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阿尼塔马场为舞台管理举办的庆祝会上,众人议论纷纷。几个小时前,在希亚雷马场摇曳的棕榈树下,海上战将轻松地赢得卫登纳负重赛,缔造了连续第十场胜绩。这匹三冠王愈来愈狂暴,最近很多司闸员索性放弃把它安置在闸门里,就任它自己走到闸门边,而其他马都在闸门里站好才开跑。可是一旦上路,它就能大展神速。大家都拿它在卫登纳的精彩演出和海洋饼干在圣阿尼塔的优异表现相比较。这两匹马是那场酒会、也是全国的热门话题,次日各地报刊杂志莫不并列刊登双方的胜负战绩,并分别进行评析。让它们一较高下,成了全球马迷们热烈的期盼。 霍华德的耐心渐失,1年了,他简直是恳求在任何条件下来场对抗赛,但瑞都始终兴趣缺缺。瑞都不认为海洋饼干和海上战将属于同一等级,可能也觉得答应跟一匹西部马举行对抗赛,将会贬低自己的马。而且他又不会有什么获益,海上战将不和海洋饼干交手也照样赢得年度风云赛马之衔,他没理由扰乱爱马的行程表,冒险与海洋饼干一战,因为稍有差池,海上战将便会失去冠军宝座。如果海洋饼干出现在任何海上战将赛程中的比赛,那无所谓,但瑞都看不出有什么理由必须来场对抗赛。 霍华德的处境却恰恰相反。和瑞都一样,他了解海洋饼干必须征服海上战将,其王中之王的地位才能真正获得马界及历史的认可。但他和史密斯都不想让他们的马在群体赛中会见海上战将,因为可能遭遇其他马匹的干扰,一如在十万大赛。海上战将起跑速度极快,几乎每次出闸后便能一马当先,单独在内圈遥遥领先其他马群。当然,它自己走到闸门边开跑的习性,也使它不受其他马匹的阻挡。相反地,海洋饼干却是和其他马一起出发,并一路追随领先者,它必须从马群中逐渐超越。因此霍华德需要一场对抗赛,而他打算进行施压。 他的目标是纽约赛马委员会的主席贺伯‧拜亚‧史瓦普,该委员会管辖海上战将驻扎的马场,如果有谁能安排这场对抗赛,那就是史瓦普了。1938年3月初的一个下午,霍华德和史瓦普提到他想让海洋饼干和海上战将一战,希望史瓦普能运用影响力促其实现。史瓦普建议他让海洋饼干参加贝尔蒙特马场的郊区负重赛,海上战将也会和其他马匹一起参赛,他还会想办法把奖金从2万元增加到5万元。这不是霍华德想要的结果,但他觉得还不必太急,便请史瓦普照这个方向推进,如果有进展,他们可以作进一步的讨论,史瓦普同意了。 在圣阿尼塔马场,大家都对亚特拉斯伯爵的犯规愤愤不平,记者怀疑这是蓄意的阴谋,便建议调出监视录像带来看。结果,竟清楚看到伍尔夫鞭打约翰尼‧亚当斯的臀部。伍尔夫一口就承认了,因为他一直在挡海洋饼干啊。最后伍尔夫被判禁止在该赛季出赛,亚当斯反倒没事。 霍华德简直气疯了,严辞抨击马场评审处置不公,但对方置之不理。如此一来,霍华德得再找个骑师,而且马上就要,因为他已经答应让海洋饼干参加蒂华纳的比赛。蒂华纳因为墨西哥在1934年禁赌而没落,后来赌马虽然合法化,却已不复往日繁华。负责经营阿瓜卡连特马场的金‧诺米便想到恢复举办负重赛,并且邀请海洋饼干前去参加。墨西哥赛马当局并不规定负重一定要在100磅以上,所以他们可以给海洋饼干130磅,必要时给其他马匹低于100磅。经过史密斯的首肯,霍华德雇请了史贝克‧理查德森来当骑师。 海洋饼干的队伍阵容盛大,8辆别克大礼车载着霍华德的30位好友,他自己则搭乘第一辆车。海洋饼干随后出现,马迷如雪花般旋绕在四周。门扇拉开,这匹骏马现身了,镁光灯立即此起彼落,群众争相上前瞻仰它的英姿。海洋饼干昂首走入人群,摆个漂亮的姿势,然后维持不动。它拍照次数多到似乎已经知道记者想要什么,以至于记者们都尊称它是“电影明星”。一如往常,它尽责地抬起头,摆摆耳朵,甩甩尾巴,看到照相机举起就站定不动。听到快门的咔嚓声后,才放松下来。马场摄影师要求拍张侧面照,可是他每次要拍时,海洋饼干都会转头过来正视照相机。摄影师于是叫助手引开海洋饼干的注意,自己则躲到树丛里拍,但海洋饼干还是转头看着他。忙了8分钟,史密斯才掏出一根胡萝卜,解决了这个问题。 波拉德的身体终于恢复到能够旅行了,回到这个他曾经施展驭缰绝技的地方,赫然发现这里已残破不堪,昔日宏伟的马场也一片倾颓。城里少数兴盛的事业之一,是曾经热闹的沙龙,如今却变成了令人伤感的离婚事务所。可是,至少在1938年春天的一个下午,海洋饼干为蒂华纳和阿瓜卡连特马场带来了重生。早早在“海洋饼干日”之前,美国人就一波波涌入,火车还为此频频加开列车。地方当局紧急拓宽道路、开辟停车场,但再怎么做也如杯水车薪,简直看不出差别何在。3月27日比赛那天刚破晓,第一辆车的头灯就照过了边界。到了中午,那条通往地狱的路已经挤满了海洋饼干的马迷。增辟的停车场早已爆满,马迷们于是把车停在路肩、高尔夫球场甚至私人草坪上。马场涌入了有史以来最高纪录的观众,光是在后场区的观众,人数就比前一天马场总观众数还多。 马迷们扫光了马场餐厅里的所有食物,创下最高投注金额纪录,也因为海洋饼干而让该马场出现最低的一次赔率。观众席很快就挤得水泄不通,以至于开赛前竟有些马迷被挤落栏杆掉到场内。由于没办法把他们塞回去,马场只好让他们待在场边。 比赛在开始的瞬间就结束了。海洋饼干率先冲出闸门,立即奔离它的对手。因为太无聊了,它的头开始转来转去。据理查德森说,海洋饼干每次经过摄影师旁边,都会竖起耳朵翘高尾巴,直到骑师提醒它究竟在这里是干嘛的。它迎着热烈的欢呼掌声,蹄声得得地奔过终点。理查德森为了让它停止奔跑转回优胜区,可着实吃了一番苦头。 观众再度涌向马路,中途停下来净空西泽餐厅的所有食物。直到深夜,汽车都还塞在通往边界的路上,这个城镇花了2天才把一切都清理干净。 两天后,3月29日,海洋饼干的专属车厢驶入了坦弗兰,有好几百位马迷在场迎接。霍华德继续转往湾原,在那里收到史瓦普的电报,捎来了意外的惊喜。他信守承诺,说服贝尔蒙特马场的主管约瑟夫‧卫登纳让海洋饼干和海上战将都参加5月30日纪念日的郊区负重赛,并把奖金增至5万美元。既然此议已有进展,贝尔蒙特马场开始着手准备,霍华德感觉现在自己可以来硬的了,便拿起话筒打电话给史瓦普。 在为这场比赛苦思焦虑了如此之久后,他却对史瓦普的提议说不,并且提出一连串的要求。他要一对一的对抗赛,在贝尔蒙特举行,距离在一又四分之一英里以上,但纪念日那天不行,因为那天海洋饼干已排了行程。他建议比赛日期选在9月15日到10月1日之间,两匹马应承载相同负重,他虽然提出126磅,但愿意听听瑞都想要多少,只要负重一样即可。而且,奖金还要多很多,当史瓦普听到霍华德的数额时,一定当场脸色发白。 10万美元。 霍华德并不是在开玩笑,如果史瓦普没办法弄到那么多,霍华德说,他大可以带海洋饼干到西部出赛,那里有些马场已经提出如此的奖额了。霍华德一直感觉自己因东岸对西岸赛马界的歧视而身受其害,现在反过来利用这一点,“全国首屈一指的贝尔蒙特园马场,”他说,“至少也应该愿意拿出那样的数额。” 多么不要脸的表演,他是在要求国王的赎金,而且还是吹牛。好莱坞园确实提过10万美元,但霍华德知道瑞都绝对不会带爱马去西部比赛,他全指望史瓦普对此内情浑然不知。 霍华德知道他得设法引起瑞都的强烈兴趣,所以做了准备功课,以市场操作手法打动瑞都,投其所好地研拟建议方案。马匹都各有自己特别喜欢的跑道类型,而贝尔蒙特是海上战将的家乡马场,也是它多次优异演出的场地。一又四分之一英里是最适合海上战将的距离,而霍华德获悉瑞都和他一样,也想在本赛季结束前打破阳光公子迄今仍屹立不倒的奖金总额纪录,因此10万美元的奖金便深具吸引力。而且,他知道瑞都非常在意马匹的负重磅数。在卫登纳负重赛之前,海上战将从来没负重超过128磅,并且瑞都还设下了130磅的上限。现在霍华德同意接受瑞都的任何负重提议,对形象从来不佳的瑞都也有好处。因为他如果接受霍华德的一切条件,就俨然是个很有风度地对罗嗦对手让步的好人,虽然从中获利的是他。最后,霍华德的条件也给瑞都一个预设的借口。万一海上战将输了,瑞都总可以辩称是因为霍华德主导了比赛条件。那实在是很难拒绝的提案。 要开出这些条件,恐怕也是很困难的决定。霍华德是在拿爱马的机会当赌注,其实他比较希望到西岸进行比赛,去贝尔蒙特的话,海洋饼干就得忍受长达5天的3200英里铁轨长征。贝尔蒙特马场还意味着另一个问题,海洋饼干只在那里出赛过一次,当时它仍在菲茨西蒙斯 手下,而且受到了羞辱。史密斯警告过霍华德,贝尔蒙特一又二分之一英里的跑道实在极长,比赛时只会跑一个弯道,不像美国其他马场都要跑两个弯道才能达到一又四分之一英里的距离。擅长弯道是海洋饼干的一大利器,而在只跑一次弯道的贝尔蒙特出赛,将自废一项重要武功。如果霍华德用这些条件来确保对抗赛能够实现,那么有非常大的可能,他的马会因为过度自缚手脚而无法获胜。这是极为大胆的一搏,但霍华德觉得这是他仅有的机会。 史瓦普必定接受得万分勉强,因为霍华德已经营造出一种局势,让他将为拒绝付出重大代价。尤有甚者,协商消息已经走漏,无疑是霍华德透露给新闻界的,而全国各地反应热烈,为此赛叫好的电报如雪片般飞进赛马委员会,报上全是有关这场对抗赛的报导和漫画。史瓦普办公室的电话铃根本没停过,贝尔蒙特马场当局甚至已经和CBS电台洽谈转播事宜了,预估届时会有2000万台收音机收听。赛事如果夭折,贝尔蒙特将成为众矢之的。最后,霍华德还提醒他,这场比赛可能为贝尔蒙特带来创下历史新高的观众纪录。 落入陷阱的史瓦普只能低头,白纸黑字地接受了霍华德的条件,甚至同意把奖金增至10万美元,胜者全得。史瓦普急着要把此案敲定,连忙找瑞都磋商,瑞都却没有马上回复。既然约瑟夫‧卫登纳已经表示支持,命令马场正式提交提案,那就只剩下过C.V.怀尼那关了。怀尼是主管贝尔蒙特马场的惠斯奇斯特赛马协会的主席,卫登纳曾在4月6日拍电报告知他此事,但他出海去百慕大钓鱼,没办法联络上。这一耽搁,事情就复杂了,全国各地的马场获悉后,纷纷提出举办对抗赛的建议案,大家的目光都转向瑞都,逼得他总算愿意谈了。4月6日,他用船把海上战将送到贝尔蒙特,但又和艾灵顿马场联系,好像在脚踏两只船,甚至说何不分别在两个马场各举行一场比赛,登时把史瓦普急坏了。瑞都还发电报给霍华德,盛赞纽约马场之佳、气候之温和乃至美景处处,霍华德回电话提醒他,要么10万美元,要么拉倒。于是瑞都终于坐下来与史瓦普协商。如霍华德所预期的,他从心坎里爱极了那些条件,唯一的建议是在9月之前比赛,否则两匹马的体能状况可能已经开始走下坡路。史瓦普要再作考虑,瑞都则叫艾灵顿马场继续等消息。 关键性的4月12日逐渐逼近,怀尼成了大家关注的焦点,压力也随之而至。新闻界不断指出,如果拒绝此案,纽约将损失多少盈利,他又会激怒多少引颈期盼的马迷。 2个月前才一起躺在圣阿尼塔跑道上、接着被送去急救的雷德•波拉德和红粉武士,从霍华德阴暗的马厩再度现身,迈出重返赛马场的第一步。史密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治好红粉武士背部暂时性的瘫痪,在轻松的跑步练习时,它的动作仍然僵硬而犹豫,不过总算已脱离险境。同样地,波拉德也小心翼翼。虽然他摆出一副完全康复的样子,但几乎没有动到左手臂,他的肋骨也还绑着绷带。史密斯让他自己作决定,并把他搁到海洋饼干背上小跑一番,这位骑师安然待在上面,表现可圈可点。 12日当天,怀尼终于出席赛马协会的会议,而霍华德则远在加州等候消息。表决结果是一致支持该提案,但有一项条件作了更改:依循瑞都的意愿,将比赛时间从9月改到5月30日的纪念日。霍华德同意吗?他回电表示同意,但提出一项新的条件:一定要由波拉德来骑。如果波拉德不能骑的话,比赛就取消,他们因此而无法正式敲定此案。 那天深夜,通过电话,瑞都和史瓦普把事情都摊开来谈,最后瑞都是大吼着表示同意的,“你知道得很清楚,”他对史瓦普咆哮,“我的马会把他痛宰一顿。” 次日,波拉德接受X光检查,霍华德请了几位医生仔细检验,发现骨折处已经愈合。在这种前提下,这位骑师或许可以于5月上马参赛。 霍华德拿起话筒,将他的首肯传达给史瓦普。新闻立即传遍了全国,这场被预期为赛马史上最重要的比赛,终于要开打了。 交战之前还有另一场比赛,湾原马场在4月16日为残疾儿童举办了一场慈善赛,海洋饼干负重133磅,创下加州纪录。唯一高兴的是伍尔夫,患有糖尿病又被禁赛的他最近大啖牛排,结果胖到了128磅,加上鞍具刚好就凑齐了负重磅数。 仿佛全世界的马迷都涌进湾原马场来看海洋饼干了,创下空前纪录的观众彼此挤得动弹不得。看台上一片帽海,节目单没多久就售罄,卖热狗的用光了长面包,必须拿燕麦面包代替,最后马迷只能拿报纸或报废的马票包热狗。虽然马场当局拉长了中场休息时间,但投注窗口还是大排长龙,以至于许多赌客根本没机会看到窗口长什么样子。“有位不幸的市民,”一位记者写道,“排在第六列队伍想下注赌‘小蛋糕’,结果一阵混乱后,气急败坏地带着一根热狗离开了第七列。”而停车场甚至到次日凌晨才全部清空。 但是完全值得。海洋饼干狠狠吃下整座马场的赛马,把马场纪录减去了1.4秒。马迷们疯狂叫好,欢呼声响彻云霄:“叫海上战将来!叫海上战将来!” 对伍尔夫而言,这次的胜利是悲喜交集的。他相信,这是他最后一次坐在这匹小矮马的背上。他溜下鞍,取下海洋饼干脖子上的花环,挂在自己肩上。相机的镁光灯闪在他的脸颊,波拉德正从记者室俯视着他。伍尔夫将马交还给他,然后走回骑师室,脱下霍华德马厩的骑师制服,挂衣而去。 几天之后,海洋饼干一行浩浩荡荡向东出发,当火车启动后,海洋饼干突然变得焦躁不安,不断在车厢里绕圈子。史密斯没办法让它停下,最后拿起一本杂志大声念起来。海洋饼干开始听他念书,不再绕圈子。在史密斯的念书声中,它走到草堆里躺下,终于沉沉入睡。史密斯拉来一张凳子,坐在旁边陪它。 这位驯马师心中有个阴影。自湾原负重赛以来,他就一直隐隐感觉到海洋饼干有点不对劲。虽然海洋饼干轻而易举地赢得胜利,但在比赛时,它的速度很早就变慢了,伍尔夫得催促它才能让它跟上领先者。霍华德觉得这是因为负重磅数太高,没什么好忧心的,但史密斯却很不安,不只为了马的状况,也为了对抗赛的致胜策略。 当年他为欧文照料接力赛和对抗赛的马匹时,对于一对一的比赛有一项体会:如果能很早就取得决定性的领先地位,那么就几乎稳赢不输。因此很明显,优异的出闸速度,可谓对抗赛里的胜利王牌。和一般马匹相比,海洋饼干的初期速度已经够快了,但海上战将不是一般的马匹,它的出闸速度为赛马界至今所仅见。赛马界向来认定,马天生的奔跑风格是改不了的,可是要争取任何对抗海上战将的机会,史密斯知道,他得把习惯跟人脚步的海洋饼干调教成出闸火箭。 当火车蜿蜒东行时,史密斯也突然改变了计划。他不让海洋饼干参加原本排在行程上的狄克西负重赛,因为他需要时间为对抗赛作准备,并且去发掘那个隐隐不对的感觉来源,看看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于是,海洋饼干直接前往贝尔蒙特。 史密斯一边坐在凳子上摇摇晃晃,一边开始研拟新的训练计划。“我们得尽早把那家伙的肩章扯下来,”他大声说,“拔掉他帽子上的鸵鸟毛、折断他的宝剑,否则我们根本连接近海上战将、给它水手式告别的机会都不会有。” 几乎没人认为他做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