荡完高空秋千后,我一跛一跛地走回去,克里斯好心借给我他的冷水瓶,让我拿来敷肿胀的脚指头。我可以感觉到双颊为刚才完成的壮举骄傲,因而泛红,但我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现在竟比一开始上课时还害怕。没尝试前还能心存侥幸地想,也许高空秋千没那么恐怖,但真的试了才知道的确很恐怖,现在我知道荡高空秋千有多快多高了。不过我也知道尝试去做可能很可怕的事是很勇敢的了;尝试一定很可怕的事更勇敢,因为你还得告诉自己要有信心,多试几次就不怕了。 结果还真的是这样,试过三次膝盖倒吊和后翻之后,我的心跳明显没跳得那么快了。第四次之后,我的手就不抖了。但是就在我们轮最后一次前,我惊恐地注意到在另一端架台的秋千上,坐着一位健壮结实的拉丁美洲裔男子。泰德宣布:是练习双人秋千的时候了。 “你们荡出去的时候,就跟之前一样膝盖倒吊,但是这一次,当你伸展双臂时,我的伙伴皮朋,也就是在第二个秋千上的那位,会接住你的手。之后你就放松双脚,他会带你在空中荡完。”这时,皮朋正倒吊在秋千上,头下脚上,友善地跟大家挥手。 一阵刺热感烧灼着我的胃。我并不了解双人秋千的运作机制,万一他要抓我的手,但是我没实时松开膝盖该怎么办?我想象自己被撕成两半,皮朋抓着我的双手和躯干,而我的双脚和膝盖却还挂在秋千把手上,一路荡回汉克那里。 “我不确定自己办不办得到。”我小声地说,杰西卡看起来也有点不安。 “我不确定自己可以跟一个叫皮朋的人握手。”克里斯说。 体操选手是第一个上场的同学。因为她程度比较好,泰德就叫她做了一个更复杂的花招动作。她做的不是膝盖倒吊,而是完美的双脚打开式。我屏住呼吸,看着她放开把手,信心满满地去接皮朋的手。 “唷!还真特别呢!”女孩后翻掉进安全网时,杰西卡咕哝了几句,“对啦对啦!她是做得出这些特技啦,但你确定她有大姨妈吗?” 最后一次爬上脆弱的梯子时,我的恐惧已经降低到纯粹剩下担心的程度,外面太阳已经下山,现在聚光灯照亮了整座练习场,打灯的效果多了一丝节庆的意味,就像真正的马戏团一样,减少了我的恐惧。不过,更重要的是,聚光灯缩小了我的世界,让我不会去注意其他令人产生压力的事物。我不再东看西看,为高度感到焦躁不安,我只能看见眼前的东西。我专注于每一级梯子的横木,专注于双手近乎冥想的节奏,这次我很快就爬到顶端了。我信心满满地把自己拉上平台,看到汉克一脸赞许的样子。 “有天你会成为空中飞人的。”他微笑着说,我也回了他一个微笑。我从他手中接过秋千把手,在另一个秋千上,皮朋正用膝盖倒吊,前后摆荡蓄积着动力。我告诉自己别去想不小心撞上他会怎样。我确认位置,往后靠,脚尖踩在平台的边缘准备出发。 “预备!” 我弯曲膝盖期待着,悬而未决的紧张感让人如坐针毡。就好像云霄飞车不再往上爬,但又还没往下冲,停在半空中的那一瞬间;也像是短跑选手全部就位,但是裁判还没鸣枪的那几秒。这是一个处于中间的片刻,这片刻因为之前已经发生以及之后要发生的事,而有了存在的意义。这片刻也许微不足道,却能决定一切。 “……喝!”我纵身切过空中,享受风从耳边呼啸而过的感觉。 “诺艾儿,放松膝盖!”泰德的声音从底下传上来。我用尽腹部的最后一分力,把双脚抬高到胸前勾住把手。弓背!伸手臂!皮朋来了!他厚实的手紧紧钳住我的双手,我打直双腿,很自然地松开挂在把手上的膝盖。现在我不再头下脚上了,而是飞翔在闪闪发光的纽约天际线。我从来就不是会说城市的天空有多美的那种人,但是那晚的夜空真的是美得令人目眩神迷,数以百万的小窗在黑暗中光灿夺目。全班都发出欢呼声,当然没人比克里斯和杰西卡更大声,有人还吹了口哨。我扑通一下掉进安全网,蹒跚走到边缘,傻笑着。我觉得内心有一股许久未出现的悸动:我以自己为傲。这不是加薪或升职带来的那种骄傲,而是你给自己一个惊喜时会有的自豪。课堂结束时大家互道再见,顺便收拾自己的物品,汉克甚至跟我击掌道贺。 “现在可以去喝一杯了吧?”杰西卡问。 “当然!我请客!”我说。 我们因为肌肉酸痛一拐一拐地走出来。克里斯问:“你今年真要做三百六十五件害怕的事吗?” 我摇摇头说:“不是三百六十五件啊,埃莉诺的那句话只有说我必须每天做一件自己害怕的事,但是她没说每次都要做不一样的啊!我想我们今天学到的教训是,就算你做过一次让你害怕的事,也不代表你以后就不会怕啦!” “就算这样,”杰西卡怀疑地说,“每天吓死自己有什么好?如果是我应该撑不了一年。” 她说的这句话让我不安。我太专注于度过今天,没考虑到万一将来每天都像今天会是什么感觉。我能这样一天又一天的持续下去吗?看着手机,我意识到现在已经晚上十点,离隔天起床再次面对恐惧只剩短短九小时,我吞吞口水什么都没说。我想,连我自己都不确定能不能撑过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