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匣子返回包厢_死亡匣子返回包厢试读-查字典图书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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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匣子——返回包厢

无奈之下,只能返回包厢,去凝望窗外寓意深远的大自然。从那景色的最深处,通过透视的行为本身,为所发生之事的深邃含义寻求一种参照。 回到了包厢。海丝特的婶婶完全醒了。发现侄女在行程中经常跟对面那位英俊青年在一起,她显然大感兴趣。 相互介绍了一番。内勃恩太太。我的侄女,海丝特·内勃恩小姐。不过话说回来,到了现在,你们两位年轻人早就不用介绍了。 迪迪忘了海丝特至此仍不知道他姓什名谁,只是对她婶婶自我介绍道:"道尔顿·哈伦。" "哦,真是太好了……哈伦先生,你是干什么的?但愿我这么问不是太冒昧。" 迪迪无助地望了海丝特一眼,她正靠在自己的座位上。"我为一家生产显微镜的公司工作。" "是大公司吗?"婶婶问。 "太有意思了,"牧师从祈祷书上抬起头来说,"能够那么细致地观察大自然的奥妙,真是一种享受。" "哦,"迪迪连忙说道,"我所从事的不是看显微镜之类的事情。"牧师无异于说他是靠眼睛谋生,他不大自在地想在姑娘面前撇清这层意思。"它们是在州北的厂里生产,然后再运往各地。我在纽约办事处上班。负责设计用于邮购的小册子,以及刊登在科技和贸易杂志上的广告。" 显微镜部件名称及使用方法指南: 将显微镜面朝窗户置于稳固的台面上。 眼睛所接触的透镜称为目镜;另一端的透镜称为物镜。 放置载玻片的部分称为载物台。 载物台下面是光圈,可以控制反光镜通过载物台中心的圆孔所射入的光量。 反光镜用于聚光,以照亮载物台上的透明物体。 观察固体对象如苍蝇头部时,光源必须来自上方和载物台前方,因为来自反光镜的光线不能穿透固体。 "你干这份工作很久了吗?"婶婶问。 "是的,"迪迪回答。 婶婶不再说话,也许是一时想不起其他的问题。迪迪探究地望着姑娘。光学显微镜是一种古老而高贵的工具,多少个世纪以来,它基本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是,如果没有眼睛这种高贵得多、无疑也古老得多的工具,显微镜也就毫无用处。姑娘是先天失明吗?她婶婶没有主动提供这一根本信息。此前他问过海丝特她是否一直都是这样,她当时也没有回答。迪迪很想知道。不过(现在)几乎不可能再问了。 角膜不透明通常是从一出生就存在。但是也不完全如此。海丝特也可能是童年时失明的;比如得了严重的结膜炎而使眼睛重度受损。也许她一度能像常人那样看得见一切:肉体,鲜花,以及天空。甚至在八年级的科学课上还看过显微镜。 "什么样的显微镜?"邮票贩子问。他也感兴趣了吗? 迪迪的公司生产好几种标准型号的显微镜。另外还有一些不太常见的类型。 工具显微镜。 冶金显微镜。 比较显微镜。 投影显微镜。 眼底镜。 视网膜镜。 耳镜。 最后三种是为眼科和耳科专家所使用的医疗器械。 婶婶顿时来了精神。"也许华伦医院用的就是你们公司的显微镜。你们公司的产品也许正好符合医生们的需要,而这正好能帮上我的海丝特。" "我希望如此,"迪迪口里说着,心里却对这种无所顾忌的谈话感到愈发不自在。因为眼睛看不见,姑娘便成了一样东西;成了任人谈论的对象,仿佛她根本就不在我们的包厢里。 "如果我能用仪器看东西的话,"姑娘突然开口道,"我会选择望远镜。我想看星星。特别是看死亡的星星所发出的光。那颗星星在一百万年前就已经死去,但是还在继续发光,好像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一样。" "亲爱的,你的病态劲儿又来了!"婶婶靠在海丝特的肩膀上,海丝特没有反应。"我希望我的小宝贝一直都很勇敢。" "对大东西而不是小东西更感兴趣,这可不是病态,"姑娘没好气地说。 迪迪再一次感受到两人之间的心有灵犀,以及思想上的神奇默契,不禁想道:由此看来,对死去的东西而不是活着的东西更感兴趣,也许同样不是病态。 至少他已经别无选择。那位工人就像海丝特渴望看到的一颗死亡的星星。虽然生命已经终止,却仍然越过遥远的距离投来一道光芒,犹如发自最活跃、最年轻的星星,看上去生气盎然,不容置疑。迪迪不得不提醒自己,那工人只存在于过去。不要被表面现象所蒙蔽。不管那工人向迪迪的脑海投来多么强烈的光芒,他其实已经死去。迪迪杀死了一颗黑色的太阳,那太阳现在正在他的脑海中燃烧。很显然,这姑娘能看见那黑色的太阳,只要她稍作努力。即使她双目失明。也许是正因为她双目失明。她是在考验他吗?不管他的感官所呈现的证据如何使他迷惑,对于死去的星星与活着的星星之间的差异,他一定得坚决区分。 还得区分大与小、远与近的差异。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火车载着他渐行渐远。而且夜幕正在降临,所有的光亮都变得虚假。是人力所为:为抵御黑暗的恐惧而制造的勇敢谎言;是一种骗术。与所有能看见的人一样,迪迪需要具备辨别的能力。而那姑娘被迫长期生活在黑暗之中,因而不必承担区分差异的危险任务。不过,也许她跟大多数人不一样。非常不一样,以至于就算她没有失明或者视力(现在)得到恢复,她也不会混淆不清。所有的光亮,所有她能看到的东西,都会是真实的。迪迪不再生气。她所告诉他的是她所了解的真相。而且尽管海丝特在有些方面出了错,尽管她可能永远也不会相信自己出了错,她却明白一个巨大的真相。而"不完美的迪迪"希望懂得那个真相;希望拥有那个真相,让它与他自己的真相共存。谁也不应该冒险独自走进黑暗。 到达共同的目的地之后,热情满怀的迪迪拎着自己轻便的行李箱以及海丝特和她婶婶的行李箱和包裹下了火车。有几位旅客正在等候行李员来搬行李,迪迪挤到他们之前,半是客气半是强迫地让行李员先搬自己一行的行李。然后陪同两位女士穿过这座老式的火车站。候车大厅的天花板很高,非常气派。墙面是大理石。新罗马式圆柱。有座第一次世界大战的纪念雕像:一位虚弱的伤员踉跄着,眼看就要倒下时,被"共和国"--一位神情严峻的高大妇女--搂进自己坚强的臂膀里,妇女坚毅的目光越过奄奄一息的年轻人的头顶,凝望着远方。火车站是公共场所,向所有的人开放。虽然迪迪此刻可能讨厌在形形色色的旅客中穿行,但是,他却非常喜欢那高高的天花板;空间越大越好。不过,正如近年来每次北上去工厂时一样,迪迪总是不由自主地发现,车站的设施和外貌在每况愈下。每次来的时候,地板、墙壁、圆柱、铜像、问讯处、挂钟、售票窗口、卖报亭、木椅等上面都比上一次多了些永久的污垢,显得更脏更乱。很显然,这不仅仅是疏忽所致。而是政策或原则的问题。过不了多久,车站就会被拆除,以便在原址上竖起一座小型建筑。不过,就算难逃此劫,也完全有理由对它妥善维护,让它干干净净吧?比如说,为了体面起见。特别是破坏之神的预期拜访已经表明会有所推迟。 行李员用小车推着他们的行李,领先他们约二十英尺,而迪迪和婶婶则走在海丝特的两边,带着她穿过人群。大门口有两根新罗马式圆柱,再往前就到了人行道。迪迪给行李员付了小费,然后站到人行道上,心里暗想,如果就这样呆着不动,不知道他们能否在几分钟之内叫到两台出租车。不过,仅仅帮到这一步好像还不够,而且他也害怕让姑娘从他的生活中消失。姑娘站在人行道上,离路边隔着一段距离,耐着性子--至少迪迪这样认为--让她婶婶保护性地、虽然大可不必却很坚定地搂着她的一只胳膊。迪迪打量着姑娘,看她有什么反应,但一无所获。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反应。 另外,城里令人抑郁的景象也让他大为惊讶。阴沉沉、灰蒙蒙、乱糟糟的。而且特别吵闹。震耳欲聋的噪音,一概无从分辨。完全不同于火车那不变、响亮、威严的声音。姑娘介意那些她并不明白的噪音吗? 等了好一会儿。有辆出租车开了过来,迪迪与两位女士一起上了车,准备送她们去华伦医院--他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么做。"可这样你就绕道了,哈伦先生。我们不想给你添任何麻烦。"没关系,没关系。所有的街灯都亮了起来,但是一栋栋楼房看上去犹如平面图画。医院也不例外。"先别计价,司机,我马上就回来。好了,内勃恩太太,海丝特,请告诉我……"确信姑娘的房间已经安排就绪,而婶婶则在相隔三个街区的寄宿公寓预订了房间,迪迪才把她们的行李一直送到医院里的接待处。不大自在地彼此道了晚安。然后回到市中心的拉什兰酒店,外地的行政和营销人员来总公司时总是住在这里,费用由公司支付。好在他登记的时候,没有在酒店大堂里碰到从纽约来开会的其他人。 迪迪被带进自己的房间时,已经差不多十点半了。打开行李,冲了个澡,然后给前台打电话,询问地方晨报最早一期的情况。凌晨两点左右出来。他让服务员到时候给他打电话。(现在)是十一点:迪迪打开电视,找到自己想看的节目。一位表情淡漠的秃顶男人坐在播音台后,正在播报来自前线的公告--敌军损失惨重,具体数据已经统计,我军有少量伤亡--然后是几位政客的套话;接下来是某某人枪杀了自己的岳母,监狱暴动,一对好莱坞明星夫妇即将离婚;关于重量级冠军怎样在墨西哥城不出两个回合就把年轻的挑战者击倒在地的自命不凡的报道;天气情况:晴朗,较冷,有东北风。但没有提及当天下午铁路上有死亡事故。也许死这样一个人并不重要,或者算不上非常事件,因而不能进入《新闻》之列。迪迪关掉电视,打算尽量让自己睡一觉。虽然时间还早,但由于心神不宁,他不愿走向城市空旷的街道,那里可能有种种危险,或发生他无法左右的怪事。不过在这个房间里,在它清一色的表面和刻意中性化的气息里,似乎隐隐存在着同样的威胁。他将不得不进一步缩进自己的内心世界,逃离所有彼此关联的理性空间。也许他能睡着。屋里有两张单人床,迪迪选择了靠窗的那张床。但是他没有开窗,也没有打开空调。 可是他无法入睡;眼睛想多闭一会儿都很难。在他的眼皮之内,凸现出一张工人横在铁轨上的广角照片,尽管它(现在)是一幅静止的画面,其中不断地穿插进一组快速闪过的图像,这些图像是用便携式相机颤颤悠悠地拍摄的,正是迪迪刚才在《新闻》中所见:死去的士兵,魁梧的身体躺在担架上,一张粗劣的毯子或油布从头盖到脚,正被抬进等在一旁的直升机里;直升机降落在外国的一片稻田里,螺旋桨在旋转,发动机在轰鸣,机身在震动。死亡很可怕,一个人还不想死去却被剥夺了生命很可怕。而迪迪对别人的所为正是如此。惶恐之下,他扮演了可怕的房东的角色,租期还没有到就取消了别人的生命赎回权。他一遍遍地回想着与那位工人的冲突,只是现在没有了画面。当然,也许可以说迪迪的所作所为情有可原,甚至很合理,那家伙无缘无故地对他寻衅。带有莫名的威胁;还持有武器。尽管这样,迪迪还是无法相信自己的行为纯粹是出于自卫。如果是一场真正的审判,而迪迪自己是法官的话,他绝对不会接受这种辩解。那家伙很粗野,很无礼。没错。但是不能把无礼当成一种先兆,认为接着将不仅仅是进一步的无礼。再说,那家伙不是耸耸肩膀让步了吗?而且似乎想证明自己无意伤人,还转过身去背对着迪迪?当然,随后也有些可疑的动作。但他也许只是准备把斧头扔进那堆工具里,然后收拾起东西离开呢。去哪儿?上火车吗?有可能,除非他是典型的无政府主义者,喜欢独往独来,不守组织纪律,所以不可能成为火车上的工作人员。果真如此的话,他要去的就可能是独自当班的工人所呆的任何地方,就像随时要应对紧急情况或故障的信号工一样--也许是隧道旁的某个岗哨……此时此刻,迪迪倾向于姑且相信是这样。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好人迪迪"将永远无法满足自己的愿望,弄清那家伙当时的真正意图了。在隧道里的时候他也无从知道。迪迪要么是机警地观察到对方将实施突袭,要么是主观地这么猜想,于是先下手为强。他的对手可能是个放松了警惕的凶残的坏蛋,也可能是个毫无防备的普通人。但无论如何,这都胜之不武,因为那工人尽管凶巴巴的,却根本没有机会出手。 迪迪一直让床头柜上的小灯亮着。他不想要黑暗。今天在黑暗中呆得太久,够他用一辈子了。不要黑暗!他必须保持警惕和敏感,好击退那些血淋淋的鬼魂,赶走那些随着光明的消失而大肆出现的生物。哪怕这意味着要赶走所有的生物。哪怕这意味着他将孤身一人。迪迪是孤身一人。这几乎不难忍受。在过去的三年里,自从琼离去之后,他多是孤身一人。但"孤身一人"似乎有失尊严,令人同情,显得脆弱。于是,他又像以往能自由选择时那样,尽力把孤寂转换成某种崇高的东西:孤独。"孤独"意味着坚强。但是,在漫无边际的空间里的孤独与在狭小空间里的孤独毕竟有天壤之别。迪迪被困住了。关在一个消过毒的小房间里,周围是色彩柔和的墙壁和枫木家具;墙上有一幅装裱精美的字:"啊,美丽之乡,啊,迷人之乡。"孤独,无法向世人言说。他在小床上翻来覆去,不停地出汗,随着赤条条的身体每一次漫无目的的翻动,床单越来越乱,越来越皱。想给他弟弟打电话。可保罗正在巡回演出,而迪迪把保罗那封谈到音乐会时间安排的信留在了家里。他可以通过保罗在纽约的经纪人而查到音乐大师今晚正在何处,可能这会儿还没有回到住处。再说,只要是在美丽迷人之乡演出,不管保罗身在何处,都会有崇拜者、音乐迷和追星族挤在后台,期待着可能得到的宠幸或职业上的快乐,以及参加音乐会后的聚会。恐怕要到午夜过后很久才能返回酒店。话说回来,就算联系上了保罗,他又能说什么呢?打这种电话是逃避男子汉的责任,是孩子般地乞求同情,向一个从来没有真正同情自己或与自己亲近的亲人乞求同情。迪迪想,如果真要打电话的话,他是不是该干脆把一切都说出来?迪迪考虑着是否向警方自首。 不过,别着急。哪怕迪迪只是有一点怀疑,认为杀害铁路工人之事可能只是一场噩梦,或者如海丝特·内勃恩所言是一场白日梦,那么,他也该弄个清楚。起码可以等到看过报纸再说。犯傻显然于事无补。在过去的这一个月里,他已经犯过多次傻了。如果这么晚了给警察打电话,他们一定会马上开着警车过来逮捕他,把他在阴冷的囚室里一直关到天亮,那儿可比这里还要小。如果到了早上,事实证明迪迪所自首的谋杀案原来是子虚乌有,要想走出牢房可就难了。警方一定会要求迪迪接受精神病检查。他会被带出牢房,送往当地的贝尔福精神病院,就会错过明天上午十点钟的会议开幕式,还可能错过明天一天的会议。大家会谈论他的缺席,会互相打听,而一旦公司发现他因何种原因被关在何种地方,他就会被解雇。很显然,瓦特金斯公司的人都还不知道迪迪上个月请假一周的理由。他对杜瓦说是病毒感染的老毛病又犯了,需要住院治疗。 迪迪决定再也不要慌张。他决定不给警察打电话,而是耐下心来,等待报纸的裁决。他还是无法入睡。不过(现在)也不指望睡着了。 两点钟时,电话响了。电话铃声猛烈刺激着他的神经。"到了吗?对!非常感谢。"迪迪让他们把报纸立即送上来。他连忙起床,穿好裤子,打开门,探头朝走廊看去。一位穿着红色制服的年轻人从铺着地毯的走廊上慢吞吞地过来了,手里正拿着那份珍贵的文件。 "这里!这里!"迪迪声音沙哑地喊道。他给了那孩子二十五美分小费,然后一把接过报纸,返身回屋,并随手锁上房门。这一沓即将决定他命运的报纸散发着潮湿的墨香,他该坐在什么地方看呢? 他盘腿坐在门边那张铺着缀有绒球的白床罩的床上,拿定主意开始看报。头版上什么也没有。第二版也是。第三版还是一样。尽管心急如焚,他却不允许自己把看过的令人失望的报纸随手乱扔;每一页仔仔细细地看完之后,都整齐地与前面的报纸放在一起。 国际灾难! 百货商店广告! 全国大选! 最新型家用电器! 地方债券发行,市政厅关于新文化中心的辩论,卫生部门的丑闻! 床单毛巾大甩卖! 关于空气污染的社论和有关种族灭绝的专栏文章! 社会版! 电影和巡回演出戏剧的广告! 妇女版! 电视和广播节目单! 体育版! 漫画版! 房地产! 翻到讣告栏时,迪迪心里一阵狂跳。但同样没有收获。最后是股市平均指数,报纸看完了。什么也没有。什么也没有!迪迪颤抖着双手折起报纸。恨不得把它们扔进废纸篓,不过……也许他应该从头到尾再看一遍。思想是一位邪恶的君主。它能做出安排,让你对自己最怕看的东西即使就在眼前也无法看到。哪怕用上放大镜或显微镜也不管用。 但是迪迪明白,这报纸他可以以后再看。再说也不想让自己过于沮丧。(现在)最好找一个新目标。他又给前台打电话。"这里是414房间。"等一等!千万不能让夜班职员察觉到迪迪正心烦意乱,不能让他听出自己声音里的急躁情绪。慢慢来!"你能告诉我下一期《信使公报》什么时候出来吗?"话问得很巧妙。 "只有一期了,先生。通常在七点左右送到酒店。我想,即使你到街上也不可能提前买到。卡车是直接从印刷厂开过来的。" 迪迪为对方不明就里而感到庆幸,感到万分庆幸。"你真是帮了大忙。谢谢。晚安。哦,请在六点五十分叫醒我。" 迪迪尽量把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这个毫无生气的房间里。现在所能做的只是等待。除非……他重新打开电视。有个频道正在播放午夜节目。另一个频道是全天广播结束后的简短布道。一位戴眼镜的牧师坐在扶手椅上,从屏幕里直视着"负罪的迪迪"。他是坐在演播间里,还是坐在真正的教堂的图书室里?牧师虔诚地祈求上帝护佑这片广阔的自由国土,护佑那些为了将自由传到全世界而在海外作战的孩子们。接着,牧师渐渐隐去,终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波涛拍岸的大海,背景依稀响起了风琴演奏的乐曲。不过,牧师虽然人不见了,声音却还在继续,并且与刚才一样自信乐观。"护佑强者,愿他们英明地发挥自己的力量。"这是指总统,还是指美国?"护佑弱者,愿他们从更幸运的弟兄那里得到帮助和关爱。"海水继续拍打着沙滩,隐身的牧师在缓缓吟诵:"你会问,什么是人生?人生是我们所有人必须踏上的一次旅程……"旅程!"如果在一天的旅程中,你与邻居产生了分歧,就要记住,邻居是你的弟兄。"分歧!接着是最后的结束句:"愿你得到安宁。"随后是赞助公司的鼎鼎大名,那是个家族公司,由严厉的父亲、富有爱心的儿子和不可预测原则所组成。单纯的天性不可能装饰出如此伟大的签名。大海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轮廓鲜明的十字架--这个图像持续了大约一分钟,同时响起了教堂的钟声。 迪迪无法把视线从电视屏幕上移开。他为什么会看呢?是什么吸引了这位资深无神论者呢?他现在早已不像小时候那样,秘密地、断断续续地信仰禁欲主义了。十二岁的时候,他悄悄皈依了天主教,可到十五岁时,他就精疲力竭,被这类冠冕堂皇、自欺欺人的说辞耗尽了热情。(现在)又热情复发了吗?难道说这一天的打击让他太过心力交瘁,以至于可以从空洞的信仰中获得慰藉,或多少得到鼓励?不可能。 接着,迪迪恍然大悟。他把这位牧师与"私掠船"号列车上那位大腹便便的牧师联系了起来,那位牧师是迪迪第一次离开包厢的另一位证人。从隧道里回来后,他为什么没有向牧师坦白,而是找到那位姑娘?牧师惯于倾听各种骇人的忏悔,并发誓守口如瓶。而且牧师还会引导罪人如何重获清白之身,会对罪人说,去吧,你的罪被赦免了。倒不是说迪迪会真的相信牧师所说的"赦免"二字。但是,比起通过与那姑娘的云雨之欢来寻求的模糊而非正式的赦免或解脱,这样起码会更体面,更明确。他真是一个大傻瓜。重新爬回女人的怀抱,寻求那熟悉而温情的放纵。 一个多愁善感的傻瓜,没有丝毫的坚韧或起码的自尊。是牧师平板的声音和毫无生气的胖脸让迪迪对他敬而远之。然而,正是这些特点才使他具备了资格,才会让罪人相信他所做出的任何判决都会绝对公平公正。 随着这个令人烦恼的念头渐渐淡去,迪迪突然吃惊地发现,他的注意力早已离开了电视屏幕。有多久了?十字架已经被一个圆盘所取代,圆盘被频道的号码和联播网图标遮住了一半;教堂的钟声变成了恼人的嗡嗡声。图像和声音都固定不变。迪迪将频道调到午夜节目。虽然没有看到开头,故事却并不生疏: 生活平静的牧场主们正在被残酷的铁路开发商赶出自己的土地。是善与恶的冲突吗?既对也不对。铁路的到来意味着进步,历史最终会表明这些残酷的人们所做的是正确的事情。此时此刻,被开发商雇来吓唬牧场主的歹徒正朝着酒馆猛烈开火。镜头切换。与此同时,两名歹徒正在纵火焚烧最强硬的牧场主的房屋。有个孩子骑着小马沿着尘土飞扬的街道奔来,翻身下马,冲进酒馆大声报告了这个消息。"爸爸,他们在烧牧场!"打成一团的人们连忙住手;坏蛋们捧腹大笑,而牧场主和他们忠实的雇工们则像涌向排水管的水一样冲出酒馆,跃上马背…… 迪迪关掉了电视。拜托,再也不想看邪恶的铁路了。(现在)所有的一切都串通起来对他讲话。如果隧道里的世界也这么能说会道就好了。如果铁路上那个皮肤黝黑的工人当时马上回答迪迪的问题就好了,不管用什么语气都行。但是他没有。而车上那位牧师也没怎么跟迪迪搭话。 牧师除了那虚胖的身体、古怪的声音以及毫无生气的面孔让迪迪敬而远之之外,还有别的地方不对劲。是什么呢?迪迪冥思苦想,终于想了起来。是集邮。他(现在)才意识到,他当时对此很厌烦。但至于为什么会厌烦他也说不清。穿粗花呢西服的男人也有这种爱好,可似乎并不令人反感。不过话说回来,那人是邮票贩子。那些被人为地赋予价值的彩色方形小纸片是他的生意,做这种生意是他的谋生手段。而一旦到了温文尔雅的牧师手里,那些纸片就有了古怪、轻浮和自我放纵的意味。牧师该担负起牧师的职责;他的全部精力都应该放在抚平创伤、安慰心灵、抵制不义和宽恕罪过之上。 电视早已关掉,已经悄无声息。迪迪猜想,那部西部片的情节(现在)差不多该以令人欣慰的方式接近尾声了,好人会大获全胜。没必要再打开电视,因为其他频道的节目也都结束了。嗯,迪迪已经尽力了。除了自尽--那样的话,他就会连一个减轻痛苦、挽回错误或错觉的机会都没有了--之外,他做了一个颇有头脑的人所能想到的一切。(现在)只能耐下心来。他决定等待早晨那一期《信使公报》。如果报上只字未提的话,迪迪就不得不承认他自己那迫切而明确的记忆出了大问题。当然,到上午晚些时候,他可以去一趟火车站,去打听打听情况。他一定得去。如果仍然不能确定那工人死亡之事,他还可以…… 但是想那么远没有用。报纸上一定会有消息。肯定会有。事已至此,迪迪宁愿发现自己是个精神正常的罪犯,而不是个没有犯罪的疯子。 迪迪脱掉衣服,疲惫地重新躺到皱巴巴的床上,踢掉毯子,将被单拉到下巴低下。床头柜上的灯仍然亮着。他又是同样不停地翻来覆去,全身冒汗,唉声叹气。另一处亮光渐渐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并终于使他烦躁起来。是窗外的一块黄色霓虹灯招牌在闪烁。迪迪的心跳不知不觉地与它实现了同步,他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疯狂的念头--他知道这很疯狂--觉得到天亮的时候,随着霓虹灯招牌的熄灭,他的心跳也会停止。 这种怪异的念头使他又想起了下午的情景,当时他体内的欲望节奏与火车车轮毫不费力的前进节奏合二为一。两者的区别只是在于,火车的节奏不仅像钟表一样精确,它还支持着迪迪,助了他一臂之力,使他更加高涨。令迪迪感到迷惑的是,正是这同一列火车可能用它沉重粗蛮的车身从那工人身上碾过,从而终结了迪迪的偷袭。当这同一列火车刚刚重新开动然后冲出隧道进入外面的时候,迪迪曾真切而痛苦地感受到了它的重量和笨拙的速度,几乎可以感觉到它正在碾磨那工人的皮肉,蹂躏他的内脏,捣碎他的骨头。然而,当他和海丝特在洗手间里搂在一起的时候,这同一列火车似乎失去了重力,达到一种令人无比快意的速度,仿佛在飞翔,而不是在地面的铁轨上奔驰。他的身体,还有那姑娘的身体,也随之飞了起来。这是火车创造的奇迹。 (现在)迪迪不想让自己的心跳被那毫无感觉的黄色招牌的闪烁所控制。就算是胡思乱想吧,怎么说都行。"愚蠢的迪迪"可不想冒险。他掀开皱巴巴的汗湿了的被单,起身下床,重新穿好衣服,下了楼。也许可以找点吃的。他想起上一次来拉什兰酒店--那是几个月前,当时他已经患上失眠症了--的时候,曾发现沿这条街几个街区之外有个通宵营业的地方,叫迈阿密咖啡厅,货车司机和大学生们经常光顾。不过,等迪迪到了那里,坐进一个隔间之后,饥肠辘辘的他却发现菜单上提供的一切都让他倒胃口。哪怕是让自己想象出一份真正的鸡蛋沙拉三明治,或者一个真正的汉堡包,或者一份真正的熏肉加鸡蛋,他的胃里也会翻涌起来。但是他很渴,这个问题倒是不难解决。迪迪要了满满一壶咖啡。反正他显然无法入睡,不如干脆更清醒一些,好熬过明天而不至于倒下。喝了两杯热乎乎的淡咖啡之后,迪迪渐渐平静下来,也不再那么焦虑了。而且不可思议的是,还开始真正有了疲劳感。很累,想睡觉。使他感觉好一些的不只是咖啡。他还想起了那姑娘,怀着难以抑制的柔情在脑海中移动着她。如果全神贯注地去想的话,他依然能闻到她身体的芳香,口中依然能尝到她肌肤上的一丝咸味,手指依然能感受到她下体的气息。此时此刻,她一定是穿着宽松的全棉病号服,平躺在铺得很整齐的病床上,稳稳地盖着没有一丝皱纹的粗布被单,暖暖和和地睡着了;她乳白色的眼睛被薄薄的眼皮遮住,嘴唇微张,几缕金色的头发耷拉在脸上。迪迪可以肯定她(现在)正是这样躺在几英里之外那座凄凉的、救死扶伤的新型城堡里。他能看到她的床头柜,她叠放在一只皮眼镜盒里的墨镜就在上面,旁边也许还有一塑料壶水和几只纸杯。还有一盏为了方便护士而留下的台灯,护士可能在早晨六点就开始一天的护理工作。 迪迪渴望能拥抱那个姑娘。他喝完咖啡,回到了酒店。向那位态度热情的夜班职员又问了一个问题。职员正在看一本《社会学简介》,迪迪靠到服务台上时,他抬起头来。附近有通宵营业的花店吗?"这个时候?哎呀,我想没有,先生。现在是凌晨四点。不过沿这条街过去三个街区有一家。我想那儿开门很早,因为它的侧街上有一家大殡仪馆。大概七点半钟开门。" 迪迪笑了笑,道了晚安。他很欣赏这小伙子的彬彬有礼,跟纽约人形成很好的反差。迪迪不愿意认为这种行为在值夜班的职员中很少见,虽然要这么想很容易,因为这年轻人--其实是个孩子--显然是一位大学生,目前在这家酒店做兼职。 走到电梯口,他又回头喊道:"别忘了六点五十分叫醒我。" "哦,不会忘的,先生。" 到达自己那层楼后,迪迪走出自助电梯。穿过宁静的走廊。进了自己的房间,反身锁好房门;重重地坐在自己那张(现在)已经一团糟的床上。他能睡着吗?好像不太可能。但房间太小,家具也很简陋,除了这张床,没有什么地方可以让他比较舒服地熬过后半夜。虽然没指望入睡,他还是再一次脱掉衣服,钻进(现在)已经熟悉了的被单之间。还是翻来覆去。伸展四肢趴在床上,头埋进枕头里。侧着身子,曲起双膝,抓过枕头抱在胸前。快天亮的时候,他可能睡着了。睡眠中,他可能梦见了小时候保姆送给他的一只布娃娃。 莱格迪·安迪有一张粉红色的大脸,头上有一头胡萝卜色的长发; 纽扣做的眼睛,厚实而光滑,像两颗生青豆; 扁平的三角形红鼻子,黑红两色的弯嘴巴; 脖子又粗又硬,但是没有肩膀; 粉红色的棉布身子--迪迪马上解开它的衣服检查了一遍--两腿之间没有接缝,没有性别; 两只粉红色的棉布手从蓝红相间的印花衬衣里伸出来; 红色条纹的双腿在海军蓝裤子下晃荡着。 有很长一段时间,迪迪没有布娃娃就睡不着觉。刚开始时,一定要带上安迪才肯去幼儿园。吃晚饭的时候,安迪坐在迪迪的腿上,迪迪还拿自己盘子里的食物象征性地喂它。安迪陪着他上厕所。玛丽给迪迪洗澡时,安迪就坐在浴缸边沿。每逢父母带他们兄弟去郊游这样的隆重场合,安迪也一同前往,而他们非常听话,因为玛丽提醒过他们"别像傻孩子一样胡闹,总是让大人不高兴,大人们想开开心。"在迪迪得到的所有礼物中,他最喜欢那个布娃娃;而且任何人都不如安迪跟他这样亲。比迪迪的父母还要亲。但是这么说很容易,因为他害怕父母。比保罗还要亲。比玛丽还要亲。然而到头来,布娃娃还是被糟蹋得几乎面目全非,基本上是肢体不全了。有一次,迪迪从玛丽的钱包里偷了五美元给父亲买生日礼物,受罚后不出几分钟,他就把安迪鲜亮的头发扯下了一大把。接着是安迪的青豆眼:迪迪放学回家后,发现因为出麻疹而卧病在家的保罗正在床上拿安迪玩,让它从他曲起的膝盖翻到他的胸口,于是迪迪挖掉了安迪的眼睛。其实,迪迪这样做不外乎两种原因。要么是迪迪受到欺负,于是把怒火转移或发泄到他温顺的好友身上;要么是安迪自己受到欺负,这包括侵犯迪迪对布娃娃的独家所有权的所有行为,它们同样会以暴力的方式得到无情的证明。迪迪每生一次气,安迪的衣服或身体上就会多一道伤痕或破损。但是迪迪从没想到过他是在"毁掉"布娃娃,虽然玛丽--偶尔还有他妈妈--曾经生气地这么批评过他。迪迪知道自己是在做什么。安迪每添一道新伤,就会成为愈发珍贵的历史图腾,成为记载迪迪无望的忧伤的史册。安迪渐渐地瞎了眼,秃了头,四肢不全,浑身是灰,衣身破烂,但却因此而更加光荣。正是因为不断地惨遭损毁,这只布娃娃才变成了迪迪的宝贝。 总而言之,这只布娃娃在迪迪十一岁那年被扔进了万圣节的篝火,而多少年之后的此刻,作为成年人的迪迪所梦见的正是它,如果他真的睡着了的话。在梦中,他又找回了安迪,模样不像他印象中安迪在最后一段时期那么破烂。当然,那双青豆眼还是不在。不过没关系,因为安迪(现在)能说话了。那张像印上去的刀口般的嘴巴几乎不用动就能说话。说的那个词开头是for-,要么是forgive,要么是forget。不管迪迪听到的是哪个词,他都正处于似梦似醒之中,因而感觉自己同时还在看一部电影,也许是在电影院里,也可能是在电视上,所以画面更小,图像也不太清晰。这是一部关于安迪的电影,是一部纪录片;它十分珍贵,因为安迪已经不复存在,因为多年以前,迪迪出于一种难以启齿的想讨好其他孩子、想融入街区里一起打垒球却从来不曾彼此搭过腔的淘气鬼之中的愿望,而将安迪扔进了万圣节的火堆。他们很难想到,这位板着面孔但水平高超的游击手竟然会私下里玩布娃娃。 他必须创造一个"顽皮的迪迪"。为了让大家相信扔进篝火的牺牲品是从自己家里拿出来的,迪迪告诉他们说,这是住在他家里的一位表妹最喜欢的布娃娃。表妹当然是虚构的--迪迪既没有姐妹也没有表姐妹--但是有完整的名字,具体的长相,以及所有女孩子那种爱哭鼻子、不可救药的性格。伙伴们似乎很欣赏这种残忍的恶作剧,并且兴奋地设想着迪迪虚构的表妹在发现自己心爱的布娃娃被烧毁之后而伤心不已的情景。他们谈论着安会怎么说,还编出一套她泪流成河的故事。泪流不止。夜深了,安表妹还躺在床上伤心得难以入睡。她泪如泉涌,浸湿了棉睡衣的前襟,然后流向床单,将床单浸得透湿--你知道大人们早晨发现后会怎么想。她的眼泪继续流着,越积越多,然后淌下床去;一大摊泪水从她所住的客房的地板上漫过。接着,它流出门外,经过走廊,然后"哗"地一声冲下楼梯,形成一道势不可挡的瀑布。这股泪水之流将冲开前门,淹过小路,涌到街上,填满德拉奇曼街,并将沟里的垃圾席卷而过,使下水道形成堵塞;在德拉奇曼街与中心大街的交汇处,它咆哮着涌上中心大街,再右转进入第六大街,淹没了中学、教堂、图书馆、杂货店。然后通过高速公路冲出小镇,淹没了农民秋天的庄稼,推倒了整整齐齐地码在地里的干草堆,泡湿了等待收获的干草而使它们毁于一旦。这尼亚加拉瀑布般的泪水继续往前奔涌,冲垮了青贮塔,淹死了母牛,掀翻了在乡间公路上疾驰的大客车和小汽车,冲跑了高速公路旁的汽车旅馆,冲倒了电话线杆和发电站,冲垮了铁路桥,使火车坠入深谷。最后,这大雪崩般的泪水终于奔进波浪汹涌的无边大海。 伙伴们所想象的这种难以抑制的悲伤让迪迪得意洋洋。他在其中看到的是热情之美,而丝毫没有残忍的成分。他也不认为自己是一桩哪怕只是想象的残忍之举的同谋。他像鸟儿一般飞到那咸涩的浪涛之上,坐视那浪涛侵蚀和吞噬着小镇、土地及人们。犹如在梦中一样,他往前走去,离火越来越近。火焰开始炙烤着他的面孔,可他并不在乎。伙伴们远远地看着他。迪迪把布娃娃扔进火中,火焰并没有因为这新添的燃料而烧得更旺。于是伙伴们又笑又跳,高声叫着:"迪迪烧了安迪!迪迪烧了安迪!"迪迪觉得自己那颗吓坏了的心变成了一只金属保险箱。(现在)明白了。他们其实一直都知道他还偷偷地保留着儿时的一只布娃娃;肯定是保罗出卖了他。等一等!快停下!安迪烧黑了的尸体清晰可见,四肢笨拙地伸展着,斜躺在一块熊熊燃烧的木板上。可是为时已晚。布娃娃已经无可挽回。"宽恕,"迪迪喃喃道,他双眼刺痛,仅仅是烟熏所致。虽然他恨不得能痛哭一场。跌跌撞撞地走回家的时候,他肯定还对自己轻轻地说出了"忘却"这个词,而不是大声责骂他的朋友们。他们的残忍和保罗的背叛对他伤害太大,他无从还击。迪迪想不出报复或补救的办法。 总而言之,在这个星期天的晚上,在酒店的客房里,迪迪(现在)梦见的就是这个安迪--被他无谓地牺牲的好友,只是身体被小化了。如果他真是在做梦的话。很显然,对于布娃娃及其被献祭的回忆这么准确清晰,根本就不可能是梦。而只是常见于似睡非睡状态的被放大的、栩栩如生的记忆。 之所以说这是梦,证据之一就在于他的回忆很像一部电影。迪迪独自一人坐在放映室里,惩罚自己一遍又一遍地观看儿时的他如何容易上当,于懵懂无知中做出了可怕的、毫无必要的事情。通过观看而尽量从这巨大的错误中吸取一些教训,好在将来引以为戒。 另外的证据还有:常常有不属于他记忆中的别的人或事出现。在安迪被烧事件不断重复的过程中。在由于作为电影观看而拉开距离的安迪被烧事件再三重现的过程中。经过剪辑的电影在放映多次之后,渐渐出现了一个新人物,仿佛浸在摄影师暗房的感光液中的另一卷胶卷被慢慢冲洗出来,然后牵强地拼接了上去。最初的演员表里只有迪迪和他的小伙伴们。与真实情况相符。后来,迪迪看到另一个隐隐约约的身影,是个陌生人,不过--迪迪猜想--却是那场景的真正主持者。是一位成年人,确切地说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人,花白的头发乱蓬蓬的,五官轮廓分明,穿着粗麻布束腰外套,戴着头巾,正在用尖利的牙齿啃着一个褐色的梨子。一位可怕的老太太。万圣节的巫婆。在梦中,迪迪尽量不去看她。发现这样并不难。她虽然总是在熊熊燃烧的大火附近以及与迪迪齐眼的高度晃悠,但双脚一直没有完全落地。可每当迪迪尽量对她视而不见,而将视线越过她,去关注噼啪作响的火焰或是盯着自己的脚时,图像就变得模糊起来。整个画面在他的脑海中摇晃,变形;就像透过火焰周围炙热的空气所看到的比利、艾拉、克里斯和马克那样。 他(现在)的怀疑不可能成立。会让一切都乱套。但是他心里有个念头挥之不去,也就是说,他发现安迪根本就不是他的布娃娃,从来都不是。他嫉妒小表妹的宝贝,只是在假扮安迪的合法主人。所以,可怜的安真的会伤心一段时间了。等到发现"狡猾的迪迪"谋害了她心爱的、无助的安迪,她一定会痛哭流涕。不是淹没世界的尼亚加拉瀑布或红海。但仍然会有大量咸涩的泪水;她的双眼容纳不下。一旦发现迪迪偷走并烧毁了安迪,她会把眼睛哭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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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匣子》其他试读目录

• "好人迪迪"正出差在外
• 迪迪听到邮票贩子急促而粗重的呼吸
• 萎靡的痛苦袭向迪迪
• 返回包厢 [当前]
• 该拿这笔糊涂账怎么办?
• 迪迪急不可耐
• 马上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