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9 年11 月19 日,沿着芝加哥大学校园新落成的洛克菲勒小教堂的过道,走过来一队衣着考究而传统的学术界人士。这数百位来自各个领域的学者,从四面八方聚到一起,是为了庆祝一位名叫罗伯特• 梅纳德• 哈钦斯(Robert Maynard Hutchins)的年轻人,就任芝加哥大学的第五任校长。3 个星期前,股市崩盘,标志着经济大萧条正式开始,因此芝加哥大学的哈钦斯时代,刚好是美国(实际上也是全世界)社会经济环境发生剧烈变化的一段时期。在接下来的21 年里,哈钦斯一直掌管着这所大学的行政大权,而世界局势也一直处于动荡之中。直到二战临近,美国还没有从经济萧条中完全恢复过来;最后还是大战引发的战备计划,才帮这个国家彻底解决了棘手的失业问题。20 世纪40 年代初,战时动员造成的物资短缺,取代了阻碍20 世纪30 年代经济发展的生产过剩。接着,战争结束,美国(以及世界)社会进入了和平时期,并开始呈现出一派崭新的相对繁荣的均衡发展气象。也就是在这个时期的1950 年12 月19 日,哈钦斯宣布辞去芝加哥大学校长职务。 经济萧条、战争和军队复员,促使芝加哥大学在校内进行了一系列大幅度的调整;但是在中途公园*所发生的一切,不仅仅是对外部事物作出的反应,因为关于应该如何办大学,哈钦斯发展出了自己的一套思想,并且努力劝导身边的人实践他的理念。那个年代的其他大学校长,都满足于奉迎教职工、学生、大众、董事会、校友以及潜在的捐赠人等不同群体,尽量避免让自己执掌的大学与他们发生摩擦。但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哈钦斯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他的方针政策也遭遇到了越来越大的阻力。通过提出教育的目标和大学的目的等根本性问题,他让芝加哥大学的校园一直处于动荡不安之中。这也让哈钦斯1929 年至1950 年主政的芝加哥大学鹤立鸡群,跟其他高等学府形成了前所未有的鲜明对比。 在芝加哥大学内部,关于教育与哲学问题的辩论达到了白热化的程度。学生、教职工和董事会成员,都卷入了哈钦斯引发的这些争论。芝加哥大学的成员们确信,他们热烈讨论(有时还交由教职工大会表决)的问题具有普遍的重要意义,因此常常显得心胸狭隘而又沾沾自喜。他们中的许多人都相信自己——也唯有自己——是在跟教育和真理追求之类的根本性问题进行近身肉搏。尽管这些事已过去了50 多年,芝加哥大学那些辩论中所使用的措辞,在今天看来都显得有点古雅别致了,但是我仍然觉得哈钦斯,以及对他进行响应的那些教授和学生们,在努力对高等教育的目标进行明确化方面,是完全正确的。就这些问题所开展的严肃辩论,在其他地方既微弱又缺乏活力,而在芝加哥大学,几乎所有的教职工和相当一部分的学生团体——特别是本科生团体——都参与其中。 在这样一个时代,在这样一个地方,度过自己的年轻岁月,真是太美妙了。早在大一和大二时,学生们就开始大胆地探索人类生活与社会的大问题,在课堂内外辩论不休。哈钦斯很快就让芝加哥大学大多数的本科生确信:他们确实是这个世界的希望,因为他们受了如此良好的教育。因此,青春期的叛逆从来没有让这所大学的学生跟他们的校长分离。毕竟,哈钦斯本人也一直顽固地保持着大二学生那种状态——寻求真理,嘲讽妥协,不时还用他那独具特色的带刺的妙语,冲击已确立的权威。诙谐的自贬也是哈钦斯修辞武器库中的一件兵器,可以在一定程度上,迫使那些觉得他的大学计划骇人听闻,或与自己的职业毫无干系的人缴械投降。 我的目标是想通过本书阐明:正是体制与社会学环境,跟学术与个人抱负两相结合,才使得芝加哥大学在20 世纪30 年代与40 年代成了如此特别的一个地方。打那以后,时代变了,但是对这个校园当时情景的回顾,可以让我们大致地描绘出那个远逝的年代。当然,就算是与别人的记忆进行过比对,回忆仍然具有欺骗性。但是,我确信它可以作为书面记录的一种补充——这些档案资料浩如烟海、观点迥异,要据此重构这所大学的精神,是非常困难的事。1933 年至1939 年之间,我自己是芝加哥大学的一名学生,后来在1947 年,又以青年教师的身份回到了这所大学。因此,本书接下来的部分很多来自我个人的经历,作为其补充,还包括了我对雷根斯坦图书馆(RegensteinLibrary)特藏部收藏的芝大档案所作的粗略调阅,以及对哈钦斯年代尚存记忆的一些人,在1990 年冬天与我进行交谈时,对往日时光所作的回顾。 本书初稿曾得益于莫蒂默• 阿德勒(Mortimer Adler)、韦恩• 布思(Wayne Booth)、唐纳德• 莱文(Donald Levine)、爱德华• 利维(Edward Levi)、道格拉斯• 米切尔(Douglas Mitchell)和米尔顿• 辛格(Milton Singer)等人的批评指正。对我根据他们的意见所作的修改,他们中没有一个人完全满意——虽然我改正了一些错误,对一些判断进行了调整,并在他们的指导下对许多句子进行了改写。我非常感激他们提供的帮助,但是这只是关于哈钦斯的大学的一个回忆录,所以我不会为自己坚持了他们不赞同(在某些情况下甚至剧烈反对)的观点而心怀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