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莱坞怎样讲故事——《窈窕淑男》

像平常一样，荷马·辛普森这位风靡美国的电视系列剧中的明星人物说得并不全对。有些影片中，主要角色通常是不会改变的，在情节预设中为他们构建的人物性格会一直保持到底。比如印第安纳·琼斯这个角色，在以他为主角的三部寻宝影片中，他一以贯之地以一个有些学术气息又十分勇敢无畏的考古学家形象出现。有一些角色的性格则会有轻微转变，像《大白鲨》中的警长布鲁迪，在战胜鲨鱼的过程中他逐渐克服了自己对水的恐惧心理。不过在好莱坞电影中，反面主角们的性格特点很少快速转变，如果他们有所转变，那么转变后的显著性格特征就将一直延续到影片结束。当然也有例外，通常是这样一类影片，片中好人会暂时性地偏离了他们的理想而走上了邪路，《穆丽尔的婚礼》（1994）就是这样的一个例子。不过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往往认为人物内在的性格特性是暂时被压抑而并非完全失去。另外，主要人物性格特征逐渐发生变化或渐渐成熟，这样的情节多发生在美国电影中。 《窈窕淑男》一片则提供了一个非常精彩的范例，在片中，主人公性格特征不断发生着某些变化。影片中的男主人公迈克·道斯是一个勤奋工作并痴迷于他的演艺事业的人物形象，这一特性是他将一直保持的。然而，他的性格中也有那些坚持己见、难以与人合作以及歧视女性的部分，所有这些特点——尤其是后者——将在叙事发展中逐渐得到改造。我们相信直至影片结束，在他身上发生的变化将是永久性的（正如片尾曲《那会是你》（It might be you）中特意强调的那样——“终我一生”）。迈克的发展变化能够从其奋斗目标的改变来寻踪觅迹。这些改变也把影片划分为清晰的几个大的章节段落。 实际上，所有的编剧理论都强调设置目标导向的主角的重要性。但多数理论都把目标视作一种静态需求，在情节发展的过程中，这一目标并无任何改变。这一目标在影片早期就被提出，之后主人公一直为之努力，一路遭遇重重障碍，为影片叙事生发出种种矛盾冲突和动作。悉德·菲尔德（Syd Field）就说：“首先——找出你的人物所需要的。在整个剧本中你的主人公究竟想要得到什么?是百万美金?是去抢劫大通曼哈顿银行?还是去打破游泳速度的世界纪录?”剧作者一旦找到了这个需求，那么他或她，根据菲尔德的说法，就该集中精力为主人公设置“生平背景”了。 其他剧作理论也表达了同样的观点，认为人物目标应早早确立，然后一直保持不变。琳达·塞格有一个名词叫做“人物脊柱”，就是说人物是被行动目标产生的动机和动作所决定的。根据她的说法，人物目标必须达到以下三点要求：1.重要的事件正处于危急之中；2.主人公的行动目标须得与反面主角的完全相反；3.完成这一目标必定困难重重。这些要求确实是好莱坞电影中使用的，然而塞格却完全不允许人物的行动目标有任何一点改变。同样地，米歇尔·豪格也说：“要让一个令人同情的角色历尽千难万险，翻越重重艰难险阻，最终达成目标，取得胜利。”豪格也提到了一些特例，但这些特例要不就是主人公未能实现目标（他以《飞越疯人院》、《走出非洲》两片为例），要不就是发现行动目标事实上是错误的（以《抚养亚历桑那》、《华尔街》为例）。 对于像探索、事件调查等等之类的简单故事，基本目标或许确实在整部影片中是一直保持不变的，而仅仅是去改变达成目标的手段。然而，我们也不能否认影片从头到尾人物目标都在发生着改变的那些可能性。昆汀·塔伦蒂诺曾这样描述在被认为是他的第一部经典巨制影片《危险关系》（1977）中，主角的目标是怎样逐步发生变化的： 它一直在变：这可不是一部描写主人公杰基怎样在头10分钟之内确立她的目标去搞到100万，接下来就去完成它的影片——不!这有点像一点一点地发展，她开始产生这个想法，因为生活还有环境在变化，她被它们牵扯得一会儿这样一会儿那样。她的想法慢慢地产生了，然后从那一刻起，剧情就笔直向前发展直到她真的完成了这个目标。它相当地小说化，一开始的90分钟几乎都在塑造人物性格。接下来它就充满了行动：最后半个小时全是如何完成目标，怎样把钱搞走等等。 事实上，人物行动目标的转变才是真正的要点所在，至少在一部编排合理的经典影片中应是如此。《窈窕淑男》以及本书中我将要探讨的大多数影片都可作为例证，来诠释人物目标应该如何发生转变。 因为豪格把迈克·道斯的行动目标视为固定不变的，因而他以如下此种导向错误的方式对影片做出如下描述：《窈窕淑男》一片“讲述了一位失业的男演员，男扮女装去应征肥皂剧，在里面扮演医院里的一个女管事，竟成为很受欢迎的电视明星，还赢得了一位一起出演该剧的女演员的爱情”。这些奋斗目标“推进着情?发展”，“奠定了故事的主题”。然而实际上，迈克真正的奋斗目标仅仅是获得一份演出的工作——随便演什么角色都行——好赚到8000块钱，去投拍他的室友杰夫所创作的剧本。在开场将要结束的时候，他的目标确定为假扮成女演员去获得一份特殊工作。至于说他出于爱慕朱莉（而不是色欲）而对其展开追求这一目标，则是在剧情发展阶段的较晚时间才形成的。因而，这两个相互交织的目标仅仅是整个影片故事架构中的组成部分。豪格的描述显然恰恰没有把迈克这个人物的性格转变考虑进去。 正是因为编剧理论家们把人物目标视为固定不变的，他们才常常把影片的中心环节视为长达一个小时的“行动”，认为很难去进行创作、定义或是分析。正如我在这一章和下面的章节中详细谈到的，位于影片开端和高潮之间的这一环节经常遵循着一种运动轨迹而并非简单地往主人公的道路上丢障碍。这种轨迹就是由人物既定目标的更改或者新目标的形成所描绘出的。 在《窈窕淑男》中我们也可一窥经典影片中的完全动因因素。被置于影片荒诞的大前提之前，剧作者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挑战：你怎样才能让一个既不是同性恋，又不是易装癖的男人去假装女人?你又怎样才能让他不顾由此带来的种种后果一直假装下去?对这样的问题做出回答往往就能激发出剧情，尤其是在如今“主题先行”叙事模式越来越普遍的好莱坞电影里。著名幽默作家P.G.沃德豪斯就曾这样描述他是如何产生他的那些点子的： 我发现得到故事的最好办法就是，想出一些非常荒诞不经的事情，然后再把它变得言之成理。我记得很清楚，在写《月圆之夜》时，首先出现在我脑海里的是一幅图片：一个男人在房子外面的廊道上爬行，他看到一个男人站在窗边，就向那个人示意让他进去。可是屋子里面的人只是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就从屋里出来走掉了，留下他待在廊道上。我发现，只要假以时日，我肯定能把最稀奇古怪的情境都合理地解释出来。 在《窈窕淑男》一片中，同样存在这样不寻常的东西而又被解释得合情合理。下面就让我们看看影片是怎么做到的。 开场：“没人肯雇用你” 《窈窕淑男》一片采用了单一主角。迈克出现在每一个场景之中，利用淡入淡出进行镜头切换。基本上，我们的目光紧紧追随着迈克，影片的大部分动作也系在他身上。（既然迈克·道斯将去扮演桃乐丝·迈克斯的角色，那么我将根据迈克当时所处的角色身份来称呼他。）这样，影片叙事只需把场景与场景结合在一起，从不同角度来交代这个惟一主角所处境地的暂时的、非永久性的变化。这一过程是从片头字幕就开始的。 许多美国电影在一开始就竭力介绍一大堆的解说性资料。（当然，也有例外。比如动作片，像《绝岭雄风》和《终结者2》，这类影片通常以激烈火爆的动作场面开始，然后才交代背景故事。）片头字幕部分往往是提供一个机会，可以把开场环节的头一部分东西塞进相对较短的时间中。影片的行动主线或许并未展开，但我们通常能了解到一些有关角色们的性格、身份、外貌诸如此类的情况。下面我将要分析到的其他一些影片在不同程度上也都存在这种情况。 说起来这已经成了好莱坞电影的惯例，与正式的戏剧场景相比片头字幕部分常被拍摄剪接得更随意、松散一些。动作场景可能跳来跳去而不像其他场景里那样尽可能和人物紧密联系在一起。在《窈窕淑男》中，片头字幕部分就对几个不同时空的场景进行剪接，分别展示了主人公迈克在试镜、演艺班和面试时发生的情况。 影片以一些舞台化妆道具的特写开始。尽管我们不知道这是谁正在化妆，不过我们已经开始想到影片故事会和剧场有关。迈克把假胡子粘贴到脸上，为后来他声称自己是个性格演员（而不是男主角）做出铺垫。我们关于剧场背景的推论在镜头剪切到演艺班时得到加强。镜头中心位置的女子珊蒂，在这里并未交代其身份，不过我们很容易辨认出她的扮演者泰利·加尔。珊蒂正在进行口头练习，她显得很蠢又很尴尬，而这将成为她这个角色的性格特点。（在她的第二个大场景——迈克的惊喜生日派对——上，她说自己的祝酒词“说得真是没脑子”，之后又不小心把自己锁在了厕所里。）珊蒂是第一个被介绍的学生，随后的镜头中她也一直醒目地被放置在背景之中。这就让我们记住，她是迈克的一个学生，并为后来介绍他们之间长达六年的柏拉图式友谊打下铺垫。 从这一点开始，场景开始在迈克参加的一系列试镜与他在演艺班上的讲课之间来回切换。整个片头部分由一段不到6分钟长的蒙太奇组成。影片并未交代这些场景在发生时间上的先后次序。显然这里影片是把2到3节演艺班的课（从他们的服装变化上来判断）和几场试镜交切剪接在一起。而且此处很少提及人物关系，而主要去揭示主人公迈克的性格特点，因而并未在此马上就构建出一条明确的动作线。 在迈克参加第一场试镜时，他被要求翻到剧本的第23页。可他并没有看剧本就流利地说出那是第几场第几幕。由此我们可以看到迈克所具有的第一个性格特点：他是敬业的、一丝不苟的，拿到剧本就仔细研读。他严格遵行着在课堂上他传授给学生的那些标准。我们必须按照顺序来理解他，首先，要对这个主人公产生兴趣，愿意去关注他，尽管他有很多缺点；其次，要相信他会变得更好。这场试镜中还包括另一位男演员为迈克所配的几句属于女性角色的台词，他是用刻板单调的语调读出来的，这有趣的一幕为下面珊蒂试演时死板僵硬的表演以及迈克扮演女人时更为投入的成功表演同时埋下了伏笔。 在这次试镜中，迈克被告知对该角色来说他太年轻了。这一说法成了颇具讽刺意味的对白勾连，镜头切换到下面的简单一幕，在里面迈克扮演了一个孩童的角色，又被告知他太老了。随后的第三场试镜中，他又因为太高而被拒绝，尽管他拿出了鞋子里的增高鞋垫也于事无补。这三场试镜展开得非常快速，令人啼笑皆非，并明白了迈克的处境：他努力去试演任何角色，并不惜使出浑身解数去得到一个角色。 然而，从这些试镜中我们并不能完全了解迈克是否有能力演好某个角色。在课堂上，他为学生们讲解演出中的激情。这将我们引向他的第四场试镜：他充满激情地念着台词，但台下只顾交头接耳的听众却充耳不闻。回到教室场景，他对他的学生们说：“如果你不能融入角色，你就别演。”因而在影片后面的情节中，当迈克扮演了桃乐丝的角色，他想象出来的她的那些性格特点开始跟他自己的性格特点混合到一起并最终改变了他。 接下来简要的一场戏并不是一次试镜。在那儿，迈克被要求走到舞台中央，而不顾他所扮演的角色即将死去的事实。这是一场排练，因而看起来迈克真的得到了一个角色。在此我们第一次看到他性格中刚烈的一面，他愤然放弃了这一来之不易的工作机会。（他的话“除非不是我演托尔斯泰”进一步说明他放?的应该是主要角色。）那场戏的导演可能确实很专制，但迈克也是一副绝不妥协的态度。 值得注意的是，这位对迈克指手画脚叫他该如何去演的导演，影片对他的表现方式似乎在暗示我们他是个同性恋。对这样一个戏份不多的角色，影片要很快展现他的特征，因而就运用了类型化的手段。（那个导演看起来相当神经质，还叫迈克“亲爱的”——有些类似于后来朗把迈克当成了女人时对迈克的亲昵称呼。）事实上他是影片中我们看到的惟一一个真正的同性恋，而且他看起来既愚蠢又让人感到不愉快。这正反映出了影片一个重要的主题。影片像这样提及同性恋一方面是为影片制造笑料，另一方面也让观众清楚地看到迈克并不是一个同性恋，尽管他的大部分时间都在扮演一个女人。剧中其他人物可能会错把他当成同性恋或是取笑他有易装癖，可影片的很多场景都告诉观众，迈克绝对不是这样的人。有一点对于剧情发展来说很重要：他开始理解女性的感情因而慢慢变好了。然而，尽管影片对男女性别的处理似乎颇为开明，它对待同性恋的态度却是相当保守。 这里还要注意一点，我们首先是看到迈克对待工作的敬业和认真，其次才看到他倔强、不肯合作的一面。当进入主要剧情后，我们又看到他对待女性是如何自私与无情。影片就是这样让观众先看到迈克的好的一面，然后再看到他不好的一面。要是我们在片头最先看到他怒气冲冲离开舞台的那一幕，后来再用他对于工作的敬业和认真将其打造成一个正面人物，我们也许就不怎么接受了。在古典叙事中，早期埋下的动因对后来的人物性格转型打下铺垫是相当重要的。作为反面例证，《综艺》杂志曾在一篇关于《我的巨人》（1998）——在这部喜剧片中，比利·克里斯托扮演的角色由原来的愤世嫉俗转变为人情味十足——的影评中如是说道：“塞尔策的剧本让克里斯托的角色转变太晚。”而《窈窕淑男》一片在较早的时期让人物发生转变就显得可能，这是其他影片值得借鉴的。 迈克放弃出演托尔斯泰一角的一幕与接下来切换到的上课场景形成了鲜明对比，他对学生们所讲的一番话，他说：“你必须工作……你得找到工作。”他还提到在纽约，演员的失业率是90%到95%。他的话为其后来他不得不假扮女人提供了可信的动机，因为作为一个男演员他绝对无法得到一份工作。 片头字幕之后的第一个镜头向我们展示了迈克确实是有一份工作的——作为餐馆的侍应生。接下来他和他的同事杰夫一起步行回家。在这短短的一幕中为我们交代了相当重要的信息。杰夫写了一个剧本，迈克在帮他修改。这天是迈克的生日，他心情很沮丧，尽管他坚持说年纪对于性格演员并无大碍。后面的这一点为他后来能够出色扮演一位中年妇女做好了铺叙，毕竟看起来他已适应去演各种各样的角色。杰夫则建议迈克他需要改变，这成为影片十分重要的主题：“别只想着当伟大的演员，或是伟大的侍应生迈克·道斯，为何你就不当迈克·道斯?”剧中其他人物也有同样的评论，从而使我们看出，迈克这个人善于表演，可生活中却并不成功。最终他吸取了自己所扮演的桃乐丝这一角色的性格，这使他向着成为迈克·道斯前进。（正如他在最后一幕中所说，“我只需要不穿洋装去学会怎么做”。）“做你自己”这一概念是好莱坞电影的（亦是社会的）一种老套路，要是一个人物被认为没有能力做他（或她）自己，那么观众马上可以预见，这个人物会发生性格上的转变。 片中有三个帮助推进剧情的重要派对，迈克的惊喜生日派对是第一个出现的。它进一步确定了我们已知的情况，并为迈克的人物性格增添了新的特点。一位朋友向他祝酒时说道：“敬迈克·道斯，他——不管情愿与否——让你明白何谓演戏。”另一个人接腔高叫：“还有失业!”这一祝酒词重申，迈克这个人物确实是演技高超，可显然合作起来又并不怎么叫人愉快。在这里失业继续作为影片最基本的主题出现，推动迈克产生假扮女人的意愿。这一场景还告诉我们，迈克和珊蒂急需8000块钱去排演杰夫的剧本，这是他们更为特殊的行动目标。考虑到迈克对演艺事业的痴迷，这一目标显得相当合情合理。 迈克想得到一份演出工作是影片主要情节，在此之下，排演杰夫的剧本形成了一个次情节。这一次情节使影片更加合理顺畅。毕竟，对工作的需求是相当开放的。迈克得到一份工作，他还会一直想要得到更多更好的角色。而排演杰夫的剧本则形成一个封闭的事件，后来在高潮环节我们将看到这出戏剧上演的告示（图2.1）。在杰夫的剧本中担当主演，正是迈克最不需要牺牲原则的一份好工作。 这场派对为迈克增添了新的性格特点。我们看到他不停地去和不同的女客人搭讪。以后，他这种四处调情、对女性玩世不恭的态度将随着他扮演桃乐丝的经历以及他对朗对待朱莉的态度的愤怒而逐渐改变。这儿还有一个相当醒目的场景，当珊蒂让迈克看一位朋友的小婴儿时，迈克理都没理径自走开了，珊蒂还在向那位朋友强调说：“他喜欢孩子，真的。”显然珊蒂是错的。晚些时候影片会以迈克对待朱莉的孩子艾美的态度来展现他的转变。当他和朱莉一起待在她父亲的农场时，他小心地把艾美抱在怀里哄着——这和生日派对上的这一幕形成了鲜明对比。尽管他并不喜欢当一次艾美的保姆，可他还是不怕麻烦地去了，这进一步表明了他对朱莉的真诚爱情。（当他单独和艾美待在一起时，他自称“桃乐丝叔叔”，这也说明了他希望他能和她有更为亲密的关系。）最后，在他暴露身份之前，他送了朱莉一件给艾美的礼物。显然他考虑到了要是他送礼物给朱莉本人，朱莉肯定会拒绝接受，这也反映出了他从中多少学会了怎样对待爱情。 随着生日派对的进行，更多关于迈克的相当滑稽的信息显现出来。我们可能有个印象，觉得他有很多不同年龄、不同阶层的朋友。然而杰夫的话揭开了不同的真相：“我想给你个惊喜。我请了10个人来，他们又都各邀了10个人。今晚你认识了40个不认识的人。我想他们都很喜欢你。大家都在夸你。现在你有了新朋友了。”当一个人过来祝贺迈克生日快乐时，迈克回答道：“谢谢，山姆——你是今晚我认得的五个人之一。”看来迈克不仅总爱跟女人调情，他还没什么朋友。 杰夫的女友仅仅出现在这一场中，尽管她的戏份很少，却很值得注意。她很漂亮，在杰夫不停地吹嘘他的剧作的整个过程中，她一直待在他身旁。派对结束时，迈克要送珊蒂回家，这时他们正相拥着坐在沙发上。这样，影片就为杰夫设置了一个愉快的、稳固的关系，这与迈克形成鲜明对比。尽管杰夫看起来有点蠢，他却用一种相当有趣的评论点明了迈克日后将越发焦头烂额地应对他一团糟的私生活。从这一点上看，杰夫这个人物有点像迈克的经纪人乔治，后面乔治的话也点明了迈克的工作状况越来越错综复杂。 派对结束之后，影片叙事迅速掠过开端环节，为我们提供了有关迈克将转变成桃乐丝的更多信息。迈克送珊蒂回家——这有点像派对之前杰夫和迈克步行回家的场景。那时杰夫发现迈克有点情绪低落，而此时迈克则看出珊蒂有些心烦意乱。到目前为止，影片的开端环节所创造出来的情境都是静态的，都是在交代着剧中人物都有谁以及他们想得到什么。而在这里，迈克说：“你在为明天试镜的事担心，是吧?”这句话交代了第一个推动情节发展的偶发事件。因而我们知道，有一个角色空缺，而迈克知道这个情况。 对于在试镜中将要出演的角色——“一个女人!”珊蒂的反应相当歇斯底里——这为下面进入迈克训练她的场景架设了一个对白勾连。他循循善诱，引导她要演活人物，演得火药味更浓一些：“别像块垫脚布!”这一场堪称是后来迈克劝说朱莉毅然和朗分手的缩影。在迈克为珊蒂做示范读出剧本台词时，我们看到他做得比珊蒂要棒得多，这为下面他有能力得到艾米丽·金伯利这个角色交代了动因。这个场景结束于迈克同意陪同珊蒂前往参加试镜：“我十点过来载你让你去生气。”这既是一个对话链接，又是一个约定。 一个镜头切换将我们带进电视台的外景，试镜就将在此进行。从上一个场景中迈克的最后一句话我们可以推断出这发生在第二天上午。我们看到这部肥皂剧《西南医院》的女制片玛莎女士匆匆走过，看起来她正是桃乐丝在剧中所扮演的有着强硬作风的行政主管那一类型——尽管她是标准的纽约风格，而不是桃乐丝演的那种南方美人。正是这样的性格特点让她十分欣赏桃乐丝在试镜时咄咄逼人的表演。在这一场中，镜头也飞快地扫过大厅，交代了肥皂剧中的几个主要演员。 镜头拉到电梯处，我们看到走出电梯的朗和朱莉亲吻的镜头，这暗示出他们之间的爱恋关系。随后我们得知珊蒂试镜失败，他们甚至都没让她念台词就说她形象不对。这也是片头所一直交代的迈克试镜被拒绝的理由。这同样是后面情节中朗不让桃乐丝念台词的原因——因为她看起来“威胁性不足”。有意思的是，尽管知道肥皂剧的制片们需要一个看起来难对付的女人形象，迈克还是为桃乐丝选择了这样的形象。影片并未对他的选择给予解释，不过他或许是出于化妆和服装的需要，好掩盖他身为男人的事实而显得更女性化一些。 在这场戏中迈克突然得知自己失去了在百老汇出演角色的机会，他飞快地冲去找自己的经纪人乔治。这是影片中迈克第一次不遵守他对珊蒂所做的承诺。珊蒂对他的离去显得非常困惑，喃喃道，“他会回来吗?”这是一个被搁置的问题，因而我们也很想知道他会不会回来，他会的——不过是以令人意想不到的方式。 迈克和乔治的对话总结说明了我们所知道的情况，也提供出不少重要信息，这些都为后面迈克突然摇身一变饰演桃乐丝的行为做出了合理解释。乔治一再说迈克是个好演员，很敬业，可又说他很难跟人配合，他瞧不起迈克那些与众不同的想法和作为，称他为“典型的失败者”。迈克再次提及他需要8000块钱投资杰夫的剧本，在此我们也第一次得知这部剧作写的是有关“爱情运河”事件，这也是被乔治视作种种离奇古怪的作为之一。影片再次重申他的这一目的，迈克说：“任何事都可以算我一个，我不会介意的。我会去接动物广告、广播节目旁白。”然而乔治无情地揭露迈克连这样的小角色也得不到的悲哀事实：“你在圈里名声坏透了，迈克，没人会雇用你。”这场对话是典型的好莱坞拖拉作风，影片不停地反复强调迈克脾气暴躁、没人肯和他共事而他又急需一份工作。到此为止，影片叙事已经为我们交代了很多关于迈克的困难处境以及他和珊蒂想要投拍杰夫的剧本的情况。不过在这场戏结束时，迈克还在重申他的坚定决心：“我会弄到8000块钱，来拍杰夫的戏。”而乔治断然回道，“迈克，你连两毛五分钱都弄不到的。没有人会雇用你。”对此，迈克不置可否：“哦，是吗?” 迈克挑衅的话成为一个不太明确的对话链接，影片变戏法似的把我们带入下一场景，我们看到他走在街上，摇身一变成了一个女人。显然他要用行动去证明乔治的话是错的，他会实现自己的目标。轻快俏皮的音乐承接着“哦，是吗”的诙谐，伴奏着他行进的步伐。这样上下两场戏之间看似松散的联系就变得清晰了。 一开始导演朗不肯让桃乐丝试镜，以她“威胁性不够”来回绝她。当朗搂着桃乐丝的肩头一边叫她“甜心”一边把她向门口推时，桃乐丝立即予以了激烈的反驳，指责他想要通过对剧中人物艾米丽·金伯利的塑造来表达权力让女人男性化或男性化让女人很丑陋之类的观点；同时她也指责制片玛莎女士竟然允许朗这样做。这并不是迈克在通过桃乐丝的嘴大胆发布女性主义宣言，这只不过是他玩的一个看起来卓有成效的花招，好让制片人给他一次试镜机会。不过这一场景确实为其后桃乐丝断然斥责朗称呼她“小宝贝”做了铺叙，那场戏又将剧情导向进展环节，迈克开始对朱莉产生真正的爱情并终而完成了更好的转变。 在为试演艾米丽·金伯利一角做准备时，迈克对女演员朱莉一见钟情。而朱莉的话立刻交代了这个人物的主要特征——对制作电视节目不无嘲讽。她说摄制组不会注意到演员念台词的顺序是否正确，还把他们叫做“行刑队”。对影片叙事来说，朱莉这个人物是渐渐成为中心角色的，那时她的这种愤世嫉俗将显得更加突出。工作的不顺心使她常常借酒浇愁，也最终导致她毅然断绝了和朗的暧昧关系。更进一步来看，这也成了朱莉欣赏桃乐丝的大胆作风，继而和她成了朋友，最后又仿效之的动因之一。 试镜本身实现了人们对角色的预设：迈克表演得很出色，正像我们在看到他指导珊蒂时所想到的那样，这些都是前面设置好的。镜头切换到玛莎女士那儿，她对迈克的表演相当满意，这预示了桃乐丝后来将取得成功。而他和朗之间的冲突则在朗的话——“她让我觉得困扰”中被确立。对此玛莎回应道，“我喜欢”。随后她说：“我们今天会送合约到乔治那儿，迈克小姐。”她的话结束了开场环节。影片后来情节中对这一合约的修订成为一个转折点，将我们带入影片的高潮。 现在我们完全明了了影片故事的大前提。得到一份工作使迈克实现了一部分目标。然而，他玩的这个小把戏将不断把他的生活搞成一团糟，最终还耽误了他在杰夫的戏里出演角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