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奥克兰机场后,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厕所。四下无人,我闪身进入一个隔间,顺手关上门,实施了蓄谋已久的计划。 一分钟后,我失望地望着抽水马桶,传说中顺时针的旋涡没有出现,按下阀门后,所有的水顿时被吸干——这是个真空式马桶!我不甘心,又去了洗手池,同样的问题,水还没来得及累积,就泄得一干二净。 到达南半球都10多个小时了,可竟然找不到任何证据!我简直有些气急败坏,好不容易飞了两天两夜,才到了这个地方,居然没一点儿新鲜感。 这样的念头刚刚起来,我就觉得未免过于矫情了,一个大男人在午夜12点,不找住处,却要找什么新鲜感之类的玩意儿。我哑然失笑,连忙走出机场大厅,上了夜行特快巴士。 车厢里空空荡荡,几盏小黄灯幽幽地亮着光,除我以外,还有两个背负巨大行囊的年轻姑娘,一看也是背包客。真有胆色,我暗自赞叹道。 我戴起眼镜,查看巴士停经的每一站,之前听人推荐奥克兰的国际青年旅社(YHA)不错。 我很快就在一份机场出口拿到的简易地图上找到了其所在地,比照巴士行车路线,决定在终点站下车。 发车前,又上来一个中亚面孔的年轻男子,他的背包少说有我的两个那么大。没想到这么晚了,依然有同伴,也许我们可以结伴前往青年旅社。我放松下来,看着窗外,有路灯,有山坡的轮廓和树的影子,但大部分的风景都淹没在沉沉的夜色中。巴士第一次停车的时候,那个中亚男人就下车了,我望着有些荒凉的街道,心想他难道要搭帐篷过夜? 巴士不断停靠新的站台,乘客纷纷离去,最后整辆车只剩我一个人。这时候我告诉自己,吴非,醒醒吧,你是一个人在战斗了,别老想着有人伴你同行,这个国家和你非亲非故。 车缓缓地靠站,司机大爷告诉我,到终点站了。 我问他:“您知道国际青年旅社怎么走吗?” “早过了,第一站就该下车。” 我竟然把行车线路的上行和下行弄反了!这下傻眼了。 “那这附近还有什么旅馆?” 大爷见多识广,想必一眼即知我这样装束的小伙儿图的就是个便宜。他大笔一挥,在地图上刷刷几笔,圈出几处BBH。 我谢过大爷,独自走上冷清的奥克兰街头,夜风徐徐地吹来,地面上有些碎纸屑和空啤酒瓶在打转,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周末的夜晚,没有预期的狂欢,也没有人,一切都很安静。这是我一个人的城市,可以恣意地喜怒哀乐。 我在地图上挑了最近的一间旅馆,摸着路慢吞吞地找过去。奥克兰乃是新西兰最大城市,皇后街(Queen St)是奥克兰最热闹的马路,但我找不到繁华的痕迹。路不宽,一条条岔路更是可以用窄小来形容,欧美电影里的许多暗巷就是这副模样,蛰伏了暴力、酒精和毒品。我心跳微微加速,10分钟后,背包客栈的招牌映入眼中,门口站着个胖子,灰蓝色的香烟袅袅升起,他冷冷地看着我。 这人是干吗的?打劫的?揽客的?还是路过的?我硬着头皮绕过他,朝楼上走去。 “前台在二楼。”他在后面喊道,声音洪亮。 我回过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慌慌张张上楼去了。前台是个姑娘,我问了价格,要25新西兰元。 “这是最便宜的?” “对。” “我能去别家看看价格吗?”我觉得自己傻透了。 “当然!”她好像很开心的样子,我松了一口气。 下楼又和胖子兄打了照面,他问我怎么不住在这儿,我说去别家看看价格。 “哪儿都一样!”他在我后面说。 两天两夜的飞行,已经让我感到疲惫不堪,我决定再看一家就做决定。走出百米开外,迎头正是肥骆驼客栈(Fat Camel)的黄色招牌。前台告诉我通铺有特价,一晚只要19新西兰元,我大喜。 “那我住一晚。” “就一晚?” “……” 我被问住了。明天要住在哪里呢?一个声音说,应该没那么快能找到工作吧?另一个声音说,别这么妄自菲薄,说不定明天就有工作了。 最后我说:“就一晚。” 电梯发出巨大的声响,把我送到楼上。小心翼翼地打开门,黑暗中隐隐有人翻身,我卸下包,轻轻坐在床沿。头又热又痛,真想就这样躺下去,然后睡个痛快!可理智告诉我,战斗才刚刚开始,没几天钱就会花完,到时候还睡得着吗?这又不是上海,没钱了还能回家混吃混喝。家乡已经在万里之外了。 我顿时感到巨大的失落和压抑。没想到离家的滋味这么难受。我本以为天高地远就能无忧无虑呢。 我回想当时的自己,大概和豢养的雄鹰处境相仿,在笼子里关了太久,不知道自己还有展翅高飞的能力。是啊,井底的青蛙如何能坦然面对天高地阔?好在我拥有了起飞的契机。每一个想飞的少年,都要找一个没退路的练习场。 结果,这一夜我折腾到凌晨一点多才睡下,临睡前,我检查行李,发现三脚架不见了,三脚架的袋子里还装着相机和摄像机的充电线。这是我最重要的行李之一。我又想起了日间的那坨鸟粪。真够倒霉的,南半球就这么欢迎我啊! 我强忍怒气,回到楼下,请前台帮忙联系夜行巴士公司。 “我有个东西落在车上了,是……”我忽然不知道三脚架该怎么说,“是三个脚的,用来拍照的……” “你说三脚架?” “对!对!八成在那辆车上。” 遗憾的是,虽然前台尝试联系巴士公司,但因为时间太晚,已经没有相关人员接听。她表示第二天再继续帮忙联络。 我谢过她,出门右转,回到之前询过价的客栈,胖子兄已经不在了,前台姑娘看到我颇为惊讶,她一定在想:这小子难不成把市区的所有客栈都逛了一遍?也太货比三家了吧…… 我说明来意,她表示并没有看到任何三脚架。我只好悻悻地回到肥骆驼,再次倒在床上。出发前,我答应电视台要用摄影机记录打工度假的生活,可现在充电线和三脚架都丢了,原定的计划全乱了。明天还要办银行开户,办理税号,翻译驾照,买手机号,找工作,找住处…… 这些纷乱芜杂的念头让我无比烦躁,然而我的身体已累至极限,终于陷入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