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旅者正文_孤独旅者正文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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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独旅者——正文

    正文(一)     在我们都去天堂之前     从这里落到黑暗的土地上     美国的景象     所有搭便车的旅行     所有铁路上的旅行     所有的归程     穿过墨西哥和加拿大边境     回到美国……     让我们就从我的不雅之态开始,衣领耸立,贴着脖子,上面还系着一条手帕以使衣领裹紧,还保暖舒适。1951年圣诞节潮湿的夜晚,浓雾弥漫。当我穿过荒凉、黑暗的货栈,在可爱的圣·彼得罗码头的土地上跋涉时,炼油厂散发出的气味,就像燃烧的橡胶以及太平洋女巫孕育出的神秘味道。就在我左边以外,你可以看到古旧港湾海水挟着油桶朝前涌动,紧紧环抱着泡沫泛起的标杆;而熨平的水面之上,点点微光在翻滚的浪潮上闪烁着悲泣的光亮,轮船和民间渔船的渔火若隐若现,正在离开美国陆地最后的口岸。在那黑暗的海洋的更远处,在野性的黑暗的海上,那看不见的螺旋蜗杆悄然来临,如同飞驰的女巫被击倒在地,偶然落在阴郁的沙发上,但是她的头发飞舞着,她一路去寻找爱侣们深红色的欢悦,然后吃掉它。以“死亡”的名义,周身涂成黑色,配着橙黄色帆杆的命运和死亡之船——漂泊者号,刚刚结束从纽约穿越巴拿马运河的一次航行,现在正如幽灵一般,歪翘着呼啸驶入彼得罗港,除了巨大的发动机的战栗声外,没有一丝声响。船上有我的老朋友,且叫他丹尼·布鲁,他让我在陆地上乘公共汽车旅行了三千英里,许诺会让我上船,航行周游世界的剩余旅程。既然我状态不错,又再度成了流浪汉,找不到别的事干,只有带着我虚幻的心,郁郁寡欢地漫游在真实的美国大地上。我热切地准备着到这艘可笑的旧船上当一名鼻子失灵的厨房仆役或洗碗工,以便在香港的男装店里给自己再买上一件有品位的衬衫,或者在新加坡的旧酒吧里挥挥马球棒,又或者在澳大利亚玩骑马游戏。只要它能叫人兴奋又能周游世界,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没什么两样。     几周以来我一直在路上。这次流浪始自西部的纽约,在旧金山的一个朋友家里逗留时,趁着圣诞节抢购狂潮,做礼品搬运工赚了五十美元。通过老办法贿赂买通了铁路方面(感谢我在铁路上的关系),现在列车从旧金山已经开出了五百英里,我作为一位神秘而尊贵的客人,坐在运送上流社会行李的 “拉链车”车厢里,想象着我将登上圣·彼得罗码头的漂泊者号,成为一名了不起的水手。我天真地想着,如果不是这次航行,无论如何我都愿意成为一名列车员,再学着当一名司闸员,驾驶那辆轰隆轰隆响的老“拉链车”,还可以拿着薪水。可惜那时我病了,突然患上一种令人窒息的加利福尼亚X型病毒流感。列车掠过丹吉尔港、海鸥和惊涛如雷的海岸,掠过圣路易斯奥比斯波和圣芭芭拉的分轨,在月色朦胧的铁轨上行驶。我呆在最后一节车厢,透过脏兮兮的车窗,几乎什么也看不清。我试图竭尽全力来欣赏这美丽的飞驰,但只能平躺在最后这节乘务员车厢的坐椅上,把脸埋在蜷缩的夹克里。因此,从圣何塞到洛杉矶途中,每一位列车员都不得不把我弄醒,询问我的乘车资格。我是一位司闸员的兄弟,本人也曾是一位德克萨斯的司闸员,每当我抬头四望时便会想,“好,杰克,你现在真的是在一列火车里飞驰,驶过你最狂野的梦想中出现过的光怪陆离的铁轨,你曾狂热地渴望驾驶火车,好像一个孩子的梦,为什么你不能抬头看看外面,欣赏一下羽毛般轻柔的加利福尼亚海岸?老兄,当最后一片海浪的细沫拍打着岸边的陆地,海水从东方国家和海湾迂回流向这里,又将由此流向卡特拉斯、弗拉普拉斯、弗蒂维奥斯和格拉特拉斯。”可我抬起头,什么也看不到,只有我那颗充血的心,模糊不清地洒在虚幻海面上的虚幻月光,以及路基上一闪而过的小鹅卵石和星光下飞速驰掠的铁轨。清晨抵达洛杉矶后,我扛着满满的大包裹,从洛杉矶火车站步履蹒跚地穿过洛杉矶市区的主路。我在一间旅馆的房间里休养了二十四小时,喝着波旁威士忌加柠檬汁,仰面躺着领会无边无际的美国图景——那只是开始——漫想着“在你发出‘嘘’声之前,我就已经在圣·彼得罗码头登上轮船,开向日本”。当我感觉好一点时,我望望窗外,穿行在洛杉矶圣诞烈日炎炎的街道上,最后走到贫民区街道的桌球厅和擦皮鞋的热闹场所。我四处闲逛,等待着漂泊者号缓缓驶入圣·彼得罗码头的那一刻。届时,我将带着丹尼事先给我的枪,在踏板上与他见面。     圣· 彼得罗码头的聚会还有别的原因——他把那支准备给我的枪事先藏在一本书里,那本书被他仔细地切开、挖空,做成了一个简洁而密封的包裹,外面还包着一层牛皮纸,再用绳子捆起来。他把这个藏着枪的包裹寄给了好莱坞一个叫海伦的女孩,并把地址交给我。“现在,凯鲁亚克,你到了好莱坞,立刻到海伦家去拿这个包裹,记住,等你回到旅店里,再打开它。留神,它可上着子弹呢!小心别把你的手指崩掉了。然后你把枪装进口袋,听见我说没有?凯鲁亚克,它已经进入你疯狂的想象了吗——现在你要帮我跑个小差事,为你的丹尼·布鲁,你要记得我们曾在一起上学,我们一起想办法骗钱来度日,我们甚至一起扮作巡警,我们甚至要娶同一个女人,”(咳嗽)“我的意思是,我们都想要同一个女人,凯鲁亚克,现在就看你的了,现在正是你帮助我抵挡马太·彼得的邪恶的时候了,你得给我带来那把枪,” 他一边戳我,一边强调每个词,“带在身上,不要被抓住,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那艘船。”一个如此荒谬的计划,如此典型的癫狂,我当然没有带枪去,甚至没有去找海伦,而只是穿着破旧的夹克匆忙赶到,还差点晚了。此时,我能够看见她的桅杆正在靠近码头,夜里,到处都有聚光灯照明,沿着那条黯淡的长长的炼油厂和储油罐广场,踩着我破旧而拖沓的鞋子开始了一次真正的旅行——从纽约出发去追随这艘破船。但是在最初的二十四小时它几乎让我感到乏味,我还从未登上过任何一艘我不知道要做什么的船——以后的就不知道了,但我注定要待在美国,总是如此,铁路或水手,总是美国(开往东方的船只密集于密西西比,下面我会说到这事的)。——没有枪,在夜里,蜷缩着对抗圣·彼得罗码头和长滩上糟糕的冬季湿气,从一个外面有小草地和美国国旗的角落穿过,那里有一家生产品牌为“穿靴子的猫”制靴厂,有一个巨大的金枪鱼广告,在同一栋大楼里,他们为人类和猫制作鱼类食品——穿过玛森码头,勒莱恩号游船不在里面——我的目光搜索着马太·彼得,那个将枪作为首选的恶棍。     历史疯狂回转,回溯到这部无比庞大的地球电影中的早期事件,其中只有一小部分是由我提供的,尽管对我来说已足够漫长。无论这个世界是多么疯狂,直到最后你终将意识到:“喔,无论如何这只不过是在重复。”——但丹尼已经故意毁坏了马太·彼得的车。他们似乎曾经一起生活在姑娘成群的好莱坞。他们都是水手。从一些快照中你可以看到,他们穿着泳衣坐在阳光明媚的泳池边,跟金发碧眼的美人在一起,做着夸张的拥抱姿态。丹尼很高,微胖,黝黑,在伪善的微笑下露出洁白的牙齿;马太·彼得是一个非常英俊的金发男人,带着一副自信的狰狞神情或者(病态的)邪恶的沉默神情。这位英雄是属于这个群体、这个时代的——因此,你总能听见人们在背地里谈论这类秘密故事,在宇宙的十方世界内,从整个如来世界的这边到另一边,在每一间酒吧和非酒吧区里,每一个喝醉的和未喝醉的人都在向你喋喋不休。它就像所有曾活过的蚊子的灵魂,其密度足以反复填满太平洋,跟你能从沙床上每次移动一丁点沙粒的次数一样多。这个耸人听闻的故事,是我从丹尼——这个最能谩骂的老牢骚鬼——的口中反复听到的:“跟你说,当时我们没有一点收入,既找不到海岸边的临时工也找不到船上的活计,只能在好莱坞的垃圾罐和垃圾桶之间四处搜寻。在深夜,偷偷摸摸地绕到那些非常别致的公寓后面搜捡瓶子,哪怕只能换到五美分,我把它们放进我的小包里,以备贴补,而马太,却在大手大脚地举办大型宴会,正在花掉他能从我的脏手里挖到的每一分钱,并且一次也没有,一 ——次——也——没——有,我从没听到过一句感激的话——你可以想一想当他最后带走了我最好的姑娘并且和她一起离开了一个晚上,我是什么感觉——我潜入他的车库,没开马达,非常安静地把车倒了出去,并把它推上了街道。然后,老兄,我喝着罐装啤酒,开着车直奔旧金山——我跟你说——”于是他接着讲他的故事,用他自己的独特方式,他是怎样在加利福尼亚的库堪毛格毁坏车子,把车迎头撞到树上,他怎样差点没命,怎样逃过警察、律师,还有报纸的麻烦,他最终怎样去了旧金山,到了另一艘船上。而得知他在这艘漂泊者号上的马太·彼得,又会怎样与这潮湿寒冷的夜晚一样,赶到圣·彼得罗码头前沿,带着一支枪,一把刀,一群党徒、朋友,以及所有等候他的一切——丹尼必须战战兢兢谨慎万分地下船,随时准备着卧倒在地;我将在踏板下守候,然后非常快速地递给他那把枪——所有这一切都将发生在这个潮湿多雾的夜晚——     “很好,讲个故事吧。”     “温柔点,现在。”     “是你自己挑起这一切的。”     “温柔点,温柔点”,丹尼以他自己特有的方式说“温柔”,非常响亮,嘴蠕动着好像一个电台广播员那样读出每一个音,后面的“LY①”则正是英语发音的方式,这是我们都在某些狂妄的预备学校里学过的技巧,在那里每个人都高声说出轻音,譬如smotche smahz……shmuz,SHmazaa zzz②,老早以前男生们莫名其妙的愚蠢把戏,已经绝迹了——而现在丹尼在这荒谬的圣·彼得罗之夜依然俏皮地对着大雾说出来,就好像没有任何不一样的变化 ——“温柔点。”丹尼说,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抓得牢牢的,严肃地看着我,他大概有六英尺三寸高,向下望着五英尺九寸的我,他的眼睛是深色的,闪烁着,你能从中看出他的疯狂,你能看出他的人生原则——那是某种没有人曾经有过也没有人将会有的东西,不过他正是这样严肃地四处宣传他所信仰和主张的理论,比如关于我的,“凯鲁亚克是个受害者,他是他自己想象出来的受害者”——或者他最喜欢的关于我的笑话,它是如此可笑以至于成了他或者任何人曾讲过的最悲哀的故事, “某个晚上凯鲁亚克不愿接受一根炸鸡腿,我问他为什么,他说‘我正在想着可怜的挨着饿的欧洲人民’……哇哈哈哈哈……”他爆发出他那怪诞的笑声,那种直入天空的尖叫好像是特别为他设计的,当我想起他时我总是会想到这笑声。一个漆黑的夜晚,遍布世界的夜晚,这个黑夜他穿着海关警卫曾让他脱掉的四套走私来的日本和服,站在夏威夷的码头上。在夜里,大块头的丹尼·布鲁穿着日本和服站在站台上,显得沮丧并且非常非常不快乐——“我要给你讲一个故事,这个故事长得即使我们环游地球一次我也讲不完,凯鲁亚克,你,但是你从来没有听过,以后也不可能听到——凯鲁亚克,关于‘穿靴子的猫’的制靴厂,你要告诉那可怜的正在欧洲挨饿的人们些什么呢?到底有什么呢,哈哈……哇……他们做同样的食物给猫和人吃,呦呦嗬嗬嗬嗬!”——当他像那样笑时,我意识到他正在度过好时光,他独自乐在其中,因为我从未看见它消失,这艘船和他航行过的所有船上的家伙都看不出有什么如此好笑,是什么带来这一切,还有,他老套的笑话,我将转述——“我毁掉了马太·彼得的车,你知道——现在让我说当然我不是故意的,马太·彼得要这么想,许多邪恶的大脑喜欢这么相信,保罗·莱曼喜欢这么想,他还相信我偷了他老婆,这点我向你保证,凯鲁亚克,我根本没有,是另一个哥们儿哈瑞·麦金利偷了保罗·莱曼的老婆——我把马太的车开到旧金山,我本来准备把它留在街上然后坐船出国,我本来是让他把车找回去的,但不幸的是,凯鲁亚克,人生的结果并不能总按我们中意和选择的路走下去,但是那个镇子的名字我还从来没有也将永远不能——那儿,上面,嗯,凯鲁亚克,你没在听,”他握住我的胳膊,“现在温柔点,你在听我对你说的话吗?”     “我当然在听。”     “那你为什么看着上面,嗯,上面有什么,上面有鸟群,你听见了上面飞鸟的声音,嗯嗯嗯,”他拖曳着一种孤独的笑声,转过脸去,就是在这一刻,我看见了真实的丹尼,其实那并不可笑,因为它本身并不是一个笑话——他正对我说着话,然后他故意拿我不愿倾听来开玩笑,而这并不好玩儿,因为我在倾听,事实上我和平常一样在认真地听他所有的牢骚和歌唱,但是他转过脸去并以一种孤独不幸的目光看待他自己,就好像过去,你看见一些大婴儿的双下巴或有酒窝的下巴自然而然地折叠着,带着悲伤悔恨,带着心碎、法国式的放弃、谦卑、甚至温顺,他可谓包罗万象,从绝对恶意的阴谋、诡计多端的计划和实用的笑话,到大天使完美祝福的夜晚,哀鸣的婴儿,我看见了他,我知道——“库堪毛格,莱塔毛格,也许还是库堪毛格,我将永不记得那座镇子的名字,但是我开车迎头撞在了一棵树上,杰克,就是那样,我被每一个霸道的警察、律师、法官、医生、印第安首领、保险销售经理等形形色色的人狠狠教训了一番——我告诉你,我脱身了,我活着离开算是幸运,我不得不发电报找各种借口跟家里要钱,你知道的,我母亲在佛蒙特拿着我所有的储蓄,当我真的摔了跟头,我就发电报回家,那是我的钱。”     “是的,丹尼。”但是所有这些麻烦之外还有马太·彼得的哥们儿保罗·莱曼,他老婆和哈瑞·麦金利跑了,或者怎么样了,我从来也没搞清楚。他们带走了很多钱,搭上一艘开往东方的客船,现在在新加坡的某栋别墅里和一个酗酒的少校住在一起,穿着白鸭裤和网球鞋,过着大好日子,可是那个莱曼丈夫,也是一个水手,事实上是马太·彼得的船员伙计(不过丹尼这时不知道,他们俩就在勒莱恩号船上)(别说出去),准确地说,他被人说服认为丹尼在背后也跟那事有关,于是他和马太·彼得都发誓要杀掉丹尼或捉到丹尼。根据丹尼所说,他们会在漂泊者到岸的那个夜晚出现在码头,带着武器和朋友;而我应该去那儿候着,当丹尼敏捷地离开踏板、盛装打扮准备去见他的好莱坞明星和女友们,以及他写信告诉过我的全部大事,我应该迅速出现,把枪递给他,装上子弹扣上扳机,而丹尼,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看清楚有没有跟踪者跳出,随时准备着扑倒在地,从我手中接过枪,然后我们一起潜入港口的黑暗,冲向城里——准备应付下一步可能出现的事件或进展——       于是现在漂泊者号驶进来了,它沿着混凝土码头停靠妥当,我站着,平静地对正拽绳子的甲板水手中的后面一个说:“船匠在哪里?”     “谁,布鲁?这——我一会儿就会看见他。”我还在提出一些别的要求时,丹尼出来了,船正被绞车拉着,固定在岸边。水兵们拉出了防鼠板,船长吹起他的小口哨,船只那令人难以理解地缓慢的、沉重的、慢动作般的缓缓入港终于完成,你听见搅拌器搅动止水的声音,排水口正在排水——伟大的幽灵般的旅行结束了,轮船驶进了码头——相似的面孔出现在甲板上——丹尼穿着粗棉布工作服来到这儿,在这个多雾的夜晚,他不敢相信似的看着他的朋友——和事先计划的一样,我的手揣在衣服口袋里,出现在码头上,几乎触手可及。     “是你吗?凯鲁亚克,我真没想过你会在这儿。”     “你告诉我来的,不是吗——”     “等等,再等半个小时来收尾、打扫、换衣服,我会收拾好跟你走——旁边还有别人吗?”     “我不知道。”我四处看了看。我已经四处观望了半个小时,在停放汽车处、黑暗的角落、棚屋的洞里、门洞、壁灶、埃及式的地窖、港口的鼠洞、张着大嘴的门洞、啤酒罐底圈、桅杆中部的木桁和捕鱼的鹰——呸,哪儿也没有,英雄无处可藏。     两个你曾见过的(呃呃呃)最悲伤的家伙离开了码头,在黑暗中,经过海关警卫,他们习惯地对丹尼看了看,总之不可能在他的口袋里发现枪(即使有的话),他已经耐心地把它装在那本挖空的书里寄走了,现在我们一起四处窥视,他低语道:“怎么样,你拿到它了吗?”     “对,对,就在我口袋里。”     “拿好了,到外面街上再给我。”     “别担心。”     “我猜他们不在这儿,但是谁知道呢。”     “我看过所有的地方了。”     “我们从这儿走出去开始上路——今晚、明天还有整个周末我们要做的事,我已经全都计划好了,凯鲁亚克;我已经对所有的厨师都说过了,我们已经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大厅里有一封信由你交给吉姆·杰克逊,你就睡在船上见习学员们的高级舱房里,想想吧,凯鲁亚克!整个舱房归你自己,还有史密斯先生已经答应和我们一起庆祝,嗯,哈哈哈。”——史密斯先生是个大腹便便、肥胖而苍白的男巫,是发动机房底舱的清洁工或油工,或一般的补水员,他是你前所未见的最有趣的老家伙,丹尼又开始在笑了,感觉很好,暂时忘记了假想中的敌人——在码头外的街上,我们显然已经处在明处。丹尼穿着件昂贵的香港蓝色哔叽套装,在他肩膀的垫肩上有军衔,并有一个华丽的下摆,一套漂亮的套装。他穿着这套衣服,而我衣衫褴褛地陪衬在旁边。他跺着脚往前走,像一个法国农夫踩着他最大的靴子走在一排排田埂上;像一个波士顿不良少年在星期六晚上拖沓着脚步沿着中心公园①,去看桌球厅里的家伙们;但丹尼以他自己的方式天真无邪地微笑着,这微笑因今夜的雾气而越发强烈,脸色快乐而红润,虽然他还年轻,但是经过穿越运河旅程中的日晒风吹,他看起来像狄更斯笔下的人物,乘着他的旅行马车行进在尘土飞扬的路上,只不过呈现在我们面前的是一副如此黯淡的景象。和丹尼一起总是在走路,不停地走路,因为他喜欢步行,不愿花哪怕一美元坐计程车。但是也有那样的日子,他和我的第一个妻子一起外出,经常在她没来得及反应之前,就很自然地从背后把她推过地铁的十字转门,这是一个富有魅力的小把戏——省下一枚五分镍币——每次老丹尼玩这种游戏是无与伦比的。沿着那些令人厌倦的炼油厂和简易的水桶停放口快步走大约二十分钟之后,我们来到了“太平洋红车厢”列车停放的地方。在难以忍受的沉重天空下,我想象着星星,但你只能看见南加州圣诞节的浑浊和模糊——“凯鲁亚克,我们现在在‘太平洋红车厢’轨道上,对于‘那件事’,你有没有什么胆小怕事的想法,说说你认为可以说的吧,凯鲁亚克,你总是让我大吃一惊,你是我所认识的最有趣的人……”     “不,丹尼,你是我所认识的最有趣的人——”    “别打岔,别胡说八道,别——”这就是他回答问题以及他一贯说话的方式。现在他正领我穿过红车厢铁轨,前往长长的佩德罗市市区一家旅馆,在那里有人会带着金发美人约见我们,所以他在途中买了两小箱便携啤酒。我们到了旅馆,那里有盆栽棕榈树,酒吧门前的盆景,停放的汽车,以及加州凄凉而死寂的烟雾,这一切都死寂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穿花衣的墨西哥少年流氓坐在由旧车改装的高速汽车上,丹尼说:“你看那辆车里那群穿蓝色牛仔服的墨西哥人,他们上个圣诞节在这里捉住了我们的一个水手——就在一年前的今天;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想他自己的事,但他们从那辆车跳出来后就开始痛打他——他们拿走了他的钱——没有钱,就什么也不是了,他们是墨西哥流氓,他们就是喜欢揍人取乐。”     “我在墨西哥时,那儿的墨西哥人看起来不像你说的那样。”     “但在美国的墨西哥人就是另一回事了,凯鲁亚克,如果你像我一样已经周游过世界,你就能像我一样看出一些生活中的残酷事实,显而易见地摆在你和那些可怜的挨饿的欧洲人民身边,但你是永远永远不能理——解的……”他又抓住我的胳膊,一边走,一边摇摆着,像我们在预备学校时那样,当时我们经常走上阳光明媚的清晨里的山丘,到曼哈顿岛246街的贺瑞斯曼恩学校,它矗立在峭壁上俯瞰凡·考兰特公园;一条小路穿过英式半木结构的小屋和公寓房舍盘旋而上,直抵最高处的校园;整个队列绕到山顶盖满常青藤的学校,但没有人能像丹尼走得那样快,因为他从不停下来喘口气。山峰很陡,大部分人都不得不弯着腰前进,一路上一边走,一边抱怨、呻吟,只有丹尼带着他灿烂的笑容大摇大摆地走着。还在那时,他就常耗在洗手间后,把匕首卖给有钱的四年级小孩。他今晚会有更多诡计。——“凯鲁亚克,如果我们今晚能准时到达那里,我会把你介绍给两个好莱坞的库堪毛格人,明天一定能……两个库堪毛格人住同一个房间,在一套公寓房里,整套房子就建在一个游泳池边上,你听懂我说的话了吗,凯鲁亚克?……一个游泳池,你可以在里面游泳——”     “我知道,我知道,我在那张照片上看见过,那张照片有你、马太·彼得和所有的金发美人,真棒……我们到底怎么对付他们?”     “等等,待会儿我会把剩下的故事都给你讲清楚,先把枪给我。”     “我并没有拿到枪,你这个傻瓜,我那么说只是为了让你下船……如果有什么事情发生的话我会帮你的。”     “你没有拿到枪?”他这才意识到他已经向所有船员吹嘘过,“我跟你说,我的马仔会带着枪出现在码头。”而他早就已经做好准备,在船离开纽约时就贴了一张用红色墨水印制的巨大而荒谬的典型的丹尼式海报,“注意,在西海岸上有两个叫马太·彼得和保罗·莱曼的家伙,他们正在伺机而动,迫不及待地想打击漂泊者号上的轮机员——丹尼·E.布鲁。当船停靠在圣·彼得罗码头时,凡愿意助布鲁一臂之力、帮他修理那两个邪恶骗子的伙计,今晚,将会得到致谢以及免费庆祝酒会。”——然后据说他还在船上的餐厅里大声地夸耀他的“马仔”。     “我知道你会告诉每个人我拿到了枪,所以我说我拿到了。难道这不是让你下船的时候感觉更好些吗?”     “它在哪里?”     “我根本就没去。”     “那么它还在那里。我们今夜必须去把它取回来。”他已魂不守舍——这很好。     关于在旅馆将要发生的事,丹尼早有计划,那是加利福尼亚墨泡塔方位伊卡瑞都路旅馆,我前面说过,里面簇拥着美洲蒲葵盆栽、船员以及长滩的飞行赛车冠军的后代。在这里,面对现实、即时行乐的加州文化随处可见:在昏暗的室内,你可以看见印在衬衫和手表上的夏威夷,深褐色皮肤、年轻健壮的男人拿着细长的啤酒杯对嘴狂饮,斜着身子故作文雅地跟戴着奇异项链的姑娘们说话,白色的小象牙饰品戴在他们深褐色的耳朵上,你能看见他们的眼睛里有一整片平坦的蓝色,还隐藏着一股野蛮的残酷。啤酒和烟的气味,豪华鸡尾酒会里剧烈的冷气的味道,所有美国式的一切,曾令我在青春年代为之疯狂,曾令我离开家门,满怀期望地准备在美国的浪漫爵士之夜成为一名大英雄——这一切同样让丹尼丧失理智,成为一个悲伤愤怒的法国男孩。听信了别人的话,他搭上那条船,到美国的私立学校上学,那时他的骨子里和黑眼睛里都郁积着愤怒,他想要毁灭这世界——但是也在高中导师那里受了点圣人和智者的教育。更多却从弗兰考特·托恩的电影里以及其他只有上帝才知道的地方学来的,他准备在酒吧休息厅发泄他的憎恨和杀戮——我们沿着乏味的林荫大道去往这种地方,梦境般的街道,街灯非常明亮,两边人行道上棕榈成荫、硕果累累,色彩悦人但并不鲜艳夺目,弯拱着耸向加州那种特有的无法言喻的无风的夜空——就像通常会搞错的那样,里面根本没有人要见丹尼,他完全被每一个人忽视了(这对他来说挺好,只是他不知道)。于是我们要了两杯啤酒,看起来像在等着谁。丹尼向我概述了更多事实和他个人的谬论,没有朋友来,也没有敌人来,没有人来,丹尼是一个完美的道士,没有什么事发生,麻烦像水一样滑过他的肩头,好像他在它们上面涂了猪油,他不知道他是多么幸运。在这里,他的伙计陪在身边,老友提·让①是一个愿意跟随任何人去任何地方冒险的家伙。在大约第三杯啤酒喝到一半时,他突然大叫起来,意识到我们错过了每小时一班的“红车厢”。这会让我们在黯淡的圣·彼得罗码头再滞留一小时。如果可能的话,我们要在所有酒吧关门之前抵达灯火闪烁的洛杉矶或好莱坞。我在脑海中瞥见了丹尼为我们计划的所有美妙的事情,而实际情形却是无法理解、无从记忆的印象,我此刻在我们赶往、到达真实场景之前创造着这样的景象,不是银幕而是黯淡的四维场景本身——丹尼突然想要打一辆计程车去追赶“红车厢”,扛着成箱的罐装啤酒,我们一路小跑穿过街道,到了一个计程车站雇了一辆车去追赶“红车厢”。计程车司机没说什么就照做了,作为一个在如此乏味的港口城市里的一个如此无趣的计程车司机,他知道水手的自我中心主义。——我们上路了——我怀疑他并没有以他应有的速度去认真追赶“红车厢”,那辆列车正沿着铁路以每小时六十英里的速度驶向康普顿和洛杉矶周围地区;我怀疑他并不想以超速被罚为代价来满足坐在后面的水手的心血来潮;我怀疑他只是想骗老丹尼五美元钞票。丹尼最喜欢做的事情也莫过于花掉五美元钞票,他因此而快乐,他为此而活,他总是环绕世界航行,在甲板下的电子设备中间工作,但是比经常谩骂官员的人的活干得还要糟(早晨四点钟的时候他睡在床上,“嗨,船匠,你是船匠,还是砂箱制动器主管,还是看茅房的?那该死的前帆杆上的灯又灭了,我不知道谁用弹弓打的,但我要把那该死的灯安上,两小时后我们进入槟榔岛。它真该死,如果到那个时候它还是黑的话,那么我,我们就开不了灯,那是你的屁事,不是我的,到时你看主管会怎么收拾你。”)于是,丹尼不得不从床上爬起来,我能够看见他起床,从眼中擦去无辜的睡意,醒来面对咆哮的冰冷的世界,真希望他有一把剑,把那人的脑袋砍下来。但同时他又不想成为一个囚犯,在监狱里度过余生,或者是他自己的脑袋被人砍掉一半,而导致终身瘫痪,把鞋带套到脖子上,让别人给他递便盆。所以他只能爬到床外,无论什么原因,都要完成每一个畜生每次所抛向他的指令。这个该死的散发着臭气的由一千零一个部件组成的钢铁监狱,就我所知还在水上漂浮着,这就是人们叫做船的东西。五美元对于一个殉道者来说算什么呢?“踩大油门,我们能追上列车。”     “我开得够快了,你们肯定能赶上。”他正通过库堪毛格。“确切地说,是在1947年或1948年的十一点三十八分,到底哪一年现在我记不清了,但我记得两年前我给另一个水手开过快车,他正好赶上——”他开始轻松地谈话,这样恰好被刚刚亮起的红灯挡住了去路。我靠回到座位上说:     “你应该闯红灯,否则我们就赶不上了。”     “听着,杰克,你是想要赶上火车而不是被警察开罚单吧?”     “他们在哪儿?”说着,我向窗外望去,在整个地平线上,在深夜的沼泽地,去寻找摩托车或巡逻车上警察的标志——但触目所及的只有沼泽地和四周无尽的黑暗,在远处的山上,点缀着圣诞节灯光的小社区的窗口弥漫着红色、绿色、蓝色的光晕。突然间一种极度的痛苦刺穿了我,我想道,“啊,美国,如此盛大,如此悲伤,如此黑暗,你就像干燥夏季里的树叶,在八月之前就开始卷皱,看到了尽头。你是无望的,每一个人都在旁观你,那里只有枯燥乏味的绝望,对将死的认知,当下生活的痛苦。圣诞节的灯光救不了你和任何人,但你可以让圣诞节的灯光照在八月里一丛死亡的灌木上,在夜里,它看起来像别的什么东西,这个圣诞节你想要表达什么呢,在这空虚当中?……在这模糊的云雾里?”     “完全正确,”丹尼说,“继续往前开,我们快到了。”——他闯了下一个红灯,似乎希望又大了一些,但是再下一个又放松起来了,而望望铁轨,无论前后,你根本就看不到“红车厢”的任何迹象,糟糕——他到了两年前他载那个水手的地方,可根本没有“红车厢”,你可以感觉到没有,它来了又走了,空空的气息——从角落里电动机械的安静中,你可以判断出有样东西刚才还在,现在没有了。     “哦,看来我们没赶上,真糟糕。”计程车司机往后推着帽子道歉,看起来真伪善啊,于是丹尼给了他五美元,我们离开后,丹尼说:     “凯鲁亚克,这就意味着我们要靠着寒冷的轨道边,在这儿等一个小时,在寒冷的大雾夜里,等下一辆去洛杉矶的火车。”     “好吧,”我说,“我们不是带了啤酒吗?喝一罐吧。”丹尼摸出几个老角子当开瓶器,打开两罐啤酒。在整个令人悲哀的夜晚,我们开了罐子,啧啧有声地喝起来——每人两罐。然后我们开始对准标牌丢石头,转着圈跳舞来取暖,蹲坐着,讲笑话,追忆过去,丹尼又开始“Hyra rrour Hoo①”了,我又一次听见他的大笑在美国的夜晚回响,我正试图告诉他,“丹尼,我追随这艘船三千二百英里的路程,从斯戴恩岛到该死的圣·彼得罗,不只是因为我想要上船,在周游世界时被人看到,在瑞天咸②港口参加舞会,在孟买见识快马,在污秽的卡拉奇发现催眠者和吹笛人,在开罗城堡开始我自己的革命,从马赛行进到其他地区,而是因为你,因为,我们过去经常做的事,在那儿,和你在一起,丹尼,我痛快地度过了一段好时光,没有两条路可走……我承认我一直都没挣过多少钱,我已经欠了你六十美元的巴士费,但是你必须承认我在努力……很抱歉我总是没钱,但是你知道我努力和你在一起,那时……哦,该死的,哇哈,该死,今晚我想喝醉。”——丹尼说:“我们没必要像这样在寒夜里逛荡,杰克,看,那儿有一家酒吧,那边,”(一家路边客栈在薄薄的夜雾中隐隐地闪烁着红光)“那可能是一家墨西哥人开的流氓酒吧,我们可能会被痛打一顿。但是让我们进去到那儿等半个小时吧,我们到那儿喝点啤酒……看看是否有什么库堪毛格①人。”于是我们朝那里走去,穿过一片空地。丹尼同时忙着告诉我,我把自己的生活搞得多么乱七八糟,但是从一个海岸到另一个海岸,我早已从每个人那里听过这样的话,而我总是不放在心上,今夜我也不在意,这就是我做事和说话的方式。     两天后漂泊者号起航离去了,没有带上我,因为他们不让我在联合大厅上船,我没有资历,他们说我得在附近逗留几个月,在码头或别的地方找份工作,等待一艘近海的船去西雅图。而我想,“如果要沿海岸旅游的话,我要自己沿着向往已久的海岸行走。”于是,我看见漂泊者号驶出圣·彼得罗海湾,又到了晚上,红色的港口灯光和绿色的右舷灯光偷偷地潜行过水面,附带着幽灵般追随着桅杆的灯光,呜!(小小的土拖船的汽笛声)然后是曾经有过的假想和空幻,像舷窗模糊的灯光,在那里一些船员正在床上读书,其他的在船员食堂吃宵夜,再其他的那些船员,比如丹尼,正用一支灌满红墨水的大钢笔热情洋溢地写着信,让我确信下一次我一定会等到这艘船去环游世界——“但我不管。我要去墨西哥。”我说,然后走向“太平洋红车厢”列车,向丹尼的轮船挥挥手,船在海上渐渐消失不见……     在我向你们描述过的第一个夜晚之后,我们那些草率的恶作剧之一就是,圣诞夜凌晨三点,把一棵巨大的风滚草②搬上甲板,推进发动机船员的船舱(他们都正在那里酣睡)并把它留在那里。结果他们早上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到了别的什么地方呢,在丛林或者什么里,于是全都回到了床上。轮机长在大喊大叫“谁那么混账把那棵树(它有十英尺见方,一团干树枝的大球)放到了船上!”在穿过并走下船的路上,你能听见丹尼在嚎叫“嗬!嗬!嗬!谁那么混账把那棵树放到了船上!噢,轮机长真是一个非常有趣——的人啊!”     当你从亚利桑那州的尼盖尔穿越边境时,有一些面目非常严厉的美国警卫,有的警卫面无表情,戴着凶巴巴的蓝边眼镜,搜遍你所有打好包的行囊,寻找违法惯犯的痕迹。你只有耐心地等待,就像在美国面对那些显然无穷尽的警察和他们无穷尽的违法(并非护法)行为时你所做的那样——但是现在你穿过了带铁丝网的小门,到达墨西哥了。这时的感觉就像下午两点钟,你告诉老师你生病了,他批了你的假,于是你从学校里偷偷溜出来——你感觉仿佛正从周日早晨的教堂回家,脱下你的套装,匆忙穿上你柔软、陈旧但滑爽的罩衫,开始玩——你四处张望,看见愉快的笑脸,或者焦虑的情人、父亲、警察们专注的黑脸,你听到酒吧音乐响彻充斥着气球和冰棒的小公园上空。在小公园中间有一个举办音乐会的露天舞台,为人们现场演奏的免费音乐会——可能有几代马林巴琴演奏者,或是一支奥罗斯科爵士乐队为萨尔瓦多总统演奏墨西哥赞歌。你急切地穿过一家酒吧的旋转门,买了一杯酒吧里的啤酒,四处闲逛,那里有小伙子们的射击场,热气腾腾的玉米卷。人们戴着宽檐帽,一些牛仔在他们的屁股上别着枪,成群跟着唱歌的商人向那些在屋子里进进出出的音乐家们投掷出比索①。走进这片净土感觉很棒,尤其是因为它和亚利桑那、得克萨斯以及整个西南部面临的干旱是如此的接近——但是你能发现这种感情,这种农夫对于生活的感情,那种不涉及伟大文化和文明主题的人类的无限欢愉——你几乎在别的很多地方都可以发现这种感情,在摩洛哥,在整个拉丁美洲,在达喀尔,在库尔德人的土地。     墨西哥没有“暴力”。那些好斗者都出自好莱坞作家或者另外那些想到墨西哥来“实现暴力”的作家们之手。我知道有的美国人到墨西哥就是为了在酒吧里寻衅闹事,因为在那里很少会因为不守秩序而被逮捕。天哪,我看见过有人在马路中间开玩笑地打斗,堵塞着交通,过路人都尖叫着大笑——墨西哥大体上说文明而美好,哪怕你像我一样,在那些危险人物身边旅行时也是如此——在某种意义上,“危险”是对我们在美国时的含义而言的——事实上,你离开边境越远,越深入内地,它就越雅致,文明的影响似乎就像一片云彩一样挂在边境上。     这片土地是印第安人的土地。我蹲在上面,在世界鸦片中心的附近,离玛萨特兰①不远,在茅屋的茅草地面上卷着粗粗的大麻,我们在我们的重量级大麻香烟上撒鸦片——我们都患了黑踵症②。我们谈论着革命。主人的观点是印第安人最初拥有北美洲以及南美洲,但随后又说道:“La tierra esta la notre③”(大地是我们的)——他喋喋不休,带着一种熟悉内情的冷笑,耸着他疯狂的肩膀,让我们看到他对于任何理解他意思的人的怀疑和不信任,但是我就在那儿,我十分理解。在角落里坐着一个十八岁的印第安女人,她的身体部分隐在桌子后面,烛光映得她的脸上一片红润——她正带着大麻的醉意注视着我们,或者因为鸦片的作用,或者为自己是男人的妻子而兴奋,那男人早上带着斧头来到院子里,在地上懒散地劈开木柴,无精打采地把它扔到地上,半转身做着手势,对他的同伴说着什么。到了中午,乡村发出昏昏欲睡的嘈杂声——不远处便是海,温暖的、巨蟹座下的热带地区的太平洋。脊骨突起的山脉绵延覆盖着卡勒西哥、萨斯塔、莫得克的全程,而哥伦比亚河的帕斯科景区就坐落在旷野后面,海岸线蜿蜒其上。一条一千英里的尘土路延伸在那里——安静的公共汽车,1931年高瘦的愚蠢款式,带着过时的把地面弄得坑坑洼洼的离合器把手,座位是老式的同侧长凳,翻过来,是实心的木头。汽车颠簸着,一路扬起无数尘土,经过了纳瓦荷人、玛格丽塔①们以及“胡椒博士”②常见的荒凉干燥的猪舍,猪的眼睛正盯着看烤得半熟的玉米甜饼——让人备受折磨的道路——通向世界鸦片王国的首都——啊,耶稣 ——我看着我的主人——在草地上,一个角落里,墨西哥军队的一个士兵在打鼾,这是一场革命。印第安人是疯狂的。“La tierra esta la notre——”③     安瑞克,我的向导和朋友,他发不了“H”的音,而不得不说“K”——因为他的出生并没有埋藏在他的祖籍、一个西班牙名叫“韦拉克鲁斯”的地方,而是表现在他的墨西哥口音里。在公共汽车不停的颠簸中,他一直朝我叫喊着:“HK-o-t?HK-o-t?意思是热。民白(明白)吗?”     “是的,是的。”     “是k-o-t……是k-o-t……意思是热——HK-eat……eat……”     “H-eat!”     “是什么字母——在字母表上?”     “H。”     “是……HK……?”     “不……是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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