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帮老大的一天罩着我的人_黑帮老大的一天罩着我的人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查字典图书网
当前位置: 查字典 > 图书网 > 社会学 > 黑帮老大的一天 > 罩着我的人

黑帮老大的一天——罩着我的人

"一百块"的朋友们把他送去了医院,治疗他受伤的肋部和脸部。随后几个月,他都住在附近一个朋友的公寓里养伤。最终,他又搬回了罗伯特·泰勒。那栋楼既是J.T.的家,也是他的家,没人指望那次殴打会一劳永逸地把他驱逐出去。 我好奇J.T.在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会作何反应。直到那时为止,他总是乐意四处带上我,也很开心自己有一个私人的传记作者。他曾经跟朋友们吹嘘说:"他正在写我的生平,要是你们都能认字,你们就能学到点儿东西。"他实际上并不明白我究竟要写什么--原因在于,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我看到他殴打"一百块"而迁怒于我,或者是否会要审查我。 在随后的一周里,我都没有回到罗伯特·泰勒,直到J.T.打电话邀请我参加他四岁女儿舒吉(Shuggie)的生日派对。舒吉是J.T.和他的女朋友乔伊斯(Joyce)所生的两个女儿之一,另外一个女孩叫毕毕(BeeBee),当时两岁大。J.T.和乔伊斯的关系似乎颇为密切,但是J.T.同时也好像与麦西以及他们俩的儿子贾迈尔(Jamel)很是亲密。尽管J.T.貌似信任我并允许我进入他的世界,但他同时又对自己的私生活极为戒备。除非是像生日派对这样的亲民场合,否则他一般都不让我接触他的女朋友和孩子们。而且关于他的家庭信息,他还会给我一些明显自相矛盾的信息。有一次,我试图问他为什么如此回避那一部分,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让我闭嘴。 在搭公车前往罗伯特·泰勒的途中,我忐忑不安。不过我和J.T.的重逢却是有点虎头蛇尾。派对非常盛大,有几十位朋友和家庭成员参加,以致不得不分成两处,分别在梅女士的公寓和J.T.一个堂兄在楼上的另外一套公寓进行。梅女士烹制了许多的食物,还有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人人都快活而又吵闹。 J.T.大步向我走来,握住了我的手。"你怎样?"他问--这是他的标准问候语之一。他看了我一会儿,但是没有说话。然后他眨了眨眼睛,递给我一瓶啤酒,就走开了。在派对剩下的时间里,我几乎再没见过他。梅女士把我介绍给她的一些朋友--我成了"教授先生,J.T.的朋友",这让我立刻具备了合法性。我待了几个小时,和孩子们玩了一些游戏,然后就搭巴士回家了。 J.T.和我恢复了正常关系。尽管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殴打"一百块"的事情,但我一直都忍住不问。直到那次事件为止,我一直都见到帮派成员们出售毒品,住户们购买毒品,以及许多人靠临时卖淫来赚钱。尽管看到瘾君子吸食可卡因对我来说并非快事,但"一百块"的事件还是让我更为踌躇起来。他是位健康欠佳的老人,面对体型两倍于他,而年龄却只有他的一半,又恰好带着枪支的人们,他绝无可能保护自己。 作为一名中立的观察者--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自认的,在看到此类事件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那天,我实际上曾想过要叫警察。毕竟,"一百块"受到攻击了,但我什么也没有做。让我羞愧的是,直到六个月之后,我才向J.T.提起这件事,而且直到那时,我也做得小心翼翼。 在目睹了另外一起关于另一个擅居者的事件之后,我还是直面了这件事情。一天,我正和J.T.还有其他几个黑暗之王的成员站在大楼的入口外面。J.T.刚刚结束他每周的高楼巡视,正在与一些刚开始在这栋楼里工作的娼妓们开一个短会,解释各种规则和税收。与此同时,租户们也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取洗好的衣服、查看信箱、外出办事。 几名J.T.的低级手下前来报告,楼里有一个叫做布拉斯(Brass)的擅居者,拒绝缴纳帮派的擅居费。他们已经把布拉斯带到了一楼大厅里。我能够从门口看到他。他看起来年近六十,但是很难说。他的牙齿快掉光了,形容枯槁。我曾听过,布拉斯是个吸食海洛因的瘾君子,还有殴打妓女的坏名声。他还因为在各栋楼之间搬来搬去而闻名。他不像"一百块",不是那种跟所有租户们都熟识的常规擅居者。布拉斯会激怒某栋楼里的住户,然后打包走人。 J.T.派遣他的一位高级头目普雷斯去处理布拉斯的事情。和"一百块"只做了些微的抵抗不同,布拉斯决定还击。这是一个大大的错误。普雷斯并非一个有耐心的人,而且他似乎很享受大展拳脚。我看到普雷斯不断重复地击打布拉斯的脸和肚子。J.T.并没有回避。事实上,大家--帮众以及住户们--都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布拉斯开始向我们爬来,要爬出大楼的水泥门口。普雷斯似乎因为殴打布拉斯而疲惫不堪,就休息了一下。这时,一些普通的下属开始接手,对布拉斯无情地拳打脚踢。布拉斯始终都在抵抗。即便是在挨揍的时候,他也不断地喊着"干你!"直到貌似神志不清。一股鲜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 然后他就在地上不断抽搐着,细长的胳膊像翅膀那样拍打着。这时他的身体躺在距离我们只有几尺远的地方。我发出了呻吟的声音,J.T.把我一把拉开。仍然没有人过去帮助布拉斯:我们都好像渔夫一样,看着一条鱼慢慢死在船甲板上。 我靠在J.T.的车上,因为震惊而战栗。他牢牢抓住我,努力让我平静下来。"这不过是这里的一种方式而已,"他低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清晰可辨的同情,"有时候你必须要揍一个黑鬼,才能给他一个教训。不要担心,过一阵子你就习惯了。" 我想,不,我不想习惯它。如果我习惯了,那我会变成什么人?我想要让J.T.停止殴打,把布拉斯送去医院,但是我的耳朵在轰鸣,而我甚至听不清他在跟我说什么。我的眼睛离不开布拉斯,我觉得我好像在呕吐。 然后J.T.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转过去,让我不再观看。但是从眼角的余光中,我能够看到有几个住户最终还是过去帮助布拉斯,而那些帮派成员们只是站在一旁,无所事事。J.T.抱着我,好像要安慰我。我试着把自己的身体依靠在他的车上。 就在那时,"一百块"进入了我的脑海。 "我明白布拉斯并没有付给你们他应付的那份钱,但是你们揍'一百块',他可什么都没干,"我不耐烦地说,"我就是不明白。" "'一百块'当时正在挑衅我的权威,"J.T.平静地说,"我在几个月之前就跟他谈过,不能在那里工作,而他也告诉我说他知道了。他背弃了自己的话,那我就别无选择了。" 我又逼问道:"你不能只用税收来惩罚他们吗?" "人人都想干掉老大,所以你必须先下手为强。"这是J.T.的口头禅之一。"黑鬼们在看着我,"他说,"我身不由己。" 我想起来了,在"一百块"挑衅他的那天,J.T.是和其他几个黑暗之王的老大们一起驾车从别的街区到楼区这边来的。J.T.一直都担心--在我看来,这实际上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他自己的成员或者随从要废黜他并且自立门户。所以他会觉得,他不能让自己的权威在他们面前受到挑战,哪怕挑战他的是个老人,哪怕他的腿脚连在高中体育场跑道上赢他一圈的可能性都没有。不过J.T.的解释对我来说仍然很陌生,我甚至觉得我是在观看《教父》里的一幕。 到那时为止,我跟着J.T.的帮派厮混已经将近一年了。那是1990年,大约正是可卡因在芝加哥和美国其他大城市里盛行的巅峰时期。各个黑人帮派和拉美裔帮派,包括黑暗之王、眼镜蛇、使徒、堕落领主、米奇眼镜蛇(MCs),甚至还包括几年前被暂时摧毁的石头帮,都大笔投资可卡因,并获利甚丰。 在以前,十几岁的孩子若想惹是生非,可能会去参与破坏公物或者偷窃商店。现在,他会更愿意加入到毒品交易中。邻居们以前可能还会教训误入歧途的孩子,现在则都不太情愿了,因为那孩子可能会带着枪。 政客、经济学家和执法官员们都提供了政策上的解决之道,却都鲜有助益。自由主义者求助于他们传统的策略--让年轻人回到学校,并为他们找到入门级的工作--但是极少有帮派成员愿意用他们的地位和赚大钱的前途来换取乏味的工作。保守主义者则支持大规模的逮捕以及严刑峻法,以此来打击快克的盛行。这当然会清除某些街头毒贩,但是愿意替代他们的人总是层出不穷。 国家的态度变得越来越绝望,而且严厉,起诉人获权可以将帮派视为有组织的犯罪团伙。这导致了更长的刑期。法官则允许警察可以在无搜查令的情况下,执行搜查并围捕在公众场所厮混的帮派嫌疑人。在学校里,校长禁止穿戴大头巾和其他可能与帮派有关的标志性衣物。报纸每天都会报道关于帮派暴力的新故事,这使得上述努力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政治阻力,哪怕它们并非全然有效。 对J.T.来说,真正的危机在于,所有这些策略多管齐下,让他的发财大计更难美梦成真了。 由于可卡因是在街头出售的,利润依赖于大量而快速的倒手,所以J.T.必须要监控一种全天候的经济运作。他热爱这种操作一门生意和赚钱的挑战。从任何方面来说,他调回到罗伯特·泰勒之家都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成功,这使他赢得了他的大老们的关注。这群散布在监狱和街头的人有几十名,被统称为黑暗之王的董事会。他们开始邀请J.T.参与到高层的会议中,讨论帮派的宏图大计。他们颇为欣赏J.T.的管理能力和细致入微的态度,并授予他更多的职责。比方说,他刚被要求协助帮派打入芝加哥的政治领域。 "哪怕帮派也需要有关系的朋友,"J.T.跟我说,"我们正在大展宏图,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朋友。"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帮派需要跟政客打交道,"我说,"我看不出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要是他们跟政客们混到一起,那不是更容易被抓吗?" 他提醒我,在这座城市中靠出售快克获利的黑暗之王帮派大约有两百个,他的帮派只是其中之一。获利如此之丰,城市一级的黑暗之王的老大就需要考虑投资和洗钱了。 "这样说吧,素德,假设你只赚了一百块,"他解释说,"你大概不会为此头疼。你不必担心黑鬼们偷你的。在商店里,你不必担心他们问你从哪里得到的钱。但是假设现在你有了一千块,那你就不能四处带着它了,而且你是个街头的黑鬼,所以你没有银行户头。你需要把它存在某个地方。所以你就开始需要费脑筋了。" "现在假设有了一万块。那就会有黑鬼盯着你购买新东西了:新电视、新车。他们会说:'哦,素德,他有了条新项链。他不过是个学生。他不工作吧?那他从哪里得到的钱呢?或许他在家里藏着钱呢。'所以现在你就要担心更多的事情了。" "现在假设有了十万块。你想要买一辆车,但是车行看到有人用三万块的现金交易,就会向政府报告。那你要怎么做?你可能不得不付他一千块,来堵住他的嘴。然后你可能还需要雇保镖,因为黑鬼们总是会瞅机会抢劫你。那就又要花费几千块,而且你所雇用的保镖一定要信得过,因为他们知道你的钱藏在哪里。" "现在假设你有了五十万或者一百万,或者更多,这就是那些在我之上的黑鬼们所担心的。他们需要找到方法来洗钱,他们可能将其藏在某位朋友的生意之中。他们可能会让他们的姐妹来开个银行户头。也可能会让他们的教堂收取一份捐赠。他们必须不断地考虑这笔钱:把它藏好,用以投资,避开其他的黑鬼。"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政客打交道。" "好吧,看,一个市参议员可以让我们免于麻烦。"J.T.笑着说,"一个市参议员可以调开警察,他可以确保居民们不至于太讨厌我们。比如说我们需要在公园里集会,市参议员可以确保条子们不会前来。而他们从我们这里所要的惟一的东西就是捐款--一万块就可以买到一年的市参议员。正如我一直告诉你的,我们的组织是帮助我们的社区的,所以我们要努力参与到时局之中。" J.T.的坦白在两个方面让我大吃一惊。尽管我曾听过以前腐败的参议员--比如,否决政敌的建筑许可,或者保护黑帮的赌博诈骗--但我还是很难相信J.T.能够像他描述的那样轻易买下一名政客。更令我惊奇的是J.T.所说的"帮助我们的社区"出售毒品和贿赂政客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一个破落不堪的街区自助,他是在说笑,还是他真的这么认为? J.T.告诉我,黑暗之王除了与众多市参议员有关系之外,还与几个社区组织(CBO)有关。这些团体中有许多是在1960年代由联邦基金建立的,致力于为街区提供就业和住宅,努力运用体育活动让儿童们离开街角,另外,在一些地区,比如南部,甚至在两个交战的帮派之间订立停战协定。 到了1980年代末期,几个社区组织试图在帮派之中灌输公民意识。他们雇佣外围工作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前帮派成员)来劝说年轻的帮派成员拒绝暴徒的生活,而选择一条更为有益的路。这些改革家们举办了一些生活技能学习组,教授一些诸如"到市中心要怎么做",或"要是一位女士因为你在公园里喝啤酒而冲你吵嚷,你要怎么做"之类的题目。他们还宣扬投票的真理,鼓吹投票代表了重返社会主流的第一步。J.T.和其他的帮派老大们不但要求他们的年轻成员参与这些学习组,而且还让他们参与到投票者注册运动之中。他们的动机绝非纯粹利他性的或教育性的:他们知道,如果他们的普通成员与当地居民有着良好的关系,居民们会更不愿意叫警察或者是打扰毒品交易。 J.T.的野心甚至更大。他告诉我,他想要做的,是让帮派重现1960年代的光辉岁月。在那个时候,南部的诸帮派与当地居民同心协力,为街区的进步而鼓噪。但是他似乎有意忽略了一个重大的差异:当年的帮派并不交易毒品,也不敲诈生意,更不以暴力来控制街区。他们当然绝非清白的孩童,但是他们最过分的逾矩之举也不过是街头斗殴或者恫吓路人。由于J.T.的帮派的确牵涉到了毒品和敲诈勒索(甚至更多),我怀疑他是否能够从当地居民那里得到比现在更多的支持。 在11月一个寒冷的夜里,J.T.邀我去一个小店面的浸礼会教堂参加一次会议。一位名为莱尼·戴斯特(Lenny Duster)的前帮派成员要向年轻人授课,内容涉及权利、责任,以及投票权。一年之后的下一次投票,将会选出大量的国会议员和市议员。 莱尼在主持一个名为"自豪"(Pride)的小型组织,帮助斡旋帮派之间的战争。会议位于教堂后部的一个小房间,大约有一百名黑暗之王的年轻人参加。尽管从外表看来,他们只是被强制要求参加的青少年,但是他们显得既安静,又谦恭。 莱尼大约六尺四寸高,锻炼得身材精练,肌肉发达。他年约四十,头发里带着几道浅色,走起来有点跛。"你们都要看看权力在哪儿!"莱尼对着众人吼着,像恺撒一样阔步走来走去,"J.T.上过大专,我在监狱里拿到学位。你们都是辍学生,都是白痴。你们不认字,不能思考,你们不知道权力从何而来。它不是来自于你们的枪--而是来自于你们的脑袋。它来自于选票。要是你能让那些欺负你们的黑鬼们丢掉权力,你们就能改变这个世界。想想吧:警察不会再拦住你们,也不会再有废弃的建筑。你们主宰你们自己的命运!" 他跟这些年轻人谈了如何负责任地"工作"。在帮派成员中,"工作"的意思是出售毒品--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把在合法经济体系里的工作称为"得到一个活儿"。 "你们都是出来混的,所以必须要尊重身边的人。"他说,"要是你在一个公园里工作,就要避开女士们,不要在孩子们周围工作,那会让妈妈们抓狂的。要是你们看到有儿童在玩耍,就休息一下,然后再去工作。记住,你们的言谈举止的确事关黑暗之王。你们必须关注自己的形象,要为自己感到自豪。" "你们不只是黑暗之王里的马仔,"他继续说,"你们还是社区里的马仔。你们今天就注册投票,不过之后你们就要去把你们楼里的人们都注册。到了选举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们投谁的票,你们再告诉他们。这是你们隶属于这一组织的一项重要职责。" 在芝大的课上,我一直都在阅读芝加哥政治系统的历史。政治领袖们--白人和黑人都无甚分别--均因为操纵投票事务的把戏,行贿受贿,以及预谋的投票集团而闻名于世。同他的前辈们一样,莱尼的确让这些年轻人部分理解了投票权及其重要性,但是貌似这些集会的主要目的在于告诉他们如何在政治机器里做一个小齿轮。他举起一块小板子,上面写有这个帮派所支持的市议员和国会议员候选人的名字。没有关于纲领的讨论,也没有重要议题的列举。他只是要求这些年轻人召集计划区的租户们,并告诉他们如何投票。 莱尼讲完之后,J.T.告诉他的小伙子们可以离开了。我和J.T.以及莱尼又坐了一会儿。莱尼看起来有些筋疲力尽。在喝可乐的时候,他说他每天至少要为四五个团体开讲座。 莱尼很小心地解释说,他的费用来自于帮派成员或者大老们的个人捐款。他想要把这些钱跟帮派出售毒品的收入区分开来。在理论上,我理解莱尼试图要说服我他不接受毒品资金,但是我发现这区分几乎毫无意义。另外,帮派的老大们还有着相当大的动机来付给莱尼资金,以让各自的帮派避开冲突。毕竟,在帮派战争之中,很难进行交易。不过,年轻的帮派成员经常想要挑起事端,大多是为了让自己出位,成为战斗者。所以有些帮派的老大们甚至雇佣莱尼来训练他们自己的成员。"纪律是一种艺术形式,"莱尼说,"我的一个得意之举,是把一个黑鬼吊在车来车往的高速路上空,在我整完他之后就没有一个黑鬼捣蛋了。" J.T.和莱尼以一种怀旧的语气谈论着帮派近来的政治纷争。莱尼自豪地回忆起他自己在1970年代作为黑暗之王成员的时光。他讲他如何协助使得当时控制他们社区的"意-大利人及犹太人"(the Eyetalians and Jews)失掉选票。然后他又以同样的自豪回忆起帮派如何"把意-大利及犹太人黑手党踢出了"他的地盘。莱尼甚至设法使得黑人接管了海洛因交易,以作为社区的一项福利:尽管是非法的,但这能给当地的黑人带来工作,而这在以前都是白人的生意。莱尼还夸耀说,黑人毒贩从不向儿童出售毒品,而先前的毒贩们却并未履行这样的道德禁令。所有的这些吹嘘,让他听起来像是年长版本的J.T.。 我就当晚的讲座问莱尼,他怎么能够同时教授投票的美德和毒品交易的最高职责。他说他喜欢和帮派成员"不做判断地相处"。"我告诉他们,'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去惹恼别人。把每一件事都当成社区的事情。'" 大约两周之后,我亲眼目睹了这一"社区的事情"的行动。我跟随四名年轻的黑暗之王,去J.T.的楼里,挨家挨户地注册投票人。 这支团队的头领叫做小李(ShortyLee),是一位二十一岁的帮派成员。我跟了他大约一个小时,他的大部分叩门都没有回应。那些少数签了名字的租户,看起来也只是想让这些帮派成员们尽快离开。 在十二楼的一间公寓,一位中年妇女开了门。她系着围裙,在一条抹布上擦着湿手。她很奇怪见到小李和其他的人。挨家挨户的征集并未在这个计划区开展很长时间。"我们来是要你签名投票的。"小李说。 "年轻人,我是注册过的。"该妇女平静地说。 "不,我们没说是注册!"小李嚷道,"我们说的是签名。我可不管你注册了没有。" "可我说的就是这个,"妇人好奇地看着小李,"我已经签名了。我会在下次预选中去投票。" 小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其他三位黑暗之王。他们带着螺旋装订的小册子,用来"签下"潜在的投票者。但是似乎莱尼和J.T.都没有告诉他们有真正的注册表,而且登记员必须要有执照。 "听着,你需要在这里签字。"小李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说道,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抵抗,甚至是这类微弱的抵抗,"然后,到时候我们就会告诉你要投给谁。" "我要投给谁?"这个妇人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她靠近纱窗门,以便看得更真切些。在看到我的时候,她挥了挥手--我认出了她。她去过几次J.T.妈妈公寓里的派对。然后她转向小李。"你不能够让我去投谁的票,"她说,"而且我觉得那也不见得合法。" "黑暗之王会说你需要投给谁。"小李继续说,但是他变得犹豫了。他转向他的跟班们,"对吧?那不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吗?"其他的人耸耸肩。 "年轻人,"妇人继续说,"你投过票吗?" 小李看了看其他人,他们似乎都对他的答案很感兴趣,然后他看了看我。他似乎窘迫了。"没有,"他说,"我还没投呢。但是我会的。" "你知不知道你不能让投票所里的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妇人问他。 "不,那是个谎言,"小李说道,胸口起伏着,"他们告诉我,我们要一起投票。黑暗之王要一起投票。我跟你说了,我们会告诉你投谁……"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打断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先投票。然后你的朋友投票,然后他投票--要是他够大了。"她看着在场的那个最小的男孩,一个看上去大约只有十二岁的新帮派成员。 "我够大了。"那男孩不忿地说道。 "你必须要到十八岁,"妇人温柔地笑着说,"你多大了?" "我是黑暗之王!"他喊道,"只要我想,就能投票。" "那么,你可能还得等一等,"妇人说着,有些恼怒了,"孩子们,我还要做饭,所以现在不能跟你们聊天了。不过要是你们再来,我就可以告诉你们关于投票的一切,好吗?这大概是你一生里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了,然后才是养家糊口。" "好吧。"小李耸耸肩,挫败地说。 其他人也点点头。"好吧,太太。"其中一个咕哝着,然后他们就走开了。我向那个妇人挥手告别。她笑着,就好像小镇里的学校教师赢得了一场胜仗:她的学生保证会学习功课。 我跟着小李和其他人来到了"画廊",他们似乎都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茫然无知。小李看起来有些伤心,努力要拾回一些领导力,可能还得挽回点面子。 "知道吗?你们不能在下午五点以前注册。"我说,希望可以打破沉默。我只比小李大几岁,但是却奇怪地感觉自己像是长辈。"J.T.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J.T.并没有告诉我这个。但是我为小李感到难过,并想拉他一把。我想我可以稍后跟他单独聊聊,向他解释注册在实际上是如何操作的。 小李瞪着"画廊"的链条栏杆外面,沉默不语。 "现在大约是两点半,"我说,"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女人说了那些话。你们应该等会儿再去敲别的门。要是你们等一会儿的话,就有更多的人签名了。不然我们去特纳夫人之家(Ms.Turner's)吃点汉堡?你们可以稍后再来。" "耶,这不错,"小李说,貌似轻松了,"我也饿了!"他开始发号施令,"布兰克(Blackie),但是你必须要回家了,我们会给你带点吃的;肯尼(Kenny),带着我的东西,跟着我。我要买份芝士汉堡,如果她还剩下点芝士的话。" 他们跑去了特纳夫人的公寓,一间位于七楼的小卖部,出售食品、糖果、汽水、香烟和安全套。我走回了梅女士的公寓,努力想着如何告诉J.T.关于这个"投票者-注册运动"而不笑出声来。 幸好,这个挨家挨户的拉票只是J.T.帮派政治化策略的一部分。我开始参加高中和社会服务中心的数十个集会。政客会前来鼓励黑人男女青年参与政治;报纸的记者也经常参加这类活动。我确定他们对帮派的参与感兴趣,但是他们的兴趣也会被政客们的参与所激起,比如杰西·杰克逊神父(Reverend Jesse Jackson),那个号召年轻人"放下枪支,拿起选票"的人。 J.T.告诉我,他从未想过要坐办公室,但是他的确被黑暗之王的政治倡导所带来的新经验吸引了。他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一直在会见的传教士、政客和商人们。J.T.知道芝加哥的帮派于1960年代和1970年代在政治上都很活跃,推动了种族制度的废除和住房改革。他多次告诉我,他在模仿那些帮派领袖的作为。当我问到他和他的新盟友合作的实例时,他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我们正在为了社区共事"或者"我们至少在努力把事情做好"。 我想,他可能尚未信任我,或者可能还没有任何可以谈论的实事。我只见过J.T.直接处理少数政治活动,其中之一是在那个"自豪"的莱尼·戴斯特和众多芝加哥帮派高级大老们之间的一系列教育性集会。由于警察甚少来到罗伯特·泰勒,所以它为此类的集会提供了相关的安全场所。这使得J.T.忙于提供安保,隔离租户以及其他确保安全环境的事务。 他坚信,如果黑暗之王进入了主流,那这个社区也会变得更强。"你需要在你的文章里谈一下我们的政治活动,"他告诉我,"这是我的一个方面。" 但是他也承认,"合法的"形象对帮派隐秘的经济任务十分重要:如果守法公民将帮派视为在政治上的有益组织,他们就可能会更少地抱怨其毒品销售。所以除了不断命令他的成员参加这些政治活动,J.T.还捐款给那些号召帮派成员浪子回头的社会组织。我意识到,对于J.T.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是不仅仅被人当作是犯罪分子。 我不太相信他,我并未切实见到作为一个团体的黑暗之王是如何造福周边的。不过他们似乎的确做了一些安分守己的事情。另外,我想可能我会看到更多地下的东西。到此为止,我在芝大已经被称为"那个跟帮派厮混的印度人了"。一般而言,这是个正面的形象,另外我也看到了作出改变的一点需要。 J.T.与城市一级的大老们及其新政治联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陪我待在计划区的时间就越短。这给了我一直都希望拥有的机会:不在J.T.的监控下,独自更多地了解这个社区。 由于对这个街区仍然不是很熟悉,我并不会离开J.T.的大楼很远。他一直都告诉我,我独自在罗伯特·泰勒的其他地区转悠会不安全。他说,我在计划区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应该跟他的帮派有联系。所以我待在帮派地盘上的时候,要小心谨慎。 尽管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帮派是一种危险,对我这样一个计划区的陌生人而言,帮派却古怪地意味着安全。三栋大楼中间的那个庭院由J.T.控制,是一处受到严格保护的空间。他的属下无处不在:在车里坐着,从公寓里探身出来,在运动场地和停车场玩耍。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我都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倾谈的地步,但是我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已经可以接收到被视为"朋友"的符号--头轻轻点一点,或者是眉毛抬一下。 我想要更多地了解帮派对于更大社区的范围的影响。"一百块"和克莱瑞莎都向我暗示过,帮派既是一种公害和恐惧之源,同时又是一种盟友。但他们总是谨小慎微。 "哦,你知道J.T.的,"克莱瑞莎有次对我说,"他是家庭成员,而你知道家庭成员就像什么。" "那些黑鬼们是很让我烦心,但我还是要说一下,""一百块"跟我说,"因为他们确保了这里的平安。" 他们倾向于认为我完全知道他们的意思,而我不知道。不过我愿意弄明白。 我见到了杰森(Johnson)兄弟、克里斯(Kris)和麦克尔(Michael)。他们是罗伯特·泰勒租户里有名的汽车维修工和老混混儿。他们都将近四十岁,身材消瘦,娃娃脸,而且他们总是带着乐观向上的表情。克里斯曾一度是棒球界的希望之星,后来由于伤病而退役;麦克尔曾是一位不得志的音乐家。现在他们都想找一份全职工作,但是也都找不到稳定的职位。他们的生活历程一直都夹杂着吸毒、街头诈骗、狱中时光和无家可归。对他们和其他那些像他们一样的失业人士来说,这个计划区是一处避难所:熟悉的自家势力范围和至少一点点的机会。 这些天,杰森兄弟在罗伯特·泰勒之家附近的各处停车场修理汽车。尽管J.T.是这一街区的龙头老大,但是克里斯和麦克尔还得要和"一百块"打交道。因为他是当地汽车维修贸易名义上的管理者。"一百块"有时候自己不做维修工作,他要是太累了,就会把活儿转包给像杰森兄弟这样的人。他会从中赚取一点提成,同时让帮派知道杰森兄弟是在他的允许之下工作的。 克里斯和麦克尔开了一处店铺,地点位于连邦大街上一个遍地都是垃圾和碎玻璃的停车场的一角。沿街向下大约二十码,在一处开放型消防栓旁边,他们还开了一家洗车店。杰森兄弟总是会吸引一群人。 "你想让我聊聊?"克里斯问我,"那你就要给我找点活儿,找个顾客吧!" 我很乐意从命。我走到联邦大街的中央,帮助他们打旗号拦车。然后克里斯就去对付司机。他会问,"你要洗车吗?"或者,"太太,你的刹车好像有异响了,不如下车让我来看一下吧。"克里斯和麦克尔会缠着司机,直到他们停车并同意检查自己的车辆。如果那样不奏效,兄弟俩中的一个就会吸引司机的注意力,另外一个去给车胎放气。他们喝得啤酒越多,就越有创意。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傍晚,J.T.的一个高级头目"排骨佬"驾驶着一辆鲜绿色的雪佛兰美宜堡前来洗车。美宜堡似乎是混混儿的首选车型。在"排骨佬"之后,是一排等着清洗的轿车,绝大多数都是经典的帮派车型--美宜堡、随想曲、林肯城市,而且都配着闪亮的轮毂和明艳的喷绘。 "我们每周都得洗他们的狗屎,"麦克尔咕哝着,"我们能怎么办?"显然,帮派是以免费洗车的形式在向他们兄弟抽税的。他提了一桶肥皂水并喊克里斯过来帮忙。但是克里斯正埋头于一个顾客的汽车引擎盖里,回喊道他正忙。所以我主动提出帮忙。 当"排骨佬"看到我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在忙活时,几乎笑弯了腰。"哦,该死!他接下来就要搬来和他们同住了!"他说,"嗨,甜心儿,你们付给这位教授多少工钱?" "一个子儿也不给,"麦克尔(明显他就是甜心儿)回答说,"我正在给他上课呢。" 这让"排骨佬"笑得更厉害了。"排骨佬"和我相处得很好,而且和其他帮派成员不同,他会定期跟我谈话。他当时正在上肯尼迪-国王(KennedyKing)大专,一所市南部的社区大专,主修会计,所以J.T.让他主管帮派的账目。"排骨佬"有两个健谈的、早熟的孩子,他自己则一幅书呆子相:戴着宽大的金属框眼镜,总是带着一个笔记本(我在后来得知,里边记录着帮派的账目),并且总是询问我有关芝大的生活。"希望它比我待的地方更难,"他说,"我得了许多A,并且我到目前为止也不用付钱给任何人!" 克里斯工作的停车场那边发生了一场骚乱:他跟一个顾客打了起来。即使从远处,我也能看到克里斯头上的青筋毕露。他不断试图抓住另外那个男人的脖子,而那个人则不断推开克里斯。那人用膝盖顶在克里斯的肚子,把他放倒在地上,然后克里斯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那人的头上。两人都倒在了地上,打着滚叫嚷着。 麦克尔和"排骨佬"跑过去。"黑鬼,别在这儿!""排骨佬"说,嘲笑着这场相当差劲的打斗秀,"我跟你说过,要保持这地方的和平。" "只要他付钱,我就不闹了。"克里斯说。 "付钱?"另外那人说,"他能完事儿,我就付钱。二十块修好我的水箱?操!他还得再干点别的才能拿二十。" "黑鬼,我已经洗了这辆破车了,"克里斯说,他向后退着站起来,"你太过分了。二十块,我别的什么也不干了。"克里斯抓起一只扳手,砸在了那人腿上。那人惨叫了一声,脸上愤怒地扭曲着,似乎他要去追打克里斯。 "排骨佬"忍不住直乐,但还是抓住了克里斯。"妈的!我跟你说过什么?把那玩意儿放下,到这儿来。" "排骨佬"和两人一起走到停车场边上。两人都步履蹒跚。很快,克里斯开始清洗"排骨佬"的轿车,而另外那个人则坐在地上,护理着他的腿。 "我要教训那个黑鬼!"克里斯高声自言自语道,"没有人敢惹我。" "排骨佬"走到麦克尔和我这里。"黑鬼没错,"他指着克里斯说,"他洗了那人的车并修好了他的水箱,那就值二十块,他不必再做别的什么了。我给你把钱要来了,还有另外五块是因为打斗。" "排骨佬"把钱递给麦克尔,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冲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哼着一首歌走开了。麦克尔什么也没有说。 是夜,在天黑到无法继续工作的时候,我和麦克尔以及克里斯坐在他们的白色斯巴鲁老爷车旁边,喝着啤酒。"排骨佬"经常为他们平息顾客的争执。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问道。 "因为我们付他钱了!"麦克尔说,"我是说,我们没得选。" 麦克尔解释道,他和克里斯要把他们每周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交给"排骨佬"。正如J.T.的步兵们要从擅居者和妓女那里抽取一点钱一样,他的高级头目们也要以更高的税收来获取外快。作为回报,帮派会给克里斯和麦克尔带来客户,并调解任何争端。这还包括偶尔教训一下某位不顺从或不老实的顾客。"那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克里斯满意地说,"是教训人们不要招惹我们的最好方法。" 我问麦克尔和克里斯,殴打一位顾客是否可能会吓走其他的顾客。他们的回答教给了我许多关于黑暗之王的东西。 "要是你惹到麻烦了,我打赌你会叫警察,对吧?"麦克尔说,"好吧,我们会叫黑暗之王。我叫"排骨佬"是因为我没有其他人可以叫。" "但是你可以叫警察啊,"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出了事儿,你不能叫他们。" "要是你在这儿找钱,或者你在楼里找钱,是不会有警官前来做"排骨佬"为我们做的那种事情的,"麦克尔说,"每个混混儿都努力找人来提供保护,不管你是在卖袜子还是在卖屁股,都得有人来撑腰。" "看,我们在年轻的时候都是黑暗之王,"克里斯说,"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你看到那些住在这里的老人了吧?他们都曾是黑暗之王。所以这很复杂。我是说,要是你在47号大街做点生意,你就要缴税,并得到保护--来自于警方的和议员们的保护。" 我打断克里斯,问他为什么他们需要市议员的保护。他看了看我,好像我是个白痴--我的确是,并且解释说议员们的一线员工,或者是"选区首领",喜欢从地下企业经营中抽税。"所以作为交换,我们付给帮派钱,而帮派会保护我们。" "但是还不止这些,"麦克尔说,"我是说,你的确困顿不堪,这些黑鬼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他们是家人。而你不能选择你的家人!"他开始放声大笑,差点把啤酒洒出来。 "只要想一想,"克里斯戳了我一下,"比方说有另外的帮派跑来并开始放枪。或者比如说有一帮黑鬼跑到楼里去,并且抢劫了许多人。谁会管这事儿?警察?他们从来不到这里来!那你就有了J.T.和黑暗之王。要是你被偷了,他们会把你的东西找回来。他们会保护你,没有黑鬼可以过来在这儿开枪。" 尽管还带有几分保留,但克里斯和麦克尔看起来真的相信,帮派是他们延伸的家庭。尽管我持怀疑态度,但帮派明显不只被看成单纯的破坏力。我记得J.T.以前曾向我声明过,只是我当时还不太明白,"帮派和大楼,"他说过,"是一回事。" 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在J.T.的一楼大厅里,和一些租户以及几个黑暗之王闲玩,看到了帮派和这个社区之间的关系的另外一面。在大楼外面,一辆轿车正在放着说唱音乐。一场篮球赛刚刚结束,有几十人正在喝着啤酒消暑,享受着微微的湖风。 我听到了有女人在大约五十米以外的一小片橡树林中叫嚷。那是在这片楼丛中少数的阴凉地之一。那片树林在罗伯特·泰勒区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似乎也会在这个计划区消失后继续存在。音乐声音很大,我无法听清那女人在说什么,所以我--还有很多其他人--跑了过去。 那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正被几个男人抓着。"放开我!"她尖叫着,"我要过去揍他!让我揍他!放开!" "不行,宝贝儿,"一个男人说,试图要安抚她,"你不能那样做,你不能那么处理,交给我们吧。" "嗨,普雷斯!"另外一个人喊道,"普雷斯,过来。" 普雷斯是黑暗之王的资深成员,有各种专长,现在他负责帮派的安保。他热衷于斗殴,所以这工作还蛮适合他的。他个子瘦长,对工作认真负责。他大步走向那尖叫的女人,身后跟着一些黑暗之王的步兵。我向普雷斯挥手,而他似乎不介意我如此接近这次行动。 "怎么回事?"他问那些男人,"波波(BooBoo)为什么叫嚷?" "她说那店里的安-拉伯人1意为阿拉伯人。安-拉伯人为黑人口音的英语Ayrab的音译。1干了她的孩子,"一个人向他说,"他把某种病传染给了她的孩子。" 普雷斯温和地和波-波说话,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我问我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人怎么回事。她说波-波认为附近一个街角商店的营业员睡了她十几岁的女儿,并且害她染上了性病。在这个街区有几家这样的商店,经营者都是阿拉伯裔美国人。"她想要把那个安-拉伯人揍个屁滚尿流,"那女人告诉我,"她刚才是要去那家店里找那个人。" 这时已经有大约有上百人聚集在周围。我们都在看普雷斯在和波-波谈话,有一个人从后面抓住波-波的双臂。突然间他放开了她,波-波就向那家店走去,普雷斯走在她旁边,一群租户跟在他们后面。"揍他,波波!"有人叫喊。还有人怒气冲冲地喊道:"不能让安-拉伯人这么对我们!"还有,"普雷斯,杀了那家伙!" 我们来到一家名为克拉斯蒂之家(Crustie's)的破旧不堪的小店。名字无处可寻,但是常见的标识牌上写着:此处出售香烟、食物和食品券,欢迎光临,请勿迟疑。我到达的时候,波波已经嘶吼着进入店里,但是很难听清她喊了些什么。我走进门口。现在我可以看到波-波正在把各种盒子和食品罐从架子上抓起,又扔到地上,我不知道她用意何在。普雷斯靠着冷藏柜,表情严肃。波-波又拿起了一个大玻璃瓶,普雷斯在她扔掉它之前抓住了她。 几分钟以后,一个人跑了出来,看起来是个中东人。他挥动着胳膊,喊叫着,我想那是阿拉伯语。他五十出头,头发整齐,穿着短套袖和有领衬衫。他冲出人群,把人们推到一边。有些人又把他推了回去,但是他设法打开了他的车门,并进了车。 但是波-波跟上了他。她开始往轿车上扔酒瓶子。一个在引擎盖上碎开,另外一个完全没打中。人群开始叫骂,有些男人抓住了她。我们看着那辆车加速离开,波-波则跌坐在马路中央,仍在尖叫着:"你强奸了我女儿!你强奸了她,你这个安-拉伯人!" 普雷斯慢慢走出商店,旁边陪着一位年长者,我认得他是商店的经理。他看起来也是个中东人,穿着一件条纹衬衣和卡其裤。他表情疲倦,仿佛在这个街区开店已经为自己敲响了丧钟。他平静地讲着,普雷斯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偶尔点一下头,这位经理似乎在为他的事件辩护。最终他们握手,普雷斯走到了一旁,他的马仔们跟了过去。 然后这位经理开始搬出一些汽水和啤酒箱,把它们放在人行道旁边。人群猛扑了过去,绝大多数人只抢到了几罐或者几瓶,但也有些善于抢夺的人抢走了一两个六瓶装。经理搬出了越来越多的箱子,也都被瞬间抢光。他带着一点情绪把它们放下,尽管偶尔有时,他会看一眼人群,好像自己正在喂公园里的鸟儿,然后擦擦眉头上的汗。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只是摇了摇头,耸耸肩,走了回去。 普雷斯从远处看着。我看到他在和贝利女士(Ms.Bailey)交谈。贝利女士年近六十,是J.T.所居住的那栋大楼的租户主席。我曾经遇到过贝利女士几次。她笑着看我走近,抓住我的手,拥抱了我一下,然后转向普雷斯。 "我们不能让人那么对待女人,宝贝儿,"她说,"你们都知道的。" "我知道,贝利女士,"普雷斯恼怒地说,"就像我说的,我正在处理它。但是如果你想要接手,尽管去做好了!"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处理它,但是现在,我想要你明天和他谈谈,好吗?" "好吧,贝利女士,我们正在处理,"普雷斯就事论事地说,"J.T.或者我会处理它的。" 贝利女士开始向一些站着跟商店经理争论的妇女喊道:"大家带上各自的饮料,离开这里。"她说,"你们都别缠着这个人了,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她陪着经理走进商店,又一次告诉各人回家。 我赶上普雷斯,请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安-拉伯人睡了可可(CoCo),"他嬉笑着说,"但是他并没有把病传给她。那小女孩自己得的病--她是个妓女。才十六岁,已经在这儿做了。" "那么,这都是怎么回事?"我问,"为什么会有尖叫,而且那啤酒和汽水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过了,那人睡了可可,但是他也给了可可的孩子尿布和其他东西。"我曾经听过些谣言,有些店主给女人免费的食物和日用品以换取性行为,有些居民对这类做法非常不满。事实上,我就曾听到过梅女士经常要求J.T.停止此类举动。J.T.对他母亲的回复和今天普雷斯告诉我的几乎一样:"你无法禁止那类事情,它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人们在这里就是这么做事的。" 我问普雷斯他在今天扮演的角色。"我告诉波-波,我会和她一起走到店铺,让她冲着那人喊,"他说,"她说她要把他的命根子割下来,拍张照片,然后四处张贴。他害怕了,所以才跑掉了。然后我告诉他的兄弟,也就是这个商店的老板,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人们会烧掉这家商店。他说只要众人饶过这家店,他会将所有的汽水和啤酒放到人行道上。我告诉他,'很好。'但是我也说我需要明天和他谈谈,因为我不想让波波干掉他的弟弟--她会这么干的。所以明天,我们将会把这烂摊子解决掉,确保没有人受伤。" 我正要问普雷斯,为什么他要负责协调这样的纠纷,他先回答了我。"这就是黑暗之王的事情,"他说,"我们只是确保平安。我们照顾我们的社区。" 这一解释不能让我满意,我想要跟J.T.谈谈。但是他这些天太忙了,我很少见到他,而见到他的时候,他通常会和别的老大们在一起,忙于黑暗之王正在处理的政治运动。 后来,刚好在劳动节之前,J.T.要打动他老大的努力有了结果。他告诉我他要去市南部几天。每隔几个月,黑暗之王最高级别的大老们都会在市南部开会,J.T.已经收到邀请,要参加他第一次的大会议。 黑暗之王是一个大型的地区帮派,其分支北至密尔沃基,南到圣路易斯,东及克利夫兰,西达爱荷华。他告诉我,绝大多数的芝加哥帮派都试图在那里招募当地的交易商,通常的手段是在高中的棒球赛或橄榄球赛中张贴告示。但是这在爱荷华成效不大,芝加哥的帮派老大们被他们在爱荷华的搭档们的"土气"搞得灰心丧气,即便在德梅因(Des Moines)也是如此。他们毫无纪律性,免费送出太多的货,他们酗酒,而且有时候,他们就是会忘记工作。但是爱荷华的市场很大,所以绝大部分的芝加哥帮派,包括黑暗之王,都不肯放弃努力。 J.T.曾经明白向我说过他在帮派的等级里向上爬的野心,而这一次的区域性会议明显让他成功在望了。 他告诉我,当他不在时,我可以在他的大楼附近随意走动。他说他会让他的步兵们知道,他们会遇到我,他也留给我他通常的警告:"不要离开大楼太远。不然我就不能保护你了。" J.T.告诉我他的计划之后,我既兴奋,又紧张。我曾经独自在罗伯特·泰勒待过,但是通常一次只有几个小时。现在我有更多的时间四处走动,而且我希望遇到更多能够从他们各自的角度向我讲述帮派的人。我知道我必须小心提问的限度,但是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摆脱J.T.的控制,获得对于黑暗之王更为宽泛的看法了。 我很快就遇到了一个问题。由于我曾与黑暗之王的人在一起待得太久,很多租户只愿意和我说声简洁的"你好",或者是无关痛痒地评价一下天气,除此之外就不会跟我说话了。他们显然认为我依附于黑暗之王,也同样明确地不想和我有牵连。 大楼的主席贝利女士,是仅有几个愿意讲话的人之一。她那两个房间的小办公室位于J.T.的楼里,也就是她所住的地方。这是罗伯特·泰勒之家的最北部,有时被称为"罗伯特·泰勒A"。在几英里之外,在这片建筑区内的最南部,是"泰勒B",由不同的帮派和租户领袖们掌控着。泰勒A和泰勒B的日常生活在绝大多数层面上都是一样的:它们有着相近的贫穷率和吸毒率,以及程度相当的帮派活动和犯罪。 但是贝利女士告诉我,它们之间至少有一点大的不同:泰勒B有一个大型的男孩&女孩俱乐部,那里可以供上百年轻人跳水、打篮球、使用图书馆,以及参加各种年轻人的项目。贝利女士遗憾泰勒A没有此类的设施。尽管泰勒B距离泰勒A只有几步路,但是帮派的界限分明,很难自由走动--哪怕你跟帮派没有关系。通常是十几岁的孩子在穿越边界时会发生激烈的争执,但成人也会遇到麻烦。在他们试图进入一栋不是自己的高楼时,可能会遭到帮派哨兵的搜查,也可能会被抢。 贝利女士可以为泰勒A的孩子们提供的最佳场所,是三间被改造成游乐室的破败公寓。这些地方景象惨淡:天花板上滴水,老鼠和蟑螂肆虐,厕所味道令人作呕;游戏室里只有一些破旧的棋盘类游戏,又短又粗的粉笔,还有一台旧电视。即便如此,每次我去那里,都能看到孩子们像在迪斯尼乐园那样尽情享乐。 一天下午,贝利女士建议我去拜访泰勒B的男孩&女孩俱乐部。"或许利用你的关系,你可以帮助我们募款在这个区域也建一个那样的俱乐部。"她说。 我告诉她,我将乐意尽力效劳。贝利女士将我这样一个中产阶级的研究生视为有门路的人,向我讲了很多有关慈善机构和政府里有权势的人是如何制造了混乱的社区,而他们实际上可以做得更好。 由于泰勒B受使徒,也即J.T.的黑暗之王的一个竞争对手控制,贝利女士亲自陪我走到男孩&女孩俱乐部,并且把我介绍给俱乐部的一个主任,奥特里·哈里森(Autry Harrison)。 奥特里年约三十,身高六尺二寸,骨瘦如柴。他戴着一副对他的脸来说过大的圆眼镜,大笑着握手欢迎我。"年轻人,你有什么技能?"他快活地问我。 "我只能读写,别无特长了。"我说。 奥特里把我带到游泳池房间,让十几名小孩子聚集过来。"这个年轻人要给你们读一本书,"他说,"然后我要你们跟他谈谈它。"他向我低语:"许多人的父母都不认字。" 从那天起,奥特里就乐意我去俱乐部。我跟他很快熟识起来。他在罗伯特·泰勒长大,在军中服役过,并且,像许多在他那个年纪的爱心人士一样,回到了他的街区来帮助年轻人。最近,他重返学校,在芝加哥州立大学学习刑事审判,同时在为一个正在研究帮派的教授做研究助手。奥特里已经结婚了,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他告诉我,由于他在俱乐部和家里的职责所系,他有时必须逃课,甚至从学校里请假一段时间。 奥特里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错误的选择,并为此付出过代价:他曾做过皮条客和帮派成员,也参与过犯罪活动。他也同样饱受计划区生活之苦--他曾经挨过揍,钱被偷过,也曾亲眼看到朋友在一场帮派战争中中枪死去。 奥特里有时会坐上几个小时,靠在椅子上,两只干瘦的胳膊靠在脑后,告诉我他从做皮条客的年月里得到的经验。这包括"永远不要和你手下的女人睡觉","要让她们一直借钱,因为如果她们欠你的,你就有权力了",还有"要是你真的跟她们睡了,永远,永远,永远要戴安全套,哪怕你在握手的时候,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们去过哪里。" 我们相处得不错,而且在计划区的居民如何看待帮派的问题上,奥特里成了我极好的信息源。俱乐部事实上并非只是孩子们的避难所。年长的居民也在那里打牌,教徒们在那里为了团契而集会,社会工作者和医生会在那里提供咨询和医疗服务。跟我曾经聊过的许多混混儿一样,奥特里也觉得帮派的确在帮助社区--分发食物,调解纠纷等,但是他也强调社区花了不少时间来"清除帮派的错误"。 "你指的是什么?"我问。 "有时候,他们会因为极愚蠢的缘由杀人,"他说,"你和我的女朋友说话了……""你走在我地盘上的人行道上了……""你在嘲弄地看着我--这就够了,我要杀了你!" "所以不总是为了毒品而斗殴?"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他笑着说。"看,帮派总是说那是生意,而且它就是生意。但是这里的十五岁跟任何地方的十五岁都一样,他们渴望被关注。他们在家里不受关注,所以他们反抗。在俱乐部里,我们总是要清除他们的错误。" "那是怎么做的?" "好吧,如果事情脱轨了,我们就解决它。比如有一天巴里(Barry)用刀捅了一个来自其他帮派的男孩,因为后者在他的大楼附近闲逛。只是因为闲逛!所以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雷吉(Reggie)警官,然后我们就让他们俩单挑。" "单挑?我以为你说的是解决。" "我们的确解决了,有时那就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让男孩们彼此打斗,不用枪,不用刀。然后你告诉他们,'好了,你们都看到了,你们可以互相打斗而不必杀死对方?'" 奥特里告诉我,这个俱乐部在社区里扮演了宽泛的维持和平的角色。他和其他工作人员与学校方面、社会工作者还有警方合作,非正式地调解所有种类的问题,而非将年轻男女引入刑事审判的系统。警方会定期将店铺扒手、蓄意破坏公物者还有偷车贼带到俱乐部,而奥特里和其他人就会和他们谈判,让他们交出被偷掉的东西,也可能是做某种赔偿。 我没有亲眼目睹任何此类的协调,奥特里只有在事后才会告诉我,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只是有点吹牛。他告诉我,他甚至会邀请敌对的帮派老大们在深夜里到俱乐部来,解决他们的冲突。我和奥特里的谈话很像我跟J.T.的某些谈话:我总是很难独力分辨他们的说辞。 在一个忙碌的上午,奥特里给了我一个惊喜--他问我是否想要来参加当天晚些时候在俱乐部的一个私人会议。他解释说,有一些街区的组织正在计划一个午夜的篮球联赛。 联赛将向所有青少年开放,但是真正的目标是要吸引帮派成员。当地的社区领袖都喜欢这个主意,让狂野不羁的青少年去俱乐部里打篮球,而不是在街上耗掉夜晚的时光。对于年轻人来说,加入的代价只是在每场比赛以前坐听牧师或者其他演讲者做一场动员演说。作为回报,青少年们会得到免费的球鞋、T恤和赢得奖杯的机会。 奥特里的工作将会很快引起广泛的关注。克林顿政府后来把芝加哥的午夜篮球联赛视为楷模,推广到了全国。实际上,这一联赛可以降低青少年暴力行为的说法,只有道听途说的一些证据,但是由于在整体上,在任何层面都极少有项目可以获得成功,所以政策制订者们急于展示一种积极向上的办法,比如午夜篮球。 当我在下午到达俱乐部的时候,奥特里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咖啡,吃油炸圈饼。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手写的标语:午夜篮球会议在会议室。 "欢迎,素德,"奥特里微笑着说,"大家都在里面了。"他提到了几个租户领袖、牧师、一个伊斯兰国家派成员(Nation of Islam official),还有一位前警官的名字。篮球联赛对奥特里来说变成了一个大事件,这标志着他进入了社区领导者的精英群体。奥特里一直都对此梦寐以求。 "你确定他们不介意我坐在里面?"我问道。 "一点也不,"奥特里说,翻着文件,"而且黑鬼们也不会介意。" "谁?"我问道。 "哥们,他们全都来了!"他兴奋地搓着双手。 "所有的老大--使徒、黑暗之王、米奇眼镜蛇、石头帮。人人都要来!" "你没有告诉我他们要来的。"我怯懦地说。 奥特里可以看出我的担心。"不要担心,只管坐在后面,闭上嘴。我会说你是跟着我的,但是先帮我一把这个。"他递给我三组需要分发给每个人的传单。其中一份的标题是"买入的规则",详细规定了各个赞助"组织"必须的捐赠。每个帮派都被期望捐赠五千美元,以及四个十人队伍的场地。钱会被用在请裁判,队服,以及支付晚上使用体育馆的费用。 "你要让帮派支付这些?"我问,"那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那你想让他们怎么花他们的钱呢?" "说得好,"我说,"但还是有点不对头。" "我知道,"奥特里放下传单,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根香烟,"在这个计划区内,有两千名黑鬼通过出售那种毒药来赚钱,自相残杀,也杀害每一个买它的人。我们对此无能为力。现在,我们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要卖那种狗屎,就必须有回报。他们必须要上进。你觉得我们可笑?他们才是你应该问这些问题的人。" "要是我认识他们,我会的。"我说。 "别跟我扯谎哦,黑鬼。" 奥特里知道我和J.T.的关系不错,尽管我一直都对我们关系的密切程度不做表态。他曾多次告诉我说,我应该鼓起勇气询问J.T.更多有关帮派的困难问题,即使那会惹他不开心。"你至少可以向一个黑鬼提问这个问题,"他说,"他今晚会来。"奥特里大笑了起来,走出门去吸烟。 该死。这是几个周以来我首次见到J.T.。通常,在参加任何涉及帮派的活动之前,我都会小心地征得他的允许。这既是为了表示尊敬,也是由于我需要一个保护人。否则,正如他一直告诉我的,我的人身安全无法得到保证。 我决定在俱乐部门外等候J.T.,在他到达时跟他说一下,奥特里提出要和我一起等。我们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联邦大街上忙碌喧闹的交通。俱乐部位于计划区一栋高楼的阴影里。我们可以听到人们从人行道上向开着的窗户里喊话--没有通话系统--,也可以闻到大麻和薄荷香烟的味道。 没多久,J.T.和其他帮派的老大们开始带着各自的保镖到达。场景与一首帮派说唱歌曲的视频如出一辙。到场的有各种跑车和高档卡车,还有一辆加长的紫色林肯大陆型轿车。每一辆车都光洁如新,刚刚洗过的轮毂闪闪发光。他们排成一队驶来,仿佛是在参加一个葬礼仪式,在俱乐部前的街边停了下来。即使开车的人是帮派老大,第一个下车的人也是保镖。 奥特里穿过街道,尽管兴奋,却尽量表现出冷静的样子,以向他们表明俱乐部是安全、中立的地盘。他们的穿着都类似:新运动服、白色球鞋,手腕和脖子上挂着许多金饰。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每一个老大都跟着一两位保镖,另有一两个待在车上。所有的保镖都戴着太阳镜和棒球帽。 J.T.注意到我站在那里,然后就把他的保镖推到了一旁。"你们都进去!"他对其他帮派老大们喊道,"一会儿再见。"然后他转向了我。他耸着肩,看着我,那意思谁都明白:"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我还未回答,奥特里就插话了。"嗨,哥们,"他说,"别担心,他跟着我的。" "他跟着你?!"J.T.一脸严肃,"你认识他?" "是的,大哥,今天他跟着我。"奥特里笑着说,门牙闪闪发光,向J.T.靠过去,抱住了他。 "哦,现在他跟着你了。"J.T.重复说,摇着头。他抽出了一只雪茄,奥特里为他点上了火。 "对不起,"我说,"我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你,奥特里和我恰好遇到,他说我可以来这个会议,我本该告诉你的。" "是啊,这位兄弟不是说着玩的,"奥特里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今天不许录音,好吗,我的兄弟?"奥特里喜欢和我一起走进俱乐部的某一个房间,并且喊道:"素德来自大学,他今天将会把你们说的话都录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J.T.说,转向奥特里,"你比我想像得更白痴。你把所有这些人召集到一起,就打算这样搞砸?" "哇,哥们。我说过,他跟着我。" "那要是他来到我的楼怎么办?那他也跟着你吗?啊?那他也跟着你吗,黑鬼?" "操,不!"奥特里笑着说,"那他就跟着你了!因为我不会搅那趟浑水的。鬼才会!" 奥特里咧嘴笑着,躲进了屋内。他似乎很开心。 "我就是这么想的,"J.T.说着,转向我,"要是你走了进去,只要所有其他的黑鬼都见到你,那你就是跟着奥特里,不是我了。你没有想过这一点,对吧?你这个该死的无耐性的黑鬼。还有,我觉得你还是个白痴。你走进去,我就不再效劳了,不再。所以这取决于你。" "我没有想过这个,"我道歉说,"我不知道如何……" "是啊,黑鬼,你没有想过,"J.T.开始向里走去,"我说过,你跟着我,或者跟着别的什么人。你决定。" 我可以看到在里面的奥特里,冲着我咯咯地笑着说,"进来,孩子!"他喊道,"进来,小男孩!你怕了?" 我决定不损害我和J.T.的关系,尽管这会让我丧失一个更多了解社区和帮派的机会,所以我转身走开了。我先是要去学校,后来我停下了。上一次我和J.T.发生令人不快的插曲的时候--他对"一百块"的殴打--我犯过一个错误。我等了太久才跟他讨论那件事,那就很难获得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所以这一次我直接走向了J.T.的大楼,料想他会在会议结束以后到那里去。 他去了。他看起来有些恼怒,并开始冲着他妈妈喊道:"没有人理解我在做什么!"他说,"没有人听我的话去做事。"他派他的保镖出去买些啤酒。他坐在躺椅上,抓着遥控器。他很少看我。 "你对我不爽了?"我问道。 "你到底他妈的在这附近干吗?"他问。 我解释说,贝利女士把我介绍给奥特里,而我对俱乐部里的事情感兴趣。颇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他不再熟悉我所会见的人们。"我猜你是要在我不在的时候,交一些朋友。"他说,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一个我一直都希望他永远也不要问的问题:"你在这里到底做什么?我是说,你在写什么?" 他开始转换电视的频道。这是第一次我和他在一起,而他没有看我的眼睛。 "好吧,坦率地说,我是……我是对你做事的方式极为感兴趣,"我结结巴巴地说,"就像我说过的,我是在试图理解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会决定回到这个街区来,并且主持这个组织,你为此要做些什么。但是如果我不出去看其他人如何看待你,你如何对其他人有着此类不可思议的影响,那么我将永远不会理解你在做什么。所以在你离开的时候,我想我可以拓展一下了。" "你是说你在询问人们对我的看法?"现在他转过身来又看着我了。 "这个,也不全是,因为你知道他们可能不会很放心地告诉我。这是我的第一阶段,我在试图理解这个组织做什么,以及人们如何与它打交道。要是人们被惹恼了,他们会怎么应对?他们叫警察吗?他们会叫你吗?" "好吧,所以说其他的人如何与我共处。" 他似乎缓和了下来,所以我赶紧肯定。"没错!其他人如何和你共处。这是个极好的表述方式。"我希望他不要问我"第二阶段"是什么,因为我还一无所知。我觉得不太容易让他认为我实际上在写他的生平,但是在当时,我只想为自己赢得一些时间。 他看了看他的手表。"好吧,我需要睡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向了他的卧室,没有说再见。梅女士在厨房里吻了我,祝我晚安,然后我就步行去了公交车站。 在接下来跟他的几次见面中,J.T.都对我有点冷淡。所以为了缓和气氛,我不再去俱乐部,并把时间几乎都花在J.T.的大楼里。不再能够看到奥特里如何与其他人在暗地里操作重要的社区议题,这让我感到沮丧,但是我不想再进一步激怒J.T.,所以只是告诉奥特里我有几个周会很忙,但是一旦忙完了我的课业,我会在秋季的学期里回来的。 在新学年开始以后不久,在罗伯特·泰勒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遭到了枪击。他们是驾车枪击的帮派分子的意外受害者,男孩只有八岁,女孩也才九岁。他们都在医院被抢救了一会儿,然后女孩不治身亡。枪击发生在泰勒A和泰勒B的交界处。J.T.的帮派一直被当作枪击的目标,有几个成员受了伤。枪击者来自于使徒帮,他们在计划区之外,靠近男孩&女孩俱乐部的地方活动。 这次单独的枪击事件有着广泛的影响。由于担心帮派战争会全面爆发,家长们都开始不让孩子外出,这意味着缩短工作时间,或者调整工作日程。老年人们担心找不到获得医疗的安全方式。当地的教堂动员向那些过于恐慌,不敢步行去商店的家庭递送食品。 贝利女士告诉我,警方将会在男孩&女孩俱乐部和关注此事的父母及租户领袖们召开一个会议。贝利女士说,如果我真想见到帮派行动是如何更为广泛地影响社区的,我就应该参加。 我问了J.T.,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即使他从未被此类事情烦扰过。"警察什么事儿也不会为我们做的,"他说,"你从现在开始应该明白这一点。"然后他又咕哝着说社区如何"处理这些问题",提起了我见过的波-波,普雷斯和中东店主的事件。 会议后来在一个工作日的早晨举行。俱乐部外面的街道很安静,只有几个无业人员、帮派成员和吸毒者。树叶已经变黄,不过天气还是反常地热。 奥特里和平常一样忙,跑来跑去确保事事准备就绪。尽管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还是很热情地看了我一眼。会议在一个大的,没有窗户的混凝土房间里举办,地上铺着油地毯。参加的租户大概有四十人--都在扇着扇子,因为暖气开得太热。"要是我们把暖气关掉,就不会回复正常了,"奥特里说,"等你弄正常就到春天了。" 在这个房间的前部,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官和警方公务人员坐在一张长桌子后面。贝利女士冲着她身边的一张预留的缺了一边的椅子向我点点头。 会议举行得一团糟。警官请求安静的时候,住户们还在吵嚷。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嚷着说她:"受够了,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年轻的和中年的父母们发言最多。老年人则都安静地坐着,许多人手里还拿着圣经,看起来好像准备要去教堂。警方也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老调重弹地说要继续努力打击帮派,并要求租户们开始与他们合作,报告帮派的犯罪行为。 在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警察看起来急不可耐地要离开,租户们也是如此。在会议中断的时候,一些人轻蔑地向警察们挥手。 "这类会议总是如此疯狂吗?"我问贝利女士。 "这就是它的方式,"她说,"我们冲他们吵嚷,他们不置一词,事事依旧。"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成果,这似乎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贝利女士只是拍着我的膝盖说:"嗯。" "我是说真的,"我说,"这太荒唐了。在我长大的地方,会有大批的警察遍布在这种地方。但是在这里,一个都没有。你不会因此感到难过吗?" 现在,房间里基本只剩下了贝利女士、其他几个租户领袖、奥特里和一个名叫杰森的警官。杰森警官是一个高大的黑人,在附近的一个警区工作。他形容整洁,留着小胡子,头发灰白。他们都在看着表,互相小声说着话。 贝利要走的时候,我也准备离开。"在两个小时之内再回到这里,"她说,"但是现在你必须要走。" 奥特里在经过我们的时候,笑着冲我眨了眨眼睛。他要做什么?我知道,奥特里仍然在试图让自己成为地区权力的中间人,但是我不知道他实际上增加了多少权力,如果他有的话。 遵照指示,我离开了一会儿,并在这个街区转了转。当我回到俱乐部的时候,奥特里悄悄把我带到早先开会的房间。在那里面,我见到了贝利女士和一些其他的大楼主席;杰森警官和奥特里的朋友,雷吉警官,一个在罗伯特·泰勒长大的广受欢迎的警察;还有威尔金斯(Wilkins)牧师,据说是一位资深的帮派停战协定促成者。我知道,奥特里将自己视为威尔金斯牧师的最终继任者。 他们互相打招呼、握手、轻声谈话,然后坐在奥特里为他们安排的金属折叠椅上。在我坐下的时候,有几个人有点意外地看着我,但是没有人说什么。 然后,我绝没有料到的是,我看到J.T.和他的几个高级头目坐在一面墙那里。尽管我们的眼睛没有遇到,但是我能够判断出,他注意到我了。 更令我吃惊的是在房间的另外一边:一个名叫梅奈(Mayne)的使徒帮的老大,由他的头目们陪着,安静地靠着墙。 我仔细看了看梅奈。他体格魁梧,脸上皱褶丰富,像条斗牛犬。他看起来无聊又恼火,不断给他的人下达指示:"黑鬼,给我支烟。""小子,给我一把椅子。" 奥特里走进了房间。"好了!"他喊道,"俱乐部已经关门了,让我们开始吧。孩子们会在五点的时候回来。" 雷吉站了起来。"我们开始吧,"他说,"贝利女士,你想要开场,那就开始吧。"他走向了房间的后面。 "首先,J.T.,让其他人出去,"她说,"你,也是一样,梅奈。" 梅奈和J.T.都让他们的高级头目们离开,他们都照做了,带着克制的表情慢慢走了出去。贝利默不作声地站着,直到他们离开。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牧师,你说你有一个想法,你想要问这些年轻人点事情?" "是的,贝利女士,"威尔金斯牧师说,他站了起来,"现在,我明白这是怎么开始的了。小孩子们可能因为某个女孩打架,对吗?然后就演变成了互相枪击。这太疯狂了!我是说,要是你们为了生意而打斗,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们却仅仅因为学校里的一次口角就杀死这里的人!" "我们在捍卫自己的荣誉,"梅奈说,"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的了。" "是的,"J.T.说,"而且它跟生意有关。那些家伙到我们这里来开枪,把人都吓跑了。" 威尔金斯牧师要求梅奈和J.T.讲一下打斗是如何升级的。威尔金斯牧师最初的猜测几乎是对的:两名都萨堡(DuSable)高中的青少年为了一个女孩打了起来。一个男孩是J.T.帮派的人,另外一个是梅奈帮派的。在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冲突从赤手空拳升级为武器火并--最初是动刀子,后来就是那次驾车枪击了。枪击发生在下午,当时已经放学,孩子们都在校外玩耍。 J.T.那么说因为他的顾客们都被枪击吓得消失了,另外还由于他楼里的租户都对自己被打乱的生活感到愤怒,他想要梅奈赔偿。 梅奈争辩说,枪击发生在两个帮派的地盘交界处,一个不属于两个帮派的公园里。因此,他说,J.T.没有资格要求赔偿。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我不能够相信,一个宗教领袖和一个警官不仅在看着此种谈判,而且是在实际上促成了它。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还有,要是社区里的人们发现他们在帮助帮派领袖平息争执,将会发生什么?我也为各人表现出的冷静沉稳而震惊,即使包括J.T.和梅奈,也都像是以前出席过此类会议。毕竟,这两位帮派老大,曾经极为确定地一直试图通过驾车枪击干掉对方。我好奇他们中的一位是否会在这里随时拔出枪来。或许最为古怪的事情是,这些社区领袖们对这些人出售毒品为生的勾当多么地寄予厚望。但是在这一刻,似乎实用主义比起道德准则来更为重要。 过了一会儿,谈判陷入了困境,J.T.和梅奈只是在重复他们的立场。奥特里加入进来,重新调整了要点。"你认为你损失了多少钱?"他问J.T.,"我是说,你不必告诉我数额,但是你觉得你丢掉了多少天的生意?" "大概有几天,或许是一周。"J.T.说。 "嗯,好吧,我们要把它存起来,"奥特里说,"把它存进银行。" "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梅奈问。 "黑鬼,这意味着你搞砸了,"奥特里告诉他,"J.T.并没有报复,对吧?我是说,他并没有反过来去你那里枪击。只有你在枪击他那边,对吧?所以J.T.必须要在那个公园里卖上一周他的狗屎。下一次要再发生这种事情,如果J.T.搞砸了,你就可以在那公园里卖上一周你的狗屎。" 贝利女士说话了,"要是有孩子在场,你们什么都不许卖,行吧?只在后半夜。" "我看可以。"J.T.说。梅奈也点头同意。 "那我们就有了一个协定。"威尔金斯牧师说。他走到J.T.和梅奈那边,"握一下手。" J.T.和梅奈握手。他们既不热情,也不愿意看着对方。牧师和贝利女士各自松了一口气。 在J.T.,梅奈和威尔金斯牧师坐下来解决交易的细节时,我走出了前门。奥特里正在人行道上抽烟。他摇着脑袋,看起来筋疲力尽。 "这很难做,是吧?"我问。 "是啊,我竭力控制事态,不让他们对我恼火,也不会让他们因为我说了惹怒他们的话而干掉我。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回家以后,觉得你在为另外一边工作。" "你从未受过伤害?" "我被揍过几次--有一次很严重--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够公平。我希望别再发生那样的事。" "你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我说。 J.T.从俱乐部出来,在我身边站住。他低着头,奥特里走开了。 "你想要这样,对吧?"他问道。 "是的,"我说,"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他知道我一直都想要见到社区和帮派是如何解决纷争的。但是他也说明,我只有在有一个保护人的情况下才可以这么做,而我必须要在J.T.和奥特里之间选择。我选择了J.T.。 "记住,你想要这样的,"他说,"今天我没有让你来,我没有跟你说这个,你想要这样的。"每一次说"你"的时候,他都会用手指戳着我的胸膛。我感到,尽管有过上一次的谈话,但J.T.还是感到我在脱离他的控制。 "我知道,"我说,"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他阴鸷地笑了起来,"但你确实应该考虑一下。记住,我没有带你来。我不能够保护你,不是随时随地。你自己要这么做的。" "我明白了。我自己负责。" J.T.笑了,最后一次用手指用力戳了我的胸膛,然后走开了。 "一百块"的朋友们把他送去了医院,治疗他受伤的肋部和脸部。随后几个月,他都住在附近一个朋友的公寓里养伤。最终,他又搬回了罗伯特·泰勒。那栋楼既是J.T.的家,也是他的家,没人指望那次殴打会一劳永逸地把他驱逐出去。 我好奇J.T.在下一次见到我的时候,会作何反应。直到那时为止,他总是乐意四处带上我,也很开心自己有一个私人的传记作者。他曾经跟朋友们吹嘘说:"他正在写我的生平,要是你们都能认字,你们就能学到点儿东西。"他实际上并不明白我究竟要写什么--原因在于,实际上,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他是否会因为我看到他殴打"一百块"而迁怒于我,或者是否会要审查我。 在随后的一周里,我都没有回到罗伯特·泰勒,直到J.T.打电话邀请我参加他四岁女儿舒吉(Shuggie)的生日派对。舒吉是J.T.和他的女朋友乔伊斯(Joyce)所生的两个女儿之一,另外一个女孩叫毕毕(BeeBee),当时两岁大。J.T.和乔伊斯的关系似乎颇为密切,但是J.T.同时也好像与麦西以及他们俩的儿子贾迈尔(Jamel)很是亲密。尽管J.T.貌似信任我并允许我进入他的世界,但他同时又对自己的私生活极为戒备。除非是像生日派对这样的亲民场合,否则他一般都不让我接触他的女朋友和孩子们。而且关于他的家庭信息,他还会给我一些明显自相矛盾的信息。有一次,我试图问他为什么如此回避那一部分,他狠狠瞪了我一眼,让我闭嘴。 在搭公车前往罗伯特·泰勒的途中,我忐忑不安。不过我和J.T.的重逢却是有点虎头蛇尾。派对非常盛大,有几十位朋友和家庭成员参加,以致不得不分成两处,分别在梅女士的公寓和J.T.一个堂兄在楼上的另外一套公寓进行。梅女士烹制了许多的食物,还有一个巨大的生日蛋糕。人人都快活而又吵闹。 J.T.大步向我走来,握住了我的手。"你怎样?"他问--这是他的标准问候语之一。他看了我一会儿,但是没有说话。然后他眨了眨眼睛,递给我一瓶啤酒,就走开了。在派对剩下的时间里,我几乎再没见过他。梅女士把我介绍给她的一些朋友--我成了"教授先生,J.T.的朋友",这让我立刻具备了合法性。我待了几个小时,和孩子们玩了一些游戏,然后就搭巴士回家了。 J.T.和我恢复了正常关系。尽管还是会忍不住去想殴打"一百块"的事情,但我一直都忍住不问。直到那次事件为止,我一直都见到帮派成员们出售毒品,住户们购买毒品,以及许多人靠临时卖淫来赚钱。尽管看到瘾君子吸食可卡因对我来说并非快事,但"一百块"的事件还是让我更为踌躇起来。他是位健康欠佳的老人,面对体型两倍于他,而年龄却只有他的一半,又恰好带着枪支的人们,他绝无可能保护自己。 作为一名中立的观察者--至少我当时是这么自认的,在看到此类事件的时候,我应该怎么做?那天,我实际上曾想过要叫警察。毕竟,"一百块"受到攻击了,但我什么也没有做。让我羞愧的是,直到六个月之后,我才向J.T.提起这件事,而且直到那时,我也做得小心翼翼。 在目睹了另外一起关于另一个擅居者的事件之后,我还是直面了这件事情。一天,我正和J.T.还有其他几个黑暗之王的成员站在大楼的入口外面。J.T.刚刚结束他每周的高楼巡视,正在与一些刚开始在这栋楼里工作的娼妓们开一个短会,解释各种规则和税收。与此同时,租户们也都在忙着各自的事情--取洗好的衣服、查看信箱、外出办事。 几名J.T.的低级手下前来报告,楼里有一个叫做布拉斯(Brass)的擅居者,拒绝缴纳帮派的擅居费。他们已经把布拉斯带到了一楼大厅里。我能够从门口看到他。他看起来年近六十,但是很难说。他的牙齿快掉光了,形容枯槁。我曾听过,布拉斯是个吸食海洛因的瘾君子,还有殴打妓女的坏名声。他还因为在各栋楼之间搬来搬去而闻名。他不像"一百块",不是那种跟所有租户们都熟识的常规擅居者。布拉斯会激怒某栋楼里的住户,然后打包走人。 J.T.派遣他的一位高级头目普雷斯去处理布拉斯的事情。和"一百块"只做了些微的抵抗不同,布拉斯决定还击。这是一个大大的错误。普雷斯并非一个有耐心的人,而且他似乎很享受大展拳脚。我看到普雷斯不断重复地击打布拉斯的脸和肚子。J.T.并没有回避。事实上,大家--帮众以及住户们--都只是站在一边看着。 布拉斯开始向我们爬来,要爬出大楼的水泥门口。普雷斯似乎因为殴打布拉斯而疲惫不堪,就休息了一下。这时,一些普通的下属开始接手,对布拉斯无情地拳打脚踢。布拉斯始终都在抵抗。即便是在挨揍的时候,他也不断地喊着"干你!"直到貌似神志不清。一股鲜血从他的嘴里流了出来。 然后他就在地上不断抽搐着,细长的胳膊像翅膀那样拍打着。这时他的身体躺在距离我们只有几尺远的地方。我发出了呻吟的声音,J.T.把我一把拉开。仍然没有人过去帮助布拉斯:我们都好像渔夫一样,看着一条鱼慢慢死在船甲板上。 我靠在J.T.的车上,因为震惊而战栗。他牢牢抓住我,努力让我平静下来。"这不过是这里的一种方式而已,"他低语道,声音里带着一丝清晰可辨的同情,"有时候你必须要揍一个黑鬼,才能给他一个教训。不要担心,过一阵子你就习惯了。" 我想,不,我不想习惯它。如果我习惯了,那我会变成什么人?我想要让J.T.停止殴打,把布拉斯送去医院,但是我的耳朵在轰鸣,而我甚至听不清他在跟我说什么。我的眼睛离不开布拉斯,我觉得我好像在呕吐。 然后J.T.抓住了我的肩膀,把我转过去,让我不再观看。但是从眼角的余光中,我能够看到有几个住户最终还是过去帮助布拉斯,而那些帮派成员们只是站在一旁,无所事事。J.T.抱着我,好像要安慰我。我试着把自己的身体依靠在他的车上。 就在那时,"一百块"进入了我的脑海。 "我明白布拉斯并没有付给你们他应付的那份钱,但是你们揍'一百块',他可什么都没干,"我不耐烦地说,"我就是不明白。" "'一百块'当时正在挑衅我的权威,"J.T.平静地说,"我在几个月之前就跟他谈过,不能在那里工作,而他也告诉我说他知道了。他背弃了自己的话,那我就别无选择了。" 我又逼问道:"你不能只用税收来惩罚他们吗?" "人人都想干掉老大,所以你必须先下手为强。"这是J.T.的口头禅之一。"黑鬼们在看着我,"他说,"我身不由己。" 我想起来了,在"一百块"挑衅他的那天,J.T.是和其他几个黑暗之王的老大们一起驾车从别的街区到楼区这边来的。J.T.一直都担心--在我看来,这实际上已经到了偏执的地步--他自己的成员或者随从要废黜他并且自立门户。所以他会觉得,他不能让自己的权威在他们面前受到挑战,哪怕挑战他的是个老人,哪怕他的腿脚连在高中体育场跑道上赢他一圈的可能性都没有。不过J.T.的解释对我来说仍然很陌生,我甚至觉得我是在观看《教父》里的一幕。 到那时为止,我跟着J.T.的帮派厮混已经将近一年了。那是1990年,大约正是可卡因在芝加哥和美国其他大城市里盛行的巅峰时期。各个黑人帮派和拉美裔帮派,包括黑暗之王、眼镜蛇、使徒、堕落领主、米奇眼镜蛇(MCs),甚至还包括几年前被暂时摧毁的石头帮,都大笔投资可卡因,并获利甚丰。 在以前,十几岁的孩子若想惹是生非,可能会去参与破坏公物或者偷窃商店。现在,他会更愿意加入到毒品交易中。邻居们以前可能还会教训误入歧途的孩子,现在则都不太情愿了,因为那孩子可能会带着枪。 政客、经济学家和执法官员们都提供了政策上的解决之道,却都鲜有助益。自由主义者求助于他们传统的策略--让年轻人回到学校,并为他们找到入门级的工作--但是极少有帮派成员愿意用他们的地位和赚大钱的前途来换取乏味的工作。保守主义者则支持大规模的逮捕以及严刑峻法,以此来打击快克的盛行。这当然会清除某些街头毒贩,但是愿意替代他们的人总是层出不穷。 国家的态度变得越来越绝望,而且严厉,起诉人获权可以将帮派视为有组织的犯罪团伙。这导致了更长的刑期。法官则允许警察可以在无搜查令的情况下,执行搜查并围捕在公众场所厮混的帮派嫌疑人。在学校里,校长禁止穿戴大头巾和其他可能与帮派有关的标志性衣物。报纸每天都会报道关于帮派暴力的新故事,这使得上述努力几乎没有遭到什么政治阻力,哪怕它们并非全然有效。 对J.T.来说,真正的危机在于,所有这些策略多管齐下,让他的发财大计更难美梦成真了。 由于可卡因是在街头出售的,利润依赖于大量而快速的倒手,所以J.T.必须要监控一种全天候的经济运作。他热爱这种操作一门生意和赚钱的挑战。从任何方面来说,他调回到罗伯特·泰勒之家都是一次彻头彻尾的成功,这使他赢得了他的大老们的关注。这群散布在监狱和街头的人有几十名,被统称为黑暗之王的董事会。他们开始邀请J.T.参与到高层的会议中,讨论帮派的宏图大计。他们颇为欣赏J.T.的管理能力和细致入微的态度,并授予他更多的职责。比方说,他刚被要求协助帮派打入芝加哥的政治领域。 "哪怕帮派也需要有关系的朋友,"J.T.跟我说,"我们正在大展宏图,所以我们需要更多的朋友。" "我不明白为什么一个帮派需要跟政客打交道,"我说,"我看不出他们能从中得到什么。要是他们跟政客们混到一起,那不是更容易被抓吗?" 他提醒我,在这座城市中靠出售快克获利的黑暗之王帮派大约有两百个,他的帮派只是其中之一。获利如此之丰,城市一级的黑暗之王的老大就需要考虑投资和洗钱了。 "这样说吧,素德,假设你只赚了一百块,"他解释说,"你大概不会为此头疼。你不必担心黑鬼们偷你的。在商店里,你不必担心他们问你从哪里得到的钱。但是假设现在你有了一千块,那你就不能四处带着它了,而且你是个街头的黑鬼,所以你没有银行户头。你需要把它存在某个地方。所以你就开始需要费脑筋了。" "现在假设有了一万块。那就会有黑鬼盯着你购买新东西了:新电视、新车。他们会说:'哦,素德,他有了条新项链。他不过是个学生。他不工作吧?那他从哪里得到的钱呢?或许他在家里藏着钱呢。'所以现在你就要担心更多的事情了。" "现在假设有了十万块。你想要买一辆车,但是车行看到有人用三万块的现金交易,就会向政府报告。那你要怎么做?你可能不得不付他一千块,来堵住他的嘴。然后你可能还需要雇保镖,因为黑鬼们总是会瞅机会抢劫你。那就又要花费几千块,而且你所雇用的保镖一定要信得过,因为他们知道你的钱藏在哪里。" "现在假设你有了五十万或者一百万,或者更多,这就是那些在我之上的黑鬼们所担心的。他们需要找到方法来洗钱,他们可能将其藏在某位朋友的生意之中。他们可能会让他们的姐妹来开个银行户头。也可能会让他们的教堂收取一份捐赠。他们必须不断地考虑这笔钱:把它藏好,用以投资,避开其他的黑鬼。"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跟政客打交道。" "好吧,看,一个市参议员可以让我们免于麻烦。"J.T.笑着说,"一个市参议员可以调开警察,他可以确保居民们不至于太讨厌我们。比如说我们需要在公园里集会,市参议员可以确保条子们不会前来。而他们从我们这里所要的惟一的东西就是捐款--一万块就可以买到一年的市参议员。正如我一直告诉你的,我们的组织是帮助我们的社区的,所以我们要努力参与到时局之中。" J.T.的坦白在两个方面让我大吃一惊。尽管我曾听过以前腐败的参议员--比如,否决政敌的建筑许可,或者保护黑帮的赌博诈骗--但我还是很难相信J.T.能够像他描述的那样轻易买下一名政客。更令我惊奇的是J.T.所说的"帮助我们的社区"出售毒品和贿赂政客能够在某种程度上有利于一个破落不堪的街区自助,他是在说笑,还是他真的这么认为? J.T.告诉我,黑暗之王除了与众多市参议员有关系之外,还与几个社区组织(CBO)有关。这些团体中有许多是在1960年代由联邦基金建立的,致力于为街区提供就业和住宅,努力运用体育活动让儿童们离开街角,另外,在一些地区,比如南部,甚至在两个交战的帮派之间订立停战协定。 到了1980年代末期,几个社区组织试图在帮派之中灌输公民意识。他们雇佣外围工作人员(绝大多数都是前帮派成员)来劝说年轻的帮派成员拒绝暴徒的生活,而选择一条更为有益的路。这些改革家们举办了一些生活技能学习组,教授一些诸如"到市中心要怎么做",或"要是一位女士因为你在公园里喝啤酒而冲你吵嚷,你要怎么做"之类的题目。他们还宣扬投票的真理,鼓吹投票代表了重返社会主流的第一步。J.T.和其他的帮派老大们不但要求他们的年轻成员参与这些学习组,而且还让他们参与到投票者注册运动之中。他们的动机绝非纯粹利他性的或教育性的:他们知道,如果他们的普通成员与当地居民有着良好的关系,居民们会更不愿意叫警察或者是打扰毒品交易。 J.T.的野心甚至更大。他告诉我,他想要做的,是让帮派重现1960年代的光辉岁月。在那个时候,南部的诸帮派与当地居民同心协力,为街区的进步而鼓噪。但是他似乎有意忽略了一个重大的差异:当年的帮派并不交易毒品,也不敲诈生意,更不以暴力来控制街区。他们当然绝非清白的孩童,但是他们最过分的逾矩之举也不过是街头斗殴或者恫吓路人。由于J.T.的帮派的确牵涉到了毒品和敲诈勒索(甚至更多),我怀疑他是否能够从当地居民那里得到比现在更多的支持。 在11月一个寒冷的夜里,J.T.邀我去一个小店面的浸礼会教堂参加一次会议。一位名为莱尼·戴斯特(Lenny Duster)的前帮派成员要向年轻人授课,内容涉及权利、责任,以及投票权。一年之后的下一次投票,将会选出大量的国会议员和市议员。 莱尼在主持一个名为"自豪"(Pride)的小型组织,帮助斡旋帮派之间的战争。会议位于教堂后部的一个小房间,大约有一百名黑暗之王的年轻人参加。尽管从外表看来,他们只是被强制要求参加的青少年,但是他们显得既安静,又谦恭。 莱尼大约六尺四寸高,锻炼得身材精练,肌肉发达。他年约四十,头发里带着几道浅色,走起来有点跛。"你们都要看看权力在哪儿!"莱尼对着众人吼着,像恺撒一样阔步走来走去,"J.T.上过大专,我在监狱里拿到学位。你们都是辍学生,都是白痴。你们不认字,不能思考,你们不知道权力从何而来。它不是来自于你们的枪--而是来自于你们的脑袋。它来自于选票。要是你能让那些欺负你们的黑鬼们丢掉权力,你们就能改变这个世界。想想吧:警察不会再拦住你们,也不会再有废弃的建筑。你们主宰你们自己的命运!" 他跟这些年轻人谈了如何负责任地"工作"。在帮派成员中,"工作"的意思是出售毒品--让人哭笑不得的是,他们把在合法经济体系里的工作称为"得到一个活儿"。 "你们都是出来混的,所以必须要尊重身边的人。"他说,"要是你在一个公园里工作,就要避开女士们,不要在孩子们周围工作,那会让妈妈们抓狂的。要是你们看到有儿童在玩耍,就休息一下,然后再去工作。记住,你们的言谈举止的确事关黑暗之王。你们必须关注自己的形象,要为自己感到自豪。" "你们不只是黑暗之王里的马仔,"他继续说,"你们还是社区里的马仔。你们今天就注册投票,不过之后你们就要去把你们楼里的人们都注册。到了选举的时候,我们会告诉你们投谁的票,你们再告诉他们。这是你们隶属于这一组织的一项重要职责。" 在芝大的课上,我一直都在阅读芝加哥政治系统的历史。政治领袖们--白人和黑人都无甚分别--均因为操纵投票事务的把戏,行贿受贿,以及预谋的投票集团而闻名于世。同他的前辈们一样,莱尼的确让这些年轻人部分理解了投票权及其重要性,但是貌似这些集会的主要目的在于告诉他们如何在政治机器里做一个小齿轮。他举起一块小板子,上面写有这个帮派所支持的市议员和国会议员候选人的名字。没有关于纲领的讨论,也没有重要议题的列举。他只是要求这些年轻人召集计划区的租户们,并告诉他们如何投票。 莱尼讲完之后,J.T.告诉他的小伙子们可以离开了。我和J.T.以及莱尼又坐了一会儿。莱尼看起来有些筋疲力尽。在喝可乐的时候,他说他每天至少要为四五个团体开讲座。 莱尼很小心地解释说,他的费用来自于帮派成员或者大老们的个人捐款。他想要把这些钱跟帮派出售毒品的收入区分开来。在理论上,我理解莱尼试图要说服我他不接受毒品资金,但是我发现这区分几乎毫无意义。另外,帮派的老大们还有着相当大的动机来付给莱尼资金,以让各自的帮派避开冲突。毕竟,在帮派战争之中,很难进行交易。不过,年轻的帮派成员经常想要挑起事端,大多是为了让自己出位,成为战斗者。所以有些帮派的老大们甚至雇佣莱尼来训练他们自己的成员。"纪律是一种艺术形式,"莱尼说,"我的一个得意之举,是把一个黑鬼吊在车来车往的高速路上空,在我整完他之后就没有一个黑鬼捣蛋了。" J.T.和莱尼以一种怀旧的语气谈论着帮派近来的政治纷争。莱尼自豪地回忆起他自己在1970年代作为黑暗之王成员的时光。他讲他如何协助使得当时控制他们社区的"意-大利人及犹太人"(the Eyetalians and Jews)失掉选票。然后他又以同样的自豪回忆起帮派如何"把意-大利及犹太人黑手党踢出了"他的地盘。莱尼甚至设法使得黑人接管了海洛因交易,以作为社区的一项福利:尽管是非法的,但这能给当地的黑人带来工作,而这在以前都是白人的生意。莱尼还夸耀说,黑人毒贩从不向儿童出售毒品,而先前的毒贩们却并未履行这样的道德禁令。所有的这些吹嘘,让他听起来像是年长版本的J.T.。 我就当晚的讲座问莱尼,他怎么能够同时教授投票的美德和毒品交易的最高职责。他说他喜欢和帮派成员"不做判断地相处"。"我告诉他们,'不管你做什么,都不要去惹恼别人。把每一件事都当成社区的事情。'" 大约两周之后,我亲眼目睹了这一"社区的事情"的行动。我跟随四名年轻的黑暗之王,去J.T.的楼里,挨家挨户地注册投票人。 这支团队的头领叫做小李(ShortyLee),是一位二十一岁的帮派成员。我跟了他大约一个小时,他的大部分叩门都没有回应。那些少数签了名字的租户,看起来也只是想让这些帮派成员们尽快离开。 在十二楼的一间公寓,一位中年妇女开了门。她系着围裙,在一条抹布上擦着湿手。她很奇怪见到小李和其他的人。挨家挨户的征集并未在这个计划区开展很长时间。"我们来是要你签名投票的。"小李说。 "年轻人,我是注册过的。"该妇女平静地说。 "不,我们没说是注册!"小李嚷道,"我们说的是签名。我可不管你注册了没有。" "可我说的就是这个,"妇人好奇地看着小李,"我已经签名了。我会在下次预选中去投票。" 小李有些摸不着头脑,他看了看其他三位黑暗之王。他们带着螺旋装订的小册子,用来"签下"潜在的投票者。但是似乎莱尼和J.T.都没有告诉他们有真正的注册表,而且登记员必须要有执照。 "听着,你需要在这里签字。"小李手里拿着一本小册子,说道,他显然没有预料到会有抵抗,甚至是这类微弱的抵抗,"然后,到时候我们就会告诉你要投给谁。" "我要投给谁?"这个妇人的声音变得尖锐了起来。她靠近纱窗门,以便看得更真切些。在看到我的时候,她挥了挥手--我认出了她。她去过几次J.T.妈妈公寓里的派对。然后她转向小李。"你不能够让我去投谁的票,"她说,"而且我觉得那也不见得合法。" "黑暗之王会说你需要投给谁。"小李继续说,但是他变得犹豫了。他转向他的跟班们,"对吧?那不就是我们要做的事情吗?"其他的人耸耸肩。 "年轻人,"妇人继续说,"你投过票吗?" 小李看了看其他人,他们似乎都对他的答案很感兴趣,然后他看了看我。他似乎窘迫了。"没有,"他说,"我还没投呢。但是我会的。" "你知不知道你不能让投票所里的每个人都跟你一样?"妇人问他。 "不,那是个谎言,"小李说道,胸口起伏着,"他们告诉我,我们要一起投票。黑暗之王要一起投票。我跟你说了,我们会告诉你投谁……" "不,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她打断说,"我的意思是说,你先投票。然后你的朋友投票,然后他投票--要是他够大了。"她看着在场的那个最小的男孩,一个看上去大约只有十二岁的新帮派成员。 "我够大了。"那男孩不忿地说道。 "你必须要到十八岁,"妇人温柔地笑着说,"你多大了?" "我是黑暗之王!"他喊道,"只要我想,就能投票。" "那么,你可能还得等一等,"妇人说着,有些恼怒了,"孩子们,我还要做饭,所以现在不能跟你们聊天了。不过要是你们再来,我就可以告诉你们关于投票的一切,好吗?这大概是你一生里要做的最重要的事情了,然后才是养家糊口。" "好吧。"小李耸耸肩,挫败地说。 其他人也点点头。"好吧,太太。"其中一个咕哝着,然后他们就走开了。我向那个妇人挥手告别。她笑着,就好像小镇里的学校教师赢得了一场胜仗:她的学生保证会学习功课。 我跟着小李和其他人来到了"画廊",他们似乎都对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茫然无知。小李看起来有些伤心,努力要拾回一些领导力,可能还得挽回点面子。 "知道吗?你们不能在下午五点以前注册。"我说,希望可以打破沉默。我只比小李大几岁,但是却奇怪地感觉自己像是长辈。"J.T.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J.T.并没有告诉我这个。但是我为小李感到难过,并想拉他一把。我想我可以稍后跟他单独聊聊,向他解释注册在实际上是如何操作的。 小李瞪着"画廊"的链条栏杆外面,沉默不语。 "现在大约是两点半,"我说,"这大概就是为什么那女人说了那些话。你们应该等会儿再去敲别的门。要是你们等一会儿的话,就有更多的人签名了。不然我们去特纳夫人之家(Ms.Turner's)吃点汉堡?你们可以稍后再来。" "耶,这不错,"小李说,貌似轻松了,"我也饿了!"他开始发号施令,"布兰克(Blackie),但是你必须要回家了,我们会给你带点吃的;肯尼(Kenny),带着我的东西,跟着我。我要买份芝士汉堡,如果她还剩下点芝士的话。" 他们跑去了特纳夫人的公寓,一间位于七楼的小卖部,出售食品、糖果、汽水、香烟和安全套。我走回了梅女士的公寓,努力想着如何告诉J.T.关于这个"投票者-注册运动"而不笑出声来。 幸好,这个挨家挨户的拉票只是J.T.帮派政治化策略的一部分。我开始参加高中和社会服务中心的数十个集会。政客会前来鼓励黑人男女青年参与政治;报纸的记者也经常参加这类活动。我确定他们对帮派的参与感兴趣,但是他们的兴趣也会被政客们的参与所激起,比如杰西·杰克逊神父(Reverend Jesse Jackson),那个号召年轻人"放下枪支,拿起选票"的人。 J.T.告诉我,他从未想过要坐办公室,但是他的确被黑暗之王的政治倡导所带来的新经验吸引了。他喋喋不休地谈论他一直在会见的传教士、政客和商人们。J.T.知道芝加哥的帮派于1960年代和1970年代在政治上都很活跃,推动了种族制度的废除和住房改革。他多次告诉我,他在模仿那些帮派领袖的作为。当我问到他和他的新盟友合作的实例时,他只是含糊其辞地说,"我们正在为了社区共事"或者"我们至少在努力把事情做好"。 我想,他可能尚未信任我,或者可能还没有任何可以谈论的实事。我只见过J.T.直接处理少数政治活动,其中之一是在那个"自豪"的莱尼·戴斯特和众多芝加哥帮派高级大老们之间的一系列教育性集会。由于警察甚少来到罗伯特·泰勒,所以它为此类的集会提供了相关的安全场所。这使得J.T.忙于提供安保,隔离租户以及其他确保安全环境的事务。 他坚信,如果黑暗之王进入了主流,那这个社区也会变得更强。"你需要在你的文章里谈一下我们的政治活动,"他告诉我,"这是我的一个方面。" 但是他也承认,"合法的"形象对帮派隐秘的经济任务十分重要:如果守法公民将帮派视为在政治上的有益组织,他们就可能会更少地抱怨其毒品销售。所以除了不断命令他的成员参加这些政治活动,J.T.还捐款给那些号召帮派成员浪子回头的社会组织。我意识到,对于J.T.来说最为重要的事情,是不仅仅被人当作是犯罪分子。 我不太相信他,我并未切实见到作为一个团体的黑暗之王是如何造福周边的。不过他们似乎的确做了一些安分守己的事情。另外,我想可能我会看到更多地下的东西。到此为止,我在芝大已经被称为"那个跟帮派厮混的印度人了"。一般而言,这是个正面的形象,另外我也看到了作出改变的一点需要。 J.T.与城市一级的大老们及其新政治联盟在一起的时间越长,他陪我待在计划区的时间就越短。这给了我一直都希望拥有的机会:不在J.T.的监控下,独自更多地了解这个社区。 由于对这个街区仍然不是很熟悉,我并不会离开J.T.的大楼很远。他一直都告诉我,我独自在罗伯特·泰勒的其他地区转悠会不安全。他说,我在计划区待的时间越长,就越应该跟他的帮派有联系。所以我待在帮派地盘上的时候,要小心谨慎。 尽管绝大多数人都认为帮派是一种危险,对我这样一个计划区的陌生人而言,帮派却古怪地意味着安全。三栋大楼中间的那个庭院由J.T.控制,是一处受到严格保护的空间。他的属下无处不在:在车里坐着,从公寓里探身出来,在运动场地和停车场玩耍。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而言,我都还没有熟悉到可以倾谈的地步,但是我对这里的熟悉程度,已经可以接收到被视为"朋友"的符号--头轻轻点一点,或者是眉毛抬一下。 我想要更多地了解帮派对于更大社区的范围的影响。"一百块"和克莱瑞莎都向我暗示过,帮派既是一种公害和恐惧之源,同时又是一种盟友。但他们总是谨小慎微。 "哦,你知道J.T.的,"克莱瑞莎有次对我说,"他是家庭成员,而你知道家庭成员就像什么。" "那些黑鬼们是很让我烦心,但我还是要说一下,""一百块"跟我说,"因为他们确保了这里的平安。" 他们倾向于认为我完全知道他们的意思,而我不知道。不过我愿意弄明白。 我见到了杰森(Johnson)兄弟、克里斯(Kris)和麦克尔(Michael)。他们是罗伯特·泰勒租户里有名的汽车维修工和老混混儿。他们都将近四十岁,身材消瘦,娃娃脸,而且他们总是带着乐观向上的表情。克里斯曾一度是棒球界的希望之星,后来由于伤病而退役;麦克尔曾是一位不得志的音乐家。现在他们都想找一份全职工作,但是也都找不到稳定的职位。他们的生活历程一直都夹杂着吸毒、街头诈骗、狱中时光和无家可归。对他们和其他那些像他们一样的失业人士来说,这个计划区是一处避难所:熟悉的自家势力范围和至少一点点的机会。 这些天,杰森兄弟在罗伯特·泰勒之家附近的各处停车场修理汽车。尽管J.T.是这一街区的龙头老大,但是克里斯和麦克尔还得要和"一百块"打交道。因为他是当地汽车维修贸易名义上的管理者。"一百块"有时候自己不做维修工作,他要是太累了,就会把活儿转包给像杰森兄弟这样的人。他会从中赚取一点提成,同时让帮派知道杰森兄弟是在他的允许之下工作的。 克里斯和麦克尔开了一处店铺,地点位于连邦大街上一个遍地都是垃圾和碎玻璃的停车场的一角。沿街向下大约二十码,在一处开放型消防栓旁边,他们还开了一家洗车店。杰森兄弟总是会吸引一群人。 "你想让我聊聊?"克里斯问我,"那你就要给我找点活儿,找个顾客吧!" 我很乐意从命。我走到联邦大街的中央,帮助他们打旗号拦车。然后克里斯就去对付司机。他会问,"你要洗车吗?"或者,"太太,你的刹车好像有异响了,不如下车让我来看一下吧。"克里斯和麦克尔会缠着司机,直到他们停车并同意检查自己的车辆。如果那样不奏效,兄弟俩中的一个就会吸引司机的注意力,另外一个去给车胎放气。他们喝得啤酒越多,就越有创意。 在一个炎热的夏天傍晚,J.T.的一个高级头目"排骨佬"驾驶着一辆鲜绿色的雪佛兰美宜堡前来洗车。美宜堡似乎是混混儿的首选车型。在"排骨佬"之后,是一排等着清洗的轿车,绝大多数都是经典的帮派车型--美宜堡、随想曲、林肯城市,而且都配着闪亮的轮毂和明艳的喷绘。 "我们每周都得洗他们的狗屎,"麦克尔咕哝着,"我们能怎么办?"显然,帮派是以免费洗车的形式在向他们兄弟抽税的。他提了一桶肥皂水并喊克里斯过来帮忙。但是克里斯正埋头于一个顾客的汽车引擎盖里,回喊道他正忙。所以我主动提出帮忙。 当"排骨佬"看到我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在忙活时,几乎笑弯了腰。"哦,该死!他接下来就要搬来和他们同住了!"他说,"嗨,甜心儿,你们付给这位教授多少工钱?" "一个子儿也不给,"麦克尔(明显他就是甜心儿)回答说,"我正在给他上课呢。" 这让"排骨佬"笑得更厉害了。"排骨佬"和我相处得很好,而且和其他帮派成员不同,他会定期跟我谈话。他当时正在上肯尼迪-国王(KennedyKing)大专,一所市南部的社区大专,主修会计,所以J.T.让他主管帮派的账目。"排骨佬"有两个健谈的、早熟的孩子,他自己则一幅书呆子相:戴着宽大的金属框眼镜,总是带着一个笔记本(我在后来得知,里边记录着帮派的账目),并且总是询问我有关芝大的生活。"希望它比我待的地方更难,"他说,"我得了许多A,并且我到目前为止也不用付钱给任何人!" 克里斯工作的停车场那边发生了一场骚乱:他跟一个顾客打了起来。即使从远处,我也能看到克里斯头上的青筋毕露。他不断试图抓住另外那个男人的脖子,而那个人则不断推开克里斯。那人用膝盖顶在克里斯的肚子,把他放倒在地上,然后克里斯捡起一块石头,砸在了那人的头上。两人都倒在了地上,打着滚叫嚷着。 麦克尔和"排骨佬"跑过去。"黑鬼,别在这儿!""排骨佬"说,嘲笑着这场相当差劲的打斗秀,"我跟你说过,要保持这地方的和平。" "只要他付钱,我就不闹了。"克里斯说。 "付钱?"另外那人说,"他能完事儿,我就付钱。二十块修好我的水箱?操!他还得再干点别的才能拿二十。" "黑鬼,我已经洗了这辆破车了,"克里斯说,他向后退着站起来,"你太过分了。二十块,我别的什么也不干了。"克里斯抓起一只扳手,砸在了那人腿上。那人惨叫了一声,脸上愤怒地扭曲着,似乎他要去追打克里斯。 "排骨佬"忍不住直乐,但还是抓住了克里斯。"妈的!我跟你说过什么?把那玩意儿放下,到这儿来。" "排骨佬"和两人一起走到停车场边上。两人都步履蹒跚。很快,克里斯开始清洗"排骨佬"的轿车,而另外那个人则坐在地上,护理着他的腿。 "我要教训那个黑鬼!"克里斯高声自言自语道,"没有人敢惹我。" "排骨佬"走到麦克尔和我这里。"黑鬼没错,"他指着克里斯说,"他洗了那人的车并修好了他的水箱,那就值二十块,他不必再做别的什么了。我给你把钱要来了,还有另外五块是因为打斗。" "排骨佬"把钱递给麦克尔,轻轻拍了拍我的脸,冲我眨了眨眼睛,然后哼着一首歌走开了。麦克尔什么也没有说。 是夜,在天黑到无法继续工作的时候,我和麦克尔以及克里斯坐在他们的白色斯巴鲁老爷车旁边,喝着啤酒。"排骨佬"经常为他们平息顾客的争执。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我问道。 "因为我们付他钱了!"麦克尔说,"我是说,我们没得选。" 麦克尔解释道,他和克里斯要把他们每周收入的百分之十五交给"排骨佬"。正如J.T.的步兵们要从擅居者和妓女那里抽取一点钱一样,他的高级头目们也要以更高的税收来获取外快。作为回报,帮派会给克里斯和麦克尔带来客户,并调解任何争端。这还包括偶尔教训一下某位不顺从或不老实的顾客。"那每个月都会发生一次,"克里斯满意地说,"是教训人们不要招惹我们的最好方法。" 我问麦克尔和克里斯,殴打一位顾客是否可能会吓走其他的顾客。他们的回答教给了我许多关于黑暗之王的东西。 "要是你惹到麻烦了,我打赌你会叫警察,对吧?"麦克尔说,"好吧,我们会叫黑暗之王。我叫"排骨佬"是因为我没有其他人可以叫。" "但是你可以叫警察啊,"我说,"我不明白为什么如果出了事儿,你不能叫他们。" "要是你在这儿找钱,或者你在楼里找钱,是不会有警官前来做"排骨佬"为我们做的那种事情的,"麦克尔说,"每个混混儿都努力找人来提供保护,不管你是在卖袜子还是在卖屁股,都得有人来撑腰。" "看,我们在年轻的时候都是黑暗之王,"克里斯说,"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你看到那些住在这里的老人了吧?他们都曾是黑暗之王。所以这很复杂。我是说,要是你在47号大街做点生意,你就要缴税,并得到保护--来自于警方的和议员们的保护。" 我打断克里斯,问他为什么他们需要市议员的保护。他看了看我,好像我是个白痴--我的确是,并且解释说议员们的一线员工,或者是"选区首领",喜欢从地下企业经营中抽税。"所以作为交换,我们付给帮派钱,而帮派会保护我们。" "但是还不止这些,"麦克尔说,"我是说,你的确困顿不堪,这些黑鬼把你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但他们是家人。而你不能选择你的家人!"他开始放声大笑,差点把啤酒洒出来。 "只要想一想,"克里斯戳了我一下,"比方说有另外的帮派跑来并开始放枪。或者比如说有一帮黑鬼跑到楼里去,并且抢劫了许多人。谁会管这事儿?警察?他们从来不到这里来!那你就有了J.T.和黑暗之王。要是你被偷了,他们会把你的东西找回来。他们会保护你,没有黑鬼可以过来在这儿开枪。" 尽管还带有几分保留,但克里斯和麦克尔看起来真的相信,帮派是他们延伸的家庭。尽管我持怀疑态度,但帮派明显不只被看成单纯的破坏力。我记得J.T.以前曾向我声明过,只是我当时还不太明白,"帮派和大楼,"他说过,"是一回事。" 一个炎热的午后,我在J.T.的一楼大厅里,和一些租户以及几个黑暗之王闲玩,看到了帮派和这个社区之间的关系的另外一面。在大楼外面,一辆轿车正在放着说唱音乐。一场篮球赛刚刚结束,有几十人正在喝着啤酒消暑,享受着微微的湖风。 我听到了有女人在大约五十米以外的一小片橡树林中叫嚷。那是在这片楼丛中少数的阴凉地之一。那片树林在罗伯特·泰勒区出现之前就已经存在了,而且似乎也会在这个计划区消失后继续存在。音乐声音很大,我无法听清那女人在说什么,所以我--还有很多其他人--跑了过去。 那个女人看起来四十多岁,正被几个男人抓着。"放开我!"她尖叫着,"我要过去揍他!让我揍他!放开!" "不行,宝贝儿,"一个男人说,试图要安抚她,"你不能那样做,你不能那么处理,交给我们吧。" "嗨,普雷斯!"另外一个人喊道,"普雷斯,过来。" 普雷斯是黑暗之王的资深成员,有各种专长,现在他负责帮派的安保。他热衷于斗殴,所以这工作还蛮适合他的。他个子瘦长,对工作认真负责。他大步走向那尖叫的女人,身后跟着一些黑暗之王的步兵。我向普雷斯挥手,而他似乎不介意我如此接近这次行动。 "怎么回事?"他问那些男人,"波波(BooBoo)为什么叫嚷?" "她说那店里的安-拉伯人1意为阿拉伯人。安-拉伯人为黑人口音的英语Ayrab的音译。1干了她的孩子,"一个人向他说,"他把某种病传染给了她的孩子。" 普雷斯温和地和波-波说话,试图让她平静下来。我问我旁边的一个年轻女人怎么回事。她说波-波认为附近一个街角商店的营业员睡了她十几岁的女儿,并且害她染上了性病。在这个街区有几家这样的商店,经营者都是阿拉伯裔美国人。"她想要把那个安-拉伯人揍个屁滚尿流,"那女人告诉我,"她刚才是要去那家店里找那个人。" 这时已经有大约有上百人聚集在周围。我们都在看普雷斯在和波-波谈话,有一个人从后面抓住波-波的双臂。突然间他放开了她,波-波就向那家店走去,普雷斯走在她旁边,一群租户跟在他们后面。"揍他,波波!"有人叫喊。还有人怒气冲冲地喊道:"不能让安-拉伯人这么对我们!"还有,"普雷斯,杀了那家伙!" 我们来到一家名为克拉斯蒂之家(Crustie's)的破旧不堪的小店。名字无处可寻,但是常见的标识牌上写着:此处出售香烟、食物和食品券,欢迎光临,请勿迟疑。我到达的时候,波波已经嘶吼着进入店里,但是很难听清她喊了些什么。我走进门口。现在我可以看到波-波正在把各种盒子和食品罐从架子上抓起,又扔到地上,我不知道她用意何在。普雷斯靠着冷藏柜,表情严肃。波-波又拿起了一个大玻璃瓶,普雷斯在她扔掉它之前抓住了她。 几分钟以后,一个人跑了出来,看起来是个中东人。他挥动着胳膊,喊叫着,我想那是阿拉伯语。他五十出头,头发整齐,穿着短套袖和有领衬衫。他冲出人群,把人们推到一边。有些人又把他推了回去,但是他设法打开了他的车门,并进了车。 但是波-波跟上了他。她开始往轿车上扔酒瓶子。一个在引擎盖上碎开,另外一个完全没打中。人群开始叫骂,有些男人抓住了她。我们看着那辆车加速离开,波-波则跌坐在马路中央,仍在尖叫着:"你强奸了我女儿!你强奸了她,你这个安-拉伯人!" 普雷斯慢慢走出商店,旁边陪着一位年长者,我认得他是商店的经理。他看起来也是个中东人,穿着一件条纹衬衣和卡其裤。他表情疲倦,仿佛在这个街区开店已经为自己敲响了丧钟。他平静地讲着,普雷斯的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偶尔点一下头,这位经理似乎在为他的事件辩护。最终他们握手,普雷斯走到了一旁,他的马仔们跟了过去。 然后这位经理开始搬出一些汽水和啤酒箱,把它们放在人行道旁边。人群猛扑了过去,绝大多数人只抢到了几罐或者几瓶,但也有些善于抢夺的人抢走了一两个六瓶装。经理搬出了越来越多的箱子,也都被瞬间抢光。他带着一点情绪把它们放下,尽管偶尔有时,他会看一眼人群,好像自己正在喂公园里的鸟儿,然后擦擦眉头上的汗。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他只是摇了摇头,耸耸肩,走了回去。 普雷斯从远处看着。我看到他在和贝利女士(Ms.Bailey)交谈。贝利女士年近六十,是J.T.所居住的那栋大楼的租户主席。我曾经遇到过贝利女士几次。她笑着看我走近,抓住我的手,拥抱了我一下,然后转向普雷斯。 "我们不能让人那么对待女人,宝贝儿,"她说,"你们都知道的。" "我知道,贝利女士,"普雷斯恼怒地说,"就像我说的,我正在处理它。但是如果你想要接手,尽管去做好了!" "我会用我自己的方法来处理它,但是现在,我想要你明天和他谈谈,好吗?" "好吧,贝利女士,我们正在处理,"普雷斯就事论事地说,"J.T.或者我会处理它的。" 贝利女士开始向一些站着跟商店经理争论的妇女喊道:"大家带上各自的饮料,离开这里。"她说,"你们都别缠着这个人了,他不是你们要找的人。"她陪着经理走进商店,又一次告诉各人回家。 我赶上普雷斯,请他解释发生了什么事情。 "那个安-拉伯人睡了可可(CoCo),"他嬉笑着说,"但是他并没有把病传给她。那小女孩自己得的病--她是个妓女。才十六岁,已经在这儿做了。" "那么,这都是怎么回事?"我问,"为什么会有尖叫,而且那啤酒和汽水是干什么用的?" "我说过了,那人睡了可可,但是他也给了可可的孩子尿布和其他东西。"我曾经听过些谣言,有些店主给女人免费的食物和日用品以换取性行为,有些居民对这类做法非常不满。事实上,我就曾听到过梅女士经常要求J.T.停止此类举动。J.T.对他母亲的回复和今天普雷斯告诉我的几乎一样:"你无法禁止那类事情,它在这里是天经地义的,人们在这里就是这么做事的。" 我问普雷斯他在今天扮演的角色。"我告诉波-波,我会和她一起走到店铺,让她冲着那人喊,"他说,"她说她要把他的命根子割下来,拍张照片,然后四处张贴。他害怕了,所以才跑掉了。然后我告诉他的兄弟,也就是这个商店的老板,他必须要做点什么,否则人们会烧掉这家商店。他说只要众人饶过这家店,他会将所有的汽水和啤酒放到人行道上。我告诉他,'很好。'但是我也说我需要明天和他谈谈,因为我不想让波波干掉他的弟弟--她会这么干的。所以明天,我们将会把这烂摊子解决掉,确保没有人受伤。" 我正要问普雷斯,为什么他要负责协调这样的纠纷,他先回答了我。"这就是黑暗之王的事情,"他说,"我们只是确保平安。我们照顾我们的社区。" 这一解释不能让我满意,我想要跟J.T.谈谈。但是他这些天太忙了,我很少见到他,而见到他的时候,他通常会和别的老大们在一起,忙于黑暗之王正在处理的政治运动。 后来,刚好在劳动节之前,J.T.要打动他老大的努力有了结果。他告诉我他要去市南部几天。每隔几个月,黑暗之王最高级别的大老们都会在市南部开会,J.T.已经收到邀请,要参加他第一次的大会议。 黑暗之王是一个大型的地区帮派,其分支北至密尔沃基,南到圣路易斯,东及克利夫兰,西达爱荷华。他告诉我,绝大多数的芝加哥帮派都试图在那里招募当地的交易商,通常的手段是在高中的棒球赛或橄榄球赛中张贴告示。但是这在爱荷华成效不大,芝加哥的帮派老大们被他们在爱荷华的搭档们的"土气"搞得灰心丧气,即便在德梅因(Des Moines)也是如此。他们毫无纪律性,免费送出太多的货,他们酗酒,而且有时候,他们就是会忘记工作。但是爱荷华的市场很大,所以绝大部分的芝加哥帮派,包括黑暗之王,都不肯放弃努力。 J.T.曾经明白向我说过他在帮派的等级里向上爬的野心,而这一次的区域性会议明显让他成功在望了。 他告诉我,当他不在时,我可以在他的大楼附近随意走动。他说他会让他的步兵们知道,他们会遇到我,他也留给我他通常的警告:"不要离开大楼太远。不然我就不能保护你了。" J.T.告诉我他的计划之后,我既兴奋,又紧张。我曾经独自在罗伯特·泰勒待过,但是通常一次只有几个小时。现在我有更多的时间四处走动,而且我希望遇到更多能够从他们各自的角度向我讲述帮派的人。我知道我必须小心提问的限度,但是我终于有机会可以摆脱J.T.的控制,获得对于黑暗之王更为宽泛的看法了。 我很快就遇到了一个问题。由于我曾与黑暗之王的人在一起待得太久,很多租户只愿意和我说声简洁的"你好",或者是无关痛痒地评价一下天气,除此之外就不会跟我说话了。他们显然认为我依附于黑暗之王,也同样明确地不想和我有牵连。 大楼的主席贝利女士,是仅有几个愿意讲话的人之一。她那两个房间的小办公室位于J.T.的楼里,也就是她所住的地方。这是罗伯特·泰勒之家的最北部,有时被称为"罗伯特·泰勒A"。在几英里之外,在这片建筑区内的最南部,是"泰勒B",由不同的帮派和租户领袖们掌控着。泰勒A和泰勒B的日常生活在绝大多数层面上都是一样的:它们有着相近的贫穷率和吸毒率,以及程度相当的帮派活动和犯罪。 但是贝利女士告诉我,它们之间至少有一点大的不同:泰勒B有一个大型的男孩&女孩俱乐部,那里可以供上百年轻人跳水、打篮球、使用图书馆,以及参加各种年轻人的项目。贝利女士遗憾泰勒A没有此类的设施。尽管泰勒B距离泰勒A只有几步路,但是帮派的界限分明,很难自由走动--哪怕你跟帮派没有关系。通常是十几岁的孩子在穿越边界时会发生激烈的争执,但成人也会遇到麻烦。在他们试图进入一栋不是自己的高楼时,可能会遭到帮派哨兵的搜查,也可能会被抢。 贝利女士可以为泰勒A的孩子们提供的最佳场所,是三间被改造成游乐室的破败公寓。这些地方景象惨淡:天花板上滴水,老鼠和蟑螂肆虐,厕所味道令人作呕;游戏室里只有一些破旧的棋盘类游戏,又短又粗的粉笔,还有一台旧电视。即便如此,每次我去那里,都能看到孩子们像在迪斯尼乐园那样尽情享乐。 一天下午,贝利女士建议我去拜访泰勒B的男孩&女孩俱乐部。"或许利用你的关系,你可以帮助我们募款在这个区域也建一个那样的俱乐部。"她说。 我告诉她,我将乐意尽力效劳。贝利女士将我这样一个中产阶级的研究生视为有门路的人,向我讲了很多有关慈善机构和政府里有权势的人是如何制造了混乱的社区,而他们实际上可以做得更好。 由于泰勒B受使徒,也即J.T.的黑暗之王的一个竞争对手控制,贝利女士亲自陪我走到男孩&女孩俱乐部,并且把我介绍给俱乐部的一个主任,奥特里·哈里森(Autry Harrison)。 奥特里年约三十,身高六尺二寸,骨瘦如柴。他戴着一副对他的脸来说过大的圆眼镜,大笑着握手欢迎我。"年轻人,你有什么技能?"他快活地问我。 "我只能读写,别无特长了。"我说。 奥特里把我带到游泳池房间,让十几名小孩子聚集过来。"这个年轻人要给你们读一本书,"他说,"然后我要你们跟他谈谈它。"他向我低语:"许多人的父母都不认字。" 从那天起,奥特里就乐意我去俱乐部。我跟他很快熟识起来。他在罗伯特·泰勒长大,在军中服役过,并且,像许多在他那个年纪的爱心人士一样,回到了他的街区来帮助年轻人。最近,他重返学校,在芝加哥州立大学学习刑事审判,同时在为一个正在研究帮派的教授做研究助手。奥特里已经结婚了,有一个三岁的女儿。他告诉我,由于他在俱乐部和家里的职责所系,他有时必须逃课,甚至从学校里请假一段时间。 奥特里在年轻的时候,曾经做过错误的选择,并为此付出过代价:他曾做过皮条客和帮派成员,也参与过犯罪活动。他也同样饱受计划区生活之苦--他曾经挨过揍,钱被偷过,也曾亲眼看到朋友在一场帮派战争中中枪死去。 奥特里有时会坐上几个小时,靠在椅子上,两只干瘦的胳膊靠在脑后,告诉我他从做皮条客的年月里得到的经验。这包括"永远不要和你手下的女人睡觉","要让她们一直借钱,因为如果她们欠你的,你就有权力了",还有"要是你真的跟她们睡了,永远,永远,永远要戴安全套,哪怕你在握手的时候,因为你永远不知道她们去过哪里。" 我们相处得不错,而且在计划区的居民如何看待帮派的问题上,奥特里成了我极好的信息源。俱乐部事实上并非只是孩子们的避难所。年长的居民也在那里打牌,教徒们在那里为了团契而集会,社会工作者和医生会在那里提供咨询和医疗服务。跟我曾经聊过的许多混混儿一样,奥特里也觉得帮派的确在帮助社区--分发食物,调解纠纷等,但是他也强调社区花了不少时间来"清除帮派的错误"。 "你指的是什么?"我问。 "有时候,他们会因为极愚蠢的缘由杀人,"他说,"你和我的女朋友说话了……""你走在我地盘上的人行道上了……""你在嘲弄地看着我--这就够了,我要杀了你!" "所以不总是为了毒品而斗殴?" "你在跟我开玩笑吧?"他笑着说。"看,帮派总是说那是生意,而且它就是生意。但是这里的十五岁跟任何地方的十五岁都一样,他们渴望被关注。他们在家里不受关注,所以他们反抗。在俱乐部里,我们总是要清除他们的错误。" "那是怎么做的?" "好吧,如果事情脱轨了,我们就解决它。比如有一天巴里(Barry)用刀捅了一个来自其他帮派的男孩,因为后者在他的大楼附近闲逛。只是因为闲逛!所以我打电话给我的朋友雷吉(Reggie)警官,然后我们就让他们俩单挑。" "单挑?我以为你说的是解决。" "我们的确解决了,有时那就是解决问题的方式。让男孩们彼此打斗,不用枪,不用刀。然后你告诉他们,'好了,你们都看到了,你们可以互相打斗而不必杀死对方?'" 奥特里告诉我,这个俱乐部在社区里扮演了宽泛的维持和平的角色。他和其他工作人员与学校方面、社会工作者还有警方合作,非正式地调解所有种类的问题,而非将年轻男女引入刑事审判的系统。警方会定期将店铺扒手、蓄意破坏公物者还有偷车贼带到俱乐部,而奥特里和其他人就会和他们谈判,让他们交出被偷掉的东西,也可能是做某种赔偿。 我没有亲眼目睹任何此类的协调,奥特里只有在事后才会告诉我,他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只是有点吹牛。他告诉我,他甚至会邀请敌对的帮派老大们在深夜里到俱乐部来,解决他们的冲突。我和奥特里的谈话很像我跟J.T.的某些谈话:我总是很难独力分辨他们的说辞。 在一个忙碌的上午,奥特里给了我一个惊喜--他问我是否想要来参加当天晚些时候在俱乐部的一个私人会议。他解释说,有一些街区的组织正在计划一个午夜的篮球联赛。 联赛将向所有青少年开放,但是真正的目标是要吸引帮派成员。当地的社区领袖都喜欢这个主意,让狂野不羁的青少年去俱乐部里打篮球,而不是在街上耗掉夜晚的时光。对于年轻人来说,加入的代价只是在每场比赛以前坐听牧师或者其他演讲者做一场动员演说。作为回报,青少年们会得到免费的球鞋、T恤和赢得奖杯的机会。 奥特里的工作将会很快引起广泛的关注。克林顿政府后来把芝加哥的午夜篮球联赛视为楷模,推广到了全国。实际上,这一联赛可以降低青少年暴力行为的说法,只有道听途说的一些证据,但是由于在整体上,在任何层面都极少有项目可以获得成功,所以政策制订者们急于展示一种积极向上的办法,比如午夜篮球。 当我在下午到达俱乐部的时候,奥特里正坐在一张桌子上喝咖啡,吃油炸圈饼。在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手写的标语:午夜篮球会议在会议室。 "欢迎,素德,"奥特里微笑着说,"大家都在里面了。"他提到了几个租户领袖、牧师、一个伊斯兰国家派成员(Nation of Islam official),还有一位前警官的名字。篮球联赛对奥特里来说变成了一个大事件,这标志着他进入了社区领导者的精英群体。奥特里一直都对此梦寐以求。 "你确定他们不介意我坐在里面?"我问道。 "一点也不,"奥特里说,翻着文件,"而且黑鬼们也不会介意。" "谁?"我问道。 "哥们,他们全都来了!"他兴奋地搓着双手。 "所有的老大--使徒、黑暗之王、米奇眼镜蛇、石头帮。人人都要来!" "你没有告诉我他们要来的。"我怯懦地说。 奥特里可以看出我的担心。"不要担心,只管坐在后面,闭上嘴。我会说你是跟着我的,但是先帮我一把这个。"他递给我三组需要分发给每个人的传单。其中一份的标题是"买入的规则",详细规定了各个赞助"组织"必须的捐赠。每个帮派都被期望捐赠五千美元,以及四个十人队伍的场地。钱会被用在请裁判,队服,以及支付晚上使用体育馆的费用。 "你要让帮派支付这些?"我问,"那不会给你带来麻烦吗?" "那你想让他们怎么花他们的钱呢?" "说得好,"我说,"但还是有点不对头。" "我知道,"奥特里放下传单,从衬衣口袋里抽出一根香烟,"在这个计划区内,有两千名黑鬼通过出售那种毒药来赚钱,自相残杀,也杀害每一个买它的人。我们对此无能为力。现在,我们告诉他们,如果他们想要卖那种狗屎,就必须有回报。他们必须要上进。你觉得我们可笑?他们才是你应该问这些问题的人。" "要是我认识他们,我会的。"我说。 "别跟我扯谎哦,黑鬼。" 奥特里知道我和J.T.的关系不错,尽管我一直都对我们关系的密切程度不做表态。他曾多次告诉我说,我应该鼓起勇气询问J.T.更多有关帮派的困难问题,即使那会惹他不开心。"你至少可以向一个黑鬼提问这个问题,"他说,"他今晚会来。"奥特里大笑了起来,走出门去吸烟。 该死。这是几个周以来我首次见到J.T.。通常,在参加任何涉及帮派的活动之前,我都会小心地征得他的允许。这既是为了表示尊敬,也是由于我需要一个保护人。否则,正如他一直告诉我的,我的人身安全无法得到保证。 我决定在俱乐部门外等候J.T.,在他到达时跟他说一下,奥特里提出要和我一起等。我们站在人行道上,看着联邦大街上忙碌喧闹的交通。俱乐部位于计划区一栋高楼的阴影里。我们可以听到人们从人行道上向开着的窗户里喊话--没有通话系统--,也可以闻到大麻和薄荷香烟的味道。 没多久,J.T.和其他帮派的老大们开始带着各自的保镖到达。场景与一首帮派说唱歌曲的视频如出一辙。到场的有各种跑车和高档卡车,还有一辆加长的紫色林肯大陆型轿车。每一辆车都光洁如新,刚刚洗过的轮毂闪闪发光。他们排成一队驶来,仿佛是在参加一个葬礼仪式,在俱乐部前的街边停了下来。即使开车的人是帮派老大,第一个下车的人也是保镖。 奥特里穿过街道,尽管兴奋,却尽量表现出冷静的样子,以向他们表明俱乐部是安全、中立的地盘。他们的穿着都类似:新运动服、白色球鞋,手腕和脖子上挂着许多金饰。在他们走过来的时候,每一个老大都跟着一两位保镖,另有一两个待在车上。所有的保镖都戴着太阳镜和棒球帽。 J.T.注意到我站在那里,然后就把他的保镖推到了一旁。"你们都进去!"他对其他帮派老大们喊道,"一会儿再见。"然后他转向了我。他耸着肩,看着我,那意思谁都明白:"这他妈的是怎么回事?" 我还未回答,奥特里就插话了。"嗨,哥们,"他说,"别担心,他跟着我的。" "他跟着你?!"J.T.一脸严肃,"你认识他?" "是的,大哥,今天他跟着我。"奥特里笑着说,门牙闪闪发光,向J.T.靠过去,抱住了他。 "哦,现在他跟着你了。"J.T.重复说,摇着头。他抽出了一只雪茄,奥特里为他点上了火。 "对不起,"我说,"我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你,奥特里和我恰好遇到,他说我可以来这个会议,我本该告诉你的。" "是啊,这位兄弟不是说着玩的,"奥特里说,"没什么大不了的啦。今天不许录音,好吗,我的兄弟?"奥特里喜欢和我一起走进俱乐部的某一个房间,并且喊道:"素德来自大学,他今天将会把你们说的话都录下来!" "没什么大不了?"J.T.说,转向奥特里,"你比我想像得更白痴。你把所有这些人召集到一起,就打算这样搞砸?" "哇,哥们。我说过,他跟着我。" "那要是他来到我的楼怎么办?那他也跟着你吗?啊?那他也跟着你吗,黑鬼?" "操,不!"奥特里笑着说,"那他就跟着你了!因为我不会搅那趟浑水的。鬼才会!" 奥特里咧嘴笑着,躲进了屋内。他似乎很开心。 "我就是这么想的,"J.T.说着,转向我,"要是你走了进去,只要所有其他的黑鬼都见到你,那你就是跟着奥特里,不是我了。你没有想过这一点,对吧?你这个该死的无耐性的黑鬼。还有,我觉得你还是个白痴。你走进去,我就不再效劳了,不再。所以这取决于你。" "我没有想过这个,"我道歉说,"我不知道如何……" "是啊,黑鬼,你没有想过,"J.T.开始向里走去,"我说过,你跟着我,或者跟着别的什么人。你决定。" 我可以看到在里面的奥特里,冲着我咯咯地笑着说,"进来,孩子!"他喊道,"进来,小男孩!你怕了?" 我决定不损害我和J.T.的关系,尽管这会让我丧失一个更多了解社区和帮派的机会,所以我转身走开了。我先是要去学校,后来我停下了。上一次我和J.T.发生令人不快的插曲的时候--他对"一百块"的殴打--我犯过一个错误。我等了太久才跟他讨论那件事,那就很难获得一个令人满意的解释。所以这一次我直接走向了J.T.的大楼,料想他会在会议结束以后到那里去。 他去了。他看起来有些恼怒,并开始冲着他妈妈喊道:"没有人理解我在做什么!"他说,"没有人听我的话去做事。"他派他的保镖出去买些啤酒。他坐在躺椅上,抓着遥控器。他很少看我。 "你对我不爽了?"我问道。 "你到底他妈的在这附近干吗?"他问。 我解释说,贝利女士把我介绍给奥特里,而我对俱乐部里的事情感兴趣。颇出乎他的意料的是,他不再熟悉我所会见的人们。"我猜你是要在我不在的时候,交一些朋友。"他说,然后他问了一个问题,一个我一直都希望他永远也不要问的问题:"你在这里到底做什么?我是说,你在写什么?" 他开始转换电视的频道。这是第一次我和他在一起,而他没有看我的眼睛。 "好吧,坦率地说,我是……我是对你做事的方式极为感兴趣,"我结结巴巴地说,"就像我说过的,我是在试图理解你是怎么想的,你为什么会决定回到这个街区来,并且主持这个组织,你为此要做些什么。但是如果我不出去看其他人如何看待你,你如何对其他人有着此类不可思议的影响,那么我将永远不会理解你在做什么。所以在你离开的时候,我想我可以拓展一下了。" "你是说你在询问人们对我的看法?"现在他转过身来又看着我了。 "这个,也不全是,因为你知道他们可能不会很放心地告诉我。这是我的第一阶段,我在试图理解这个组织做什么,以及人们如何与它打交道。要是人们被惹恼了,他们会怎么应对?他们叫警察吗?他们会叫你吗?" "好吧,所以说其他的人如何与我共处。" 他似乎缓和了下来,所以我赶紧肯定。"没错!其他人如何和你共处。这是个极好的表述方式。"我希望他不要问我"第二阶段"是什么,因为我还一无所知。我觉得不太容易让他认为我实际上在写他的生平,但是在当时,我只想为自己赢得一些时间。 他看了看他的手表。"好吧,我需要睡一会儿。"他站起来,走向了他的卧室,没有说再见。梅女士在厨房里吻了我,祝我晚安,然后我就步行去了公交车站。 在接下来跟他的几次见面中,J.T.都对我有点冷淡。所以为了缓和气氛,我不再去俱乐部,并把时间几乎都花在J.T.的大楼里。不再能够看到奥特里如何与其他人在暗地里操作重要的社区议题,这让我感到沮丧,但是我不想再进一步激怒J.T.,所以只是告诉奥特里我有几个周会很忙,但是一旦忙完了我的课业,我会在秋季的学期里回来的。 在新学年开始以后不久,在罗伯特·泰勒区,一个男孩和一个女孩遭到了枪击。他们是驾车枪击的帮派分子的意外受害者,男孩只有八岁,女孩也才九岁。他们都在医院被抢救了一会儿,然后女孩不治身亡。枪击发生在泰勒A和泰勒B的交界处。J.T.的帮派一直被当作枪击的目标,有几个成员受了伤。枪击者来自于使徒帮,他们在计划区之外,靠近男孩&女孩俱乐部的地方活动。 这次单独的枪击事件有着广泛的影响。由于担心帮派战争会全面爆发,家长们都开始不让孩子外出,这意味着缩短工作时间,或者调整工作日程。老年人们担心找不到获得医疗的安全方式。当地的教堂动员向那些过于恐慌,不敢步行去商店的家庭递送食品。 贝利女士告诉我,警方将会在男孩&女孩俱乐部和关注此事的父母及租户领袖们召开一个会议。贝利女士说,如果我真想见到帮派行动是如何更为广泛地影响社区的,我就应该参加。 我问了J.T.,他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即使他从未被此类事情烦扰过。"警察什么事儿也不会为我们做的,"他说,"你从现在开始应该明白这一点。"然后他又咕哝着说社区如何"处理这些问题",提起了我见过的波-波,普雷斯和中东店主的事件。 会议后来在一个工作日的早晨举行。俱乐部外面的街道很安静,只有几个无业人员、帮派成员和吸毒者。树叶已经变黄,不过天气还是反常地热。 奥特里和平常一样忙,跑来跑去确保事事准备就绪。尽管我已经有段时间没有见到他了,他还是很热情地看了我一眼。会议在一个大的,没有窗户的混凝土房间里举办,地上铺着油地毯。参加的租户大概有四十人--都在扇着扇子,因为暖气开得太热。"要是我们把暖气关掉,就不会回复正常了,"奥特里说,"等你弄正常就到春天了。" 在这个房间的前部,几位穿着制服的警官和警方公务人员坐在一张长桌子后面。贝利女士冲着她身边的一张预留的缺了一边的椅子向我点点头。 会议举行得一团糟。警官请求安静的时候,住户们还在吵嚷。一位抱着孩子的母亲嚷着说她:"受够了,再也不想过这样的生活了。"年轻的和中年的父母们发言最多。老年人则都安静地坐着,许多人手里还拿着圣经,看起来好像准备要去教堂。警方也没有说太多的话,只是老调重弹地说要继续努力打击帮派,并要求租户们开始与他们合作,报告帮派的犯罪行为。 在大约四十五分钟之后,警察看起来急不可耐地要离开,租户们也是如此。在会议中断的时候,一些人轻蔑地向警察们挥手。 "这类会议总是如此疯狂吗?"我问贝利女士。 "这就是它的方式,"她说,"我们冲他们吵嚷,他们不置一词,事事依旧。" "我看不出这有什么成果,这似乎只是在浪费时间而已。" 贝利女士只是拍着我的膝盖说:"嗯。" "我是说真的,"我说,"这太荒唐了。在我长大的地方,会有大批的警察遍布在这种地方。但是在这里,一个都没有。你不会因此感到难过吗?" 现在,房间里基本只剩下了贝利女士、其他几个租户领袖、奥特里和一个名叫杰森的警官。杰森警官是一个高大的黑人,在附近的一个警区工作。他形容整洁,留着小胡子,头发灰白。他们都在看着表,互相小声说着话。 贝利要走的时候,我也准备离开。"在两个小时之内再回到这里,"她说,"但是现在你必须要走。" 奥特里在经过我们的时候,笑着冲我眨了眨眼睛。他要做什么?我知道,奥特里仍然在试图让自己成为地区权力的中间人,但是我不知道他实际上增加了多少权力,如果他有的话。 遵照指示,我离开了一会儿,并在这个街区转了转。当我回到俱乐部的时候,奥特里悄悄把我带到早先开会的房间。在那里面,我见到了贝利女士和一些其他的大楼主席;杰森警官和奥特里的朋友,雷吉警官,一个在罗伯特·泰勒长大的广受欢迎的警察;还有威尔金斯(Wilkins)牧师,据说是一位资深的帮派停战协定促成者。我知道,奥特里将自己视为威尔金斯牧师的最终继任者。 他们互相打招呼、握手、轻声谈话,然后坐在奥特里为他们安排的金属折叠椅上。在我坐下的时候,有几个人有点意外地看着我,但是没有人说什么。 然后,我绝没有料到的是,我看到J.T.和他的几个高级头目坐在一面墙那里。尽管我们的眼睛没有遇到,但是我能够判断出,他注意到我了。 更令我吃惊的是在房间的另外一边:一个名叫梅奈(Mayne)的使徒帮的老大,由他的头目们陪着,安静地靠着墙。 我仔细看了看梅奈。他体格魁梧,脸上皱褶丰富,像条斗牛犬。他看起来无聊又恼火,不断给他的人下达指示:"黑鬼,给我支烟。""小子,给我一把椅子。" 奥特里走进了房间。"好了!"他喊道,"俱乐部已经关门了,让我们开始吧。孩子们会在五点的时候回来。" 雷吉站了起来。"我们开始吧,"他说,"贝利女士,你想要开场,那就开始吧。"他走向了房间的后面。 "首先,J.T.,让其他人出去,"她说,"你,也是一样,梅奈。" 梅奈和J.T.都让他们的高级头目们离开,他们都照做了,带着克制的表情慢慢走了出去。贝利默不作声地站着,直到他们离开。然后她深吸了一口气:"牧师,你说你有一个想法,你想要问这些年轻人点事情?" "是的,贝利女士,"威尔金斯牧师说,他站了起来,"现在,我明白这是怎么开始的了。小孩子们可能因为某个女孩打架,对吗?然后就演变成了互相枪击。这太疯狂了!我是说,要是你们为了生意而打斗,我能够理解,但是你们却仅仅因为学校里的一次口角就杀死这里的人!" "我们在捍卫自己的荣誉,"梅奈说,"没有什么比它更重要的了。" "是的,"J.T.说,"而且它跟生意有关。那些家伙到我们这里来开枪,把人都吓跑了。" 威尔金斯牧师要求梅奈和J.T.讲一下打斗是如何升级的。威尔金斯牧师最初的猜测几乎是对的:两名都萨堡(DuSable)高中的青少年为了一个女孩打了起来。一个男孩是J.T.帮派的人,另外一个是梅奈帮派的。在几个星期的时间里,冲突从赤手空拳升级为武器火并--最初是动刀子,后来就是那次驾车枪击了。枪击发生在下午,当时已经放学,孩子们都在校外玩耍。 J.T.那么说因为他的顾客们都被枪击吓得消失了,另外还由于他楼里的租户都对自己被打乱的生活感到愤怒,他想要梅奈赔偿。 梅奈争辩说,枪击发生在两个帮派的地盘交界处,一个不属于两个帮派的公园里。因此,他说,J.T.没有资格要求赔偿。 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我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着。我不能够相信,一个宗教领袖和一个警官不仅在看着此种谈判,而且是在实际上促成了它。他们这么做的动机是什么?还有,要是社区里的人们发现他们在帮助帮派领袖平息争执,将会发生什么?我也为各人表现出的冷静沉稳而震惊,即使包括J.T.和梅奈,也都像是以前出席过此类会议。毕竟,这两位帮派老大,曾经极为确定地一直试图通过驾车枪击干掉对方。我好奇他们中的一位是否会在这里随时拔出枪来。或许最为古怪的事情是,这些社区领袖们对这些人出售毒品为生的勾当多么地寄予厚望。但是在这一刻,似乎实用主义比起道德准则来更为重要。 过了一会儿,谈判陷入了困境,J.T.和梅奈只是在重复他们的立场。奥特里加入进来,重新调整了要点。"你认为你损失了多少钱?"他问J.T.,"我是说,你不必告诉我数额,但是你觉得你丢掉了多少天的生意?" "大概有几天,或许是一周。"J.T.说。 "嗯,好吧,我们要把它存起来,"奥特里说,"把它存进银行。" "这他妈的是什么意思?"梅奈问。 "黑鬼,这意味着你搞砸了,"奥特里告诉他,"J.T.并没有报复,对吧?我是说,他并没有反过来去你那里枪击。只有你在枪击他那边,对吧?所以J.T.必须要在那个公园里卖上一周他的狗屎。下一次要再发生这种事情,如果J.T.搞砸了,你就可以在那公园里卖上一周你的狗屎。" 贝利女士说话了,"要是有孩子在场,你们什么都不许卖,行吧?只在后半夜。" "我看可以。"J.T.说。梅奈也点头同意。 "那我们就有了一个协定。"威尔金斯牧师说。他走到J.T.和梅奈那边,"握一下手。" J.T.和梅奈握手。他们既不热情,也不愿意看着对方。牧师和贝利女士各自松了一口气。 在J.T.,梅奈和威尔金斯牧师坐下来解决交易的细节时,我走出了前门。奥特里正在人行道上抽烟。他摇着脑袋,看起来筋疲力尽。 "这很难做,是吧?"我问。 "是啊,我竭力控制事态,不让他们对我恼火,也不会让他们因为我说了惹怒他们的话而干掉我。你永远不知道,他们是否会在回家以后,觉得你在为另外一边工作。" "你从未受过伤害?" "我被揍过几次--有一次很严重--因为他们觉得我不够公平。我希望别再发生那样的事。" "你没有得到足够的回报。"我说。 J.T.从俱乐部出来,在我身边站住。他低着头,奥特里走开了。 "你想要这样,对吧?"他问道。 "是的,"我说,"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他知道我一直都想要见到社区和帮派是如何解决纷争的。但是他也说明,我只有在有一个保护人的情况下才可以这么做,而我必须要在J.T.和奥特里之间选择。我选择了J.T.。 "记住,你想要这样的,"他说,"今天我没有让你来,我没有跟你说这个,你想要这样的。"每一次说"你"的时候,他都会用手指戳着我的胸膛。我感到,尽管有过上一次的谈话,但J.T.还是感到我在脱离他的控制。 "我知道,"我说,"不用担心。" "我没有担心,"他阴鸷地笑了起来,"但你确实应该考虑一下。记住,我没有带你来。我不能够保护你,不是随时随地。你自己要这么做的。" "我明白了。我自己负责。" J.T.笑了,最后一次用手指用力戳了我的胸膛,然后走开了。

展开全文

推荐文章

猜你喜欢

附近的人在看

推荐阅读

拓展阅读

《黑帮老大的一天》其他试读目录

• 作为穷困黑人的感觉怎样?
• 联邦街的最初时光
• 罩着我的人 [当前]
• 黑帮老大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