只是为了按部就班地爬教书匠的阶梯。离开美国只能说明他瞄准了最高层。他们没有想错。要是列维-斯特劳斯心甘情愿被流放到某个偏僻的乡下，那他真是疯了。返法是为了继续他在美国开创的事业。他不必选择完成这桩事业的时限。如果他打算使人类学--按照他所设想和打算建立的样子--成为公认的科学之一，那么，唯一的时限是法兰西学院，至少是抽象地。他无法不作如是想。这并不是意味着开始这场战役的准备，那还过早了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