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人生活史Ⅰ——引言

我们不能从镜像观察他们：要了解他们，我们只有用双眼观察。他们亦以同样的方式反观着我们。肖像艺术表现如此这般的直接目光交流，尚不是那个时代的风格。 这位男子和这位女子不是被动的对象，因为他们也在看我们。但是他们毫无挑战、诱惑或劝导之意，亦丝毫没有向我们展示其内在的生活之意。他们向世人之眼平静地展示自己，并没有给我们透露出太多的东西。他们视我们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他们视自己的存在也是理所当然的。他们就是他们，以平等的目光凝视着我们，与我们享有着同样的价值观。 这对希腊罗马人很久以来就被视为经典之作。它看上去自然，既不会过时也不显局促。丈夫和妻子既没有搔首弄姿，也没有刻意模仿。他们的服饰没有透露他们的社会阶层，没有任何政治上的象征符号。画面背景空荡无物，这样中性的背景鲜明地反衬出他个人形象，亘古不变：真实、普遍性、人性化。妻子没有佩带任何珍贵的首饰，她的优雅体现在头发上。 然而，我们今天并不相信不变的普适性，而相信人情风俗的独特性和历史的限定性。为了将我们自己从这些罗马人依然沉睡其中的人文主义迷障中唤醒，一个论点足矣：这对男女足够富有，可以请画家绘下自己的肖像。因此，他们只是表面上的“个人”：这幅极像快照的肖像，虽如同偶然的留影，但在一个循规蹈矩的时代，他们通过描绘自己确定了他们的身份。他们不是在生活中某个特定时刻捕捉到的有血有肉的人，而是一个把自己视为自然的和理想的社会里的个性化类型而已。该肖像中捕捉到的瞬间永远都不会过时。 毋庸置疑，丈夫和妻子持有他们享有优越社会地位的个人特征：它不是诸如钱包或剑等象征着财富或权力的东西，而是书、写字板和铁笔。这种文化理想显露无遗：书和铁笔都是须臾不离身的工具，而不是故作姿态的展示。非常奇怪的是，鉴于古代艺术家都不愿意描绘亲密的姿态，而这个男子正满怀期待地用书的上端（确切地说是卷轴）托着自己的下巴，女子则把铁笔置于嘴唇上作凝神沉思状。她正在寻章问句，因为诗歌在当时是男女都做的艺术。米开朗基罗喜欢诠释这些“无意识的”姿态，在他看来，这样的姿态揭示了某种困惑或梦境的阴影。然而，这里没有人在做梦，他们在沉思，他们对自己有着清醒的认知。他们无意识的姿态表明，他们热爱文化。他们不是享有特权之人，他们之所以手持书本，是因为他们喜好阅读。这种表面美丽的精微和自然，创造了希腊罗马世界的辉煌伟大。这些人是资产者，亦或是贵族？ 友谊和悲痛徘徊于我们心头，请允许我把下面的卷页献给米歇尔·福柯，他高屋建瓴，在他面前，我感受到高山仰止的钦仰之情。然而此时我一个前进的动力之源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