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维－斯特劳斯传（附卷）——结构

自从发现了结构主义语言学，列维-斯特劳斯就致力于把结构的概念运用到自己的研究领域。1945年发表的两篇文章标志着他的努力取得了成效。几年后，他把这两篇文章收入《结构人类学》中。从这个意义上看，它们可以被视为他的作品之一和作品之二，即一座从此以后系统地和持续地建筑起来的大厦的奠基石。 作品之一，《亚洲和美洲艺术中的裂分表现手法》，在高等研究自由学校的《文艺复兴》杂志的最后一期上发表了。列维-斯特劳斯再次讨论了巴西时期他就关注的问题，即如何阐释两种时空上相距遥远的艺术的相似性问题。古老的文化传播论认为形式和风格是从一个时期到另一个时期，从一地到另一地延续的，这个假说的优点是要求研究者认真考虑不同文化的实物之间的相似性;但是，历史学家早就指出，这一假说无法导致任何决定性的结论。"这本身并不能证明相似之处纯属虚幻，而只能说明必须另寻其他解释的途径。"一登上结构主义分析的舞台，列维-斯特劳斯就必须处理一种极为丰富的材料--亚马孙河流域的艺术、太平洋北美海岸的艺术、新西兰的艺术和中国的古代艺术，描写它们之间的惊人相似之处，探讨找出并解释这种奇特现象。因为这种现象的原因超越了实物的相似性，必须到它们所在的整体当中去寻找。"一些有机的整体，其中风格、审美习惯、社会组织和宗教生活在结构上都互相联系。" 这篇论文在各方面都是一部杰作。列维-斯特劳斯讨论了文化传播论的论点，宣布他要寻找的是被考察的实物之间"本属心理或逻辑性质的内在关联"。这种接近问题的方式和提法可以在他学生时代的某一篇文章内看到。他在1930年的思考方式与1945年没有区别。他一直忠实于自己。这也许正是列维-斯特劳斯的最令人称绝的特征。不退缩，不改变;没有浪费的时间，没有走捷径，从未走入死胡同。他用了15年时间，终于找到了解决他的问题的方法，但问题本身丝毫未变。 这篇文章还被视为颇具百科全书性质--自然这是就民族学界而言的。列维-斯特劳斯此前发表过的论文利用了实地考察所收集的材料，固然也向其他相关研究开放，可是并没有走出南美民族学的专项范围，顶多是短暂地游离。现在，他头一次闯入了一个开放的领域，涵盖半个地球，历时两千年。每个民族学家都无法让民族学从头开始。纽约图书馆堆积如山的资料只等着人去开发和利用。现在列维-斯特劳斯掌握了"芝麻"，可以叩开问题之门，把目光投向正确的方向。他能够踏上探险之旅了。他不必担心迷路。 作品之二《语言学和人类学的结构分析》于1945年8月发表在纽约语言学会会刊《语词》第二期上。比起第一篇来，这一篇更有普遍性。他阐述了民族学如何能够把语言学的突破性成果，尤其是音位学的成果为己所用。他的阐述依据一个事例，也是列维-斯特劳斯时下的研究领域:亲属关系。那些用来建立音位学的概念也可以用在这里。要素便是兄弟和姐妹，父亲与儿子，以及同血缘关系、联姻关系、继嗣关系。正如音位学中的音素那样，社会是靠这些要素运行的。社会制造出一些意指系统，其重要性或大或小，但少了这些要素，社会便无法存在。不过这里有一个条件:"（……）这条普遍存在的乱伦禁律（……）不外乎是说，在人类社会里，一个男人只能从另一个男人那里得到妻子，后者是以女儿或姐妹的形式向他出让的，除此别无他途。"结是:"一个亲属关系系统的本质并不在于那种人与人之间在继嗣上或血缘上的既定的客观联系;它仅仅存在于人的意识当中，它是一个任意的表象系统。" 家庭不是一个自然而然的事实，凡是自然主义的解释必然文不对题。将既定材料分类的做法无法得到列维-斯特劳斯一直梦想的模式，必须确认象征符号。 这几页文字近乎一份宣言。人类学获得了解放。列维-斯特劳斯想赋予它一种尽可能接近理想的地位，就像他眼中的语言学那样。同时也想赋予它一种从未有过的自由。尽管他强调人类学处理的是象征符号，而非有血有肉的人，他并不打算掀起一场反对人类的人性的战役。他只是指出人类学超越生物学，超越对社会的经验性描写。父子血缘相连，这个事实无人否认。但是，民族学家对父子关系的兴趣并不在这一层面上。他想知道的是，父子关系在他们生活的社会里有什么意义，这种关系在这个社会里的全部亲属关系的体系内又是如何协调的。只要接受了他的这个思路，马上就得承认，解说必须与其对象相适应，而且必须换一个层面。人类学家不可只限于描写社会和解释表层要素，他必须寻找象征符号，搞清楚它们是根据怎样的无意识规则组合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