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桔芳 / 译 先生: 您是第一个对这个傻瓜感兴趣的人。以下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在他死亡的前夜,在马赛,我与他相识,或者确切来说,是他将这棘手之事强加于我。在一家昏暗的酒馆之中,他缠住了我。那时,我雷打不动每周两次光顾此地,喝个酩酊大醉。“您看起来,”他说,“笨得可以,使得我心中的信任之情油然而生。可以说,”他继续说道(此处皆为原话),“可以说我头一次碰到这样的野物,如果双目诚不我欺,一头完完全全彻彻底底没有智力的野物,沉浸在全然而圣洁的无用之中。”他顿了顿,回过神来,然后用洪亮的嗓门大声说道:“我拥抱你,我的兄弟!”我猛地将他推开。他差点摔跤,脸色发白,痛苦地咳嗽起来,我不由得后悔自己的动作过于大力。但很快他便缓过气来,重新对我说起话来,这一次的声音几不可闻。 “先生,”他道,“我能问您个问题吗?” “请便,先生。”我冷冷回道。 “您可碰巧是图卢兹人?” “是的,先生。”他打了个哆嗦,开始结巴起来:“帮个忙,先生,只是个小忙。拜托了。”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迅速在背面写下一个地址,然后递给我。“看在您所珍惜的一切的分上,”他对我说,“明日中午时分请至此地呈上这张名片,就说您是那个图卢兹人,就说……”我打断他。“先生,”我对他说,“我什么也不会做,我不会来的。我不认识您,您侮辱了我,您……”“会的,”他坚持道,几乎不耐烦了,“会的,您会来的。”然后,他庄重地说道:“您至于那么蠢……”他止住了口。最后,他温柔地说:“别在中午之前。”说完,他便走了。 我按照他说的做了。他在门房处留下了一个大包裹,收件人是“我亲爱的保证会来的图卢兹朋友”。“这先生是谁?”我问那女门房。她不答。“这白痴是谁?他在哪?”我发火了。“他好像死了。”她这样回答我。 好啦,先生,这便是我所知道的全部,并且我向您保证这就够我受的了。那包裹里只有您所感兴趣的那几本笔记簿。我已将它们转交给我们图书馆的馆长,首先是为了尽快摆脱掉它们,另外也是希望它们就此湮没在这死者和将死者之家的破烂堆里,再也无法烦扰任何人。然而,我却遗憾地看到这高贵的愿望没能实现,先生,请接受我的善意和最深切的鄙视。 落款: [……] —————— * 长期以来,人们以为这份无标题、未发表的手稿遗失了,而现在它被永久性地借给了雷丁大学图书馆的贝克特藏书室。打印稿无日期,但很可能是1930年,贝克特在自认为特别“高等”的巴黎高等师范学校担任两年讲师之后。高师人的恶作剧并不罕见,而贝克特正是凭那种精神虚构了让·迪·沙,这一人物与贝克特同年同月同日出生(1906年4月13日),也同样倾心于黑暗、孤独、否定及简练的格言。迪·沙的法文格言“va t’embêter ailleurs”(意为“滚得远远的”)——在一封私人信件中贝克特将其英译为“feck off”——喜剧性地预示了《等待戈多》中世人皆知的无聊感。然而,在文章脆弱的表层之下,贝克特在向一种美学摸索前进。(在无聊的学术态度上,《向心主义》中的让·迪·沙与贝克特1932年创作的《梦中佳人至庸女》中的同名配角不无类似。后面的这位让·迪·沙充满生气,且善于交际,是寓居都柏林的巴黎人。)——原注 “向心主义”(Concentrisme)系根据“一致主义”(Unanimisme)生造而成。一致主义是20世纪初法国一个诗歌团体的主张,发起人是小说家、剧作家、诗人儒勒·罗曼(Jules Romains,1885—1972),提倡“表现一致的和集体的生活”,反对对个体的表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