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阿拉斯加东北部的北极圈野生生物保护区,对我来说是一片弥足珍贵的土地。而且,对大多数的阿拉斯加人来说一定也是这样。自从1978年移居阿拉斯加以来,几乎每年我都会去北极的这片土地,为了去见那些波涛一般涌过广阔原野的北美驯鹿群。正如古老的印第安俗语所讲:“没有谁能知道北美驯鹿与风的行踪。”我曾经多次连北美驯鹿的影子都没见着。不过,大自然偶尔也会回应我的憧憬,让我怀着一颗火热的心去窥视这个世界。曾几次,数十万头的北美驯鹿从我的营地经过。那时的我心里想的就是“终于碰上了”!所有的传说都消失、所有的神秘现象都被破解的今天,我们连新的故事都无法创造出来。没有人的干扰,谁也没见到过,这是遥远的古代开始静静流传下来的壮丽的自然节奏。我们已经迎来了21世纪,可是从时间的洪流里残存下来的壮丽风景也许只有去遥远的北极才能探寻到。像卷起来的一个小帐篷似的,数十万头北美驯鹿就这样出现在我的眼前。我竟一时有种自己乘坐时空隧道,迷失在古代阿拉斯加的错觉。我感到甚至连自己也消失了,一直站在没有人的世界里,那里处处是自然的景色。北极圈的野生生物保护区是我们仍抱有希望的土地。但是同时,美国的能源问题和中东危机的政治状况使人们忽略了对阿拉斯加的关注,于是,北极圈野生生物保护区被卷入了巨大的旋涡中。我觉得,对于开发或是保护自然的选择,作为我们人类所面临的一个重大课题,是大自然对生活在世纪末的我们最后的测试。在临近圣诞节的冬季的一天,我在叙利娅的圆木小屋当她的忠实听众。她讲的是阿拉斯加褪去旧服装,开始摸索着穿上近代这件新衣服的事情。也只有她才成了这个时代旋涡里的中心人物。“我突发奇想,虽说不一定能实现,但是我觉得我们也许能从20世纪60年代中期开设的纽约世界商业协会得到一笔捐赠。”年近80、已成为阿拉斯加古老故事的叙利娅,她说话时的表情仍像个小姑娘那样神采奕奕。 “我们建立阿拉斯加自然保护协会,是1956年的事情了。虽说如此,事务所直到现在也还是这个家后面的圆木小屋哪……尽管只有很少的成员,但是我们有宏伟的目标,就是要使北极圈野生生物保护区成为地图上的标志。那地图将来会成为多么珍贵的 东西,我现在还不清楚……当时,阿拉斯加才刚刚升为州,财政方面也很吃紧,于是州政府计划依靠资源开发获得经济独立。虽然那是发现油田前的事情,但是我们担心不知什么时候州政府就会朝那片土地伸出开发的手。”那时候,纽约世界商业协会发生了让阿拉斯加的爱斯基摩人和印第安人大吃一惊的事情。自古以来人们采摘越橘和狩猎的这片土地被阿拉斯加州政府出售了。并且还说要改造成别墅用地呢。“根据州升级法,规定阿拉斯加的1/3移交给州,州可以在25年内选择具体的土地。也许州政府根本无视阿拉斯加原住民的存在。土地的开发与原住民的土地所有权冲突起来。”炉子上的水开始沸腾了,叙利娅到厨房把红茶放进茶罐里。虽然才下午两点,但是在北极的冬季天已经开始黑了下来。原住民的土地所有权是1867年定下的,是为了把这片土地由俄罗斯转让给美国。原文是“对于现在正在居住、使用中的土地,原住民并没有妨碍它被合理利用。根据取得土地所有权的条件,委托将来的议会给予立法”。因此,关于阿拉斯加究竟是谁的土地这一问题,在政府漠不关心的情况下,很早以前就开始讨论了。 那是阿拉斯加还留有阿拉斯加特色的最后时代。对于爱斯基摩人或是印第安人来说,那个时代的特色就是他们的土地被漠然地当做原野扩张;对来这里追求征服梦想的白人开拓者来说,就是把自己旅行的所到之处都变为自己的土地。那个时候,叙利娅和吉尼才刚刚开始在麦金利山的山脚建造德纳里大本营的山间小屋。怎样做才能真正地发起阿拉斯加的自然保护运动呢?我喝着香茶,嚼着像往常一样坚硬的面包。我十分喜欢叙利娅烤的这种硬邦邦有分量的面包。只要在叙利娅和吉尼的家,我心里都会觉得不可思议,她们的食物是那样的简单。 “最初有少数的伙伴想要通过德纳里的人脉,一点点将它扩大,也就是进行阿拉斯加自然保护协会的活动--夏季在德纳里大本营工作,到了冬天又回到费尔班克斯。当时与现在不同,也许人们还没有自然保护的意识。我们同‘切利沃特计划’斗争,让‘兰伯特水坝计划’被终止。冬天的夜里,我们在圆木小屋中敲着打字机,坚信着某件事情会成功。”“兰伯特水坝计划”就是在育空河的兰伯特溪谷建筑巨型的水坝。育空河的广阔原野下埋藏着丰富的水源,计划在这里为美国提供500万千瓦的电力供应。如果这个计划没有被终止,那么许多的内陆印第安村落将沉入水底。 “1968年,北极圈普鲁德霍湾大油田的发现,给这之前一直悬而未决的阿拉斯加的土地所有权问题以决定性的冲击。石油管道的建设继续在回避着原住民和自然保护者,结果演变成只要不解决土地问题什么都不能继续进行的态势。于是1971年,原住民土地请求权解决法出台。根据这个法令,州政府给予原住民4 000万英亩(约16万平方英里)的土地,让他们放弃阿拉斯加土地上的原住民权利,并且向他们支付10亿美元。”我们千万不能丢失这次机会。这关系到能否真正将阿拉斯加变得强大、能否守住这无可取代的原始自然的最后机会。于是,我们历时9年动摇阿拉斯加全域的运动开始了……“ 叙利娅曾经离开阿拉斯加,出现在全美国的政治舞台上。她被任命为阿拉斯加最古老最权威的自然保护团体--野生协会的第一任女性会长,去了华盛顿。这个时期的叙利娅还同卡特总统针对阿拉斯加未来的问题促膝长谈。叙利娅在费尔班克斯的圆木小屋里努力地敲着打字机,她对自己的梦想充满了信心。我感到叙利娅所探索的轨迹,是被她优秀的行动力、不屈的品格以及她对人生的乐观态度所支撑着。在野生协会担任会长两年后,她退离了活动的第一线,再次回到费尔班克斯的叙利娅开始在当地的报纸《费尔班克斯每日主要新闻》上发表短评。”那个时候,从阿拉斯加的舆论看来,开发派还占有压倒性的势力。就算是看阿拉斯加的报纸,也完全没有关于保护自然方面的报道。 “有一天,我们邀请当地的新闻编辑共进晚餐。询问他们为什么不登载与之相反的意见。至今我都还记得那些编辑莫名其妙的回答。”‘您说的反对意见是指?’阿拉斯加所有的人都向开发的方向动摇了。“尽管如此,我还是决定继续坚持每周一次的短评。那以后,事情变得麻烦了。看了我最开始的报道内容,新闻社吓了一大跳。从第二次开始,为了不让读者找到短评,他们每次都把登载的地方更换到报纸不同的角落。每次拿到报纸我都要到处搜寻自己的短评,真是很麻烦。”不过,1979年2月开始的“叙利娅短评”至今仍在继续。1980年末,国会通过了将阿拉斯加全域都卷入激动时代的一个法案。由卡特总统亲自签署,《阿拉斯加国有土地自然保护法》出台了。此法指定了1.04亿英亩(约42万平方英里)的自然保护地域。国家公园、野生生物保护区由联邦政府管理。其中还包含扩大北极圈野生生物保护区的内容。完全从野生协会会长职务上退下来的叙利娅在那天从费尔班克斯给卡特总统发了电报。“非常感谢您对未来的预见,以及充满勇气的决断……”“我们胜利了。但是,听到那个消息的时候也确实是心情复杂。卡特在总统选举中落选,美国迎来了共和党的里根时代。我知道麻烦的时代又到来了。当然,绝对的胜利是不存在的。时代随时都在改变,人也要一直在时代中持有疑问,因为必须要作出某些选择……”我想起了和朋友布什巴伊罗特·东·罗斯一起度过的那个夏天。我们在北极圈野生生物保护区的广大冻土层着陆,等待着藏在原野深处的北美驯鹿群从这边通过。虽然我为了追寻北美驯鹿,近10年的时间都在这片土地上旅行。但是,那天的印象特别深刻……在这之前的多次旅行中,东一直都是和我一起的。 他不仅是北极圈野生生物保护区飞行里程最长的了不起的飞行员,还是这世上少有的能够和我想到一块儿的人。草原上没有藏身之地,我们就弯着腰一直站着。在人迹罕至的荒野,看到这气势磅礴的北美驯鹿群的就只有我们两个。我一直在想着“遥远的自然”这个概念。因为我一直都忘不了主张开放北极圈野生生物保护区进行油田开发的那位政治家所说的话,也就是究竟谁能去阿拉斯加北极圈的边境,究竟有多少人能够看见北美驯鹿的季节迁徙,以及为什么必须要坚持对那样的土地进行自然保护。他的话听上去无可厚非。没有必要让游客们接近北极圈严峻的自然环境,也没有人看见过气势磅礴的北美驯鹿群。既然是人们不能利用的土地,不论那自然多么的珍贵,为了资源开发也应该使用。 但是,我认为同与我们生活息息相关的身边的自然一样,那些我们很难见到、一生都很难到达的遥远的自然也是十分宝贵的。只有那些残存下来的自然的东西才能丰富我们的心灵,才能激发我们的想象力。北美驯鹿群靠近眼前,周围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声音。咔嚓咔嚓咔嚓……那是北美驯鹿奔跑的时候脚脖子的肌腱发出的声音。无数的声音汇聚成了一个和声,响彻原野。它让人感觉是一种从朋友布什巴伊罗特·东·罗斯。他一直都在北极的原野上飞行。遥远的古代就绵延传承下来,然后又被人静静地雕刻下来的声音。 “哎,你说百年后这儿会变成什么样呢?”突然,东喊了这样一句。在这之前我也多次听到他这样感慨。我心里不禁感慨,在这样的时候东竟然还能用同样的心情看待这片土地的自然。 不知不觉,我们就置身于一望无际的北美驯鹿群里。令人心情舒畅的煦风,把经过的北美驯鹿的足迹吹拂成一朵朵小花。有的时候刚刚出生不久的小北美驯鹿会停下来不可思议地看着我们。然后,它似乎又明白了什么似的立即跟在母亲的后面继续跑起来。不久,鹿群如波涛一般散去,消失在了冻土层的另一端。我们一直站在那里沉默着,就好像目送一个时代的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