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匣子迪迪急不可耐_死亡匣子迪迪急不可耐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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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匣子——迪迪急不可耐

迪迪急不可耐。他往车窗外望去;坚持要把车窗摇下来。很想开口问一问。不过,等那位老张驾车离开拉什兰酒店几分钟之后,迪迪就明白不会有这种可能了。迪迪从小就有极强的方向感。夏天到俄亥俄州的爱德华·道尔顿爷爷家的农场小住时,他和弟弟只要是夜间在树林里行走,保罗就总是会迷路,而迪迪的方位感总是能把他们安全带回家。爸爸也承认迪迪这方面的天赋。早在上小学之前,有时爸爸下午到病人家出诊也让他一起去。爸爸发动别克汽车,一边在车道上倒车,一边说出病人的地址,然后让孩子给他指路。迪迪对各种地方都记得很准,即使是只去过一次。这种天赋使"领航员迪迪"很快意识到,工厂与医院大致在同一方向。但是要去工厂,我们就得从市中心走一条稍稍不同的路线。 渐渐耐下心来。就算黑色轿车载着我们从那儿经过,迪迪也可以放弃原本会朝医院大楼投去的飞快一瞥。可以放弃能短暂地看上一眼、让目光落在墙上的满足感;那飞快而不由自主的一瞥,无异于一位在心爱的姑娘家那没有灯光的房屋前徘徊了几个小时的腼腆的追求者的凝望。 没关系。迪迪打算今天给海丝特打电话,告诉她,他将在晚上的探视时间去看她。 在工厂开会的第一天。 很准时。我们坐在一间天花板很高、镶有木装饰板的宽敞会议室里。高高的窗户上挂着栗色窗帘。墙上有公司历任总裁的画像。十九个人围坐在一张椭圆形的长桌旁;每个人的面前都有一只烟灰缸、一摞文件和两支削好的铅笔。有位速记员坐在远处的墙边做会议记录。 迪迪定下心来,很想证明自己在生命的表层能应付自如,而不会滑进黑洞。里格尔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欢迎辞。接着是瓦特金斯的长篇讲话,赞扬公司的民主决策体制,还不太含蓄地向与会者提及管理层的所有人员都很满意的分红方案。用过了咖啡和三明治;大家开始工作。备忘录和图表在长桌上传来传去,黑板上写满了数字。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交换笔记。然后分成小组,划定战线。我们都很开心。但是有一种彼此心照不宣的开始争论的信号。不满的情绪从口里发泄出来,像腻乎乎的冷咖啡。 只要不存在风险,迪迪也愿意争论。会议室这么干净,空间布局这么宽敞,一切都这么井然有序,会有什么风险呢? 比如想想看,如果会议代表只分成两方,对我们大家来说一定会容易得多。只分成两方。 一方坚持认为只要采取以下措施,就能在新的竞争中取胜:一、进一步加强广告宣传;二、彻底改进市场布局和销售程序。效率低的人员必须清除出去;经销商必须更加努力才能继续得到授权;针对人口的流动和购买力的变化,为销售人员重新划定区域,比如说,加利福尼亚的销售人员就应该翻一番。迪迪觉得这是高层所支持的路线。 另一方是年轻一排的管理人员,他们采纳了部分科研人员的意见而指出,面对南斯拉夫--也许还有日本--以更低的价格所提供的同类产品,要想在竞争中居于优势,就必须对21号显微仪的基本设计进行全面的改革。 日本人果真推出了能与本公司的仪器相抗衡的产品吗?迪迪只有亲眼看到才会完全相信。但是等一等,就在那儿。日本人的产品。摆在椭圆形桌子的中央。负责此事的是一位开始秃顶的年轻科研人员,他解释说,我们所看到的也许只是他们的显微照相设备的暂定样品。这种仪器尚在试验阶段,还没有正式出厂,即使在日本也没有上市。但它已经很领先了。过不了多久,一定会进入美国市场。 迪迪有些纳闷,如果公司官员都像吉姆所说的那么平庸无能,不知道他们是怎么得到了这台仪器。也许是通过正常的渠道。也许不是。也许是从长崎的工厂里偷出来的,经由某位变节的员工或心怀不满的中层管理人员。就像吉姆,只不过是黄皮肤,斜眼睛,以及黑色的直发。也许那人就是"老张",当时得到的报酬就是美国国籍、漂亮的制服和一份闲职,只要求他偶尔为公司充当一下司机,他的真名可能是山本什么的。 与迪迪隔着三个座位的代表开口道,我们可别欺骗自己,以为日本的新产品一定比我们的强。 这可不是头儿们想听的话。"戈尔伯格,把窗帘拉上好吗?光线太刺眼了,"里格尔烦躁地说。(现在)里格尔发言了。他说这个问题能够而且也应该由华盛顿来解决。政府不是有义务利用关税来保护国内的企业吗?我们在价格上怎么可能争得过外国的生产商呢?他们有用不完的廉价劳动力。尤其是那些南斯拉夫人和日本人!至于改进产品,诸位都知道,我们在这方面从来都是不惜代价。本公司有八十年的开拓性研究的历史。正是不遗余力的研究工作,才使得我们的显微记录仪在今天的世界同类产品中居于领先地位。 迪迪听腻了吹牛与谎言。受够了对自己信心的考验。如果里格尔把公司地位所面临的现实挑战转变成员工的信心危机,那可就太蠢了。谁也不愿相信无法置信的事情。尽管谁都希望相信点儿什么。 里格尔可能根本就不想召开这次会议。他的想法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生意一向都很顺利。谁能想象事情会跟今天不一样呢? 可时代在变化。老先生话音刚落,年轻一排的人马上就开始反驳。 谁是对的呢?每个人都对。迪迪觉得双方的观点都有道理。那么,到底该采纳哪一方的策略呢?两者都采纳。但没有这种可能,对吧?绝对不可能在为期仅仅一周的会议之后,公司就开始实施两套重大而彼此对立的发展计划。我们将只能选择其一。迪迪会怎么选择呢?他自己的建议是开展新的广告战,他将在下午宣读自己的设想,这是他前两周几乎每天晚上熬夜才完成的。这是明智之举。迪迪只谈自己负责的工作。但愿别人也能这样。他也知道,在大型的辩论中,他该站在里格尔和保守派一方。他们很容易形成多数--尽管瓦特金斯一直坐在椭圆形桌子的顶端吧嗒吧嗒地抽着烟斗,还没有开口发话。迪迪估计,其他的十八个人中,有五位会支持研发部的康明斯基和戈尔伯格。这样,如果算上迪迪自己的话,支持里格尔的就还有十个人。 但暂时还不该把自己算进去。今天他很想制造一点意外。少数派带来了用墨水精心绘制的各种图表,以及比经过改进的显微记录仪大一倍的模型,他们口里不断地冒出一些长长的、晦涩的词语,这让他刮目相看。还没有决定该支持哪一方。但(现在)觉得会是科研人员这一方。让里格尔大发雷霆好了。我懒得再讨好他。 到休会吃午饭的时候,已经是一点半了。今天我们在这里吃饭;身穿制服的女服务生已经把餐车推了进来。迪迪出了会议室,来到大厅的电话亭旁,给华伦医院打电话。得知海丝特的房间里还没有电话,便给负责该楼层的护士留了个口信。 回到会议室时,桌上开会用的东西都已经被收走,上面铺了一张巨大的白色塑料桌布,摆好了十九份午餐。迪迪现在才发现屋子里满是烟味。找到长杆,将一扇高大的窗户的上半截拉了下来,然后才坐下来吃饭。让他郁闷的也许不仅仅是烟味,还因为会议的拖拖拉拉。早上无所顾忌地饱餐一顿之后,不相信自己还能吃得进东西。更不用说那烤得很老的牛排和一大团玉米煮青豆了。不过迪迪还是吃了。吃得比自己预想的要多。 下午剩余的时间过得很慢,一分一秒都很难捱。迪迪站起来陈述了自己关于新的广告战的设想,但最后却表示了怀疑,认为这种战略在竞争中不一定能为公司扭转局面。到底是拨出资金加强广告宣传,还是增加投入进行科研开发,如果一定要选择的话--"如果那样的话,我建议将所有的经费都投入到研发之中。"迪迪坐下时,吉姆隔着桌子朝他半开玩笑地敬了个礼。 这番言论很可能让双方都不满意。但此时此刻,迪迪根本就不在乎。迪迪对自己满意吗?这才更重要。他一贯把工作当作镇静剂,这种镇静剂现在还能让他消除痛苦,忘却自我吗?还能把他变成仅仅是因情势而产生的工具吗?也许过去的二十四小时里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不可能再像自己希望的那样高深莫测。再也不可能了。迪迪变透明了,就像浸透了油的纸张一样。 随后的讨论迪迪都没怎么细听。话语又开始变得模糊起来,听上去有一种奇怪的嗡嗡声,有点像是回音,这使得它们几乎成了某种物质,而其意义则容易被忽略。迪迪想忽略所有能够忽略的东西。到四点钟的时候,没有察觉到自己由于伏案太久,背部已经开始酸痛。身体坐在一把主要是木头的大椅子上,只有坐的位置有一层象征性的皮革。不管是好是坏,迪迪今天下午的观察力不很敏锐。迪迪进入了自我之中。对迪迪而言,这并不是说他在自己的身体之内。那么,是在他的思想里面吗? 忽略那无用的话语,忽略它们的高度物质化。迪迪所了解的理解这个世界的其他方式也在失效。感觉力本身在丧失。 除了能注意到天花板很高的房间里的温度和烟雾污染度的变化之外。 除了对坐在左边的公司财务部长安培戈特总是坐立不安、一支接一支地抽烟感到心烦之外。 除了看到瓦特金斯的侄子、出口部经理皮特·拉·赛勒避开众人的视线在巧妙地打盹之外。 除了稍稍有些恶心地注意到坐在右边的生产部的布坎南在一个劲地啃着手指尖的硬皮之外。 除了注意到透过会议室高大的窗户而照进来的下午的阳光在一点一点地变暗之外。 一堆乱糟糟的令人不快的印象。除此之外,迪迪几乎不在这里。藏在自己内心深处的某个地方,想象晚上的情景。"浪漫的迪迪"再三提醒自己,要理性地看待海丝特。如今跟某个姑娘做一次爱往往说明不了什么,对你对她都一样。就算两人当时的幽会的确是很大胆,很刺激,也不要指望那种特别的感觉在今晚的见面中重现。换了一个房间,换了一个鬼地方。什么都不要指望。昨天是独特的一天。迪迪沉浸在迷惑、愧疚、恐惧和对于那能帮他治疗心病的抚摸的渴望之中。海丝特处于自己无尽的黑暗中,因为火车不明原因地停在隧道里而惊惶不安。他们在火车上的幽会过于紧张,过于迫切。如果是在平常的环境下,那种急切之感一定会被稀松平常的氛围所冲淡。 幸亏他有这样的思想准备。因为这次探视既寓意丰富,又空虚无聊,让他不堪其累。一开局就很糟糕。海丝特感谢迪迪送来的花,她的语气干巴巴的,犹如例行公事。他们又一次共处于一个封闭的空间。(现在)是在华伦医院主楼七楼的一个中型病房里。作为一间单人病房,已经够宽敞了。而且可以看到门罗公园的美景。迪迪真希望她能看得见窗外。他对盲姑娘极度的自我封闭感到一筹莫展。昨天他可不是这样。但是在这个房间里,海丝特似乎变小了,不那么确定了,而不像在火车包厢或走廊或洗手间或出租车里的时候那样。甚至不像昨天晚上迪迪辗转反侧时偶尔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样子。 等一等。也许并非海丝特本人有了什么变化。不是她的错,也不是他的错。是她婶婶的错吗?因为并非只有海丝特和迪迪两个人。迪迪进来的时候,内勃恩太太也在病房里;而且她就呆在这里,一直都呆在这里。从一开始就把注意力集中在他身上,全然无视她侄女的存在。那女人对他大加奉承,始终自以为是地喋喋不休,而海丝特则越来越深地陷入一种木然、被动的状态,就像昨天火车刚开动不久迪迪就注意到并为之感到沮丧的状态。 想想他们三个人唯一的另外一次共处于同一空间里的情景:昨天晚上他们坐出租车来到医院。当时也像(现在)这样难受吗?迪迪努力回想着。一片空白,起码关于这一点是一片空白。他能记得的就是在候诊室的时候,他想离开她们一会儿。去买一份报纸。说不准由于印刷术的某种奇迹,下午晚些时候发生的一起暴死事件能够迅速地被处理成文字,然后排版,于是晚报上出现了报道。接着他意识到这很荒唐……除了偶尔仍然希望自己在上出租车之前,在继续体会那忍受了几个小时的难以消除的焦虑和麻木感之前,就去买了报纸之外,关于坐出租车时的情形他什么也想不起来。 在病房里。婶婶正对迪迪问个没完,问他的家庭背景,上的什么大学,干什么工作等等。还有他住在哪里,公寓有多大。"哦,真是太好了!我在报纸上看到过,如今在纽约一定要特别谨慎,要住到一个好街区。白人现在好像在哪儿都不安全……"由于迪迪的公寓并不在一个"好街区",他无法断定内勃恩太太除了不由自主地心地丑陋之外,对纽约到底是不了解才信口开河,还是完全有口无心。接着是更多的问题。当迪迪说她可能听说过他弟弟,他是位钢琴家时,她的声音顿时高了八度,尖叫起来:"天哪!别跟我说你弟弟就是保罗·哈伦吧?真的吗?太令人激动了!"她不只是听说过保罗,还保存有他演奏的柴可夫斯基钢琴协奏曲的唱片呢。她会要求迪迪帮她索要签名吗?迪迪这不是第一次后悔向新朋友或刚结识的人提起他弟弟。保罗的名字不是轻飘飘地从迪迪的嘴里平飞出来,而是"砰"的一声坠落在地。一提到弟弟就会让他的话显得有分量,有炫耀之嫌。迪迪担心那姑娘可能就是这么认为;她的沉默使他感到不安。但是他清楚,她婶婶不会也认为他是在炫耀。内勃恩太太的词汇中没有谦虚和缄默这两个词。对付这种女人,唯一的含蓄方式就是:干脆免开尊口。因为他说的每一句话似乎都让她感到高兴。 完全在意料之中的高潮到了,她有些扭捏地开口询问迪迪是否已经结婚。迪迪心里很生气,但尽量用平常的口气说出了"离婚"二字。这该死的八卦婆!她肯定是从今天早上那一大把名贵的鲜花送到海丝特病房的那一刻起,就把他确定为她残疾侄女的未来丈夫了。也许她对即将实施的手术没有什么信心。内勃恩太太对迪迪的过分关注和热情表明,海丝特没有其他的追求者;至少没有她婶婶所赞成--或所知道--的追求者。 对于不太努力就得到自己想要或可能想要的东西,由别人拱手相送的东西,迪迪还不习惯。虽然能讨女人们的喜欢,但迪迪从来不会完全相信她们的赞许。他对自己的男性魅力不太自信。自从保罗在精力和成就上赶上他,然后又超越他的时候起,自卑感便开始影响他的意志。对于尹卡多纳那类人的盲目而粗野的精力,他怀有一种羞于启齿的羡慕;虽然迪迪向来反感和讨厌那类人,而且为那类人所讨厌和恐惧。因此,迪迪如果想要海丝特,就必须克服各种几乎无法逾越的障碍。而她婶婶似乎表明,这种正常的事态(现在)并不存在;仿佛海丝特有待她的全权处理。内勃恩太太在无声地向他许诺,他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得到那姑娘。 没有竞争吗?尽管这姑娘美丽动人? 飘逸的金色长发,被遮挡起来的眼睛,小巧的弯钩鼻子,宽宽的嘴巴,纤细的脖子,圆润的肩膀,丰满的胸脯,微胖而柔软的腰身……海丝特很美,对吧?迪迪想尽量公正,想看到这姑娘(现在)的不同寻常、引人注目之处,就像他昨天所看到的一样。但她婶婶一直东扯西拉地滔滔不绝,而他又不得不机械地给予回答,这破坏了他的感觉力,压制了他的感情,凝固了主导他身体的神经。"麻木的迪迪"。打算站起来,向她们两人道晚安。就在这时,内勃恩太太也许意识到,自己呆在这里并不能对她所以为的侄女的利益有所促进,于是先站起身。"亲爱的,我刚刚想起来得去买点儿东西。"接着又对他说:"你在这里陪海丝特一会儿,好吗……道尔顿?我可以叫你道尔顿吗?" "当然,"道尔顿回答。 内勃恩太太拿起一个包裹,还有一个昨天那样的鼓鼓囊囊的购物袋,然后离开了病房。几乎是顷刻之间,空气变轻了。呼吸也不再那么艰难。迪迪开始觉得轻松和自在了。他的血液开始流动,神经开始搏动,视力变清晰了。(现在)真的能凝视那姑娘了。 她一层又一层地裹在睡袍、被单和毯子里;没有形状的身体直直地躺在床上,丝毫看不出迪迪所知道的那柔和的曲线。不变的只是海丝特那张为墨镜遮去四分之一的面孔。 海丝特似乎也在凝视他。 像昨天一样,她能朝他转过头来,显出一种明察秋毫般的神色。但决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凝视,即通过视觉传达思想,用眼神交流,用目光会意。盲人的面孔不会与作为面孔的其他面孔对话。只会与作为血肉意义上的其他面孔对话。触摸是会意的唯一方式。 自从内勃恩太太离开之后,她的表情没有明显的变化。 海丝特的面孔昨天也是这样毫无表情吗?迪迪当时迫不及待地想跟那面孔下面的身体结合在一起,所以没怎么注意。但是,说到"身体"之上的"面孔",不是只有看得见的人才会这样形容自己或别人吗?对于盲人而言,面孔只是身体的一部分而已。 面孔的独立生命有赖于视觉。一旦没有了视觉,面孔在很大程度上就已死亡。或者说成为一种试验性、临时性的东西。成为面孔的画像--也许技艺很高;但不是真正的面孔。而是被物化的面孔。 盲人的面孔是置于他们身体之上的被调暗或熄灭了的灯。一张空有两只眼睛的面孔,因为失去视力而无从了解其他面孔的生动表情,所以永远无法独自创造那一整套相关的词汇。由于渴望遵从自己想象出来的一致的理想,盲人偶尔也会试着做出类似于常人的表情。然而,就算处理得当,没有视力的面孔仍然像手、脚或者胸脯一样,既没有理由也没有办法成为表情达意的工具。 没有表情的面孔会怎样变老呢?会缓慢一些,我们肯定会想。在正常的同龄人的面孔因为表情之累而频添皱纹的若干年之后,一张没有视力的面孔,没有通过观察别人而学会不断地表情达意的面孔,可能仍会光滑如旧。也许海丝特并不像看上去那么年轻。表情的使用频率不同,老化的速度也不一样。 迪迪是不是看得太细致了?使用了错误倍数的显微镜。退开一步,不借助任何仪器来观察。也许海丝特只是很安静,等他先开口。她脸上稍稍动了一下。在嘴角旁边,他就该看那儿。如果对常人来说主宰面孔的是眼睛,那么对盲人来说就一定是嘴巴了。那里有迪迪所寻求的会意。不是通过眼神和表情。而是通过嘴巴和触觉。 不过此时此刻,迪迪并不想吻海丝特。她似乎太被动,而他则太固执。病房里死气沉沉。跟昨天的火车包厢是多么不同啊,那里让人轻飘飘的,成了适于长途旅行的独立的运载工具。也不同于那封闭的、嗡嗡响的洗手间,他们当时紧紧相拥站在那里。 迪迪坐在床尾旁的椅子里,这时稍稍弯下腰,隐约又感觉到从下午四点在会议室里就已开始的背痛。"开始做检查了吗?"他不自然地问道。 "早上抽了血。做了心电图。取了尿样。就这些。" "那只是手术前的例行检查。医生来看过你的眼睛了吗?" "还没有。" 迪迪不知道下面该说什么了。两人似乎遥遥相隔。他往窗外望去,欣赏着海丝特无法欣赏的东西--景色。不同的色彩。移动的身形。各种东西来来去去,时"近"时"远"。 "想吃巧克力吗?杰茜婶婶给我买了一盒,但是我不喜欢。" 巧克力放在哪儿?在床头柜上。"不,谢谢。" 迪迪打量着海丝特的病房,仿佛它可能成为某种辅助记忆的装置。成为一个记忆库,也许将来的什么时候,迪迪可以在想象中再度寻访其中的许多地方;他可以在记忆库里踱来踱去,从各处提取他所储存的印象。但这个毫无特征的房间似乎不肯提供这种功能。 医院的所有设施都差不多是同一种颜色。墙壁是黄白色,棉布窗帘也一样。木衣柜和铁床被漆成哑白色,床上罩着一张白毯子,底下是常见的白床单。床边白色的铁床头柜上,有一层白色福米卡塑料贴面;台灯的白瓷底座闪闪发亮,与白色塑料桌面的淡光形成微弱的反差。两把椅子--是表明按规定最多只能有两位探视者吗?--上包着白色的木纹状人造革。如果不是早就了解的话,迪迪还会以为在眼科医生看来,白色比其它颜色对治疗眼疾更为有利。 装巧克力的栗金两色的纸盒,搭在海丝特床尾的黄色浴袍,床边地上的棕色皮拖鞋,迪迪送的鲜花--房间里只有这些东西不是白色。 "我喜欢你送的花,"海丝特说。仿佛能读懂他的思想。"我刚才说谢谢你的时候,你不相信我,对吧?我知道你为什么不相信。因为我婶婶在这儿。不过你该相信的,你也知道。我不是客套。当我说什么的时候,我都是真心的。"她嫣然一笑。迪迪终于看到了他暗暗渴望看到的东西。一张崭新的面孔,秀美而有生气。 已经漫步走进一个冷冰冰、灯光刺眼、由石头砌成的大地方的迪迪被拉了回来。很高兴被拉了回来,回到包围着姑娘的温馨的小房间。心中充溢着似水的柔情。一种感官上的、倦怠的幸福感猛然袭来。他从自己的座位上一跃而起,换到她婶婶刚腾出来的离海丝特更近的椅子上;并把它拖到床边。把自己的脸贴在姑娘的胳膊上。但接触的不是裸露的肌肤或薄如蝉翼的衣服。她穿着一件长袖法兰绒睡衣,粗糙的布料使他感受不到记忆中昨天所感受过的肌肤。迪迪的左脸无法让他进一步了解海丝特光滑结实的胳膊的形状。海丝特肯定也不喜欢这种布料贴在皮肤上的感觉。如果这件睡衣不是医院所发,而是内勃恩太太从廉价商店里掏来硬塞给海丝特的,那该多让人难受啊!他叹了口气。"嗯……说真的,你怎么样?" "很难过。" 迪迪吃了一惊似的抬起头。海丝特开始抚摸他理得很短的头发,他又垂下头来。"为什么?" "我对手术不抱什么希望。而且一想到你昨天想对自己做的事,就很为你担心。害怕你今天会后悔自己打了退堂鼓。" 迪迪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从海丝特的臂弯里猛地挣脱出来坐直身子。"听着,海丝特!我再说一遍,那不是昨天在火车上发生的事情。而是我一个月前所干的傻事。"他竭力保持不动,蜷缩在那儿任她爱抚。继续接受她平静但不容抗拒的抚摸。"请相信我!你能原谅我起初对你说谎了吗?因为昨天真正发生的是另一件事情,一件完全不同的事情。就是我后来……告诉过你的。跟那工人打架……" 迪迪不知道是否该进一步说清楚。他不想掏出那份剪报大声读给海丝特昕。同时还把这层楼的护士叫一位过来,让她站在一旁看着他读,好向海丝特证明他所读的确实是印在报纸上的消息。 既然这样决定了,迪迪还该这么解释吗?别忘了,犯糊涂的是海丝特,而不是他;是她的大脑出了问题,起码是短暂地出了问题。向她证明她的错误(现在)虽然轻而易举,但将是一种危险的胜利。还是谨慎一点,让这姑娘继续以为是迪迪产生了幻觉吧。"见鬼,我知道你根本就不相信这些话,对吧?"他接着说,"你不相信我出过包厢,更不用说下过火车了。" 迪迪希望自己(现在)掩住了破绽。倒不是说他刚才这番话能起多大作用。无论他费多少口舌,想让海丝特相信昨天的凶杀案,她还是不会信的--只要迪迪不出示他从早上就已掌握的白纸黑字无可辩驳的证据。她凭什么要相信呢? 但是,就算海丝特不相信他的坦白,不肯共享他的秘密,她可能仍然会有所反应,并因此而觉得痛心或烦恼。相信"清白的迪迪",她可能就会害怕"自欺欺人的迪迪"。这是一种自然的自我保护反应:精神相对正常的人会害怕精神已经失常的人。但是迪迪不愿意这样。或者说,如果她不害怕的话,她也会担心。而当担心变得难以忍受时,她可能会把他的故事说给别的人听;也许是她的哪位医生。不是要出卖迪迪,因为海丝特相信他什么也没有干,而只是想得到专业人士的建议,了解一旦自己的某位神经病朋友又开始强调他的幻觉全是事实,那她该如何回答。而那第三位知情者也许会把迪迪的所谓错觉与今天《信使公报》上的报道联系起来。然后就会报警。 海丝特已经沉默好一会儿了。 "你在想什么?"迪迪问。(现在)可以移动脑袋了。不是因为生气,也不是想逃开。坐直身子,探过头去,用自己的嘴唇摩挲着海丝特温暖的面颊。对他的吻她没有明显的欢迎。"怎么了?海丝特?" "我在想,你知道,我们不该谈论这件事。至少不该现在谈。关于隧道里发生的事……在这件事情上我帮不了你任何忙,道尔顿。反而可能给你带来危害。" "危害?"迪迪重复着,一脸诧然。 "没错。相信我,并不是说我想伤害你。但是我有一种感觉,很难说得清楚,我觉得自己可能会给你带来某种不好的后果。别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只是有一种模糊的感觉。但是你一定得相信我的判断。对此我可能知道得很少,而你则是毫不了解。" 迪迪听糊涂了,一时说不出话来。海丝特怎么能这么快就对关于他们两人的重要事情做出决定呢?他(现在)难道不该要求她解释吗?接着他又觉得沮丧,因为他不能这样要求。追问下去似乎有威逼的意味。同时也松了口气。不过,如果他们约定不再谈论那个说不完的话题,不再谈论隧道里的世界,那就没有多少可谈的了。跟海丝特交谈并不容易。但是他很想交谈。"张口结舌的迪迪",尽管一贯讨厌说废话,却再一次不得不说些无关痛痒的话。问一堆空洞的问题,了解一些无用的信息。嗯,那就开始好了。 你舒服吗? 护士们对你好吗? 喜欢你的医生吗? 吃得怎么样? 什么时候做手术? "别这样,"她摇着头毫不客气地说,"你自己明白,你并不想这样跟我讲话。我也不希望你这样。拜托!" 迪迪不禁讶然。这一点她也知道吗?但是对海丝特的打断,他不能仅仅是暗暗庆幸,不予置评就转向别的话题。他不得不做些解释:"天知道,我并不想问你一连串毫无意义的问题。但是我感到很难堪。不知道在这儿该说什么,或做什么。" 她抚摸着他的头发。"你该做的就是站起来,离开这儿。什么也不用说。"她把手拿开了。 迪迪久久地盯着海丝特,没有回答。当然,她说得对。比他更清醒,更勇敢。但是有个问题他不能不问,尽管可能会很愚蠢。"如果我离开……我是说,当我离开的时候,你会听得见,对吧?这一次你不会认为我还跟你一起在房间里吧?" 海丝特在床上坐起身,靠在枕头上;双手交叉放在腿上;转向迪迪。她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 迪迪不想起身。两人之间的沉默变得非常厚重--充满神奇而令人痛苦、兴奋、无助的感情。迪迪觉得无法动弹,接着是一阵眩晕。一种嗡嗡作响的眩晕。眩晕的外围是一层薄薄的恐慌。护士和探视者在走廊上的脚步声似乎特别响亮。也许迪迪会一直迷糊着坐在这里。尽管感到晕眩,他的一部分感觉却很平静。出奇地平静。 "我想,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尝到了失明的滋味,"他说。 "是吗?" "我知道那一定很不方便,别误会。而且是对正常的自由的无情剥夺。不过我想,其中也不乏益处。它能使那种难得的、令人羡慕的经历变得容易--而且必要。也就是始终全神贯注的经历,注意力从不放松,这样,所有的事情就会既十分清楚,又十分复杂。" "有几分道理,"海丝特似乎有了一丝笑意。 "我还想到了别的事情,很难形容。"迪迪闭上眼睛。"盲人的世界……我是说你所看到的世界,还有我有时候沉浸在自己想象中的世界……非常不稳定。在你的脚前总是有一个坑。你知道有个坑,但是你不得不继续往前走。但是你一直都感到眩晕……同时还很自由。即使你……即使你摔倒,也没有多大关系,我是说就传统意义而言没有多大关系。" "对,说得没错。" 迪迪用力睁开眼睛。感到羞愧。缺少同情、自我中心的迪迪。"我真希望自己能住口,"他说,神情有些怅然。 海丝特没有接话。也许是要帮他住口。一阵微风吹来,窗帘在轻轻飘动。尽管早已是晚上,但夜色似乎更浓了。迪迪又坐了一会儿,时而打量着姑娘,时而比较着深浅不同的白色,时而呆呆地出神。然后,他站起身,把外套搭在胳膊上,一言不发地走出门去。 迪迪乘出租车直接回到拉什兰酒店,发现吉姆正闷闷不乐地在大堂里走来走去,装着在等人的样子。快到八点半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迪迪(现在)可不想撞见吉姆。他更愿意独自一人打发晚上剩下的时光。担心平常的人际交往会使自己觉得在割断或淡化与海丝特的微妙联系。 不过他也不是太遗憾。遇见吉姆也许是一件好事,因为迪迪对自己独自一人信心不足。觉得自己还不具备享用那种崇高条件的资格。一旦上楼进入无人打扰的414房间,他会不会陷入新一轮的胡思乱想,陷入病态的犹豫不决之中呢?不向警方自首--至少不是(现在)--的决心还不是很坚定。那决心刚下不久,还不具有真正的约束力。虽然不是一时之念,却跟一时之念一样软绵绵,轻飘飘,随时可变。它缺乏真正的决心所应该有--并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一定会有--的分量。就像一名早产儿,必须放在育婴箱里,直到长成正常大小。迪迪对生命刚刚产生的渴望还需要滋养。用特殊的食品。只有适者才能生存,而适者都是胖子。 他要跟吉姆一起在酒店里用餐。他要给他的决心提供营养,要让自己填饱肚子。好好地填饱肚子显然需要另一个人的陪伴。迪迪对自己在过去四周以来的习惯有了某种发现。特别是对他几乎停止进食的原因和方式。 在此之前,对自己不吃饭的原因他有两种猜测。要么是他的身体为一个月前自杀未遂而施加的无意识的自我惩罚;要么是在医院时不光彩的养生法所留下的可悲的后遗症。也许两者都很有道理。但是他忽略了一个关键的细节。他是在出院以后才开始一个人用餐的。拒绝所有的吃饭邀请。为了逃避吃工作餐,他编造借口,说约好了每天中午到医生那里打针,以防疾病复发。 说是恶心也好,说是节食也行。也许两者兼而有之。迪迪拿定了主意,不管是哪一种情况,都必须到此为止。迪迪今天已经吃了两顿。还要吃第三顿。吉姆吃晚餐了吗?没有。太好了。吉姆受到邀请似乎松了口气。迪迪为自己的好意而微微脸红。他要顺着吉姆的兴趣跟他聊天;他还要呼吸。呼气,吸气。他不能一个人独处。 迪迪虔诚地点了龙虾,还有其他的食物,发现自己的胃口吊了起来。可灵魂也能胖起来吗?能让肌肉长进没有分量的纯粹的意志里吗?能让感情那松松垮垮的框架周围长出皮肤,以免轻轻一碰就伤痕累累吗?哦,这才是更为艰难的任务。吸气,呼气--并非那么容易。今天吃早饭的时候,吉姆的玩笑犹如一个空洞、古怪却不无善意的庇护所,而今天晚上,它们却让迪迪心烦意乱。几乎无法凝神听吉姆讲话,而他自己的话也既乏味又勉强。连吉姆也注意到了,几次问他是否不舒服。迪迪不停地说没事儿,他感觉很好。但是接着,吉姆就又来了。"你知道,道尔顿,你最近真的看起来精神很不好。"于是建议他今年冬天去滑雪,或者开始打网球,或者每周去几次健身房。 迪迪不明白是出了什么问题。仍然想尽量通过这顿饭来调整自己。所以才细嚼慢咽地吃着那一大堆食物;不是因为无法吃完那一整盘东西。所以才又要了两杯咖啡,以及自己并不想喝的白兰地。迪迪磨磨蹭蹭,想看看效果如何。 后来迪迪还是放弃了。吉姆是个好人,迪迪对他既说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这样利用他连迪迪自己都感到惭愧。时钟在沉闷的气氛中一秒秒地往前走,吉姆一直硬撑着在陪他,而他实在不是吉姆的好同伴。迪迪知道,吉姆(现在)又来了精神,感觉精力充沛,很想出去--用他自己的话说--好好地乐它一乐;仅仅是为迪迪着想他才呆在这里,他知道面色苍白、无精打采的迪迪享受不了任何夜生活,可又不愿把迪迪一个人撇在这几乎空荡荡的酒店餐厅里。"松树厅"。迪迪显然该采取主动:解除礼节上的束缚,为吉姆敞开大门。他的确这么做了,先打了一个哈欠,然后对精力旺盛的吉姆谎称自己很累,准备上床睡觉了。 "我想,你还没有完全战胜上个月感染的病毒,"吉姆说,因为不用再陪迪迪而难掩喜悦之情。 两人站在大堂里。吉姆不自然地拍了拍迪迪的肩膀。"晚安,道尔顿,"他说,"好好地睡上一觉,听我的。我是说,别干什么出格的事儿,好吗?"走到旋转门前,他挥了挥手。迪迪在电梯口也朝他挥了挥手,然后转身上楼。 迪迪懊恼地盯着卫生间镜子里自己那张阴沉的脸。试图用纯粹的意志力让自己的情绪缓和下来。"愤愤不平的迪迪"真是一种负担,不管是对别人还是对自己。 冲过淋浴之后,迪迪立即上了床。虽然并不指望在经受一贯的长时间煎熬之前就能入睡,但是,在这间陈设简陋的小房间里,除了床,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舒舒服服地呆上一会儿。不过迪迪并不像他所以为的那样了解自己。甚至没来得及将注意力集中到窗外闪烁的黄色广告牌上。"精疲力竭的迪迪"真是累坏了,不知不觉就睡着了,连一盏灯都没有关。 晚上迪迪做了个梦。不是他可能想象的那种令人不快的场面。没有被杀死的工人的狰狞面孔,也没有与海丝特做爱的模糊情景。是一个漫长的梦,一个精疲力竭的人所做的梦。星期天那趟火车上的两个人--穿粗花呢西服的邮票贩子和牧师--正在探讨他们的共同爱好。但并不是集邮。两人面对面地坐在包厢里,几乎头碰着头,正十分专心地传看一只漂亮的贝壳。那是一只精美的玫瑰色贝壳,迪迪认出它是Conusgloriamaris,即"海洋之光"。那两人对贝壳赞不绝口,相互让对方注意贝壳上精致的螺纹和花纹。迪迪看不出谁是贝壳的主人。如果说它只属于其中的一人,另一个人却没有显出丝毫的嫉妒或贪念。如果说这珍贵的物品是他们两人所共有,似乎又没有引起两人的任何争议或摩擦。 迪迪一方面是梦中的旁观者,挨着穿粗花呢西服的男人坐在包厢里,另一方面又是局外人,置身于某个地方,或者不在任何地方。他妒火中烧。很想将贝壳据为己有,尽管他知道自己是被一种丑陋的心情所左右。因为迪迪既不喜欢这只贝壳,也不觉得它很美。如果他独自在一片空旷的海滩上漫步,看到"海洋之光"躺在潮湿的、浮着泡沫的黄沙上,他肯定会不屑一顾。除非是贝壳硌痛了他的脚趾;果真那样的话,他会一脚把它踢开,或者用更好的办法,用脚跟把它碾碎。"坏人迪迪"(现在)之所以贪图这只贝壳,仅仅是因为他注意到了穿粗花呢西服的男人和牧师给它所定的价值。 可他不具备拥有这只贝壳的资格。那两个人不可能考虑把自己的宝贝让给以集邮为爱好的迪迪。 两位收藏家你一言,我一语,显得兴奋不已,而迪迪却始终被排斥在外,这使他越来越沮丧。必须有所行动。他没有从他们手中一把抢过贝壳。出于某种说不清的原因,他知道自己不可能占有贝壳本身,至少(现在)不可能。但是他可以减少他们从中得到的乐趣。换句话说,就是在精神上占有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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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匣子》其他试读目录

• "好人迪迪"正出差在外
• 迪迪听到邮票贩子急促而粗重的呼吸
• 萎靡的痛苦袭向迪迪
• 返回包厢
• 该拿这笔糊涂账怎么办?
• 迪迪急不可耐 [当前]
• 马上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