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剧的艺术——二 环境

一位朋友邀请你参加聚会，你犹豫片刻后答道：“好吧，我会去的。”虽然你只是在做一个谦逊的表态，但它却是经过复杂思考后的结果。 你接受这个邀请，可能是出于寂寞，出于沮丧，也可能是为了逃避晚间的无聊，或是想要发泄过剩的精力。你觉得流连于人群中或许可以解决这些问题，或许可以带来新的希望和灵感。事实上，即使是简单的一句“是”或“不”，都是我们对于周遭的虚假或真实、心理或生理、经济或社会的状况进行详细考虑、评估、判断后的产物。 语言有着复杂的结构。我们虽然在流利地使用它，但却不会意识到它是由多种要素组合而成的。我们以 “幸福”这个词的剖析为例，看看是哪些要素构成了幸福。 如果一个人拥有一切，唯独缺少健康，他会幸福吗？显然不会。我们想要的是彻底的、没有保留的幸福。那么健康就应当列入“幸福”的要素之中。 如果一个人身体健康，但一无所有，他会幸福吗？恐怕也不会。人可以感到快乐、健康、自由，但不会感到幸福。要记得，我们所说的是形式最纯粹的幸福。当你收到了渴望已久的礼物时，你会说“啊，我多么幸福”，但你感到的其实不是幸福，是快乐、满足、惊喜，但并不是幸福。 那么，如果我们说一个人除了健康以外，还需要一份能让自己过上好日子的工作，应该不算是无端推测。而且，我们也理所当然地认为，他在工作时不会受到凌辱，因为这就否定了他幸福的可能。这样看来，健康和一个满意的职位就应当是幸福的成分。 但是，一个人虽然拥有这两样，但却缺少温暖的人情关爱，他会幸福吗？这里需要略作探讨。每个人都需要一个能为他所爱并且也爱他的人。这样我们就应当把爱也算作需求之一。 如果你对自己的职位虽然满意，却没有升迁的机会，你会幸福吗？如果你的未来没有发展和改善的希望，那么好工作、健康和爱对你就足够了吗？我看不会。也许你的职位永远不会改变，但如果抱有它将会改变的希望，你一定会感到幸福。我们把希望也加入成分的清单里。 现在，我们的配方如下：健康、满意的职位、爱、希望相加等于幸福。我们还可以继续细分，但四种主要的成分已经证明了一个词是由多种元素组成的。当然，“幸福”这个词的含义可能随着地点、气候、条件以及用法产生无数的变异。 原生质是最简单的生命体，但它依然包括了碳、氧、氢、氮、硫、磷、氯、钾、钠、钙、镁、铁等元素。换言之，简单的原生质和复杂的人的成分一模一样。 我们称原生质简单，是相对于人而言。但对于非生命体而言，原生质又是复杂的。在复杂程度上，它同时占据高低两个位置。这矛盾吗？其实再自然不过。矛盾和张力的原则使运动成为可能，而生命从本质而言，就是运动。 如果原生质没有包含着运动，那么在我们所知历史的开端，会发生什么呢？什么也不会发生。因为它不可能生存，生命也就不可能存在。而通过运动，生命向更高级的形式进化，地点、气候、食物类型与丰富程度、光线充足程度决定了它们不同的形式。 即使满足了一个人生命的全部需求，但只要改变了某一种条件比如光或热，他的生活就会发生彻底的改变。如果你怀疑的话，可以自己去体验一下。假设你很幸福，拥有了全部四种要素。然后用绷带把你的眼睛蒙住二十四小时。所有的光线都消失了。你仍然很健康，仍然有工作，仍然爱着与被爱着，仍然充满希望。而且，你知道二十四小时后，绷带就可以拿掉。你并非真的瞎了，只是自愿限制视力而已。但是，这种经历将会整个地改变你的人生态度。 如果你限制听力一天，或者暂停使用某一肢体，也会得到同样的发现。如果你喜欢吃某种食品，那你就只吃这一种，别的什么也不吃。不出一个月，甚至一两周，你觉得你会有什么反应？你一辈子都不愿去碰它了。 如果你被迫住进虫豸横行、恶臭熏天的房间，睡在肮脏的地板上，仅有破烂的被褥以供御寒，你会有什么改变？毫无疑问，即使只住一天，你对洁净和舒适的要求也会大为增加。 正如原始的单细胞动物在环境的压力下改变其形状、颜色和物种一样，人类对于环境也会做出特有的反应。我们不得不强调这一点，因为对于理解人物变化的原理而言，这将是最为重要的。人物处于永恒的变化之中。在他那井井有条的生活里，最微小的干扰都可能打破他的平静，从而创造出一场精神上的剧变——正如把石头投入池塘激起圈圈涟漪那样。 正如我们试图证明的那样，如果一个人的确受到他所处的环境以及健康、经济背景的影响，那么显然他一定会变化。因为凡事都处于永恒的变化中，环境、健康、经济背景也不例外。而他即是这种永恒变化的中心。 不要忘记一个根本性的真理：万物都在变化，唯有变化永恒。 比如一个成功的生意人，一个纺织品制造商。他很幸福，生意兴隆，妻子和三个孩子也很满足。虽然这是一个很少见的情形，实际上近乎不可能，但它足以说明我们的观点。就他自己和家庭而言，一切的确是让人心满意足的。后来，某地的大企业家发起了一项旨在削减工资、破坏工会的运动。对于我们这位商人来说，这似乎是个很明智的做法。因为在他看来，现在的工人越来越傲慢了。如果事情这么发展下去，他们说不定会接管产业，毁掉国家。由于这个人的患得患失，他感到自己和家人处于危险之中。 一种不安的感觉缓慢但是顽固地在他心里弥漫开来。他越来越多地了解了这个严重问题。他或许能够意识到，也可能一无所知，他的恐惧其实是由一小撮富有的企业家故意制造出来的。他们在全国范围内制造大规模的恐慌，其真实目的则在于削减工资。我们这位商人被宣传的大网所俘获了。他希望能为挽救国家免于毁灭贡献一份力量。他削减了工资，却没有意识到这不仅是跟自己的雇员作对，而且成为了这一必将自食其果的运动的帮凶，最终甚至会毁掉自己的生计。由于购买力的下降，他所导致的，首先是自己生意的受损。 即使这位商人看清了个中的缘由，没有削减工资，但由于其他雇主减薪，他也一样会有所反应。变化的形势会让他动摇。不管他是否愿意，其影响也会通过他的家庭作用于他。由于资金来源已经不复充足，他也付不出那么多钱来了。可以预见，家庭成员之间将出现分歧，甚至可能最终决裂。 在欧洲或中国的战事、旧金山的罢工、希特勒对民主的侵袭，即使我们未曾身临其境，也一定会影响我们。人类历史的每一事件最终都会光临我们的家园并栖居下来。我们发现，也许是悲哀地发现，每一个看似不相关的事物彼此都密切联系，也同我们戚戚相关。 谁也逃不掉，无论是那个纺织品制造商还是别的什么人。 银行和政府也像我们大家一样被迫改变。我们见识过1929年的大萧条，损失的钞票何止百万计。一战之后，一个接一个的政府垮了台，新的政府和制度取而代之。而你的金钱、你的投资在一夜之间被席卷一空，你的安全感也随之而去。你，作为单独的个体，和世界其他地方的人一样，饱受时局的压迫。 一个人物，就是他生理特征和环境施加于他的影响的总和。就像花朵的生长，在朝阳、夕阳或是正午的骄阳之下，结果大为不同。 我们的心灵受到的外界影响，并不少于我们的身体。早期的记忆根深蒂固，虽然我们并不经常意识到它们。我们可以努力消除过去的影响，或逃避自己的本能，但始终无法脱离它们的控制。无论我们多么想去公正地判断，无意识的记忆都会影响我们。 伍德拉夫 在《动物学》一书中说道：“原生质与环境的联系是密不可分的，环境的变化及其活动的变化都直接或间接地反映在其形态上。” 如果你观察打着五颜六色的伞在雨中行走的妇女们，你会注意到，她们的脸上映出了伞的色彩。儿时的印象、记忆、经历会成为我们不可磨灭的组成部分，并把色彩映入我们的心灵。这种色彩让我们看到多少，我们决不会看得更多。我们可以和这种色彩争论，可以以清晰意识与之抗争，甚至对自然趋势反其道而行之，但我们仍然反映着我们背后的一切。 生活在变动，最微小的干扰也会影响全局。人也在随着环境变化。如果一个青年在恰当的情景下遇到了一位姑娘。由于两人对文学艺术、体育运动具有共同的兴趣，这位青年被姑娘所吸引了。随着共同兴趣的加深，彼此的喜爱和共鸣也逐渐增加。也许他们还意识不到，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从喜爱和共鸣变成了更深一层的友情。如果没有什么干扰这种和谐的话，友情就变成爱慕。但爱慕还称不上爱情，如果它到达了热诚、痴迷和依恋的阶段，那就是爱情了。爱情是最后一个阶段，它可以经由牺牲得到证明。而所谓真爱，就是与所爱的人共同经历磨难的能力。 如果两人相处得很好，如果没有什么妨碍他们含苞待放的爱情，这一对年轻人的感情可能会这样的发展下去：他们将会结婚，从此幸福地生活在一起。但假设两人还处在友情的阶段时，有人在恶意传闲话给这位青年，说姑娘在认识他之前已经与别人有染。如果这个青年之前有过糟糕的经历的话，那么他就会耻于再和姑娘会面。他的友情变成了冷漠，又从冷漠变成了怨恨，最后又从怨恨变成了憎恶。另一方面，如果他的母亲曾经有过和这位姑娘一样的经历，并成为了贤妻良母的话，那么这位青年的友情反而会更加迅速地转变成爱情。 一个单纯的爱情事件被无数的变化支配着。金钱的多寡当然有影响，工作的稳定和动荡也一样。健康或疾病会加速或减缓爱情走向完满的进程。各自家庭的经济和社会状况会给予婚配或好或坏的影响。风俗传统也会来制造麻烦。 每个人都处于永恒的波动、变化的状态之中。自然界里，没有什么是恒定的，而人类更是如此。 正如我们之前指出的那样，一个人物是其生理特征和环境在特定时刻加诸于他的影响的总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