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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雪峰 / 译 选段一 现在，假设我们讲一个关于中国的小故事，以便随心所欲地谱写交响曲。好吗？那么就讲伶伦的故事，他来到西部边境，来到嶰谷，断一竹于两节间，吹之，不禁欣喜，定其音为自己的嗓音，像他平常说话那样，不带感情。接着，凤凰来助，凤鸣六音，凰鸣另六音，伶伦乐官又制十一管，与所听之音吻合。然后，他将十二律吕上报黄帝，分为凤鸣的六律和凰鸣的六吕，曰：黄钟、大吕、太簇、夹钟、姑洗、仲吕、蕤宾、林钟、夷则、南吕、无射、应钟。 现在重要的是，我们无比虔诚地希望，笔下至少有一部分人物能派以律吕的角色。比方说，约翰扮演黄钟，斯梅拉迪娜-丽玛扮演仲吕，希拉-库瑟扮演夹钟，满大人扮演姑洗，贝拉夸本人扮演蕤宾或者无射，如此等等。那么，余下的问题就是像孔夫子在玉罄上玩杂耍那样奏乐了。 假如我们笔下的所有人物都是那样——有着律吕的心窍——那么我们就能写成一本音韵纯净的小说了，想想那该有多好，线性的，一段可爱的毕达哥拉斯因果链式歌吟独奏曲，一首悦耳的用一个手指弹奏的目的音系统 （假如我们可以这么说的话，这多多少少就是从自己最喜欢的小说家那儿得到的感觉）。可是，拿尼莫这样的人你能怎么样呢？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浓缩成一律，他根本就不是一个音符，而是最叫人遗憾的众多音符的共鸣。如果有可能去口头再现，比方说，半打伶伦的鸣凤像一只不死的祥鸟那样从同一堆干柴的灰烬中腾起，一边齐声鸣唱，只要它们自己觉得合适，心满意足地喊叫也好，大失所望地吼叫也行，那么这位尼莫的状况就可以略有所知：他是众声交响而非旋律悠扬的乐段。每次他一出现，我们的乐谱就臃肿起来。现在，我们不希望发生这样的事，尤其因为我们相当敏锐地意识到一件事难免接二连三。我们敢指望阿尔芭吗？我们敢指望沙吗？确实，转念一想，我们往往会嗅到我们的小男主角身上有一只交响鼠。他也许勉强能同时 胜任蕤宾和无射的角色，甚至更好，给一个双性的隆起配上一支林簇 。可是，砰！单只是一律！请容许我们对此表示怀疑…… 真实的在场是害人精，因为它不让想象有张有弛。我们用不着像司汤达那样走极端，他说——或者鹦鹉学舌说——最好的音乐（可对于音乐他知道些什么呢？）是几个音段之后就变得听不见的音乐，但我们确实要固执己见地声明（至少为了本段落起见）在你眼前变得看不见的物体，这么说吧，是最明亮的也是最好的。 选段二 夜间的苍穹是音乐的抽象密集，无休无止的交响乐，无边无际的光照，但与最简明的天才星座相比还是更空旷，灯火更稀疏。现在仅用眼睛看，这半球体的平浅衬里，这疯狂的星星点彩画，是用光亮与黑暗绘制的头脑激情运动。紧张而激情的智力在数学失效时钻入隧道，一只太空鼹鼠，自信而盲目地（我们只要想想看！）穿越其苍穹起源处星际间的煤袋星云，它蜿蜒穿过自己创造的群星，群星处在永不均衡的方位网络。诗歌和音乐不可侵犯的标准，即它们运用标点的无原则，在这夜晚漏勺的疯狂穿孔中显现出来。迷狂的头脑，实现创造的头脑，以我们的头脑为例，它浮升至其陈述的杆尖，灵光乍现 的玄妙关联从不容任何计划的深钓的劳作与疲倦中脱颖而出。头脑突然被埋葬，然后在一种愤怒和一种能量的狂想曲中复活，急纷纷、兴冲冲地奔向出口，这就是创作至诚的最终模式和因素，是它的质子，不可言传；但就在那里，冥顽不化的、隐形的耗子，正在艺术表面的不连贯星光下躁动不安。这是头脑的圆周运动，花朵一般越升越高，穿越黑暗到达顶点，成为亚略巴古的狄奥尼修斯 的至爱，除此之外所有的其他模式，所有礼貌的拐弯抹角，都只是官僚文员界 的发条装置。 ［……］ —————— * 贝克特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的原始打印稿存于新罕布什尔州达特茅斯学院的贝克尔纪念藏书室。《梦》1932年写于巴黎的一家宾馆，以头脑较清醒的主角贝拉夸的行踪为线索：从都柏林到维也纳和巴黎，再回到都柏林。该小说是贝克特第一次持续努力创作的结果，容纳了他自己的美学观念。小说中自我卖弄的匿名叙事者一股脑儿摆出了第一组选段，共五篇。其中一个伪中国故事的含义是，在于封闭系统中控制素材这一方面，音乐家的工作比作家的简单，精神的狂想曲欢呼非理性的艺术。叙事者对可能“丢下一本书”的主角贝拉夸牢骚满腹；而后者则转而思索透明的风格。在同维也纳恋人的父亲（爱尔兰人，虽然其外号“满大人”是一个仿中国头衔）的对话中，贝拉夸赞成语无伦次的艺术。尤其重要的是，贝拉夸沉浸在关于艺术的内心独白中，以其“分裂的标点”，成为贝克特法文小说的预演。——原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