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金山爱 1894-1897_百年金山爱 1894-1897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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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金山——爱 1894-1897

自从《排外法案》实施以来,作为监督商人的一种方法,政府开始在全国跟踪调查所有的中国人开办的企业;获准经商的中国移民阶层的身份可以轻而易举地伪造。每一家中国企业必须每年两次报告公司的经营状态以及所包含的合伙人或是“商人”的数量。移民官员反复核对日期和姓名,以防可能发生的欺骗行为,并把档案材料作为讯问那些希望在国内或出国旅行的中国居民的基本资料。1894年,在《排外法案》开始实施的十二年后,邝泗又一次提出开办企业的申请。但他所从事的是制造业,而新的移民法不包含这一范畴。 邝泗采取务实的态度,决定把古董店的店名再改成功萃昌--他父亲药店原先的名字。他希望此举将有助于确定邝氏家族作为商人已有二十多年的历史这一事实。邝泗美国化得足以知道功萃昌听起来像外国名字。他把“功”改成了“邝”,把“萃”改写成了英文的“泗”,仍念萃,把“昌”改成了“安”。管它正规不正规,在邝泗听起来,邝萃安代表着巨大的改变。为了实现眼下的目标,他把店名写成了萃安公司。功萃昌原来的含义--平静地发达--被弃之不用了。 和当时的许多中国人一样,邝泗组织了一个“会”,由最多十名合伙人组成,目的是让他们获得“商人”的身份。萃安公司的第一个合伙人协定指出,商号的成员是“女人内衣和普通日本服装的销售者和制造者,在萨克拉门托市K街609号做生意”。组成商号的八个成员是邝泗、邝忠、邝礼、邝当、珍国、邝庸、邝安和邝光。邝当和他的五儿子邝庸--邝泗九岁的弟弟--虽然他们还在中国,但都有合伙人的身份。邝礼也列在了合伙人的名单上,邝忠虽然当时也在萨克拉门托,但他的名字却不在其中。其他人已经消失在历史中,尽管公司的档案显示邝安当时正在一艘于4月18日进港的轮船上,这天正是协议签署的日子。 每一位成员在公司投入了五百美元作为股权,资金总额为四千美元,但这个数额是虚构的。邝安确实焦急地在船上等待着以商人的身份入境,但他不可能拥有这么大一笔钱。有一点是肯定的:尽管公司被列为合股公司,但邝泗显然是公司的拥有者和这份正式文件的幕后策划者。他的照片是唯一出现在协议上的照片,也是此后所有商务文件上的唯一照片,直至政府决定终止对中国人开办的公司进行跟踪监督。邝泗是唯一的业主,而其他人只不过是文件上的合伙人,这只是一种确立他们商人身份的手段。 在其他的“会”中,合伙人抽签确定由谁来使用这笔钱,但邝泗说服了他的哥哥和公司的其他人,他是老板。他“胸有成竹”;也就是说他是一个对自己的工作和技能有信心的人。邝泗的哥哥们、堂兄弟、父亲和朋友们都看出他是他们当中唯一有信心、有勇气往前走的人。他有远见,知道事情如何发展,他有追求。 1894年5月3日,他的商人身份已经确立,邝泗向加利福尼亚州第四区的国税征收局提出申请,并被授予合法居民证书,号码是130020,居民证只颁发给“不是劳工的人”。不久之后,萃安公司搬到了位于K街723号的奥什那大楼。邝泗拥有四台缝纫机,另有十个人为他工作。生意兴隆。 “莱蒂茜,先把唐娜和乔治亚带出去玩一会儿。他们有点厌倦了,我也要休息一下。一个小时后回来吃饭。” “可我得做作业。”蒂茜o普鲁厄特对她嫂子珍妮说,珍妮已经脱掉腰上带扣子的靴子,躺在了床上。蒂茜耸耸肩,她渴望接受教育。她擅长算术。她森特勒尔波因特学校的老师--或许意识到了她将来有一天要自谋生计--教了她简单的记账方法。问题是蒂茜要干所有的家务,难以完成作业,而且总是迟到。男孩子都拿她开心--“噢!看谁又迟到了!”她讨厌他们拿她开玩笑。 蒂茜按照吩咐把孩子们带到了外面。他们坐在车道两旁的白杨树下凉爽的树荫里。这是6月初,天气已经非常炎热,五岁的唐娜和三岁的乔治亚却毫不在乎地在一起玩耍,很快他们就开始寻找石块,把石块摞在了一起。蒂茜一边抚弄着自己的头发,一边回头朝房子望去,烟草越过了厨房的屋顶。她叹了口气。不必为这些事情烦恼。自从父亲死后,珍妮嫁给了蒂茜的哥哥,情况一直就是这样。 十年前她八岁的时候,全家人去参加县里举行的赛马。在这里,除了劳动就没有什么好做的了,因此全家人一直对这种活动津津乐道。他们所信仰的宗教并不禁止赛马,只要不赌马;于是约翰o普鲁厄特,一名劲头十足的骑手,参加了单马四轮车的比赛。天一直在下雨,一回到家里,她父亲就说感冒了。他染上了肺炎,一周内就去世了。大家都说这和她母亲的情况一样,但蒂茜却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她只知道她爱她父亲。她父亲管她叫蒂茜。在学校大家仍然这样叫她,但在家里从来也没人这么叫。她父亲是唯一真正爱她的人。 蒂茜的年龄还不足以照看一个都是男人的家,于是欧文娶了珍妮o加勒特,她是在蒙大拿出生的。加勒特家族本以为他们能在西部找到好运,但事与愿违。加勒特一家一直很穷,因此珍妮结婚时并没有什么嫁妆,她只带来了持家的本领。蒂茜长大成人以前,这个家一直是珍妮操持的。 一年后,蒂茜的三哥查尔斯也结婚了。梅林达o考克斯一家从田纳西州出来得早,定居时获得的土地也好。他们结婚时,查尔斯得到了山脚下二百八十六英亩上好的土地,他们在这里种下了谷物、苜蓿和水果。夫妻俩有两个孩子,梅布尔现在六岁;还有盖伊,现在三岁。梅林达没有珍妮那么令人讨厌。莱蒂茜相信梅林达是通情达理的,因为在她的成长过程中,她得善待农场的帮手。而珍妮就完全不同了,她一贫如洗,但毒如蛇蝎。 蒂茜的侄女和侄子们出生后,她一直在农场之间穿梭来往。每个婴儿出生时,他们都期待她多干一点。“给孩子换尿布。”“给孩子喂奶。”“把这些尿布洗出来。好好搓搓。”她不在乎干杂活,其实她已经习惯了;问题是他们以什么样的方式请她干。不,他们不是请她,他们命令她。用搅拌器搅黄油!叠被子!洗衣服!喂鸡!补衣服! 和她关系最好的哥哥约翰o威廉姆刚刚娶了埃菲o卡斯特。蒂茜参加了他们的婚礼。她一直非常爱约翰,可现在有人爱他了,他再也不会多看她一眼。她不能为此而责怪他。问题是没有一个人爱她、在乎她。她在这个家里感到孤独。她成一个弃儿。 她和他们完全不同。她记得当铁路修建的时候她的哥哥们和邻居们是多么愤怒。“我讨厌他们让那些中国佬来这里。”欧文在星期天的晚饭后总是这么说,尽管餐桌旁的每个人都知道早在他们当中的任何人来到俄勒冈之前,中国人就已经在罗格河沿岸淘金了。 当一群农民要在夜里一起去掀掉白天铺设的铁轨时,查尔斯会问:“你明天晚上和我们一起去吗?” 在她模糊的记忆中--或许只是她听到她的哥哥们谈论到这些情况--她记得杰卡斯河边的矿工们用石头砸中国人,烧掉了他们的棚屋,霸占了他们的地盘。约翰o米勒开枪射中了一个中国人的后背,受害者清白无辜,因为“那个中国佬活该,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她想起了她所看到的在铁路上和邻近农场干活的中国人。她不怕正视他们的面孔,许多人身上的瘢痕不是生来就有的胎记,就是他们在这里辛勤劳作的标记。她从他们的眼神中看到了这么多年以来她一直感到的那种孤独。 在学校,她的老师让她翻阅《民主时代》,这是一张可以从中间对折的大报纸,报道河谷新闻和世界新闻。蒂茜总是跳过“中心点点评者” 这个栏目,这里会有她关心的新闻吗?她翻到了“外国新闻”和“谢拉斯以西重要新闻”,阅读铁路延伸、一个县与一个县连接、一个州与另一个州连接的新闻。 外面是另一个世界,蒂茜o普鲁厄特渴望成为其中的一部分。她一直在节省自己的零用钱和她偶尔为邻居们干零活挣的钱。她知道这钱并不多,但这点钱能让她到达萨克拉门托。(她曾梦想要去旧金山,但她也从报上看到去那里很贵。)她的一包衣服已经装好。今天夜里等别人都睡了,她就要离开农场和所有那些对她冷酷无情的人,先步行到森特勒尔波因特,再坐明天早上的火车。这是1894年,蒂茜十八岁。 几周之后,门铃响起,有顾客来了。邝泗抬头望去,既不是中国人也不是美国妓女,而是头发在头顶挽成一个发髻的年轻女子。她的头发在潮湿的空气中有点卷曲,一缕卷曲的头发垂在面前,在她的脸上形成一缕缕红木般的条纹。这姑娘短暂地停了一会,然后问道:“你这里有用人的空缺吗?” “你想找工作?”邝泗问。 “是的。”她说着走进店里。 “这儿没有你的工作。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哦,我不知道这地方是干什么的,”她说,“可我跑遍了整个城市,没人想雇我。”她仿佛马上要流泪了。 “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为什么?” “这生意是为妓女开的。”邝泗回答说。 “噢!”她的声音由于失望而平静下来。 “给妓女做内衣的。” 姑娘的脸上焕发出光芒:“这不是名声不好的场所?” “哎呀!你这个傻丫头!这是工厂。我开的。” “我会缝衣服。” “我不需要。我有很多男人帮我干。你现在走吧。这不是你待的地方。” 姑娘盯着他看了一阵子,然后垂下头。她叹了口气,摇摇头,小声表达谢意,随后走了出去。邝泗从店里的柜台上注视着那姑娘--她的头发在阳光的照耀下散发出深褐色的光芒--她停顿了一下,先看看右侧,又看看左面,又一次摇摇头,后来顺着K街的左侧向前走。邝泗耸耸肩,重新开始工作。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邝泗的思绪好几次回到那姑娘身上。在金山,他接触的白人妇女比大部分中国人都多,因此他不该再想那姑娘了。可他想。他想起了她鲜嫩的皮肤、漂亮的双手、纤细的腰肢、微微咬在一起的牙齿。 他想起了她的举止--直截了当,略有一点含蓄的忧郁。有几次他以为他看到她从他店里的平板玻璃橱窗前经过--她浓密的头发总是吸引他的目光。把心思放到生意上,他告诫自己。 一天早上,他在店铺的后面给工人们安排一天的工作。他听到挂在前门的中式门铃响了,他走出去,看到她又一次站在柜台前。 “你好,”她说,“你还记得我吗?我是莱蒂茜o普鲁厄特。” 他点点头。 “我还是想要一份工作。”她说。他看她的时候,她想露出笑容。 “这里没有像你这样的姑娘做的工作。没有姑娘做的工作。” 莱蒂茜正要离开,门铃又一次响了。邝泗的一位最老的顾客玛蒂尔德夫人步入店堂。“我要再买几件那种内衣,”她说,“我不知道我的姑娘们拿它干什么。” “玛蒂尔德夫人,今天见你很高兴 。你想买什么?” “我刚才说过了,”这位光彩夺目的女人回答说,“我需要一些新货。就现在,快点吧。” “一条?两条?”邝泗问道,他尽量发出“r”这个音,可几个词搅在了一起。 “天啊!”玛蒂尔德夫人恼火地说,“听着,邝,我每个月都来这里。而且每个月我都定同样的货。一打丝绸的,一打细平纹布的,还有几件那种背心式衬衣。现在按照我说的办,你快点吧。” 邝泗盯着玛蒂尔德夫人。她说得太快了,他没有听懂她的话。他打开柜子的时候,听到玛蒂尔德夫人对莱蒂茜说:“你跟他是不是和我有一样的麻烦啊?他的话我一句也听不懂。” “他问你要多少件。” “上帝,我已经说过了!”这位年长的女人灰心丧气地说道。她不耐烦地用手敲着扇子。“啊,见鬼,我今天没有时间了。”玛蒂尔德夫人说完就朝大门走,她回过头来大声说:“我改天再来吧,邝。” 玛蒂尔德夫人离开后,那姑娘看着他把货物放到了一旁。 “你可以用一个像我这样的人,你知道吗。”莱蒂茜说。 “没有工作!”邝泗语气强硬地说。 姑娘羞涩地对他笑了笑就离开了。哎呀!店里的事情真多,邝泗想,可是生意不开张。事情可不该是这样的呀。 第二天,邝泗开了店门,安排人们去干活。生意萧条,萧条得让他有时间站在窗前望着外面的大街,他看见那姑娘坐在街对面路边的木凳上。她注视着萃安公司。午饭后他再次经过橱窗,看见她仍然坐在那里。整个下午邝泗都意识到那个姑娘--她把自己叫什么来着?莱蒂茜?--一直在观察他,观察进来的人,观察出去的人。有人定了一大批货离开时,他暗自发笑;而有人空手走出去时,他又责骂自己。但他在想什么呢?他问自己。把心思放到生意上,他一次又一次地教训自己。工人们回家后,他锁上了店门,他下决心不朝街对面莱蒂茜的方向看。 第二天早上他到店里的时候,她在街对面等着。他向自己保证他根本不会理睬她,玛蒂尔德夫人走进商店前他是这样做的。“今天准备好做生意了吗?”她问。 他正要说话,听见门铃响了,他抬起头来,看到那个长着红木色头发的姑娘走进了店铺。 “早上好,玛蒂尔德夫人,”莱蒂茜说,“我们今天能为你做点什么?” “我在想也许两打吧,”那女人说道,先看看邝,又回头看看那姑娘,“除非我能买得便宜些。折扣打得大一点。” 莱蒂茜转向了中国人,目光直射他的眼睛,她考虑了一下,然后走到柜台后面。“现在看看我们有什么……” 邝泗站在旁边,姑娘接管了生意,她拉开抽屉找到了她要找的东西。他注视着她,她展示内衣的时候,脸和脖子都红了。但如果她不下决心,就一事无成。“夫人,我希望你能注意到这精细的手工,”她说,“看看这些花边。怎么样,我们都知道世界上没有多少缝纫工能做出这么好的手工来。” 半小时后,夫人拿着牛皮纸包好的货品离开时,姑娘转过身来,以急切而忧郁的目光盯着他。“正像我以前说过的,我走遍了整个城市,我找不到工作,因为我没有经验。而且我也不打算加入玛蒂尔德夫人的行当,虽然从我来到这里以后,主动提出让我加入的人够多了。可你能看出来,我不是那种人。” “你还想找工作吗?”邝泗问。 “我一直在观察你的商店,”她接着说,“我看到你的顾客流失了。” “我没有流失顾客。他们只是不想买。” “你错了。人们来到你的店里,因为你有一个……”她在考虑措辞,“你有一种无与伦比的产品。大家来这里是因为他们想买。这就是你需要一个像我这样的人的原因。我是一个女人,我可以帮你做这些……”她又一次停顿下来,寻找恰当的字眼。她挺起胸,说道:“我能帮你对付这些特别的女人。我的英语很好,所以我能帮你应付那些说英语的顾客。如果你付给我一份体面的薪水,你是不会后悔的。” 邝泗眼睁睁地看着这个女孩。难道她没有意识到他是中国人吗? “你来这儿工作会有麻烦的。”他说。 他第一次听到她笑出声来。“你不觉得我要是为玛蒂尔德夫人工作会有更大的麻烦吗?” 对此他并不担心。他担心的是如果有人对他雇了一个白种女人而感到生气时他所面临的情况。这姑娘看来并不在乎。 这个年轻女人走上前来,伸出手。“我以前告诉过你,我的名字是莱蒂茜o普鲁厄特。你雇了我会很高兴的。” 在随后的几周和几个月里,邝泗对每天早上出现在前堂,长着褐色头发的精灵仍感到惊讶。她和他多年来在金山遇到的其他白种女人完全不同。她不穿绸缎和带花边的衣服,也不戴羽毛。她的衣着很实用、很简单--或许也在衣服上点缀一点棉布皱褶。她身上没有发出香水或男人身上刺鼻的气味,却散发着肥皂、粉和熏衣草香水令人陶醉的气息。虽然她与那些前来购买内衣的妓女完全不同,但她总是对她们非常和蔼,几乎是一种尊重。 “那不是我想要的工作,”有一次她说,“但我可以理解环境是如何把一个人改变成‘华丽女人 ’的。” 看,事情就是这样。“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有一天她试探性地说道,“我想我们应该说我们是向华丽女人卖华丽内衣的。这样听起来好多了。我们的那些女顾客也会赞同的。” 有一半时间他不知道她在说些什么,但这一点她是正确的。起初姑娘们笑了起来。“华丽女人穿华丽内衣。这就是我们。一定的。”可她们渐渐地喜欢上了这种叫法。就在几个月前,她们会走进来说:“给我拿几件那种没有裤裆的内裤。”现在,她们要那种“华丽内衣”。而且销售情况很好。好得莱蒂茜得记账了。他回想起当她意识到他没有一本真账,只有应付移民检查官的假账时脸上的那种表情,他暗自笑了起来。 “你记账的目的是为了了解你挣了多少钱--什么卖了,什么没卖,你的利润和你的损失。”她解释说。 “我把这些记在这里。”他指着自己的脑门说。 她摇摇头:“不,现在生意做得太大了。” “你要想记,你就记吧。”他回答说。他不知道怎么告诉她他不会写也不会读汉语,更不用说英语了。 几个月之后,她又来到邝泗面前。“我希望我不是在多嘴,可我想你应该让他们做一些普通的内衣。如果把那个特定的部位缝起来,很多妇女都会买的。” 他立刻就让他们开始做。蒂茜的出现让大家都很开心。自从她来了以后,他们的好运也随之而来。每个人每月往家寄的钱更多了。但这绝不仅仅是钱。蒂茜对他们的尊重是他们离开自己故乡的村子之后从来没有感到过的。她尽力与他们交流--利用手势、动作,对他们微笑,有时候还拍拍他们的肩膀。对于很多人来说,这是他们第一次被白人妇女触摸。坐在工作台前和他们一起喝茶她似乎一点也不害怕。后来,她甚至开始和他们一起吃锅里的面条,有时候还站在邝礼的身后看他是怎么样做面条的。 她帮助他们学习英语,教他们如何发音、如何造句。有一个工人叫她番鬼时,她变得一本正经。当她问这个词的意思并被告知是“白色的魔鬼”时,她问道:“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叫我?我不是魔鬼。我和你们一样,是有血有肉的。你们肯定能够使用别的字眼。”男人们进行了热烈的讨论,最后确定使用老番,意思就是“白人”。 邝泗大概比蒂茜大十九岁,但按照传统,结婚最好的、最恰当的年龄差距至少是十岁。他不知道为什么允许自己朝这个方向想。他在中国有妻子,他坚持每个月都给她寄零用钱。更重要的是,中国人和白人结婚是违法的。可他仍在苦思冥想结婚是个好主意的理由。确实,他在中国有妻子,但他和她只见过一面,而且他们从来没有完婚。在他的内心深处--他意识到这是典型的西方思维--他和杨氏根本就没有结婚。除此之外,习俗也让人想到男人应该有一个农村老婆来照顾上了年纪的父母,一个城市老婆来料理家务、陪伴自己。 蒂茜没有必要知道他故乡村子里的第一个妻子。厂里的工人也绝不会向她提起。他们反而会尊重他,因为他在体现自己的重要性的阶梯上又前进了一步;有勇气、有魅力追求白种女人的中国人不多。最后,和蒂茜结婚将把他从一个客居者变成一个居民。如果他娶了她,他是不会甩掉她的。他会敬重她,把她当作自己真正的妻子。他爱她。 邝泗和蒂茜是一对好搭档,这一点在这个国家很重要。多年来他一直在想,如果我能有一个能看出我看到的机会的美国合伙人该多好啊。莱蒂茜不是男人,但她和他有很多相似之处。她胸有成竹。她也能看到生活的前景。 莱蒂茜o普鲁厄特o泗认为事情的发展很有意思。她离开森特勒尔波因特的时候只是一个充满女孩子梦想的姑娘。她曾经以为对她来说成为一个有工作、有男友、最终有丈夫的城市姑娘并不难。她起初兴奋得满脸通红,她对电灯、人群和剧院惊叹不已,但没过多久她就发现没有人想要她。好吧,有人曾经想要她,但她不打算用自己的身体去和那些身上散发着臭气的老头鬼混。 出于绝望,她走进了萃安公司。她怎么能做出如此疯狂的事情呢?是什么迷住了她?绝望,她又一次想到。没有人会相信她是如何做的--她的老师不会,她的哥哥们不会,她的嫂子们也不会。这不合情理,不符合她所学到的所有知识,也不符合自己的常识,莱蒂茜坚持认为。因为她知道如果找不到一份工作就得回俄勒冈,所以她故作勇敢、热心。除此之外,她知道她能帮助邝泗。他需要她,对此,她再清楚不过了。但是,当邝泗雇用她时,她比他更惊讶。 她喜欢老板听她说出自己意见的样子。工人开始做新内衣,而她也能够把内衣卖给像地产商的妻子阿科克夫人这样善良、正当的女人。说服阿科克夫人进入商店使莱蒂茜颇费了一番口舌,可现在她成了常客。假如阿科克夫人不喜欢他们手头现有的款式,莱蒂茜就让工人们为她专门制作。阿科克夫人又告诉她的朋友们,现在K街有好几个商人的夫人都来莱蒂茜这里买东西。 她没有停止内衣的改进。进口商所罗门先生多年来一直试图向邝泗推销其他类型的商品。“试试吧,”她告诉他,“试试看能不能卖得动。开始先进一点便宜货。如果卖不出去,你也没有太大的损失。”所罗门先生下次在萃安公司作每季度一次的停留时,邝泗定了篮子、扇子和一些价格便宜的瓷器。他们就价格和数量问题争吵了一个小时。这些东西卖完后,莱蒂茜劝邝泗从所罗门的公司,同时也从黑尔兄弟公司的斯奈德加那里进更多的货。现在,阿科克先生每周上门一两次填写定单。和阿科克夫人一起来的那些女顾客现在也买其他商品。就连房东卢斯先生也成了顾客,在12月份,他在店里购买了所有的圣诞礼物。 莱蒂茜认为一件事情引向另一件事情是很自然的。辛勤劳动引向成功。孤独引向幸福。友谊引向爱情。1897年1月15日,俄勒冈州森特勒尔波因特的莱蒂茜o普鲁厄特与中国草药师的四儿子邝泗结为夫妻。他们找了一位律师起草合约婚姻的文件。由于加利福尼亚州禁止不同种族的人通婚,他们的结合以两个个人之间的合约形式得到该州的认可。 莱蒂茜看合约的时候,她看到了凸出来很高的花体字,她想一份文件和另一份文件有什么区别呢?邝泗保证他与她的联姻是终生的,她也作出了同样的承诺。她爱他。谁能说出为什么呢?她对爱情的方式一窍不通,她只知道爱情违背一切逻辑。 莱蒂茜把结婚的事写信告诉了哥哥们,她收到了一封简短生硬的回信,信中说他们与她断绝了家庭关系。她怎么能嫁给一个中国人呢?他们写道,这是令人厌恶的,她不再是他们的妹妹了。她知道,从此以后她再也见不到他们,再也收不到他们任何人的来信了。 可是邝泗,这是她对丈夫的称呼,是一个善良、聪明、勤劳的人。噢,她知道他在女人中是多么受欢迎。她一想起他从事的行业就脸红。他知道如何用甜言蜜语和一双闪烁的眼睛讨好女人。但这没关系,因为他把自己也当成一个淑女对待。他说不好她的名字莱蒂茜,因为有“L”的发音。她建议他像她父亲那样叫她蒂茜。关于他的名字,她也有麻烦。邝是他的姓,泗是他的名字,但事实上邝是写在名字的位置而泗则写在姓的位置。她不愿意叫自己的丈夫泗。那是毫无意义的。“把你的名字合法化是一件微妙的事情,”她告诫说,“我们不想引起当局的注意。我们不想让他们伸出手指指着你。他们或许会认为你没有说出实情。因此,我们得一直叫泗。”他同意了,于是她开始称呼他“邝泗”或“萃安”。这是商店的名字,但从某种程度上讲这更像一个人的名字--这一点,只有他们俩知道。除此之外,这对顾客来说也容易多了。不能指望他们记住这么多东西。让他们以为商店是因为他才叫这个名字的。这将把他置于比工人更高一等的位置。 现在他们就只剩下一个问题了:这该死的内衣生意。她嗤之以鼻。华丽女士的华丽内衣!当然不是这样!虽然加上了古玩和体面女人的内装,可邝泗仍然处于开裆内裤的行当。在一个结了婚的女人蒂茜看来,这个行当似乎提供了太多的误入歧途的机会。 “生意枯竭了,”她对邝泗说,“当局将采取严厉的制裁措施,城里的妓院会一家也不剩,在此之前,我们应该离开这里。”她反复强调经济来源。“华丽内衣这个行业再也没有什么发展的余地了。很快我们就挣不到一分钱了。” 他嘲笑她的担心,但她反驳说:“你一直说起的大驱逐总有一天会发生在我们身上。在我们还能计划我们的未来的时候,我们最好现在就走。” “去哪儿?”他拉长了下巴问道。 “只有两条唐人街还没有波及--旧金山和洛杉矶。” “旧金山的中国人更多,”他说,“或许我们更安全一些。” “或许是,也或许不是。没有一个地方对我们来说是完全安全的,邝泗。除此以外,太多的人已经去了旧金山。一切都被瓜分完了。” “罗省。”她丈夫说,仔细考虑着洛杉矶的中文名字。他在做推销员的日子里在那里挣了不少钱。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就把赌注压在洛杉矶。天使之城。我们会喜欢那里的。没有太多中国人。人们也宽容。我们会找到更多的机会。我们或许还能发财呢。” “我是丈夫,我做决定。” “我想让你做决定。只不过洛杉矶是一个更进步的城市,而萨克拉门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方。” 莱蒂茜至少说对了一半。尽管阿科克先生、所罗门先生、斯奈德加先生、戴维斯先生,还有卢斯先生的儿子向中国署所提交的观察报告说萃安公司“在萨克拉门托名声不错”,但内衣业确实在衰退。到了19世纪末,锦衣行早已被人们忘在脑后,而洛杉矶则展现出一幅充满机遇的画面。不管情况发生什么变化,泗家早已离开了萨克拉门托。次年2月,一场大火横扫了奥什那大楼,烧毁了萃安公司在萨克拉门托的分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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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金山》其他试读目录

• 漂泊的年代 1866-1871
• 排外 1872-1893
• 爱 1894-1897 [当前]
• 罗省 1897-1902
• 移民 1902-1913
• 家庭岁月 1914-1918
• 故乡的村庄(一) 1919-19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