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里长出之物 “只要有土,就能活下去。”村里的大叔这么说,“不管什么时代,就算经济环境不好,只要有土有太阳,我们老百姓就能有口饭吃,就能活下去。”谷相村民们经常在我家门口放些南瓜、茄子、萝卜、白菜、豆腐什么的。我曾是一个长年居无定所的旅行者,谷相村是我第一次定居下来的地方,我向村民们学到了种田的智慧,学到了把根深深扎入泥土的生活态度。与平原上的农田不一样,谷相村位于山巅,耕种梯田需要格外用心,比如田垄必须做得更高,怎么因地制宜都得用心琢磨。我耕田时才第一次意识到,住在谷相村并不只是住在房子里,更是居住在这片土地上、这片泥土里。这一带村落与外界相对隔绝,正因如此才世代丰足而平和地生活到现在。相对于全球一体化的经济,谷相村的生活是自给自足式的,也许今后会慢慢发展出一种可持续发展的地域经济吧。 自从来到这里,我发现即使没有冰箱,只要想到田里有芋头、地瓜等蔬菜,心情就能平和下来,十分安心。比起金钱,家里有柴烧有东西吃更让人心里踏实。家里没米没菜连鸡蛋都没有的时候,我会去跟村民借一点。有需要帮忙的活儿,比如砍柴之类的,我也尽量拜托村里人。我想,住在谷相村,就是让自己变成“谷民”。深深扎根在泥土里的不仅是我种下的蔬菜和树木,也包括我自己。让自己扎根在泥土里,和土一起活下去,那感觉就好像被一种更大的、母性一样的东西所包容,被一种安心喜悦所包容,不管发生什么都没啥大不了,都不会心慌。 元气满满 我们每个人身上都凝聚着一股“元气”,尽管有时也会无精打采元气涣散。那么这股“元气”究竟是从哪里来的呢? 不仅是人,据说动植物身上都有这股“气”。谷相村所在的高知山野里至今有种山神信仰,供奉山神的神社非常小,神体化身据说是岩石。我参加过几次山神祭,慢慢感受到那是献给八百万神的千年祈祷,寄寓着古人的生命观。他们通过祈祷找到了把生命力之根同自己连接的方法。打猎时,他们向山神祈愿,向野猪祈愿,为了雨水向水神祈愿,向火神祈愿,向树木和岩石祈愿。“魂振”的仪式就是摇醒灵魂的仪式,让灵魂失去的活力再生,让元气重现。泰国有一种拴线唤魂仪式,用拴在手腕上的棉线象征与魂魄的连接。日本神社参拜礼仪里的拍手礼,也被称为魂振,通过击掌之声和空气的振动来唤醒魂魄。如此说来,音乐也好,手工艺也罢,都是把人的魂魄和自然相连。歌曲是让语言承载起魂魄,堪称现代的魂振仪式。如果说生活的中心是饭食,那么心灵的中心就是音乐吧。所以,为了让失去活力的灵魂再生,撼动灵魂的造物和音乐必不可少。我越来越觉得,我生活的每一天,都是我的生命与灵魂在经历的时间。 创造生命经济 生活的幸福感很重要,但没有钱就活不下去,因此工作也很重要。就像农民种了菜要出售,将自己手做的陶器和一针一线缝出来的衣服卖掉也是一种经济活动。如今的时代电子交易盛行、无形之 物在创造利益,在这样的背景下,再看甘地在印度农村提倡的自给自足式的经济,会十分震惊。晚年的甘地和村民们一起为实现自给自足的社会而努力尝试,追求衣食住的自给自足、自产自销、村落的经济自立以及村落自治。在甘地的构想中,印度七十万农村可以通过自给自足实现经济和政治上的独立自主。在经济变成货币游戏跨越国境的当代,我们需要思考如何工作,如何生活,保持什么样的价值观,才能更像生而为人的生活。正因处于这样一个时代,我愿意学习甘地的思想,并将之传递给下一代。我知道,微小规模的自给自足无法改变时代,但祈愿与我有同样想法、同样疑惑的人从小处做起,让自己的价值观和活法在一点一滴中发生改变。创造出适合自己的经济活动,应该是一件很好的事。 手作生活 我们的双手真是无所不能。我用手一针一线缝衣服、做梅干、做味噌、在田间播种。只要手做的东西,抹布也好、米饭也好、腌菜也好都让我心生爱惜,觉得它们可亲可爱。于是家里手做的东西越来越多,我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十分充实。每当缝衣服或用豆子做豆腐时,我都会被自己的手感动,觉得它们好能干啊!做东西让我满心愉快,让我愈发喜欢自己,充满自信。用手做出东西时,我感到自己充满活力。亲手做的东西不仅会有手工的痕迹,还蕴含眼睛看不到的心意。那是我在飞针走线时的发愿,是在做米饭时倾注的心意。播种时盼望天会下雨,做豆腐时盼望做出的豆腐软硬合适,手作里不仅有我的力量,还有其他的能量,好像天地自然之力也参与其中。 反对抗议,或对外界说“不”,都不是我的生活态度,我愿意从自身做起去改变生活。比如认真动手带来的愉悦,这些一点一滴的变化能累积成价值观的大变革。创造生活,就是不依存于大经济环境,自己动手做力所能及的事,哪怕只是小事。比如我自己,自给自足的农业生活让我很少再出村下山去买东西了。自己动手,意味着可以不被消费主义的浪潮席卷。我祈愿这个只重金钱价值的世界能更加重视幸福感,祈愿大家都能体会自己动手才是生活的本来姿态。但愿这一天能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