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山的那边,海的那边,有一群蓝精灵 我有一朋友,是个典型的都市时髦女郎,她永远用睫毛跟人打招呼,一年到头从来不穿裤子,只穿超短裙,麻杆腿裹着色彩纷呈的丝袜,连彩虹看了也要自惭形秽。某一次讨论小时候的动画片,她说:“我最喜欢《蓝精灵》,印象深刻的是这么一集:格格巫施了魔法,把蓝妹妹变成了个骚娘儿们,她整天在村子里抖骚,全村的蓝精灵都爱上了她,一天她翩然走过,笨笨正好在修剪花草,情迷之中就把灌木修成了蓝妹妹形。”一个人要成什么样儿,18岁时就奠定了,其他岁月都是为它添枝加叶。这位都市时髦女郎要成什么样儿,8岁的时候就奠定了。 蓝妹妹是蓝精灵村最独领风骚的人物,蓝爸爸都略逊一筹。村里统共有101只蓝精灵,样貌相仿,以性格特征命名,比如农农爱种地,诗诗会写诗,困困老打瞌睡,但只有那两位卓而不群。蓝爸爸542岁,统领全村,戴红帽子穿红短裤;蓝妹妹金发披肩,穿白裙踩高跟鞋,更醒目的是,她是唯一的女性,她不以性格特征命名,女性,就是她最大的特征。这样的设置让后世浮想联翩:怎么没有蓝妈妈?蓝精灵们打哪儿来?只有蓝妹妹一个女性,村里和谐吗?2002年那个探讨宇宙生死的悬乎电影《死亡幻觉》就讨论了一小下,结论是:蓝精灵为无性繁殖。漫画作者皮约也曾被认为有歧视女性之嫌,不过这个比利时人英语不大灵光,1980年代在接受美国NBC电视台采访时总是答非所问,记者反复逼问他为什么蓝妹妹那么孤独那么柔弱那么愚蠢,皮约火了:“难道你非要让我再给她画个健身教练吗?” 其实我早忘了蓝妹妹是怎么来的,好象从一开始她就在那儿,故做媚态。在Youtube找来她初登场那集,视频说明上写:“蓝妹妹是格格巫创造出来以腐蚀蓝精灵村的糖衣炮弹”。格格巫用蝰蛇的舌粉和鳄鱼的三滴眼泪在锅里把她给熬了出来,嘴里喊着:“你要把蓝精灵村搞垮!”一开始她黑头发,眼神邪恶,穿朴素白裙和平底鞋,躺在森林里被健健发现。健健是村里典型的工人阶级猛男代表,胳膊上有个箭穿红心文身,力大无穷,见着躺在地上哭哭涕涕的蓝妹妹后,就发生了当年不觉得现在听来非常淫荡的一段对话:“你是谁?”“我是蓝妹妹。”“没听说过。”“那你一定会喜欢你看到的……”健健就不吱声了,之后把蓝妹妹扛在肩膀上带回了村。她使了两个坏招儿来腐蚀蓝精灵村,全部落败,被逮起来审判时,蓝妹妹使出女性绝招——坐地大哭,并迅速供出了格格巫。她一哭全村心都碎了,蓝爸爸干脆说:“我用魔法把你变成真正的蓝精灵吧!”一番捣鼓,蓝妹妹焕然一新,成了我们后来见到的金发碧眼样儿,并且,连小手腕都不会耍了,更加爱哭好嚼舌头没大脑。认真复习这段时,我感到很迷惑,这一插曲怎么就在记忆里成了空白?在我当年小小的脑袋瓜里,蓝妹妹固然很傻很天真,却也团结友善,更没有地位卑下被歧视的印象。可再看却认同了这种暗示,她由“坏”变“好”的标志仅仅是由相貌平平变为金发美女,这简直是对女性的误解嘛!男蓝精灵们性格各异,她却类型化;男蓝精灵们是主流,她边缘化;男蓝精灵们决定了村子的价值观,她却只能取悦并融入其中…… 第一幅《蓝精灵》漫画1958年就被比利时人皮约创作出来,直到1981年被美国人买走,才算开始风靡全球,我们小时候看的都是美国版,据说至少在1986年的暑假就在北京电视台播出了。《蓝精灵》的美国东家Hanna-Barbera动画公司也掌管着《猫和老鼠》,但当年蓝皮肤人的风头无人能敌:从1981年在NBC播出,差不多400集,到1990年一直占据着周六早晨的收视头牌,得过两个艾美奖。彼时女性运动风起云涌,《蓝精灵》的女性观自然另类,但考虑到创作时的年代,算是次要矛盾,《蓝精灵》还要被剥下“商业工具”和“意识形态炸弹”两层皮。 里根执政的美国,对动画片有个政策:先有玩具后有动漫形象的都是商业促销片,不许播。《蓝精灵》从1960年代开始当过雷诺汽车的代言人,后来很长一段时间作为英国石油(BP)的广告主角,美国人仅仅把他们当成一群玩具,NBC将其拒之门外。对付这一政策有个招数叫“脆饼策略” (来源于另一动画形象草莓脆饼女孩),无他,就是使劲宣扬动漫形象历史悠久与商业关系不大,《蓝精灵》是成功击破壁垒的第一个,即便得益于岁月,《蓝精灵》成功面世还是有个段子:当年NBC的总裁跟小女儿在街上溜达,女孩为了要一个蓝精灵玩具躺地上打滚,这位总裁为了哄孩子,不但买了一玩具,还把动画片给播了。 《蓝精灵》与同时代动画片的最大区别是,它并非关于几个布景几个人物的小场景短剧,它构造了一个社会。这个社会,推行共产主义。从1980年代到50周年纪念的今天,关于《蓝精灵》是共产主义宣传员的理论就没消停过。证据包括:蓝爸爸代表卡尔•马克思,他长着马克思大胡子,身着意识形态红;村里没有私有土地,不通行货币,共同劳动,共享食物;有工、农、兵、知识分子蓝精灵,却是没有国王和牧师蓝精灵;反派格格巫代表着从头到脚都流着血和肮脏的东西的资本主义,长一鹰钩鼻子,还是个犹太人……另一些证据就很无厘头:蓝精灵的英语SMURF是“Soviet Men Under Red Father”的缩写;全村人都认识,互称其名时却非得加上Smurf,比如Papa Smurf, Chief Smurf,其语言习惯跟“列宁同志”相仿。更加坎普的是,还有人以信仰不容玷污的劲头予以反驳:《蓝精灵》宣扬的是善良美好的普世价值观,共产主义从来不歧视犹太人,马克思就是个犹太人…… 复习《蓝精灵》时,我又找到了好多小时侯的动画片,却全变了味道。《花仙子》曾经是有全世界最多漂亮衣服的美女,可再看,比起纽约时装周图集差远了;丁丁也不再仅仅是个毛头冒险家,他是个记者,连他的雪瑞纳犬都比《南方周末》更有力量;至于《蓝精灵》,多么幼稚阴险,想到那个蹲在电视机前哭喊着“我要看动画片,我要看动画片”的小赖孩,真想将手伸过时光隧道抽自己一巴掌。我为自己有了成人视角感到得意,我与以前的自己产生了代沟。有人说动画片不可儿戏,因为它泽背后世。50岁的《蓝精灵》只在几个欧洲国家博取了纪念的掌声,除了那些喧嚣的诠释,我再也没在电视上看过重播。90后关心这些隐喻吗?他们知道“蓝精灵”吗?我也不清楚,我都没怎么跟他们说过话。但关于他们,我想讲另外一个冷笑话:有一天我突发奇想问一个95年生人,你知道“小虎队”吗?他迅速回答:“知道!”之后的话就不那么叫人欣慰,他说:“就是那个干脆面。”他把小虎队和小涣熊搞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