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向前走——第一部分

小公主与王室规章 这天，小公主走在通往王宫玫瑰园的弯弯曲曲的小径上，手上捧着装有三盆盛开玫瑰的箱子、小花铲、肥料、园艺手套、花洒和一条从王室毛巾床单供应部拿来的大浴巾。她把大浴巾铺在一块刚犁好的土地旁边，跪在上面准备种玫瑰，王室的首席园丁已经教过她该怎么做了，而她也知道怎样才不会让自己的绉纱白裙沾上一丁点泥土。 小公主一边种玫瑰，一边愉快地和着自己内心的音乐唱歌，甜美的歌声引来了小鸟，它们聚集在树上和她合唱。 三株玫瑰都种好后，她信步走回宫殿，宫殿大厅霎时充满了她的歌声和尾随其后的小鸟的唧唧喳喳声。 鸟儿们唧唧喳喳的歌声太响亮了，公主没有听到国王正从走廊那端推门出来。 "维多利亚！"国王快步向她走来，生气地说，"不要再闹了！我一再告诫你，你就是不听！" 小公主被国王突如其来的教训吓了一大跳。在一片小鸟的鸣叫声中，她不安地嗫嚅着说："对不起，如果我的歌声……" 国王打断她说："都是那些鸟，每次你一开始怪腔怪调，这些鬼东西就聚在一起，从王宫窗户飞进飞出，制造一场大骚乱！"他边说边舞动手臂，发出嘘声，想把鸟儿赶走："立刻把它们赶走！我现在有一屋子外国贵宾要招待，它们这么吵，我们根本不能好好谈话，而你居然说那是歌声。" "是的，父亲。"小公主回答。她非常努力地控制自己的声音，不让国王听出她深受打击，因为她很清楚在别人面前表现出不快的情绪会有什么后果--尤其在父亲面前。 国王满意地转身大跨步走回他刚才出来的门，但就在此时，提摩太突然跑出来大声狂叫，在国王面前横冲直撞，还差点把他撞倒。 "侍卫！"国王大吼，"把这只笨狗赶出去！还有，要保证它永远不会再跑回来。" "不！不要！父亲，求求你不要把提摩太赶走！" "它根本就是个麻烦，维多利亚。"国王转向侍卫并指着门口说，"把这只杂种狗丢出去！" 侍卫立即去抓东奔西窜的提摩太。当他往前冲，就快抓到它时，提摩太却不偏不倚地撞上一个石膏台座，台座上插满长茎红玫瑰的花瓶"啪"的一声，摔在大理石地面上碎了。 侍卫乘机一把抓起吓呆了的提摩太，小公主马上跑上前抱住侍卫的腿，哭着说："不要把它带走，求求你！" 王后闻声赶到大厅，一把抓住公主的手臂，把她和侍卫分开，说："维多利亚，你马上给我停止这种丢脸的行为！你父亲是对的，无论如何，一只杂种狗都不该是公主的宠物。"她环顾四周，不耐烦地说："看看这一团乱！" 小公主压抑住愤怒，一语不发，但脸上的表情却让她露了馅。 "懂事点，"王后盯着小公主倔强的脸说，"回房去，把王室规章温习一遍，特别是有关淑女仪态和不合宜的情绪表露那一部分。还有，在你脸上露出笑容以前，不准迈出房门一步。" 公主努力压制着想冲出大厅的愤怒情绪，但是一转身，她的眼中早已盈满泪水。她强忍着泪水，但几滴不听话的泪珠还是滑落了下来，她拖着沉重的脚步，缓缓爬上大回旋梯，走回房间。 一回到房间，不受控制的眼泪马上扑簌簌地落下来。她望着悬挂在梳妆台上方，裱褙精美的《公主情感、仪态王室规章》，白色羊皮纸上漂亮的文字是由宫廷书法家誊写的，而裱框与悬挂的工作则是宫廷装潢师在王后的亲自指导下完成的。 王室规章不仅规定小公主的穿着打扮和谈吐举止，还规定她应该如何感觉及思考，并且明确地列出了哪些感觉及想法是不可取的，而这些往往正是小公主平日的感受及思考方式。但王室规章并没有解释要如何停止这些感觉和想法，以及为什么她的行为举止必须像个公主？她就是想不明白。 "跟从前一样，你认为这次也是我的错，对不对，维多利亚？"维琪小小的声音从小公主的内心深处传来。 "对，我告诉过你一百万次了，如果你老是要唱歌、跳舞、皱眉头、撅嘴巴，我们就会有麻烦，你就是不听！" "我最讨厌你这样讲话了，这口气跟你的国王父亲一模一样。"维琪答道。 "对不起，可是我再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了。" "我会遵守王室礼仪，真的，我保证。"维琪举起右手，清清喉咙，郑重其事地念道，"我保证永远遵守王室礼仪，我会乖乖的--不，比乖更好，我会做到完美无缺。我发誓，否则甘心受罚、不得好死。" "没用啦。"维多利亚预言道。 "嗯，我保证了，不是吗？" "你保证过好多回了。" "可是以前没说过"我发誓"啊！" "要是父亲和母亲能够了解是你而不是我惹出那些麻烦就好了。"公主叹了一口气。 "我也没办法，他们认为我只是你的幻想。"维琪温和地说，"不管怎样，我不会再惹麻烦了。" 那天晚上，维多利亚并不想吃晚餐，如果可以，她宁可不要出现，但是她知道那样做的后果，她也知道在父母面前拉长脸会有什么下场。所以，虽然心里在哭泣，脸上还要装出笑意，虽然这是最困难的一课，维多利亚仍下定决心好好学习。 她强迫自己在大穿衣镜前练习微笑，国王常常说，她的微笑是最赏心悦目的，可是她现在的微笑肯定既不赏心也不悦目。经过一番折腾，她终于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朝王室餐厅走去。 在餐桌上，小公主只是拨弄着餐盘中的食物，显得异常安静。 "你的晚餐有什么不对劲吗？"国王问。 小公主不安地在座位上扭动着。 "公主，你听见我在问你吗？" "是。"她轻轻地回答。 "是？是什么？" "是，我听见您在问我。"她恭敬地回答。 "然后呢？" "我的晚餐没有问题，父亲。"她一边回答，一边无精打采地用叉子来来回回拖着盘中的面条。 "你当然有问题，"王后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小公主终于不再盯着盘子，抬起头来回答："我没事。"然后她放下叉子，双手反复扭绞着铺在腿上的餐巾。 "维多利亚，我要你马上解释清楚，"国王命令道，"而且最好跟那只脏兮兮的杂种狗无关。" 她开始显得坐立不安，并几次清了清喉咙，过了好久，她才低声喃喃地说："我不敢讲。" 国王和王后继续逼问她，最后，因为受不了他们瞪着她的炯炯目光，小公主终于说出了她无精打采的原因："我要提摩太回来！" "你父亲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拜托！"国王怒气冲冲地打断妻子，"让我来处理。"他激动地站起来，双手交握在背后，走过来又走过去。 "求求您，父亲，"小公主突然开口说道，"我知道提摩太差点撞倒您，但是那不是它的错，因为每当维琪不高兴时，它就变得有点疯疯癫癫。还有，当你因为维琪唱歌而对她吼的时候……" "又是维琪！你母亲和我已经告诉过你，不要把你的行为怪罪到幻想出来的玩伴身上。" "我没有，"维多利亚怯生生地回答，"维琪不是幻想出来的，她是真的。" "你已经长大了，应该可以了解现实和幻想的差别，"王后说，"早该让你学习分辨真假了，不然别人会开始说闲话的！" 维多利亚皱眉道："我才不管别人会怎么说，维琪是真实的，她会说、会笑、会哭，也有感觉。她喜欢唱歌、跳舞、做梦和……" 国王生气极了，他打断公主的话："那么，是她用怪腔怪调引来了一大群鸟；是她在仆人面前出洋相；也是她要为那只野狗的事负责？还有，当事情不合你的心意时，她才是那个又哭又闹的人，维多利亚，这就是你想说的吗？" "可是……可是……您不明白，"维多利亚用最小的音量喃喃地说，"虽然她常常让您很生气，但她其实很棒，她可爱、甜美又风趣……还有……还有，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您能不能试着……" 国王的反应和往常遇到类似情况时一样，他涨红着脸，用手指指着公主的鼻子，严厉地斥责。他的声音听在她耳中就像雷声隆隆："你太脆弱、太敏感了，维多利亚！你连自己的影子都怕，成天做白日梦。你是怎么了？你为什么就不能像别的王室孩子一样！"过了一会儿，他又绝望地说："我到底做了什么，才会遭这种恶报？" 王后试着安抚国王，不过，一如往常，这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他们俩开始争辩小公主的管教问题，好像她不在场一样。小公主低垂着头，恨不得就此消失。她盯着前方的桌巾，避免跟他们的视线接触，她害怕在他们眼中看到自己的影像--这个影像每次都清楚地显现着她做错了什么。 很快地，他们冰冷的瞪视和气愤的声音像拳头一样，又打到她身上来了。"当我们跟你讲话的时候你的眼睛应该看着我们，维多利亚！"国王命令道。 她抬起充满恐惧的大眼睛，几乎听不到国王的声音，因为维琪在她心里大喊，差点盖过他的声音。 经过一段令人痛苦难堪的沉默，王后又说："看看你做了什么，维多利亚，你又惹父亲这么生气。公主应该是坚强的，应该是王室的典范。你现在应该知道，在这个世界上，不论做人、做事，还是抒发情感的方法都有对错之分。你必须了解其间差异，小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现在回房间去，待在那儿不准出来。还有，看在老天的份上，别摆出那种脸色！" 备受折磨的维多利亚这时颤抖不已，而维琪的叫喊声又令她头痛加剧。事实上，维琪已经变成一个令她头痛的人物了。 在小公主走上楼梯回房间的途中，维琪不断地唠叨："如果公主真的像他们说的那样，我们可能根本就不是什么公主，我打赌一定是鹳鸟搞错了，把别人的小孩带到了王宫。我知道了，就是这样。维多利亚……维多利亚……"维琪反复喊着小公主，声音越来越大："你不跟我说话了吗？" 她们一回到房间，维多利亚马上尖叫起来："你！就是你！是你太敏感、太胆小；是你总是对不应该感觉的东西有感觉；是你总是梦想不可能发生的事；你甚至让我瞎说不应该说的话；也是你从不把王室规章放在心上，而我却要承担所有的麻烦！" "我一直就这样，"维琪小声地说，以至于维多利亚必须侧耳细听才听得到，"我就是不够好，只要我在你身边，你就永远无法跟他们和睦相处。所以我应该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我该怎么办？"维多利亚悲叹道，"你应该躲着父亲和母亲，也许，从现在开始，你可以躲到床底下去……" "像提摩太？像一只狗一样？我才不要待在那儿。再说，那是它的安身之处，我要为它保留那块地方，像以前一样。" "我没办法把它找回来，但是对你，我应该有办法。"维多利亚回答，"我必须把你藏起来，床底下是我唯一能想到的地方。" 虽然维琪很不高兴，但还是答应了，不过一躲进床底下，她便开始滔滔不绝地抱怨王室规章是多么不公平；国王和王后是多么坏、多么讨厌她；在床底下待一整天是多么寂寞；她是如何不够资格当别人的知己；还有她有多么想离开，永远不再回来。 那天晚上，公主还是很难过，她没有心情洗泡泡浴和听童话故事。当女仆和王后来到她的房间时，她请她们出去，然后爬上床和仍在床下喋喋不休的维琪共度长夜。 辗转不能成眠的维多利亚终于要求维琪安静，可是维琪非但没有闭嘴，反而从床底下爬出来，爬上了维多利亚的床，躺在了她身边。维琪把头深深地埋进枕头堆里哭个不停，眼泪浸湿了一整条丝质床单，又滴到地板上。 "不要再哭了！"维多利亚悄声喊道，"我再也受不了了。到处都被你弄得湿答答的，况且，别人会听到你的哭声的。你到底是怎么了？你应该很清楚，在这个世界上，不论做人、做事，还是抒发情感的方法都有对错之分，你必须了解其间差异。小姐，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你打算怎么做？"维琪抽噎着问。 "我要做早该做的事，把你放在一个不会突然冒出来惹麻烦的地方！" "我以为你是我的朋友，可是你不是！"维琪对她大吼，"你最坏了，就像国王和王后一样。" "不要怪我，这全是你的错！我早告诉过你离他们远一点。"维多利亚一边说一边翻滚下床时，差点一跤滑倒，因为她的光脚正好踩到地上的一滩泪水。她点亮了床头小灯。"马上到里面去！"她指着立在房间另一头的一个空衣柜命令道，"还有，我再也不想听到任何哭泣和抱怨。" 维多利亚把维琪从床上拉起来，不顾她的尖叫，一路将她拖过整个房间，并把她推进衣柜里，猛力关上柜门。然后她学着不知听过多少次的王后的口吻说："这样做是为了你好，维琪。"她插入金钥匙，坚决地转动钥匙，锁上柜子。 "不要锁！我不会偷跑出来的，我保证，维多利亚。我发誓……" "你的誓言根本没有意义。" 维多利亚将钥匙扔进她那个雕刻着玫瑰花的白色木制嫁妆箱内，说："我太了解你了，如果不把你锁起来，你一定会开始发牢骚、胡言乱语，然后打开衣柜门，随你高兴说这说那，还有……" "你不能就这样把我藏起来，"维琪在衣柜里头叫着，"我们属于彼此，也发过誓无论发生什么永远是好朋友。你还记得吗？" "那是在你变成我最大的敌人以前。"维多利亚说。 "维多利亚，求求你，求求你让我出去。"维琪哀求着并急切地用拳头敲打柜门，"我需要你，我们应该永远在一起。不要丢下我一个人！我好害怕，维多利亚。我会乖乖听话，我会照你说的去做，拜托，让我出去！" 维多利亚爬回她的大床，像晚餐的面条一样软软地瘫在床上，用枕头紧紧地压住耳朵，以阻绝从衣柜里传来的哽咽声。慢慢地，哽咽声变成低低的啜泣，最后归于沉寂。维多利亚拉起毛毯一角，轻轻在脸上磨蹭，疲惫地滑进她自己的小小世界，在那儿，所有不快都随风而逝了。 第二天早上，在小公主起床之前，国王来到公主的房门口，带着温和的笑容，手持一朵红玫瑰及一大袋由王室玩具制造师傅精心制作的彩色积木--思考者玩具。 "早安，公主。"他边说边以华尔兹舞步滑进房间，坐在她的床沿，"我想今天建造游戏屋的工作要晚一点开始了。" "游戏屋？对了，今天是星期天。"她说，累得几乎坐不起来，"我今天不太想玩，父亲。" "来吧，公主。我们从不错过星期天的，不是吗？过来。"他边说边将玫瑰递给她，"我想它也许能将可爱的笑容带回你玫瑰花苞般的小嘴上。" 她看看玫瑰，再看看国王，国王回应她一个恳求的笑容。不过就像往常一样，她还是不知道应该如何做、如何思考和如何感觉。 国王将小公主抱到大腿上，双臂环抱着她，说："喔，我亲爱的女儿，你真是个小美人胚子。"当他紧紧搂着她时，她感觉到他的胸膛因骄傲而挺得更直了。 "我爱你，父亲。"小公主说。 国王低头看着他怀中的金发宝贝，回答说："我也爱你，公主。"小公主知道他说的是真心话。 就像以往每个星期天的例行活动，小公主和国王用积木搭建起一座游戏屋。完工后，小公主爬进游戏屋，在里头盘腿而坐。国王则趴在地上，头和肩膀伸进对他来说稍嫌小的开口处，也就是他们的"前门"。以这种姿态，他们一起享用王室日间厨师煮的热可可。 趴在地上，靠手肘举起杯子喝热可可，对国王来说并不是件容易的事，溅出来的热可可往往就沿着他的手臂流进他的金袍袖子里，但是他从不在意。 每件事都进行得很顺利，于是维多利亚决定就维琪的事跟国王讲和。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简直是一场灾难。她一提到维琪的名字，国王马上暴跳如雷，他跳起来撞散了游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