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动物园——中译者序

一、缘起 2009年3月，复旦大学出版社的张永宏先生来电询问，我是否可以翻译英国著名动物学家德斯蒙德·莫利斯（DesmondMorris）的“裸猿”三部曲。我欣然应命，主客观的原因都有。 主观原因是，1987年出版《裸猿》中译本，距今22年，确有必要出第二版予以更新。 客观原因就多了，要者有：（1）《裸猿》风靡全球，长盛不衰，发行量以千万计，自有其学术价值和启示作用；（2）国内出版界、学术界和读者一致看好这部名著，就我所知，《裸猿》至少已有5个中文版，台湾一种，大陆四种；有趣的是，1987下半年年到1988年初短短几个月之内，大陆三家出版社不约而同地出了三个版本；2003年，文汇出版社又推出了第五个译本，我现在为复旦大学出版社完成的修订本，将是《裸猿》的第六个中文版了；（3）网络一兴起，好事者就把我1987年的《裸猿》译本放到“新语丝”网站，供网民下载。既然网络和传统媒体如此青睐《裸猿》，且特别愿意“窃取”我的第一版《裸猿》，似有必要更新译本，借以堵住侵权行为的进一步泛滥。 二、“裸猿”三部曲述要 “裸猿”三部曲分别是《裸猿》、《人类动物园》和《亲密行为》。《裸猿》从比较动物学和生物人类学的角度研究原始先民和部落人的行为模式，涉及的主题有人类进化、性行为、育儿、探索、领地、进食、安抚以及人与动物的比较。该书研究我们祖先的进化过程，对人类根深蒂固的生物学特性条分缕析，生动形象、妙笔生花、立论严谨、令人信服。读者从中顿悟：现代人的行为模式和远古的祖先息息相关，我们的基本行为模式是在树栖猿--地栖猿--狩猎猿的进化过程中确定的。 《人类动物园》讲现代人的困境及其出路，态度乐观积极，令人鼓舞。近代以后，人类社群不再是人人熟悉的小型部落，也不再是鸡犬之声相闻的小国寡民，而是人口爆炸的超大型部落。莫利斯把现代人称为超级部落人，将其比作动物园里的圈养动物。这个比喻生动传神，深刻揭示了现代人尤其现代都市人的困境：人口过剩、过分拥挤的生存空间与人的生物学特性严重相悖，造成过分的压力、过多的“都市病”。 《亲密行为》收缩范围，专讲现代人的亲密行为，包括自我亲密、两性亲密和社会亲密。以作者动物学家和人类生物学的身份，他当然不满足于各种亲密行为模式的白描，而是要追溯其生物学根源：悠久的进化源头、母亲的亲密源头以及亲密行为缺失的替代机制和补偿机制。 三、题解 为什么要写这本书？其精要何在？价值何在？我们借用作者的话解题并予以简要的阐述。 《人类动物园》承接《裸猿》的重要主题，以“裸猿”行为模式的生物学基础为参照，研究“超级部落人”的各种行为模式。莫利斯认为：“在《人类动物园》里，我仔细考察我们人类的攻击行为、性行为和父母呵护孩子的行为，看看在都市生活的重重压力下人类行为的种种表现。原始部落变成超级部落以后，人类行为有何变化呢？人的地位上升到超级地位以后，产生了什么样的后果呢？当每个人周围出现数以千计的陌生人时，我们以家庭为基础的性行为如何才能维持下去呢？”（《裸猿》1994年序） 现代文明是一柄双刃剑，都市里的“超级部落人”既遭受生存的重压，又有无穷的创造潜力。他说：“在无情的社会进步中，我们释放出强大的创造力和探索性冲动，成就辉煌……我们所要付出的代价会越来越大；同时又说明，无论代价多大，我们都在用富有创造性的办法来对付它。赌注越来越大，游戏越来越冒险，伤亡越来越惊人，节奏快得令人喘不过气。然而，尽管危机四伏，这却是世人闻所未闻的最激动人心的游戏。（《人类动物园》viii页，引文页码为英文版页码，且不再标出书名，下同） 四、《人类动物园》各章提要 第一章”原始部落与超级部落“论述人类社会在空间规模上的扩展，利弊同在，生存压力和创造能力都在论述之列。 作者首先粗线条地勾勒从原始部落到超级部落的演化过程：人人相知的微型部落--文明滥觞的小型城邦--古罗马似的大城市和帝国--现代的国家和大都会。 大都市为人提供了丰裕的物质文明，又是人类思想的孵化场，这是超级部落的优势。然其劣势和弊端随处可见。在个人层面上，物质生活和精神的压力、社会关系和地位之争的压力都难以承受。在群体层面上，超级部落难以管理，民主制和代议制均有其局限。 领袖人物千差万别，民主命运难测。强势领袖的决策可能失误；领袖依靠的助手和机器未必能善待人民。权力使领袖腐败，极端的屈从可能使民众腐败。整个社会太积极合作时，专横的暴君就可能出现，整个社会就可能崩溃。 超级部落的社会控制手段有法律（含习惯法）、风俗、语言和宗教，最极端的控制手段是战争。作者论述宗教和战争的社会凝聚力和创造力，独辟蹊径，视角新颖。限于篇幅，我们不能逐一征引本章的生花妙笔，仅引述本章后半部几小段文字，借以管窥。 “除了法律、风俗、语言和宗教外，还有一种更加猛烈的凝聚力形式，这就是战争，它有助于把超级部落的成员捆绑在一起。具有讽刺意义的是，战争的胜利对领袖的支持犹如天助，其作用无与伦比。胜利使他既当霸主，又受敬爱，这是两者皆得的惟一机会。”（15页） “现代超级部落的社会难以管理，所以它们的大趋势是分解。”（17页） “在和平时期，分割和分裂则经常发生。分裂的群体拼命打造某种地方身份，那就是说，它们所属的超级部落的凝聚力不够强大、不够激动人心，不足以把它们团结在一起。”（17页） “都市是人类思想的孵化场。这是都市故事优势的一面。”（18页） “本章追溯了导致我们目前社会处境的过程。接下来，我们可以更仔细地考察自己成功适应人类动物园生活的各种方式；某些情况下又可以看看这些行为模式不适应现代生活造成的灾难。”（20页） 第二章“社会地位与超级地位”讲述大型社会纵横两个方向的地位之争、个人的多种社会身份、领袖的气质和领导的“艺术”。 现代人继承了“狩猎猿”既竞争又合作的特性。地位之争和霸权之争无处不在。个人拥有多重身份：友朋圈子的身份、地方社群里的身份、职业身份、兴趣爱好圈子的身份等等。作者把这些圈子称为“假性部落”（pseudo-tribe），使之有别于原始部落和超级部落。 本章的一大亮点是超级地位之争的10条定律，也是领袖人物确保领导地位的10条金科玉律，抄录在此，以便醒目。 （1）你必须要清楚展示凌然在上的仪表、体态和姿势 （2）在激烈对抗的时刻，你必须要以攻击的姿态威慑你的下属 （3）在身体受到挑战的时刻，你（或你的代表）必须要能压倒发起挑战的下属 （4）如果挑战者用的是脑力而不是蛮力，你必须能智胜发起挑战的下属 （5）下属争吵时，你必须予以平息 （6）你必须要犒赏直接下属，允许其享受高位者的特权 （7）你必须要保护弱小的下属，使之免受迫害 （8）群体的社会活动必需由你决策 （9）必要时，你要安抚最底层的下属 （10）你必须要主动进攻，挫败外来的威胁或攻击 讲到第四条“智胜下属”的定律时，作者区分贤明的强势领袖和狂热的畸形人格领袖，又区分快刀乱麻和优柔寡断的决策作风，既指出领袖作风快刀乱麻和理性决策的两难困境，又指出寻找贤明领袖和畸形领袖的两难困境，认为这是超级部落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之一。他说：“今天的情况太复杂，领袖必然身处思想高明专家的包围之中；尽管如此，他还是需要快刀斩乱麻。最后拍板的是他，清楚明快决策的是他，他不能有丝毫的优柔寡断。这是领袖极其重要的品格。坚定不移、雷厉风行的决策，比正确的决策更加重要。许多强势领袖虽决策错误却安然无恙，因为其决策风格干脆利落、坚定有力，相反，优柔寡断的领袖则难以安身。在理性时代，领袖统御的金科玉律令人不快却只好接受；这条定律是：至关重要的是你决策的方式，而不是你做什么。在某种程度上，做错事而方式正确时，领袖得到更多忠诚者的拥护，且事半而功倍；相反，做事正确而方法错误时，领袖就难以自保。”（25页） 本章用大量篇幅论述现代社会的地位竞争，实例众多、说理透彻。 比如，他指出社会流动的困难：僵化的阶级结构是荒唐的浪费体制，妨碍人才流动，阻挡底层人士“向上爬”，其最终命运必然是崩溃。从理论上说，贤能体制能够使每个人达到力所能及的最高层次，实际上却很难。他希望失败者既要寻找外部的原因，也要看到自己的不足。所以他说：“每成功一个人时，无数的人已然失败。此时，他们的失败就不可能怪罪那邪恶的阶级体制了，因为那是外在的力量。失败者就必须寻找适当的原因，那就是将失败归咎于自己的缺陷。”（35页） 又比如，他介绍了大量因社会压力和竞争失败而引起的精神崩溃、自杀自残、冷血杀人。但作者的高明之处在于，他不渲染诸如此类现代病和都市病，而是冷静地予以剖析，向世人敲响警种，辨证施治。他始终调子乐观、态度积极。 所以在本章的结尾，他得出的结论是：“用一切规律来衡量，人类动物园如今都应该是狂呼乱叫的疯人院，土崩瓦解，天下大乱……本章描绘的各种行为失序之所以令人吃惊，与其说是因为其存在，不如说是由于其罕见……相对一位绝望的地位追求者、摧毁家庭的人、谋杀犯、自杀者、迫害者或溃疡病患者，总有数以百计的男男女女活得很好；不仅如此，在超级部落拥挤的非常情况下，他们还生儿育女，生活滋润。这样的局面实在是令人瞠目，它证明了我们这个物种百折不挠、临机应变、心灵手巧的非凡的生命力。”（45页） 第三章“性行为与超级性行为”首先区分性行为的生育功能和非生育功能，指出不区分这两大类功能的灾难性后果，接着逐一介绍10种性功能，分别是： 1。性行为的生育功能 2。性行为的结偶功能 3。性行为的配偶维护功能 4。性行为的生理功能 5。性行为的探索功能 6。性行为的自偿功能 7。性行为的解闷功能 8。性行为的镇静功能 9。性行为的商业功能 10。性行为的地位展示功能 在第一种功能即生育功能之下，作者探讨了计划生育和控制人口的严峻问题，介绍了两种立场的严重对立：“争论的基本问题是：一方问，我们胆敢干预生育吗？另一方则问，我们胆敢不干预生育吗？一般地说，论战升级到哲学、伦理、宗教的层面，但如果我们从生物学的角度看这些论战，它们究竟像是什么问题呢？”（47页） 接着，作者逐一介绍了性行为的其他功能和模式。包括恋爱求偶、婚前性行为、婚姻的维系、婚外性行为、自慰、花样翻新的探索、恋物癖、嫖娼卖淫、同性恋、支配和臣服的性行为、生殖崇拜中的男根崇拜和女阴崇拜、性虐狂与性自虐狂、强奸等性行为的性偏离。 然后指出，现代都市人的性行为为何已然成为超级性行为（super-sex）：“他的十大性功能与其他动物基本相同，然而，他把大多数的性功能推向极端，远远超过了其他动物。即使在最清教徒式的文化里，性也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总是萦绕在人的脑际，总是需要压抑。大概可以说，谁也不会像狂热的清教徒因为性而感到困扰了。”（73页） 临近结尾时，作者梳理了10种性功能的相互关系：“结偶功能的性行为和配偶维护功能的性行为就成了生育功能性行为的必要补充……强化的求新冲动、好奇心和创造性就会使探索性的性功能大大增强。由于大脑高效，它组织生活的方式使人获得越来越多的余暇，亦使人善于打发余暇。于是，自偿性的性行为、为性而性的性行为就五花八门，日益精细。如果余暇太多，日子难熬，解闷式的性行为就趁机而入。相反，如果超级部落的压力和紧张难以承受，镇静式的性行为就能起到舒缓的作用。超级部落生活日益复杂使劳动分工和交换日益细化，性活动也卷入其中，其形式就是商业性的性交易。最后，由于庞大超级部落结构里的支配和被支配问题、地位高低问题大大加剧，性就越来越借用于非性的语境，这就是渗透到一切领域的性行为的地位展示功能。”（73页） 本章的结论有两点值得注意。一是超级性行为的利弊同在：“超级性行为成了都市超级猿（super-ape）的严重问题，难怪它常被滥用。一方面，它能给人提供最强烈的身心报偿；另一方面，当它出错时，它又能造成最严重的灾难。超级猿使超级性拓宽、细化并操纵超级性时，他放大了超级性报偿和惩戒的潜力。遗憾的是，利弊同在并不异常。”（74页）二是作者始终如一的乐观调子：“我们的动物性力量还深藏在身，但我们的动物性弱点与之同在。如果我们更好地了解这些弱点，了解它们在不自然的人类动物园里遇到的挑战，我们成功的机会就会增加。”（74页） 第四章“内群体与他群体”解释人的领地行为和攻击性。首先，作者追溯了“领地欲”的源头，指出三种守护捍卫的对象：自己、家庭和自己的部落。接着他说：“我们的动物性力量还深藏在身，但我们的动物性弱点与之同在。如果我们更好地了解这些弱点，了解它们在不自然的人类动物园里遇到的挑战，我们成功的机会就会增加。”（77页） 领地欲产生攻击性，使人有必要区分内群体与外群体、圈内人和圈外人，必然导致群体之间和亚群体之间的紧张、争斗甚至战争。 本章有几个生动的亮点。一是拷问的攻击性的根源：他问：“什么力量使一个人成为‘他们’之一员，可以像害虫一样毁灭，而不是‘我们’之一员，必须要像亲爱的兄弟一样去保卫？什么力量把他置于‘外群体’又把我们置于‘内群体’？我们如何识别‘他们’？”（81页） 他借用一个生动的比方回答这个问题，以下是非理性的攻击性产生的过程： 1。看那个绿头发的人，他在打小孩 2。这个绿头发的人是恶棍 3。所有绿头发的人都是恶棍 4。绿头发的人逢人就打 5。那里有一个绿头发的人，趁他动手之前快打他（那个绿头发的人并没有挑逗，他不得不自卫） 6。你瞧--我说得对：绿头发的人都是恶棍 7。你要打所有绿头发的人（82页） 第二个亮点是分析暴力和战争的10大因素： 1。固定领地的出现 2。部落膨胀为人口过剩的超级部落 3。远距离杀人武器的发明 4。首领不必冲在战场上的第一线 5。以杀戮为业的阶级的产生 6。群体间技术发展的不均等 7。群体内部因争夺地位而受挫的压抑与日俱增 8。领袖人物争夺群际地位的需要 9。在超级部落里社会认同的失落 10。帮助受攻击朋友的合作欲望（91页） 第三个亮点是西方人出于种族偏见对非洲文明的蹂躏。他援引两段西方人描绘非洲人及其文明的文字，证明西方人态度的戏剧性转变。先是16世纪一位荷兰人笔下的灿烂文明，接着是19世纪一位美国牧师把黑人视为牲畜的丑恶嘴脸。这两段文字是： “城区似乎很大；一进城就踏上一条开阔的街道……比阿姆斯特丹沃莫斯街宽七八倍……两边有许多街道伸向远方……两旁的房屋排列整齐、鳞次栉比，像荷兰的房屋……国王的宫廷气势恢宏里面有许多四方的广场，四周绕以画廊，我穿越四个庭院，极目四望，重重的宫门通向其他的宫殿……”（86页） “黑人显然是不同的人种，其特性业已永久固定，就像我们的家畜一样。黑人将保持不变，除非他的形体靠混血而发生变化，一想到他就令人恶心；他的智力远远低于高加索人；就我们所知，他不能管理自己，所以他受到我们的保护。奴隶制的道理见于《圣经》……《圣经》规定了主人和奴隶的责任……我们可以理直气壮地用圣言捍卫我们的各种制度。”（87页） 第四个亮点是作者就人口爆炸和战争危险发出的严重警告：“即使世界人口大致稳定在30亿，也就是说，即使全球人口分布平均，和原始人比较起来，我们的人口密度已经超过了500倍……那仅仅是导致今日世界好战危局的十大因素之一。这是一个可怕的前景，我们完全摧毁文明的危险正在与日俱增，且成了真实的可能……我们正在大踏步前进，开发日益高效的化学战和生物战技术，不久，连核武器也会显得过时了……倘如此，那就是人类进化的重头再来。举一个极端的例子，有人曾经预言说，最温顺的动物将是这颗地球的继承者。”（96页） 第五章“印记与错误烙印”开篇就区分几种学习机制：“创伤性学习”（traumaticlearning），“一般性学习”（normallearning）和“接触性学习”（exposurelearning）。印记是正面的机制，导致正面的学习和依恋；错误的烙印是负面的经验，导致错误的固恋。莫利斯说：“创伤是痛苦的负面经验，而印记是正面的机制。动物体验了印记后，它就依恋体验到的事物。和创伤性经验一样，印记过程很快结束，几乎不能逆转，也不需要强化。人之间的印记机制出现在母子之间。儿童成年恋爱时，印记性学习可能再次发生。他依恋母亲、孩子或配偶，这是我们一生经历的三种最重要的学习；我们挑选这三种学习来说明印记学习机制。”（98页） “错误烙印”（mal-printing）的表现有：“早恋”（choildhoodsweethearts）、“关系紊乱”（bondconfusion）、“恋物癖”（fetishism）、同性恋、人类对宠物的摧残（比如逐渐把狼扭曲为婴儿似的“哈巴狗”）。 最后提倡对“错误烙印”的宽容：“我们有一些固化的奇怪关系，甚至破坏性关系；有时我们还遭遇到严重的关系紊乱。这样的现象任何时候都可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这仅仅是生活在人类动物园里的另一种危险。我们都是潜在的受害者，在他人身上看到这样的危险时，最恰当的反应是同情，而不是冷眼相看，不能容忍。”（113页） 第六章“寻求刺激与控制刺激”论述寻求刺激与控制刺激的平衡以及过度刺激与过少刺激的平衡，论述平衡两种极端的中庸之道。 在现代的“超级部落猿”中，固然还有为生存而斗争者，他们是刺激过度的衣食堪忧者；亦有工作之余尚有闲暇者，还有衣食无忧刺激不足者，更有饱食终日百无聊赖者。他们都应该寻求适度刺激的平衡之道。 莫利斯创造性地提出人在寻求刺激的人生斗争中所必须遵循的六条基本原理。它们是： 1。如果刺激太弱，你可以提出一些不必要却又能解决的问题，借以增加你的行为输出。为便于读者理解，我不妨称之为“无事找事”原理。 2。如果刺激太弱，你可以对一般的刺激作出过度的反应，借以增加你的行为输出。我建议称之为“放纵原理”。 3。如果刺激太弱，你可以发明新的活动，借以增加你的行为输出。我们不妨称之为“创新原理”。 4。如果刺激太弱，你可以对低于正常的刺激作出正常的反应，借以增加你的行为输出。我们可以称之为“外溢原理”或“聊胜于无”的原理。 5。如果刺激太弱，你可以人为放大你挑选的刺激，借以增加你的行为输出。我想称之为 “超常刺激”原理 6。如果刺激太强，你可以减少对输入感知的反应，借以减少你的行为输出。我们可以称之为“削减刺激”原理。 每一条原理下的精彩论述都太多，不能详细列举，只能略举一二。 “无事找事”原理的例子有家庭主妇。刺激不足而产生幻灭感时，她可能会诉诸于蜚短流长的手法去干涉他人的情感生活，作者将其称之为“依靠代理人的诱惑性生存斗争”（TemptingSurvivalbyProxy）。但这样的宣泄有风险，避免风险的变异形式是到书籍、电影、戏剧和电视里的虚构人物身上去寻求宣泄。 “放纵原理”的例子有吮手指、咬指甲、喝闷酒、猛酗酒、狂抽烟等。 “创新原理”的例子有捉迷藏、玩游戏、研究科学、听交响乐、朗诵诗歌、看芭蕾舞、观赏艺术作品等。 “外溢原理”就是在“风平浪静的港湾”里寻求刺激。例子有兽交行为、同性恋等，这是在刺激缺失的情况下“聊胜于无”的补偿行为。 “超常刺激”原理包括“刺激极端性原理”，例子实在太多，作者不得不用超常的篇幅连篇累牍地予以介绍，要者有：整容、化妆品、衣饰、时装、春药等增强性刺激和性魅力的手段，还有儿童的玩具、布娃娃、木偶、绘画，亦有非写实性的文艺作品。最妙趣横生的是，作者用性感区的移动律（LawofShiftingErogenousZones）来解释时装在乳房和大腿之间的游移，用展示地位来解释男装的轮回。比如他说： “少女穿超短裙没有任何神秘之处：除了性感区的转移外，这超短裙只不过是从男子时尚书里撷取的大胆解放的一页，她”偷“了男子日常运动服的时尚。”（137） “女性的两个主要性感区多半是遮蔽的，但又用各种办法来使之凸显。一是加衬垫或收紧以夸张其形状。二是尽可能暴露这些部位的肌肤。当暴露的部位上升到胸部时，领口异常低，暴露的部位远离臀部，裙子就加长。当人们感兴趣的部位变化时，裙子就变短，领口就上升。露脐装流行时，其他部位就遮蔽，甚至用裤子来遮掩大腿。”（134－135页） “削减刺激”原理之下有两个亮点，一是减少刺激的“化学助梦法”（ChemicalDreaming），他说：“动物遭遇过度刺激时，同样依靠关闭原理……我们可以闭上眼睛、堵住耳朵，但这不足以解决问题……我们诉求于人为的辅助手段，我们服镇静剂和安眠药，过量饮酒，还用其他药物……我们称之为”化学助梦法“（ChemicalDreaming）。”（139页）。二是变相的做梦即“禅定助梦法”（MeditationDreaming）。（140页） 莫利斯释梦的文字很精彩，你不可不读，特抄录于此：“如果白天的刺激过度，大脑就塞满新的信息，而且这些信息互相矛盾、难以分类；于是，我们就寝时的心烦意乱，就像下班时办公室一样乱糟糟。不过，我们比白天过度劳累的机关人员幸运。夜间，有人进入我们的大脑来清理信息，分类归档，装备迎接第二天汹涌而至的信息。大脑的这个工作机制叫做梦。睡眠可以使身体休息，但辗转反侧就得不到休息。如果清醒，就不能入梦。由此可见，睡眠的首要功能的是做梦，而不是休息肢体。我们睡觉是为了做梦，我们晚间多半在做梦。如果新的信息分类归档完毕，我们一觉醒来时就头脑清醒、精神抖擞，准备备迎接新的一天了。”（140页） 关于刺激程度的理想境界，莫利斯提倡中庸之境：“每当我们觉得刺激过度、活跃过度时，或者感觉刺激不足、活跃不足时，我们就转向，就偏离这个那个痛苦的极端，并回归令人愉快的中庸之境，那就是最佳刺激与最佳活动相结合的境界。成功者坚持走中间路线，其他人在两侧来回摇摆。”（141页） 第七章“永不泯灭的童心”有许多创新，要者有： （1）探索的二分观念：恐惧中的探索（panicexploration）就是灾难中寻求战胜灾难的探索；安稳中的探索（securityexploration）就是安稳是力求大展宏图的探索。 （2）人生创造性的三段论述：儿童--成人--童心未泯的成人的探索各有不同。 （3）“超级部落人”不可能再回规“部落人”的“淳朴”生活：保存爱斯基摩人和澳洲土著的生活方式是空想，空想主义者试验“原始共产主义”的生活注定要失败。 （4）现代教育的“考试”和其他“考验”未必有利于创新精神的培养。日益膨胀、高度分割、千篇一律的教育模式令人窒息，犹如禁锢人脑的桎梏。 （5）成人童心未泯，但具有颠峰创造力的成人毕竟是少数。 兹引几段精彩的文字予以说明。 儿童有游戏、探索和创造的天性：“儿童的天真烂漫或多或少迫使他纵情于不停止的创新。一切都新奇。每一场游戏都是一个发现之旅：发现自己、发现自己的能力和周围的世界。发明未必是他游戏的具体目标，但发明是游戏的主要特征，也是其宝贵的馈赠。”（143页） 作者根据创造性划分儿童、成人和童心未泯的成人兵做了非常精彩的比较：“儿童提新问题；成人回答老问题；童心未泯的成人寻找解决新问题的答案。儿童善于发明，成人善于生产；童心未泯的成人善于创造性地生产。儿童探索环境；成人组织环境；童心未泯的成人组织探索，使探索有序进行，加强探索的力量。他创造。”（143页） 莫利斯提出一个十分重要的问题：为何多数人不能开发创造发明的潜力？“在一切繁荣的超级部落城市里，所有的公民都是潜在的”发明者“。那么，为什么很少有人纵情于积极的探索创造？为什么其他人满足于享受别人的发明？为什么他们满足于简单的、创造性严格受显的游戏和运动呢？表面上看，他们都拥有必要的背景，可以成为童心未泯的人；既然超级部落像父母一样保护他们、爱护他们，为什么他们不能养成更强烈的儿童似的好奇心呢？？（147－148页） 然后做了这样的解答：儿童的潜力受成年人压制；成年人害怕儿童的威胁，倾向于保守；即使童心未泯的成人也可能背负着沉重常规包袱。他说：“成人爱护儿童一样，另一方面，他们难免认为儿童是对强势地位的威胁……因此，压制年轻人的创造性成为强大的趋势……成人可能童心未泯，但他们又背负着社会常规的沉重包袱。虽然他们尽力与这一包袱作斗争，但他们面对着一代年轻人的威胁，压制年轻人的机制再次抬头。从这个观点来看问题，只有那些童年经历非同寻常的人成年后才能够达到很高水平的创造力。”（147－148页） 五、“裸猿”三部曲比较 《裸猿》和《人类动物园》对古今裸猿的行为模式做了宏观的比较，有一个一以贯之的主题：人类的生物学基础非但不能回避，而且要认真研究。这是一个非常严肃的课题。在这一点上，莫利斯无疑成了比较动物学、生物人类学的权威。和弗洛伊德一样，他发动了一场“人的科学”的革命。弗洛伊德从无意识和心理分析去研究人的动物性，莫利斯从数百万年进化中形成的行为模式去研究人的动物性；弗洛伊德偏重研究人的非正常行为，莫利斯偏重的却人的正常行为。莫利斯研究的基础始终是古今裸猿行为的比较以及人类和其他动物尤其哺乳类和灵长目的比较。 《亲密行为》与《裸猿》和《人类动物园》不同，其突出特点是：（1）微观的视角而不是宏观的视角；（2）集中研究亲密行为，很少涉及其他行为模式；（3）集中研究现代人，罕有古今裸猿的比较；（4）集中研究人的行为，罕有人与动物的比较。尽管如此，人的生物学特性还是在《亲密行为》中贯穿始终。 何道宽 于深圳大学传媒与文化发展研究中心 2009年10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