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罗·维纳 从恺撒、奥古斯都,到查理曼,最后到康尼努斯家族在君士坦丁堡登基,本卷描述了八个甚至十个世纪的私人生活史。编撰中,不会不留下大的空白,但这些空白是故意留下的,因为对一位素有文化修养的读者来说,一份完整的清单实在不会有很多吸引力。人们往往通过一堆内容贫乏的死资料,来了解漫长的历史。这一千年的历史,就像一块布,上面布满了参差不齐的空白,而我们更喜欢在这宽大的布上剪裁出依旧栩栩如生的人们活跃但较为严密的片段。 片段一,罗马帝国信奉异教的时代。细节叙述较为详实,以求烘托出与基督教化时代的强烈对比。我们要感谢伟大的历史学家彼得·布朗,他承担了重任,将酸倒进了这一历史的试剂中。异教和基督教这双幅画像一部戏般地前后连贯,实现了从“公民人”向“室内人”的嬗变。 片段二,私人生活的物质环境,对古老的异教和基督教时代的房屋详加研究,但研究的重点不是其物质性,而是其功能、艺术和生命。在我们看来,这种研究是非常新颖的,但愿读者能加倍地体谅我们对此进行广泛的探索。首先,在《法国城市建筑史》中,无论是行文还是图片,公共建筑的研究都占了很大的篇幅。与此相对称,我们想在本书中,也给私人建筑以相应的篇幅。我们的第二个理由是,今天的大众对考古学表现出极为强烈的兴趣,每到盛夏时节,便见众多的旅游者手执导游册,纷纷去观看考古发掘现场。但是,导游手册并不是全部,它不会教你如何去看,如何去想像当时居民的模样,去想像他们的日常生活,他们的室内活动,以及他们如何亲密相处或相互保持距离等情形。 片段三,古老的西方中世纪与东方拜占庭。公元5世纪,罗马帝国失去了其西部各行省,西部被野蛮人所瓜分,分割成一个个小王国。只留下了东半部的罗马帝国继续存在,拜占庭文明只不过是古罗马的延续,任由时间的流动作为唯一的力量去慢慢改变。两幅画卷互为映衬,在“新历史”精神的映照下,向人展示了墨洛温、卡洛林朝代的西方与马其顿朝代的拜占庭帝国是如何生活的。 如果说这就是我们的编撰意图的话,那么,这部私人生活史的读者完全可以合情合理地向我们提出两个问题:为什么从罗马人开始?为什么不从希腊人开始? 为什么从罗马人开始?因为他们的文明是现代西方的基础?我不能确定就是如此:基督教、技术和人权,比古罗马留给我们的任何东西都要重要。我也不确定,“文明的基础”这个概念除用来论证对政治和空泛议论的某种看法是正确的之外,还能用作其他什么目的。无论如何,人们总可以理解一个历史学家没有必要以满足暴发户们对世系的幻想为职业。历史,这一他者的旅行,应当有助于我们走出自身,至少有助于提供一种合法的方式,以在自身的范围内去适应自己。古罗马人与现代的我们迥然不同,对我们而言,或许比北美印第安人或日本人更具异国情调。这是我们从他们自身出发的理由:是为了突显这种不同之处,而不是描画一个已初显端倪的未来西方。仅举一例为证,罗马的“家庭”,与其传说中的形象或于我们所谓的“家庭”根本就没有什么相似之处。 然而,为什么不从希腊人开始呢?因为希腊人就在罗马之中,是罗马的本质所在。罗马帝国就是希腊化的文明,只不过被一个源于意大利的国家机器残忍地揉捏过而已。在罗马,文明、文化、艺术和宗教本身几乎全部源自希腊人,前后经历了五个世纪的文化适应过程。自罗马建成以来,这一伊特鲁利亚的强大城市,就一直在希腊化,其程度并不比其他伊特鲁利亚的城市低。如果说国家机器的最高层皇帝和元老院,在原则上一直远离古希腊文化(这曾是罗马势力的意愿)的话,那么相反,它的第二层,即城市生活层(罗马帝国形成了一个以上千个自治城邦为基本生活单位的整体)则全部是希腊式的。早在公元2世纪起,拉丁化西部的城市生活与帝国的东部城市生活,就已经完全一致了。而且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正是这种完全希腊化的城市生活提供了私人生活的框架。 因此,当这段历史开始之时,从直布罗陀至印度河流域,占统治地位的是一个普遍的文明(在当时的空间范围内):希腊化文明。作为一个自身希腊化了的界外民族,罗马人征服了这片文化场地,并且完成了希腊化过程,因为罗马民族非常乐意纳入到这一文明中去。在他们看来,这一文明并不是外来的,也不是希腊的,而是他们自身的,希腊人不过是这个文明最初的拥有者而已。为此,罗马人打定主意,决不能把这一文明的专有权让给希腊人。罗马从另外一个民族希腊那里将之纳为己有,罗马统治者的权力意志极其坚定,他们不惧因此“丢失自己的民族特性”。因而,本卷首先描述这个被称为罗马的帝国也可被称之为希腊的帝国的私人生活。这就是我们这部历史的基础:一个业已土崩瓦解的古老帝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