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现实主义者追求的美和诗意,列维-斯特劳斯的民族学方法,二者在一点上不谋而合。他们共同发现了太平洋北岸英属哥伦比亚地区的印第安艺术,并且致力于让世间了解。1941年纽约市立现代艺术博物馆为列维-斯特劳斯举办展览,展品目录便提到了这一点。 不用说,一些物品已经落入经营阿里巴巴洞窟的小古董商手里,布列东借此建立起一套洋洋大观的藏品。列维-斯特劳斯也获得了几件。但是摆在博物馆里的成套收藏品尤其引起他的关注。"纽约有个神奇的地方,童年的梦想在这儿实现了;百年大树吟唱着,讲述着;叫不出名字的物品带着焦虑的神情窥视着参观者。"这里是美国自然史博物馆专为太平洋北岸印第安部落设立的展厅。身兼唯美主义者和民族学家,列维-斯特劳斯感到兴奋。他遗憾这些物品"被看成简单的民族志资料,连专家也这么看。"在1943年的一篇文章里,他认为,毫无疑问,这些实物日后会从民族志博物馆移入美术馆。它们的地位"介于古埃及或古波斯与欧洲中世纪之间"。他说,接触超现实主义者提高了他的鉴赏能力。远不止于此。这种接触使他绝对平等地对待各个文明。他从此学会了像面对中国瓷器、中世纪的圣母小雕像或者毕加索的画作一样,把玩一副夸扣特尔人的面具。 1942年6月,超现实主义者小组的《VVV》杂志创刊。其中V分别指战胜死亡和奴役(Victoire),注视内心和注视无意识(Vue)。这是一份在很大程度上受到布列东影响的应时刊物。列维-斯特劳斯在第一期上撰写了题为《印第安人的化妆》的文章。谈的仍然是美学:他叙述了如何惊喜地发现卡杜维欧妇女的文面,又如何感叹她们的线条与摹画的不可思议的稳健。列维-斯特劳斯对一切美好的东西都敏感,但并没有跟在超现实主义者后面亦步亦趋。相反,他的美学追求与职业活动并举。他时刻没有忘记自己的专业,以及那些最终将他引入人类学的问题。在《VVV》杂志的同一期上,他还写了一篇短文,纪念不久前在纽黑文市逝世的民族学家马林诺夫斯基(BronislawK.Malinowski,1884-1942,波兰籍人类学家,以开拓性的波利尼西亚民族志考察知名。--译者注)。 在公共图书馆和博物馆里,日复一日,列维-斯特劳斯坚持从美国的前辈和同事们的研究中汲取营养。这些著述他已经了解大部分内容。现在他大步踏入了他们探索了半个多世纪的世界:其中主要是民族志调查,实物搜集,综合性著述,理论、学派、趋势。他获得的这种形式的文化知识正是当年做学生时,他在索邦大学的回廊上抱怨找不到的:一种十分具体的文化,组成它的成分完全取自真实世界的无穷蕴藏,而且能够从中抽象出科学解释的基本元素。 1942年来临之际,列维-斯特劳斯对他的领域的把握程度已经使他能够对题材和积累起来的理论有一套总体看法。他能够自由地谈论马林诺夫斯基的功能主义以及任何一个学派。他了解对某个社会或文化的研究已经达到了哪一步,人类学尚缺少什么样的手段,同事们在研究什么。已经到了毫不含糊地表明立场的时候;在民族学中领有一席之地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