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口红丛林——这个城市的男人都疯了吗?

维克托里展开餐巾,颇感宽慰地扫了一眼餐厅。 虽然她的时装表演不成功,但是回到纽约还是很好。在这儿,女人可以做自己。她们可以直截了当地说:"我要这个!"没有人会把她们当作异类,指责她们坏了女人该守的神圣不可违背的规矩。 不像在日本,她心中无限感慨。"维克托里小姐,你不能拒绝我的建议!"之前给伊吉藤先生打电话时,他依然坚持,"你是女人。你应该听男人的。男人的话更正确。"最后,她不得不做出让步,答应再考虑一天。这让她感到很烦恼。"亲爱的,你只管逼那些商店接受你的设计。"她的朋友大卫·布朗雷这样对她说,在那些批评的言论出来后,他打电话来安慰过她。"不要让他们对你指手画脚,你应该告诉他们该怎么做。"当然,这话大卫说得轻巧。他自己是个成功的服装设计师,但他也是个男人、同性恋,而且在反串歌剧女主角方面也很有名气。人们敬畏他。但是似乎没有谁怕她维克托里…… 好了,别再想了。至少现在别想了,在她要和自己最好的朋友在迈克尔餐厅共进午餐的时候。尽管一波三折,维克托里对纽约的生活从未感到厌倦过,对要来迈克尔餐厅用餐仍然是兴致盎然。迈克尔餐厅的消费贵得离谱,而且像中学里的自助餐厅一样排外。但是哪一天,你对生活中这些傻乎乎的事情失去了兴趣的话,那你也就和一块干硬的粪疙瘩无异了,也就没人会屑于接你的电话了。 她来得最早,就趁机好好审视了一番这个餐厅。迈克尔餐厅是这个城市的精英和前卫人士的高档消费场所。有些人甚至将这里当作时髦的乡村俱乐部了,习惯每天中午都来一趟。如果你想要提醒人们你的存在,你也该到迈克尔来。有谣言说,有些八卦的报纸买通了这里的侍者,让他们提供谁和谁一起来了、又说了些什么之类的信息。他们甚至给最受欢迎的几张桌子编了号,从一到十。也许是因为和妮可·奥内利、温迪·希利一起来的缘故(维克托里向来谦虚,从不把自己算上),她们被安排在了二号桌。 与她们的桌子相隔几步之遥、独据一方的就是一号桌了,那是整个餐厅最显赫的位置。它不仅被视为"权势之桌",更是餐厅里最具私密性的桌子,因为它离所有其他桌子都有一定的距离,别人无法偷听。坐在那张桌子边的三个女人,维克托里私下里称她们为"蜂后"。她们相对年长、睿智,身后更有被人广为流传、令人叹为观止的故事。经过多少年的拼搏,她们早已在纽约这座城市里创下了自己的地盘,堪称职业女性的典范。有传言称正是她们在暗中操纵着纽约。她们不仅在各自的领域里位高权重,更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四十多年,与各方面的要人均有莫大的关联。事实上,她们当中的一个,苏珊·阿罗就曾经说过一句很有名的话:"谁都曾经不名一文,包括市长在内。" 苏珊·阿罗可能已经快七十岁了,但是几乎没人能从她的外表猜出她的真实年龄。成功的女人一到四十,身上就会发生一些奇妙的事情--仿佛时间开始倒流一般,她们会变得越来越好看,看上去甚至比她们三十几岁时还年轻。当然,她们会做肉毒素注射抗皱、脸部填充术和眼角提拉术,有时候甚至做面部提拉术,但是那些东西在她们身上的效果远甚于外科医生的手术刀所能达到的效果。成功和自我实现才是她们光彩照人的真正原因--她们身上散发着充实生活的光芒。苏珊·阿罗战胜过癌症,做过两次面部提拉术,也许还隆过胸,但是谁在乎这些呢?她依然性感迷人,穿着米色的V字领线衫(露出些许和她的年龄略微有点不相称的露肩背心)和米色羊毛裤。维克托里和妮可常说她们到了那个年纪能够有她一半好就满意了。 苏珊是声誉极隆的公关公司ADL公司的创立者和总裁。和她坐在一起的是卡拉·安德鲁斯,黄金时间新闻节目著名的记者;还有慕菲·威廉姆斯,她还不到六十岁,是三个女人中最年轻的一个。慕菲是BetC公司美国分公司的总裁。BetC是高档奢侈品行业的集团公司,因此她几乎是美国时尚界最具权威的女人。不过,慕菲的外表却与她众所周知的WASP出身极不吻合。慕菲的祖先是英裔的新教徒(来自波斯顿一个名流家庭),但是她却颇有法国人的味道,清高孤傲。黑色的头发统统往后梳,在脑后拢成一个小发髻,总是戴着一副蓝色的Cartier眼镜,镜框估计是18K金的。生意场上冷酷无情,眼里揉不得半粒沙子,在时尚界可谓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可以成就也可以毁掉一个服装设计师。 刚进迈克尔餐厅,维克托里就看到了她,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倒不是害怕,主要是因为仰慕。对她来讲,慕菲几乎就是米克·贾格尔。她的眼光是无可挑剔的,而她的标准几乎是不可能达到的。慕菲的一句话对维克托里来讲就是一切。也许别人会觉得幼稚,但是维克托里至今仍然牢牢记得这么多年来慕菲对她的每一句评价。六年前,她第一次举行时装展。表演结束后,慕菲来到后台,拍着她的肩膀,带着东海岸口音轻轻地说道:"很好,亲爱的。非常好,你很有潜力。" 若在平常,维克托里一定会过去问候她。但是现在,她想慕菲对她的展出的反应可能和评论是一样的。虽然她对不喜欢的东西不会说什么,但是她的沉默却也有同样的效果。有时候还是不要让自己处于尴尬之境比较好。所以当她坐下来,慕菲正好看到她时,她只是礼貌地冲她点了点头。 但是现在,当她的目光扫到"蜂后"那桌时,慕菲突然抬起头来,偏巧看到了她。维克托里尴尬地一笑,慕菲似乎并没有觉得她无礼。她站起来,把餐巾放在座位上,向她走过来。 上帝啊,维克托里紧张极了。没想到她的展出有那么糟糕,竟惹得慕菲要亲自过来告诉她。眨眼的工夫,慕菲已经站在她身边了,像竹竿一样纤瘦的身躯裹在有亮片的花呢衣服里。"亲爱的,我正想打电话给你呢。"她亲切地说道。 维克托里惊讶地看着她。她还没有这样的荣幸接到过慕菲的电话呢。在她做出回应之前,慕菲又接着说道:"我想让你知道,你的展出很出色。评论根本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有多少次是对的,就有多少次是错的。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做下去,亲爱的,世界总有一天会赶上你的。"说完这番话之后,慕菲又轻轻地拍了两下维克托里的肩膀(维克托里觉得就像王后用剑拍她座下的骑士),然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 维克托里惊讶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领会过来,这意外的恭维让她觉得她的心都快被快乐撑炸了。这样的时刻是多么难得啊。不管将来发生什么,她都要将慕菲的这几句话当祖传珍宝一样收藏起来,情绪低落的时候就拿出来看看。 门口的空气中有一股活力的震颤,妮可·奥内利出现了。她快步从侍者身边走过,好像他根本就不存在似的,径直向这边走来,看到维克托里时脸上露出喜色。妮可脸上的表情平常总是冷漠的,甚至冷峻的,但是面对朋友却从来不是那样。"日本之行怎么样?"她问道,给了维克托里一个拥抱。 "糟糕透了。"维克托里说道,"但是刚才慕菲·威廉姆斯告诉我,她觉得我的展出很棒。接下来三年我可能就要靠这个混了。" 妮可微微一笑。不会的,维克,你是个天才。" "哦,妮可……" "我是说真的。"妮可说道,展开餐巾,转向一直跟在她身边、等待恰当时机将菜单递给她的侍者。水,苏打水,谢谢。"她说道。 维克托里和善地看着她的朋友。她和女性朋友的关系是极好的,因为只有和女人在一起,你才不必掩饰自己的脆弱--你可以让她拍拍你的背,而不会被人怀疑你极度缺乏安全感。但是她和妮可的友谊比这更深厚。几年前,她的公司出现困难,没有足够的资金投入下一季服装的生产,妮可借了四万元给她。维克托里根本没有开口,甚至没有那么想。但是,一个晚上,妮可就像仙女教母一样出现在她的工作室里。"我这有笔钱,而你需要它。"她开出一张支票,不要担心你还不上。我知道你一定行的。" 人就是这样有趣,维克托里想,你永远看不透一个人的内心,特别是一个像妮可·奥内利这样的人。第一次遇上妮可的时候,她怎么也想不到妮可会是那个让她明白友谊是怎么回事的人。想不到外表冷漠的她竟是个义气深重的人。那个侍者当然不知道妮可是个多好的人,维克托里想着,饶有兴趣地打量着侍者的脸,他正殷勤地将菜单递给妮可,妮可摆了摆手:"行了,我知道点什么。"她的话丝毫没有冒犯的意思,但是那侍者却一副好像被打了的表情。像大多数遇到拒绝按常规行事的女人的男人一样,那侍者心里可能已经在骂妮可贱人了。 妮可根本不会理睬别人对她的看法,她急切地从桌子那边凑过来,一反常态地激动。哈克比的会议出人意料的顺利,特别是当彼得·伯奇几乎完全忽略了迈克·哈尼斯的存在时--后来,趁着那股高兴的劲,她做了件自己都没有想到的事,打了电话给柯比·阿特伍德,秘密安排午餐后去见他。"我刚才做了件很坏的事,"她的语气很自豪,似乎完全不认为那是坏事,"今天上午我对迈克·哈尼斯太过分了……" "我相信是他活该……" "嗯,实际上,和工作没有关系。"妮可坐正了,低着头,重新铺好膝头的餐巾,"我意识到,我已经把自己关在塔里了,别人够不着我了,所以我就做了件可怕的事情……" 维克托里笑了起来。"宝贝,你从没有做过任何可怕的事情。特别是在社交场合。你总是完美的,无可挑剔。" "不,我不是,至少,我不是总想那样。于是我就--"她打住了,扫了一眼周围,以确保她们的话不会被别人听到。 就在这时,苏珊·阿罗看到了她们,从她的桌子边探过身子来。 "嘿,姑娘们。"她的声音有点像乌鸦。 妮可的表情立刻正式起来。"亲爱的,我们能谈谈你的客户坦纳·科尔吗?"她问道。坦纳·科尔是一个电影明星,也是《营火》十一月那期的封面人物。他坚持封面的照片要经过他的同意才能用,结果他们反复拍了三次才让他满意。之后还把他们的一个助手吓坏了,因为他向那姑娘暗示在浴室和他亲热亲热。 "宝贝,那家伙是在牲口棚里长大的。真的,他很没教养。"苏珊说道。 "谁?"卡拉·安德鲁斯一手放在耳朵后面,满脸疑惑地问道。卡拉坐在桌子的另一边,但她是不会愿意漏掉任何消息的--很多人怀疑,这正是为什么很多比她更年轻的女人都被马放南山,而她却能在那个位置上干那么久的原因。 "坦纳·科尔,一个电影明星。"慕菲·威廉姆斯不屑地说道。尽管时尚界和好莱坞有着不解之缘,慕菲对演员却固守着以往的观点,认为他们是被娇惯坏了的孩子,人们应该像对待那样的孩子一样对他们。 "我知道他是个电影明星,"卡拉说道,也轻蔑地回了慕菲一眼,"我采访过他九次。他差不多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我就采访过他。" "你想让大家都知道吗?"慕菲问道,拿起餐巾拭了拭嘴唇。 "我不在乎谁知道这一点,我不怕什么。"卡拉反击道。 "维克托里,"苏珊问道,对卡拉和慕菲不加理会,"莱恩·贝内特和你联系了吗?" 这么说他是从苏珊这儿知道我的电话号码的了,维克托里心想。她点点头:"他今天上午给我打了电话。" "我希望你不要介意。"苏珊说道,"我从来不把别人的号码说出去的,但是莱恩一个劲地缠了我三个星期了,自从他看了你的展出后。我一直都告诉他我得先问问你,但是莱恩就是那样--缠人得很。他给我打了五次电话,一个劲地说非见见你不可……" 上帝,维克托里在心里叫道--现在整个迈克尔餐厅的人都知道她要和莱恩·贝内特约会的事情了。但其实也没什么要紧的--等大家在公共场合看到她和他在一起时,他们一样会知道的。"但是我以前也遇见过他啊。"维克托里说道,对莱恩的行为很是不解,应该不下十次了吧。" "就算你遇见过他一百次,"苏珊嗤之以鼻,"莱恩也未必记得。他的大脑就像个漏筛。几年前,有一次他碰到了生意上最初的合作伙伴,他竟然没认出人家。" "他没那么笨。大家都知道,他是个亿万富翁呢。"卡拉插嘴道。 "至少,他是没有恶意的。"苏珊说道。 "他是个非常讨人喜欢的人。"卡拉补充道,"女人们都喜欢他,特别是聪明的女人。" "他是个男人,而且显然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慕菲低声说道。 "他碰巧是我的好朋友。"苏珊认真地说道,"他也许不完美,但是有谁是完美的呢?就像我丈夫沃尔特,不管他多么惹我生气,我总是提醒自己,或许我还不如他……" "温迪来了。"妮可抬起头看了一下,说道。 "嘿,对不起,我迟到了。"温迪·希利说着已经到了桌子旁边。她的眼镜上蒙着一层雾,额头上微微有点汗。 "甜心,你看上去像是走过来的。"苏珊一惊一乍地说道,"弗纳公司是怎么对你的?" 温迪做了个鬼脸。她的确是从办公室一路走过来的--她的助理,乔希,漫不经心地告诉她弄不到车了。"我的助理是个男的。"她答道,算是解释。 "我也曾经有过一个男助理。"维克托里说道,"他整天穿着从廉价旧货店买来的粉红色衬衫,下午还躺在沙发上打瞌睡。就像个小孩。我一直都想我该给他喂些奶和饼干。" "这个城市的男人都疯了吗?"温迪问道。 "说到这个,你最近见到维克托·马特瑞克了吗?"苏珊随口问道。 "我今天下午可能就去见他。"温迪答道。 "代我问候他,好吗,亲爱的?"苏珊说道。 "没问题。"温迪说道。 "吃得高兴。"妮可说道,摇了摇手。 "我怎么不知道苏珊认识维克托·马特瑞克?"温迪坐下来后低声问道。 "她以前和他约会过。"维克托里说道,"他们现在仍会在圣巴特岛一起度假,当然,是和他们各自的配偶一起。" "我一直都很奇怪你是怎么知道这些事的。"妮可说道。 "我不是到处转吗?"维克托里说道,"去年我在圣巴特岛遇到过他们。" "维克托当时怎么样?"温迪问道。 "很怪。"维克托里说道,"他为一个高尔夫俱乐部忙得裤子都要掉了,但圣巴特岛却没有任何高尔夫球场。" "我现在非常担心维克托,"温迪说道,"他今天上午听起来就像疯了。如果他真的下台了,那我就完蛋了。" "任何人的事业都不该依赖于某个人在不在位。"维克托里说道,你只能靠你自己。" "是应该那样。可是你很幸运,不是给别人工作。" "我永远也不会的--就为这一点。"维克托里说道,"但是派拉多在赚钱。而且大家都知道那都是因为你。" "那很容易,"温迪耸了耸肩说道,"我要得一个奥斯卡奖,就一切都解决了。靠我的《衣衫褴褛的朝圣者》。否则就只能指望妮可坐上维克托的位置了。" "那至少还要两年的工夫。"妮可说道,似乎那也完全有可能,"而且,我根本就不担心维克托。"她向侍者招了招手。"维克托是完全可以搞定的,如果你知道该如何应付他的话。" "请问有何吩咐?"侍者恭敬地问道。 "我们点菜。""我要烤腹肉牛排,五分熟的。"维克托里甜甜地说道。 "鲑鳟鱼,谢谢。"妮可说道。 "我要法式金枪鱼沙拉。不要土豆。"温迪说道。 "把土豆放在一边吗?"侍者问道。 "完全不要土豆。不要出现在盘子里。"温迪说道,"说实话,如果能让整个餐厅都没有土豆的话,就更好了。" 那个侍者愣愣地看着她。" 我必须减肥了。"温迪对她们说道,"我的乳头都快垂到肚脐眼了。我今天早上才发现,吓了一大跳。怪不得谢恩快六个月都没有主动要求做爱了。" "谢恩最近怎么样?"妮可出于客套问道。 "哦,我不知道。"温迪说,"我现在几乎见不到他。他的餐厅可能要彻底完蛋了,所以最近他的情绪一直很坏,除了在孩子们面前。真的,我有时候都觉得他生下来如果是个女的可能更好。总之,我们现在几乎只能在床上见个面,我知道这听起来很糟糕,但是我并不是很在乎。到一定的时候,我会不再工作的,然后我们就可以每时每刻都在一起,直到彼此见到就烦为止。" "你很幸运。"维克托里说道,"谢恩很可爱。而我目前唯一的希望就只有莱恩·贝内特。而且我敢保证,我们是绝不可能在一起共度余生的。" "很难说。"妮可说道,维克托里觉得她的神情有点恍惚,"爱情总是难以预料的。" "我还是相信真爱的。"温迪点点头说道,"但是和一个已经五十几岁还从未结过婚的男人就很难说了。我是说,他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不知道,"维克托里说,"不管怎么说,我是不相信真爱的。我觉得那都是骗人的。" "每个人都相信真爱,"温迪说道,"必须相信。否则,还有什么能推动我们把日子过下去呢?" "工作。"维克托里说道,"想在世上有所作为的欲望。还有,把自己喂饱穿暖、让自己头顶能有片瓦的基本需求。" "但是那多凄凉。"温迪反驳道,"如果人们不再相信真爱,那还有谁会看电影呢?" "那正是我想说的。"维克托里说,"爱情只是一个市场营销的概念。是人们设计出来好推销商品的。" "别听她的,"妮可说道,友好地看了维克托里一眼,"她在故意和你抬杠呢。" "哦,我知道,"温迪说,总有一天,她也会坠入爱河的……" 维克托里叹了口气。"不可能了,我太老了。我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我的余生--或许再过十年,再也没有男人会对我感兴趣的时候--我可以和男人有一个冷漠的、相当文明的婚姻,谁也不会抬高嗓门说一句话,但谁也不会真的在乎对方。" 真的吗?妮可想,一个人真的会老到再也产生不了爱情,再也没有欲望吗?这个想法让她很不舒服,她想赶紧换一个话题。她想她早该抛开那些关于浪漫爱情的幻想了。 "总之,"维克托里继续说道,"我想象不出来莱恩·贝内特为什么会想到要和我约会。我根本就不可能对他的胃口。" 妮可和温迪换了个眼色。温迪感叹道:"维克,你能对每个人的胃口,你不知道吗?你漂亮、聪明、风趣……" "还有女人常在女友身上看到而在男人身上找不到的所有优点,"维克托里说道,"真是傻帽。男人总是那样让人失望--怎能不让人失望呢?与我们对他们抱有的所有期望相比。于是,你就再一次意识到,你要是能把和男人待在一起的时间花在工作上的话,你会过的好得多。很遗憾,可是没有什么比你用自己的大脑和双手创造出来的东西更让人满足……那是别人无法从你手里夺去的东西,不管发生什么事。"她脑子里想到了和伊吉藤先生的谈话。 "我现在还喜欢和谢恩抱在一起睡,"温迪说道,充满渴望地想到他们已经有一段时间没那样了,"我仍然深爱着他。他是我孩子的父亲。我们一起造出了那些孩子。这是多么深厚的关系啊。" "你对西摩的感觉也是那样吗?"维克托里问妮可。 突然听到西摩的名字让妮可对自己要对他做的事情感到很内疚。她应该告诉她们柯比的事情吗?她正要告诉维克托里,却又转念想了想。目前为止,还没有什么可以说的。维克托里会被吓到的。她肯定会对她很失望的。她还没结婚,像大多数没有这种经验的人一样,对婚姻的看法是很理想化的,对结了婚的人的行为也有着是非分明的概念。这并不是说维克托里怎么样,只是如果维克托里气愤不平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不能连累维克托里和温迪成为她的同谋。 她必须换个话题。"关于维克托,"她说道,"他什么都能做。我倒不觉得他是什么问题。我担心的是迈克·哈尼斯。"接着她就开始告诉她们,他是怎样试图抢哈克比会议的功劳的。 "回斯普拉什-弗纳吗?"司机问道。 "呃,不,暂时不,"妮可说道,"我还要再去一个地方。给我女儿买点东西。"她用以往那种命令式的口气说道,但是立即就意识到这是一个很愚蠢的借口。买东西根本要不了几分钟,她想,一边在钱包里找地址,但也许她只会在那里待几分钟。也许在她看到柯比·阿特伍德的那一刻,她会立即意识到这整个就是个错误,然后转身离开。 "我们可以在公园里走一走,"她今天早上在办公室打电话给柯比时,他热情地建议,"那个公园离我家很近。我很喜欢那儿,你呢?我会给你买根热狗的,女士。" "柯比,"她耐着性子轻声说道,"我不能被人看见和你一起在中央公园散步。" "为什么?" "别忘了,我已经结婚了。" "所以你就不能和一个朋友一起在公园里散散步?" "我或许可以去你的公寓。"妮可说道,心想,柯比本该想到这一点的,除非他根本没兴趣和她做爱。 "哦,"柯比说道,我应该先想到这一点的,对不?" 柯比终于意识到自己的错误给了她一丝希望。 她找到了那张写着他的地址的纸片(这片纸,在她见到他之后就会被扔掉),看了看。柯比的公寓根本不在公园附近--它在七十九街和第二大道的交界处,从公园还要往东走一大段路。但是她想,对于一个年轻男子来讲,五个街区根本不算什么。 "我要去东七十九街302号。"她对司机说道。 天啊,她这是在干什么啊? 她拿出电话。她不能太长时间不和办公室联系。她先给她的助理米兰达打了个电话,问她有没有什么事情。应该把刚才对司机说过的借口再对米兰达说一遍吗?最好含糊过去算了。"我还要去一下别的地方。"她说着看了看表,刚到两点。如果她和柯比真的干那事的话,要多久呢?十五分钟?但是之前和之后总要说点什么的。"大约三点回办公室,"她告诉米兰达,"也许三点半,看路上的交通怎么样。" "没问题,"米兰达说道,"你四点钟有个会议。如果不能及时赶回的话,就先告诉我一声。"米兰达很聪明,知道什么时候不该多问,明白只了解需要了解的信息。 她又回了两个电话,之后车子就堵在五十九街了。司机怎么不从中央公园过去呢?但是她记起来,公园的门中午的时候是关着的。多么愚蠢而不方便的规定啊。快点,快点啊,她发现自己在心里念叨着。从她决定给柯比打电话的那一刻起,她就没有回头路了。她一遍又一遍地想着那充满期待的时刻,既迫不及待地想见到他,又不免有点战战兢兢。似乎她又回到了十八岁的年龄,要去赴她的第一个约会。她觉得有点晕眩。 她想她该给西摩也打个电话。她可不想待会儿和柯比在一起时接到他的电话,到时不得不也对他撒谎。 "哈。"西摩接起电话。自从两年前开始养狗以来,他就养成了一些奇怪的习惯,其中之一就是用这种新的方式接电话。 "嘿。"妮可说道。 "什么事?我现在很忙。"西摩说道。 妮可知道他并不是故意要显得粗鲁。他就是那样,一直都没变。十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在一个晚会上,她第一次遇上他时,他就说服她离开晚会,和他一起去酒吧,然后就问她愿不愿意搬去和他一块住。他关注的只是他自己、他的想法和他要做的事;他不断地会有自己喜欢做的事情,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妮可真的怀疑是否所有的男人都和他一样。 "忙什么?"她问道。 "讲义。为参议院小组会议准备的。高度机密。"西摩说道。 妮可点点头。西摩是个天才,最近正建议市政府采取措施应对网络恐怖活动。西摩总的来说是个能守口如瓶的人,因此这个新机会很适合他。他的公开职业是哥伦比亚大学的政治学教授,一个星期去上一节课。但是在那之前,他曾经是广告业的一个高级经理。结果根本没有人怀疑他的资历和意见,他接触到了世界上最具智慧的几个人物。"他们找你是为了追求时尚浮华,"西摩又一次对她说道,但是找我却是为了交谈。" 妮可猜想她本可将此视为一种侮辱,但她没有。很大程度上来说,西摩是对的。他们各有优点和弱点,他们接受彼此间的差异,知道他们在一起是了不起的组合。这就是婚姻美满的因素。后来,妮可赚的钱多了的时候,他们就决定,西摩应该放弃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于是西摩成了哥伦比亚大学的教授。想到因为她,西摩能够追求更有意义,但报酬低得可怜的事业,她觉得很高兴。她苦笑了一下。有时候,她会想这会不会是西摩早有预谋、暗中策划的,从遇见她的第一天起,他就在一旁鼓励她,指导她如何获得成功,如何在公司里步步上升。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他自己能退出。 当然,事实证明,她是个勤奋好学的学生。根本不劳西摩多费唇舌,她自己就很渴望成功。她对着电话说道:"那么你没有时间谈聚会的事了?"他们每两个星期在家里举办一次聚会--从十几个人的小型聚会到五十几个人的自助餐会,再到上百人的鸡尾酒会。这些聚会都是商务性的,实际上都是为了提升妮可的形象,为她结交朋友,也可以确保他们能在报纸报道前知道将要发生的一切。妮可其实并不喜欢聚会,但是她知道西摩是正确的,为了让他高兴,她也愿意那么做。而且,那对她来讲,并没有什么麻烦的。西摩会安排好厨师,订好酒菜,虽然几乎没什么人会在他们家喝太多酒。西摩很讨厌别人喝醉。他讨厌失去控制的人,而且他还有个规定,他们每天晚上最迟十点半得上床睡觉。 "我们可以晚上再讨论。"西摩说道,你下班后就回来吗?" "我不知道。"妮可说,有个警惕乳腺癌之类的活动。" "那你最好去一下。"西摩说,你至少应该去露个面。" 他挂上电话,妮可突然觉得很疲倦。她几乎没有了任何个人的乐趣。并非一直这样的。以前,当她刚开始往上升的时候,什么都是新鲜的,生活不啻于一场热闹非凡的舞会。每天都充满了美妙的小刺激,成功和征服的快乐让她和西摩怡然自得。问题在于,虽然没人告诉你必须不断征服,但你就是停不下来。你必须不断征服、征服、征服。 但是,她想那就是生活的最终目的。不管你在哪儿,你必须不断地驱使自己追求不息。等你停下来的时候,你的生命也就到了尽头。 然后渐渐地被遗忘。 若被遗忘了的话,自然也就不能四处活动了,那么这一切真的都有意义吗? 她看着窗外。他们终于转向第三大道了,但交通依然糟糕得让人心烦。她不能再想这些不高兴的事情了。再过几分钟,她就要见到柯比了。她把他想象成她生活中的一张百搭牌,一个身着彩衣的小丑,一颗包装极漂亮的糖果。 "您是说东七十九街302号吗?"司机的问话打断了她的思绪。 柯比住的那栋楼是一座由黄褐色的砖砌成的大楼,从七十九街沿一条小巷转上来就到了。那是一座中产阶级的建筑,只是那条小巷,有还不如没有方便,不过是给大楼增添了点品位感。楼底下有两组旋转门和一扇机场里那种会自动开合的玻璃滑门。里面有一张巨大的桌子,桌子后面坐着一个看上去很不好讲话的看门人。 "我找柯比·阿特伍德,谢谢。"妮可说道。 "什么?"那个看门人说,故意做出一副憎恶的样子。 妮可叹了口气。柯比·阿特伍德。" 想必是因为妮可要他尽自己的工作之责,打扰了他,他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翻开一个有三个环的文件夹,然后拿起电话,拨了一个号码。 "你的名字?"妮可愣了一下,想起自己从来没有做过这样的事,所以都不知道这些程序。她应该冒着可能被发现的危险告诉他真名吗?但是如果她给一个假名的话,柯比可能不知道,那只能导致更多的尴尬。 "妮可。"她轻轻地说道。 "什么?"看门人问道,妮科尔?" "是。" "这儿有个叫妮科尔的人找你?"看门人对着电话说,然后怀疑地看着她,说道,上去。二十七楼G室。出了电梯往右转。" 东七十九街302号是一座很庞大的建筑,一间间的公寓像鞋盒子一样一间堆在一间上面。一共三十八层,每层二十六间公寓,按字母排序。也就是说共有九百八十八间公寓。她和西摩刚结婚时也曾住在这样的公寓里,不过他们很快就搬到更好的地方去了。 她听到有一扇门开了,开门的声音在狭长的楼道里回荡着。她以为能在哪个门口看到柯比探出他那漂亮的脑袋,但是,从楼道里朝她直奔过来的却是一只巨大的狗。不知道是因为觉得来客可能成为它的新伙伴,还是因为终于从那封闭的牢笼里挣脱出来,反正它欢快地奔过来了。那畜生差不多该有一百磅了,杂色的毛光滑得让妮可觉得它是灰猎犬和大丹犬的混血儿。 妮可略停了一下,预备在那只狗扑上来的时候用双手抓住它的脖子两侧。但是不等那只狗跑到她跟前,柯比就在楼道里出现了,他一声喝道:"狗狗!坐下!"那只狗立即停了下来,乖乖地趴在地上,欢快地喘着气。 "那是狗狗。"柯比说着大步向她走过来,咧着嘴自信地笑着。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衬衫,除了胸前中间的那个扣子扣着以外,其他的地方都敞开着,露出他那像搓衣板一样的肌肉。虽然他的身材给妮可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是给妮可留下更深印象的是他的驯狗技术。她想,要将这么一只大狗训练得这么听话一定需要特别的耐心和友善的权威。 "你好吗,美丽的女士?"柯比很随便地问道,似乎一个比他大的女人午后跑到他的公寓来找他做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妮可突然觉得有点难为情。她应该怎么做呢?柯比希望她怎么做呢?他会怎么看她--以及他们?她找不到类似的情形来形容这个局面,希望他能把他们看作是《美国娼妓》里的理查德·戈瑞和劳伦·哈顿。如果假装自己是劳伦·哈顿的话,她或许能应付得了现在的情形。 "女士",他怎么想到用这个词呢? "我为自己在电话里的愚蠢向你道歉。"他开始往大厅走去,一边回过头来给了她一个微笑,那个笑容甜得她的心都要化了。"知道吗?我其实很想请你来看看我的公寓。从我遇到你的那一刻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想,真想知道她对我的公寓会有什么看法。很奇怪吧,是不是?你怎么能一看到某个人就想知道他的想法呢?其实是因为我正想搬家。市中心更棒一些,但是我这儿的公寓刚刚才装修完,再去经历一次搬家的麻烦似乎很傻,你觉得呢?" 妮可茫然地看着他。她应该怎么回答呢?她和西摩住在市中心,在沙利文大街西村的一座联排别墅里。她想那儿确实"很棒",但他们住在那里的真正原因是那里安静、舒适,而且离卡特里娜的学校很近。也许她应该对他装修的辛苦表示同情。装修花了他们整整一年的时间,但她并没有怎么插手。西摩包揽了一切。搬家和室内装饰师来做最后的收尾工作时,他们到马克酒店住了三天。然后有人给了她一套钥匙,然后有一天下班后,她就去了她的新家,而不是马克酒店。整个过程都很方便,但是现在想想,她突然意识到那很奢侈,并且很可能会被误解为她觉得自己有优越感。她尴尬地笑了笑。我真的不知道,柯比……"她嗫嚅着说道。 "唔,我知道了。"柯比说着,愉快地推开了门,手却依然架在门上,所以她只好从他手臂下面穿了过去。她的身体擦过他的前胸时,她的脸顿时红了。"想喝葡萄酒还是水?"柯比问道,"我对自己说,她看上去像是个喝白葡萄酒的人,于是我出去买了一瓶。" "柯比,你真不该去买,"她说道,觉得自己像个笨嘴拙舌的女生,我白天不喝酒的。" "哦,我知道,你很忙。"柯比说着走进厨房,厨房就在门右边,很狭窄的一个空间。他打开冰箱,拿出一瓶酒。"但是喝一点能让你放松点,知道吗?总是那么紧张,像百米冲刺似的,并不好。"他转过身,又是一笑。 她也笑了笑。他的头突然像蛇一样俯下来,逼近她,嘴唇落在她的唇上。他一只手仍然握着酒瓶,另一只手却抱紧她。她的身子听话地贴了上去,他的嘴唇像多汁的水果一样柔软--像木瓜--而他的身体却与之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那个吻漫长得像有三分钟,但或许只有半分钟,她开始觉得有点发晕,有点窒息,气都透不过来了。她把手移到他胸前,把他推开。 他退后一步,疑惑地看着她,在她的脸上寻找着答案。"有点太快了,嗯?"他说道,温柔地摸了摸她的脸。不到一秒钟,他立即换了一副姿态,像小孩突然发现另一个玩具一般。"嘿,我们来喝点酒啊?"说着好像很高兴地发现那瓶酒还抓在他手里似的。他把酒放在台子上,打开橱柜,从里面拿出两个酒杯。"我刚刚在Crate&Barrel;买的。你去过那儿吗?那儿什么都有的卖。这个只要五美元一个,而且是水晶的呢。"他一边说一边打开酒瓶,往杯子里倒酒。"有一次,"他继续说着,用年轻欢快的调子,"我到了一个有钱的家伙的豪华游艇上。那儿所有的杯子,甚至连果汁杯都是水晶的。但是对于纽约,我最爱的就是在这里你可以用低价买到好东西,你注意过吗?"他递给她一杯酒,她点点头,看着他的动作,说不出话来。欲望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来。 幸好那只狗凑到厨房里来,转移了他们的注意力。妮可伸手拍了拍它的脑袋,又用手抬起它的下巴,看着它的脸。那只狗也温顺地看着她。真是条好狗。"她说道,它有正式的名字吗?" 柯比很温顺地说:"我要多了解了解它的性子才能给它取名字,知道吗?因为有时候你刚给狗取个名字,很快就会意识到那个名字不合适,但你还是不得不接着用它。知道吗?你不能给狗改名字。它们很笨,会被搞糊涂的。"他说道,"像小孩子。如果一个小孩长到五岁,然后父母突然给他另一个名字,结果会怎么样呢?他甚至会不知道该去哪个学校上学。" 柯比期待地看着她,妮可大声笑了出来,柯比似乎也被逗乐了。她不知道该期待些什么,但这个她没想到--这样天真、迷人而突如其来的……智慧?嗯,也许不是智慧,她想。但是柯比身上确实有些比她最初想象的更有吸引力的地方。"嘿,差点忘了,"柯比突然说道,"我该带你看看我的公寓的,我不是为了这个才请你来这儿的吗?"他问道,"但是我全忘了,因为一位漂亮的女士。"他凝视着她,妮可微微一缩。他也许不笨,但她希望他不要再用那个词。"女士",它让她觉得自己很老,像是他妈似的。 "柯比,我……" 他从她身边走过,又转过身来,突然抱住她,给了她一个长吻。也许他叫每个女人都是"女士",她想。他拉下了她的罩衫,抚摸着她的背,熟练地解开了她的胸罩。不管怎么说,他总没有将她当妈看待,她想。他知道该如何抚摸女人的身体。她觉得自己已经完全被征服了,那种感觉,和西摩在一起时是从来没有过的…… 她猛地一惊,又推开他,把头转到一边。她在干什么?西摩……柯比……没一会儿,他就脱掉了她的衣服,他会怎么想她的身体呢?他或许常常和二十几岁的超级模特上床的。 柯比拿开了手。"嘿,"他说道,"你还好吗?我们不一定得……你知道的。" "我想,"她低声说道,只是……" 他明白地点点头。第一次?" 她疑惑地看着他,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我是说,"他说道,"偷情。" 她惊讶地张着嘴,他又趁势俯下来吻了她一下。"别担心,"他低声说道,"你会知道你有理由这么做的,对不?"他突然用手揽住她的腰,将她一把抱起来放在台面上。他就势压过来,她只得往后让,还不是很想就范,特别是在听到偷情那个词以后。他为什么要说得那么难听呢?她想。不过那倒是事实。她就是在偷情。或许那能让他更兴奋。 "你也许不知道,你的身材很好。"他轻声说道,顺手撩起了她的裙子,手在她的腿上游走着,撩拨着。她抗拒着,他对她的欲望以及他的抚摸让她自我感觉良好,而且她知道这样一来她以后就可以骗自己,告诉自己说她没有办法制止这一切的发生--她是被迫的。她的腿突然分开了,他的手立即游上了她的大腿内侧,他凝视着她的脸。多亏了西摩,她心里想到,是西摩让她坚持每天早上锻炼半个小时,在他们家地下室的健身房里。他说那不是为了健美,而是为了身体的健康,为了增强她的体力、提高她的注意力。她突然觉得西摩对她有点像对一匹赛马,而不是人。 "你还需要这个吗?"柯比拉着她的连裤袜的腰部问道。她不明白地看着他。"或者我可以把它们剪掉?"他直接问道,"我想用剪刀把它们剪开,那样我才能得到你。但是之后也许会引起别人的怀疑,嗯?如果你回到家时没穿裤袜……" "没关系。"她轻轻地说道,躺下去任他做什么。这不像她,她想,但是谁也不会知道她在柯比的厨房里做了什么的。她在办公室洗手间的小更衣室里还有一条裤袜,而回办公室时,没人会注意到她的袜子破了…… 柯比从一个放着各种木勺子和抹刀的印花瓷刀座上取出一把厨房用的剪刀。除了床上功夫了得之外,他还会厨艺呢,她想。他的手挑逗地抚摸着她的小腹和大腿内侧,然后,把裤袜拉起来,开始一点点地往下剪,速度慢得让人难以忍受。剪到她的私处时,他放下剪刀,用手把裤袜撕开。 哦,上帝啊,她在心里叫道,上帝,她真的要快活死了。和CalvinKlein的内裤模特一起疯狂做爱,还能有比这更好的感觉吗? 她怎么这么幸运呢?她的心突然被内疚刺了一下。如果西摩想对她这么做的话,她不会同意的。她一次次地把西摩推开,几年下来,他也就几乎不再试图做新的尝试了。 然后她将西摩完全抛诸脑后。她不愿让她丈夫破坏了她的美好时刻。 *** 之后,她像个破娃娃一样蜷缩在台子上。"感觉很美妙,是不是?"柯比问道,帮她从台子上下来。她站在那里,整理好裙子。在那个过程中,她不仅损失了内裤和裤袜,鞋子也不知道掉到哪里去了。你高潮的时候叫了。"柯比说道。 她突然觉得很尴尬。"是吗?"她问道,在一个角落里找到了一只鞋,我平常不会的。" "但你今天叫了。"他亲昵地说道,"别担心,我喜欢你那样。"他拿起那条被剪开的内裤。你还要吗?"他问道。 "我想不要了。"她说道,心想,他以为她留着它还有什么用呢--把它再缝起来吗? "那你今天下午岂不是要光着屁股?"柯比用双手托起她的脸,"我会很想你的。每想一次,我就会犯一次错误。" 她紧张地笑了起来,还不习惯男人将她当作性对象。但这是否说明他会想再见她呢? 希望如此,她在心里想到,一手扶着他的肩膀,一边穿上鞋。但是现在怎么办呢?就这样离开吗?她看了看表,两点半。如果她现在就走的话,她还能在三点钟赶到办公室。但是那样柯比会不会觉得受到了冒犯呢? "现在我真的要带你看看我的公寓了,"柯比说道,"你相信吗?我们甚至还没走出厨房呢。真的很棒,嗯?" 她抬起头看着他,凝视着他的脸。他真的很英俊。五官很端正,甚至不止是端正。那是年轻皮肤的紧致,是外科医生的手术刀和皮肤专家的巧手无法制造出来的,那是皮肤的天然纹理和肌肉的结实,特别是脖子那儿。柯比的脖子非常光滑,像黄油一般。仅看看他的脖子就足以让她再次兴奋起来。那些说女人不会被男人的年轻和外表所迷惑的话全都是谎言…… 她突然怀疑他是否和很多女人这样。但她不能问他。她能问吗?她会显得不自在的。她最好还是按他说的去做。 "我很愿意看看这公寓其他的部分。"她说道。 他的公寓并不大,只有一个客厅、一个卧室和一个纽约市典型大小的浴室,不过室内的陈设相当不错。我买RalphLauren可以打二折,很棒吧。"他说道,在一张绒面革的沙发上坐下,她坐到他身边。他的模特相册就放在桌子上,她很自然地拿起来翻看。里面有柯比为剃须后用的润肤露做广告的照片,也有坐在摩托上为一家皮革公司做广告的照片,有柯比在威尼斯的照片,在巴黎的照片,在西部不知什么地方,或许是蒙大拿州一副牛仔打扮的照片。他用手捉住她的双手。别看了。"他说道。 她看着他,深陷在他的眸子里。它们不是棕色的,而是黄色的,中间金黄色。她想与他连为一体。 "为什么?"她问道,声音听起来有点失常。看着图册中他骑在马背上的一张,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刚才和他做了什么。真是奇迹。谁能想到她还能那样做爱呢,以她现在的年龄,和一个这样精力充沛的男人? "我讨厌当模特。"柯比说道,"我讨厌他们对待我的那种方式。像对一块肉,你知道吗?他们从来就不真的把我当人看。" 如果爱上柯比会是什么感觉呢?她同情地凝视着柯比想到。幸亏柯比听不到她心里在想什么。"真是糟糕。"她说道,被他的痛苦深深地打动了。她想,没有什么会比发现漂亮的人也和所有其他人一样有伤心的事更能打动人的了。但是你干得很好。" "怎么好?并没有多少技巧可言。他们把镜头对准我,然后让我做出快乐的样子。或者强壮的样子,或者他妈的别的什么样子。但是有时候,"他说道,戏谑地碰了碰她的胳膊,"我就给他们摆出另外一副样子。我做出沉思状,像在想什么似的。" "你做给我看看。"妮可怂恿他。 上帝啊,她在干什么啊?她得回办公室了。 "是吗?"柯比说道。他低下头,然后又抬起来,盯着不远不近的某个地方。他保持了几秒钟这个姿势。他看上去有一点点像在想什么,但又不太像,他的表情什么都不像。哦,天。妮可心想。 "看到了吗?"他热切地问道,你猜得出来我在想什么吗?" 她不忍心打击他。哦,是的,太棒了,柯比。" "你能猜到我在想什么吗?" 妮可笑了笑。他那么孩子气,那么有活力。你告诉我吧。" "做爱!"柯比咧嘴一笑,"我们刚才做的?你也许认为我应该表现得高兴。但是我骗了你,因为我想的其实是真希望能再见到你,不知道你是否愿意再见我。" "哦。"妮可的舌头又打结了。他总是出乎她的预料。她向来不善于表达感情,特别是对男人。"我想再见到你。但是柯比,"她看了看表,现在我真的得回办公室了。" "是啊,我也该走了。你知道的,我也有讨厌的事情要做。"他们尴尬地在那里站了一会儿,然后柯比靠过来,亲了她一下。 "那真的很有意思,对不对?"他说道。 "好极了。"她轻轻地说道,希望自己能告诉他那到底有多棒。 "狗狗!"他放开她喊。那只狗从卧室里走出来。"蹲下!"柯比命令,握手!"那只狗伸出一个爪子。妮可握住它的爪子,摇了摇。 温迪坐在斯普拉什-弗纳集团大楼四十三层的放映室后排。 放映室里共有五十个座位--深色的皮革,俱乐部里的椅子一般大小,墙壁上装饰着淡色的木墙裙。椅子扶手上有茶杯座,座位右边还有一张小木桌,有人想写字时就可以转过来用。房间里坐着十几个人:在她手下工作的两个经理,彼得和苏珊;有线电视部的头儿塞尔登·罗斯和他手下的两个经理;东西海岸宣传部的头儿谢丽尔和谢尔琳;导演和他的女朋友;还有就是电影中的三个演员--坦纳·科尔和珍妮·凯德茵,再加上"新秀"托尼·克兰利,一个五短身材、鼠头鼠脑的年轻人,大家都断言他将走红。他走到哪儿都带着他的助理,蜜拉,一个身材矮胖、金发碧眼、妈妈型的女人。 "嘿,甜心。"蜜拉安排托尼在前排坦纳旁边的椅子上坐定后,过来和温迪打招呼,在温迪脸上亲了亲。 "跟我们坐一起吧。"谢尔琳对蜜拉说道。 "等一等。"蜜拉说道,抬头看着托尼,看见他假装一拳捶在坦纳脸上。 "怎么了?"温迪往上推了推眼镜。她有一点点紧张,眼镜一直往下滑。 蜜拉瞥了一眼托尼,转了转眼珠子,耸了耸肩,逗得谢尔琳和温迪忍俊不禁。 "没什么,"蜜拉说,一切都很好。" "我们在第六页看到过这一段。"谢尔琳说道。那一段里,托尼因为在颁奖仪式上轻薄一个刚刚走红的女演员而被扇了几个耳光。 "我讨厌演员。"温迪叹息道。 "你,"谢尔琳一个手指指着她,"你爱演员。众所周知,你是演员的制造者。他们都爱你,投桃报李,你也该爱他们。" "谢尔琳要去印度了。"温迪说。 "上帝,真希望我也能像你一样。"蜜拉抱怨道。 "你能,"谢尔琳激动地说,"我是说,什么能阻止你呢?一个月前的一天早上,我睁开眼睛,看着周围,我想,我的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我到底在做些什么呢?我意识到我必须活着。不是这样的活着。我需要探寻生命的意义。" "就是那样,对不?"温迪表示同意,寻找意义。" "你也可以的。"谢尔琳说。 "哦,她去不了。她怎么去得了呢?她有孩子,有这一切。"蜜拉说。 "我正在考虑,相信我。"温迪说。 "假装去考察外景吧。"谢尔琳说。 温迪笑了。她想她是不可能做那样的旅行的。但是那样的想法……从孩提时候起她就梦想着那样的旅行。周游世界,感受异域风情……她迅速地将这些想法抛开。 她又往上推了推眼镜,环视了房间一圈。 "我们在等谁?"蜜拉问道。 "维克托·马特瑞克。"谢尔琳说着看了温迪一眼。 温迪露出一个厌恶的微笑。她讨厌工作中的这一部分。放映开始前痛苦的等待。不管你认为自己的电影有多好,你都知道,两个小时后,你可能发现自己完全错了,你原以为很棒、很有趣、几乎没有瑕疵的电影,不知为什么,就是没能打动你的观众。然后,不管你拍过多少部电影,不管你曾经多么成功(她也拍过一些成功的电影;或许,她知道,已经算是格外的成功了),失败都会像死神一样萦绕着你。她知道最好不要对自己的电影产生感情(就像男人一直要求女人做到的一样),但是若不是对它产生了感情,你怎么可能为它投入那么多的精力呢?因此,当一部电影不成功的时候,那感觉就像失败的是你的一个好朋友。这个朋友也许一无是处,也许很浑,也许是个失败者,但那并不意味着你不曾爱过他,不曾希望他成功。 它们失败了、死了,之后好几天,她都恨不得挖个洞钻进去。失败的不是电影,是她。她让自己失望了,还有所有参与其中的人……"哦,温迪,"谢恩总是转转眼珠子,厌恶地叹息道,"你何必这么在意呢?不过是一部愚蠢的好莱坞电影罢了。" 而她则总是笑着应道:"没错,宝贝。"但事实上,他错了。生活的关键在于你必须在乎--从心底里在乎--某些东西。你必须为自己热爱的东西有所付出…… 她的电话响了。"谢恩。"她低声对姑娘们说道。 "幸福啊。"谢尔琳微笑着点点头。谢尔琳和蜜拉没有一段感情超出过五年,一个她们正逐渐意识到的现实。 温迪站起来,拿着手机走到外面大厅,放映室带软壁的门无声地在她身后合上。 "嘿。"她的语气有点急切,这是他们一整天下来第一次讲话。 "忙吗?"他问道,她感觉出他的声音有点冷漠。他不知道她的电影今天放映吗?但她也许没有告诉他。 "一切都好吧,甜心?"她温柔而慈爱地问道。 "我们得谈一谈。"他说道。 "孩子们还好吗?玛格达没什么事吧?" "孩子们很好,"他草草应道,"但我们得谈谈。" 听起来不妙。她脑子里闪过几十种想法。她认识的哪个人死了;他们收到税务局发来的催税信了;他的合伙人把他踹出餐厅了……她抬眼看了一下。维克托·马特瑞克正轻快地从大厅走来。怎么这些男人女人就像有第六感似的,专挑最不合适的时候打电话来!? "我待会儿再打给你。电影放完后。"她尽量用平常的语调说道,挂了电话。 "嘿,温迪。"维克托和她握了握手。 "很高兴见到您,维克托。我们都很高兴您能来。"她尴尬地在旁边站了站,让他先进了放映室。虽然她是女士,但是他更年长,而且权重。年纪重于美貌,她想。虽然在职场混了这么多年,她还是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像维克托·马特瑞克这样的男人--大权在握的白人老头。她厌恶掌权的男性。每次面对维克托这样的男人时,她都觉得自己又像个小女孩了,必须对父亲俯首帖耳。他们的关系向来不好。他很疏远她,也不怎么看重她,他似乎从来没有对她寄予重望(她找到工作这事儿他至今仍觉惊讶,对于她赚到那么多的钱,他更是感到惊奇--当他知道她一年赚三百万时,他只说了一句话:"真是搞不懂这个世界了。")。但是妮可就很清楚该怎么应对维克托这样的男人。她能够不露痕迹地恭维他们。站在他们同一个层次上和他们讲话,举止就像是他们中的一员一样。温迪就不行。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假装也没用。 "你认为今天这部电影会火吗,温迪?"他问道。维克托是那种老派的职场人士,他会一遍又一遍地提到你的名字,以示对你的重视,但那其实只是让你战战兢兢地想到自己不像他那样有个好记性。 "维克托,"她说道,它会很轰动的。" "这正是我想从我的经理们那里听到的。热情。"维克托说道,右手握成拳头与左手一击,让我们开始吧!" 温迪跟着维克托走进放映室,在他后面一排的位置上坐下。屏幕亮了。白色的光映在维克托长着短短的、黄灰色头发的后脑勺上。温迪靠在座位上,有一刻,她好奇如果她对他说:"好的,维克托!我们去玩芭比娃娃吧",维克托会作何反应呢? 一百一十一分钟后,一辆马车从中央公园的绿荫道上奔驰而过,车里,坦纳·科尔俯身长吻珍妮·凯德茵。这一幕结局温迪在剪辑室里看了几百遍了,但是她仍然感动得想哭,这种效果只有在观众相信真爱让世界上的一切安定的时候才能达到。这本该是最容易达到的,但是,实际上却是最难的。规则很严格:身份高贵的男人爱上了出身卑微,但品格高尚善良的女人。(或者女孩。那样更好。)五十年的女权主义的教育和成功丝毫没有削弱这种神话的影响力。有时候,向女人灌输这种糟糕的思想会让温迪感到很不自在,但她又有什么选择呢?她做的是娱乐这一行,不是追寻真理。再说,有多少女人会乐于接受另外一种模式呢:身份高贵的女人(聪明、权势、成功集于一身)爱上了出身卑微的男人……并照顾他一生? 哈。反过来就不那么感人了。 谢尔琳靠过来,轻轻地拍了拍温迪的肩膀。"但愿那能发生在我身上。"她嘀咕道。她指的是屏幕上定格在那里的坦纳·科尔给珍妮·凯德茵的长吻,上面鸣谢的字幕已经在滚动了。 "那是不可能发生在我们身上的。"蜜拉嗤之以鼻,"你还不明白吗?" "但我还是希望那样。"谢尔琳反驳道。 "我希望能有豪华游艇和私人飞机。但那也同样是不可能的。"蜜拉轻蔑地说道。大家都纷纷站起来了。"精彩极了,宝贝。"坦纳·科尔在前排叫了出来。 "干得漂亮,各位,"维克托·马特瑞克说道,"真的,真是棒极了。塞尔登,你说呢?大片?" 温迪笑了,心情复杂得很,有焦虑、恐惧,有气愤。这是她的电影,不是塞尔登·罗斯的。塞尔登·罗斯和它根本拉不上关系,除了看了看剧本,给彼得·西蒙森打了几个电话确保他担纲导演之外。但是现在他却向维克托迎了上去,和他握手,一个劲地祝贺维克托,好像这一切全是维克托的功劳似的。那个一头卷发、只会傻笑、华而不实的家伙(公司里有些女职员觉得他很帅,但温迪总是不以为然)想要抢占她的功劳…… 她走到通道里,径直朝维克托和塞尔登走去。她现在过去非常关键。她并不常和维克托·马特瑞克在一起,所以她必须抓住每一秒钟。她仰着头,冲塞尔登一笑,装作在听他说话。她认识塞尔登·罗斯已经几年了。几年前,当他还在洛杉矶的时候,她对他的冷酷和野心就已经有所耳闻了。唔,可她也不赖。他们可谓是棋逢对手了。 "维克托,"她谄媚地说道(虽然那么做让她觉得恶心),"我得祝贺您,谢谢您为影片的品质做出的贡献。斯普拉什-弗纳的智慧在这部影片中集中体现出来了……" 维克托的眼睛熠熠生辉--不知是因为疯狂还是年老或者两者兼而有之。他说道:"我的智慧,温迪,只在于聘请世界上最优秀的人才来运作我的公司。你们都做得非常好。" 温迪笑了笑,眼角瞥见珍妮·凯德茵和坦纳·科尔正从过道那边向她走来。不用半分钟,珍妮就会走到她旁边的……那样她和塞尔登、维克托的谈话就结束了。珍妮要求人们注意到她。作为明星,她凌驾于任何人之上。 "谢谢,维克托。"塞尔登说道,迎上了温迪的目光,"和温迪共事很愉快。" 温迪差点倒吸了口气,不过她只让自己的脸定格为一个灿烂的笑容。塞尔登出招了。她眼前出现了一幅景象:塞尔登想把整个派拉多公司并入他的那个部门--电影时间。他正在算计同时管理电影时间和派拉多,并把自己当作她的上司--真是让人愤慨!三年前,派拉多并入斯普拉什-弗纳集团,她成了总裁之后,塞尔登·罗斯几乎不愿与派拉多牵扯上任何关系……关于他的前妻也曾有过一些丑闻……甚至有谣言称塞尔登暗中想让派拉多倒闭。但是之后,也就是过去两年里,她接连拍了五部卖座的电影,让派拉多恢复了实力,但是电影时间却依然一蹶不振--毫无疑问塞尔登现在要报复她了。 珍妮·凯德茵快走到她身边了。温迪用鼻子深吸了一口气,希望能给大脑补充些氧。如果她就这样让塞尔登在维克托面前得逞的话,他会得寸进尺的。 她不能让他得逞! "塞尔登帮了我的大忙,维克托。"温迪说道,点点头,似乎是肯定刚才塞尔登说的话,"虽然关于《斑点猪》,我们只开了几次会,但是塞尔登帮我们联系到了彼得·西蒙森作导演。"她笑了笑,似乎整部电影的成功全在于那一个微不足道的电话,"他干得好极了。"她最后说道。 她停了下来,为自己这漂亮的一击洋洋自得。这就足以让塞尔登知道如果他胆敢越界半步的话,他一定会遭到当头一棒的,同时这也提醒了维克托,她控制着一切,但她也很合作。时间也掌握得相当精确。一秒钟后,珍妮·凯德茵就已经走过来了,靠在温迪肩膀上,这意味着所有和珍妮不相关的话题都结束了。 "温……"珍妮柔媚地轻言道,"我累坏了。今天晚上我要去你家。你会做你拿手的意式卤汁面招待我吗?" 温迪拍了拍她的胳膊。"维克托·马特瑞克,你认识的,对不对?" 珍妮,身高五英尺九英寸,体重一百二十五磅(至少包括四磅隆胸的材料),像蛇一样优雅地松开了她,伸出一只纤长、白皙的手臂。"嘿,老爹。"她说着握了握维克托的手,又靠过去给了他一个响亮的吻。维克托神采奕奕。多谢珍妮,温迪心想,她总是善于见风使舵。"我喜欢这个电影,老爹。"珍妮开始滔滔不绝了。一群人开始向电梯走去。 "温迪又给我找了个新剧本。"珍妮对维克托说道。她的蓝眼睛本来就大,说到特别强调的地方时她一瞪眼睛,简直让人无法回避。但那是个正片。我们觉得它能拿个奥斯卡奖也不一定……" "和温迪谈吧。"维克托拍拍她的肩膀说道,"我从不怀疑我的经理的能力。"他对那群人一笑,然后沿着走廊向他的办公室走去了。 塞尔登摁了一下电梯按钮。放映室离顶楼只有两层,和通往维克托的私人办公室的私人电梯和餐厅在一层楼上,下面各层则是斯普拉什-弗纳各个部门的办公室。温迪的办公室最先到。她在珍妮脸上亲了一下,叫她大约八点去她家。塞尔登站在电梯前面,无意识地玩弄着他的手机。温迪不知道他是否生气了,但是那也没关系。既然她已经给了他一招,现在也就乐得装大方了。"祝贺你,塞尔登。"她说道,又加了句,"你做得很好。"不过,她完全没有讽刺的意思。 塞尔登抬起头来。"这是你的项目。"他耸了耸肩。温迪小吃了一惊。她以前也遇到过塞尔登·罗斯这样的男人(全都是电影这一行的),通常这样微妙的争斗会导致一场不公开的暗斗。但也许塞尔登并不像谣言传的那样冷酷--也许她只是让他安静地缩回自己的地盘,一两个月不理会她呢。那对她来讲更好--她还有很多其他的事情要操心呢。她沿着走廊走进办公室,她的手机又响了。两个小时里,她手机上已经有十五条新消息,包括五条乔希的、一条女儿的,还有三条谢恩的。他到底怎么了?可能又是要钱。他说得对。他们是需要谈谈。她可不是自动取款机。 她按了快捷键,拨通女儿的电话。 "喂,妈妈--"玛格达说道,后面的音拖得长长的。 "什么事,我的小公主?"温迪说道。 "我想你会给我买匹小马。" "哦,是吗?"温迪问道,心中并非完全不悦。她想这意味着玛格达和妮可的女儿--卡特里娜的马术课上得很好,这正是她所期望的。玛格达的性格落落寡欢,让她和朋友一起玩玩、高兴高兴对她有好处。再说,一匹马能要几个钱?不过是一个模型而已,不是吗?两三千元应该够了吧? "你为什么不上网找广告先看看,然后我们再说呢?"温迪说道。 玛格达不高兴地叹了口气。"妈妈。在网上可找不到什么马。"愤慨在她的声音里流露无疑。"你得坐私人飞机去棕榈海滩,在那里可以找到人带你去看世界上最好的马……" 上帝啊!不过是一堂马术课而已,可她说的却像是要去参加奥运会。她在哪里学会这些没用的东西的?"宝贝,我们没有必要为了买匹马而去棕榈海滩。"温迪耐着性子说道,"我相信我们在这儿……在纽约也能买到非常漂亮的小马。"可能吗?马到底是在什么地方买的?但是纽约什么地方肯定有的卖。纽约不是各种各样的害虫、人和很多其他东西的居所吗?……这里不是有各种各样人们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动物和臭虫吗?"我们回家后再说好吗?珍妮·C今天晚上回来吃晚餐。" "珍妮什么?"玛格达老大不乐意地问道。 温迪叹了口气。"就是那个女演员,玛格达。你还记得吗?是你最喜欢的那个。她演过你喜欢的那部电影里的波茵蒂·诺希公主。" "妈妈,那是一部动画片。" "是她配的音。"温迪说道,放弃了解释,爹地在家吗?" "不在。" 温迪的手机又响了。是谢恩。"你爹地打进来了。我待会儿再打给你。"她挂上电话。谢恩只是发来了一条短信。 "我要离婚。"短信里说。 显然是为了引起她的重视,温迪差点笑了出来。谢恩绝不会想离婚的。离了婚他能去哪儿呢?他吃什么?他怎么买他喜欢的昂贵的Dolce&Gabbana;衬衫? "别傻了,"她回道,我爱你。" "我是认真的。" "以后再谈,"她在短信里写道,"珍·C要来吃晚饭。"又加了句,"今晚,知道了?" 第五十七大道五号是服装区最赫赫有名的一座楼。它位于三十九街和四十街之间那个区的中段,是一座长条形的建筑,朴素而美观--大楼本身是大理石的,入口处一组明净的黄铜色旋转门,里面是一个小巧的门厅。门厅的一面墙上写着大楼各位业主的大名,时装界所有大人物的名字都在上面了--OscardelaRenta,DonnaKaran,RalphLauren--中间的地方写着她的名字:维克托里·福特。 维克托里瞥了一眼自己的名字,叹了口气,走进电梯。四年前,她从偏街上一个乱糟糟的阁楼里搬进了这座大楼,向时装界宣告了她的到来。她的工作室在这里算小的--只有一层楼的一部分,而RalphLauren一个公司就占了三层楼。不过,在时装界,竞争一半程度上在于别人对你的看法。正因如此,才会有设计师今天还誉满全城,明天就销声匿迹的事情。她永远也忘不了有一天下午,她吃完午饭回来,在门厅里看到搬运工人,之后就听说威廉·马歇尔的公司倒闭了…… 但是威廉当时有后台,她提醒自己,电梯门慢慢地合上。门上是一长串大楼里各位设计师的标志--电梯经过哪一层,哪一层的灯就会亮。有传言说当时威廉的公司其实还是有利润的,只是利润额不足以让他的后台满意,他们撤走了资金。威廉的罪过只在于连续三个季度不景气…… 那不会发生在她身上的,她一个劲儿地告诉自己。况且,当时威廉的规模很大。而她尚未到那个程度。尚未到。 电梯"叮"一声到了,"维克托里·福特"的标志亮了。她走出电梯,几步就到了蚀刻着她的标志的毛玻璃门前。她的心骤然一紧,因为害怕。这里光租金就是每月两万,一年就是二十四万…… "嘿,克莱尔。"她轻松地与接待员打了个招呼,像没什么事似的。克莱尔年轻漂亮,是个工作勤勉的城里女孩,她现在还为自己能在充满魅力的时装界找到工作而兴奋不已。 "嘿。"克莱尔热情地回道,旅行怎么样?" "很好。"维克托里说着脱下大衣。克莱尔想帮她接过去,但维克托里摆了摆手。她从不觉得让下属帮她做任何正常人都该自己做的事情很舒服。 "日本怎么样?" "很热。"维克托里说。 "刚刚来了两个给你的大包裹。"克莱尔说。 维克托里点点头。自从那天和伊吉藤先生谈过,伊吉藤先生一再重申自己雇请玛苏达小姐代她设计的计划有多妙之后,她就一直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它们。他说,事实上她已经设计好了,图样今天就能到她办公室。不要对我说不。" 他说。她真的开始讨厌他了。怎么以前她没意识到自己不喜欢他呢? "谢谢你,克莱尔。"她说道。 从接待台进去是她漂亮的陈列室,买家和名人就在那里看到她的衣服。墙壁和地毯都是自来旧的粉红色,天花板上装着两盏小小的Baccarat水晶枝形吊灯。她花了几个星期才将颜色搞定。用粉红色的主意很好--它对女人有天然的吸引力,几乎适合每一种肤色--但粉红色的实际效果往往糟糕极了。太明亮了,显得幼稚;背光的地方又会让人想起抗酸剂。但她采用的粉红色,以米色为基调,效果很完美,营造出一种经典而安详的氛围 但是,在陈列室门口却是让人不快的景象:几乎整整一架的春季系列的样衣。那些衣服三天前才送去达拉斯的NeimanMarcus,计划周末才送回来的。维克托里心中一沉。 "克莱尔?"她问,这些衣服是什么时候送回来的?" "哦,"克莱尔看上去有点紧张,是今天早上送回来的……" "Neiman的人打过电话来吗?" "我想没有,"克莱尔不太肯定地答道,"不过我去了趟药店。也许佐伊接到过。" "谢谢。"维克托里尽量做出一副淡然处之的样子,她穿过长长的走廊向自己的办公室走去。她经过一间颇为宽敞的剪裁室,里面有四个女人正坐在缝纫机后面;两个有小隔间的房间,里面坐着企宣、助理和一些实习生;一个小房间,是公司公关人员的;最后面还有一个小办公室,里面坐着她的办公室经理兼会计,玛莎·辛德霍夫。玛莎办公室的门像平常一样紧闭着。维克托里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嘿。"玛莎一如往常地抬起头来。玛莎比维克托里只大两岁。但她是那种才上高中看上去就像已到中年的女人。她打小就住在皇后区,从未搬过家;十五年来交着同一个男朋友。她看上去迟钝,但对数字却极其敏感,维克托里觉得能请到她是自己的运气。"玛莎,你能在华尔街某个大会计事务所找到一份更好的工作,"她曾经说过,那样你就能得到更多的工作保障。" "我最大的保障就在于把你的账做好。"玛莎回答说。她不喜欢变化,维克托里知道即便给她少点薪水也没问题。但她一直都坚信一点:你给职员多少薪水,他们就为公司尽多大力气;他们有多大价值你就该给他们多少报酬。玛莎每年的薪酬是十万,另外还有百分之五的利润提成。 "我想我们遇上麻烦了。"维克托里说道,在玛莎办公桌前一张小小的金属折叠椅上坐下来。玛莎本来可以有一间更大、里面摆设更好些的办公室的,但是她说她喜欢这样--简陋而无序--这样可以让别人少来打扰她。 "是的。"玛莎点点头,从最上面的那个抽屉里拿出一片口香糖。 "他妈的,"维克托里说道,"我还指望你告诉我一切都在你的掌握之中,不用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呢。" "一切都该在你的掌握之中。"玛莎用力地嚼着口香糖,"这些东西你和我一样清楚,所以,你知道,"她敲了几下键盘,"如果日本那边能像去年那样的话,我们还勉强过得去。但是商场里的销售额与去年相比下降了百分之五十。" "天哪。" "很严重,是不是?"玛莎点点头说道,"混蛋。这让我们又回到了三年前。" "如果日本的情况也一样不幸的话……" "那就不好办了。"玛莎说道,"去年日本那边的利润是两百零七万。这么一大笔利润,我们损失不起。" "混蛋。"维克托里说道。玛莎疑惑地看着她,她觉得全身无力。 "不过,这儿也有个好消息。"玛莎说道,将口中的口香糖咽了下去,又取出一片。玛莎喜欢将口香糖像其他食物一样吞进肚子,一想到她肚子里会是什么样,维克托里就会不由自主地起鸡皮疙瘩。"还记得你去年春天为免税商店设计的配饰吗?卖得可真不错。到目前为止,那些雨伞、雨靴和手套已经为我们赚了五十八万九千元的利润了,而冬天恶劣的气候至少还会维持五个月。" "雨靴和伞,"维克托里说道,谁想得到呢?" "那些东西外出的时候常常会需要,而人们又常常忘记带。而且这年头,想买到可爱的伞还真不容易。" 维克托里点点头,"可爱"这个词让她有些退缩。她怎么就摆脱不掉它呢?"维克托里·福特是个非常可爱的小朋友!"她的幼儿园老师在她的第一张成绩单上这样写着。从明尼苏达到曼哈顿,这个词一直跟着她。"可爱!可爱!可爱!"这是她的第一个访谈的标题,发表在《女性服装日报》上。她一直无法摆脱它。 可爱,她厌烦地想,换句话说,就是没有威胁力。悦目,但尚未好到能让人们真把它当回事儿…… "春季系列不可爱。"她说道。 "不,完全不是可爱型的。"玛莎直视着她。 "说真的,你觉得它怎么样?"维克托里问道,后悔自己不该在玛莎面前流露出不安。 "我觉得它……不同,"她含糊其词,"但说真的,你知道吗?"她咽下了另一块口香糖,"长裙不是很实际。特别是如果你必须每天坐地铁上下班的话。" 维克托里点点头,心中感到深深的内疚。她想尝试某种新的东西,却让每一个人都失望了,连忠诚的玛莎都失望了。 "谢谢。"她说着站了起来。 "我们该怎么办?"玛莎问道。 "会找到办法的,"维克托里说道,"我们一向如此。"她说得胸有成竹,但心中其实不然。 她走到大厅去自己的办公室。 她自己的办公室在大楼临街的一面,充满阳光的一角,可以俯瞰第七大道。有点吵,但光线充足,因此还是值得的。这里的空间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利用,有一张宽大的传教会风格的办公桌和一张长而窄、图书馆里那样的桌子--她平时画图的地方。一道墙覆着软木板,她各个阶段的设计都钉在上面。房间中央是唯一体现出时尚元素的地方:四张装饰派艺术风格的椅子摆放在一张漂亮的咖啡桌周围,椅子上包着白色的皮革,咖啡桌是锻铁架构玻璃面的。桌面上堆满了杂志和报纸,最上面的是两个大信封,上面用银色的荧光笔写着她的名字。 她痛苦地叫了一声,在一张椅子上坐下,拆开其中一个信封。 里面是几张画在厚重的白纸上的草图。她迅速地看了看,然后将它们又扔在了那一堆报纸杂志上。她靠在椅子里,紧闭双目,手放在眼睛上。果不出她所料,玛苏达小姐的草图一团糟。 她把手从脸上拿开,看着第二个信封。那银色的字迹透出不祥的感觉。她将信封翻过来以免看到它们,将它撕开。 比前面的更糟!她这辈子大多数时间都花在看设计图和分析设计图上。她能判断出什么样的设计图好,知道怎样通过修改某个细微的地方让它们更好、更具艺术美感。玛苏达小姐的这些图,她一眼就能看出它们有多糟。 她将那些图扔在那儿,站起来。她气得有些发抖,这是一种侮辱。那个姑娘没有才华,却想抄袭她的风格,将她设计中标志性的细节套用在那些拙劣的赝品上。到此为止吧。玛苏达小姐帮她下定了决心。几年前,妮可就说过几句让她永远都忘不了的话。看着玛苏达小姐的设计图,妮可的那些话又回响在她脑海里:"说到做生意,你只要记住一件事。每天早上起来,你要能够正视镜中的自己。当然,关键是你得明白在自己的所作所为中,什么是你能容忍的,什么是不能容忍的。"纵容这样的设计以她的名义在外面招摇撞骗,这会让她无法正视镜中的自己。 好像她曾经设计过这么难看的衣服似的。 伊吉藤先生必须听一下她的想法。她已经受够了他的荒唐之举。他可以继续合作,接受她的春装系列,也可以让他那些维克托里·福特的专卖店空着…… 她看了一眼手表。东京现在大约是凌晨一点,现在打电话过去太晚了。伊吉藤先生也不是她目前唯一的问题。商场--她二十年来的衣食之源--似乎也要对她倒戈相向了。 那一刻,她真想给她认识的所有时装界的人打电话,将他们臭骂一通。但是生气解决不了问题,如果你是个女人的话。如果她让这一行的任何人知道外界对她此次展出的消极反应让她多么伤心、生气和不安的话,他们就会说她可怜,说她要完蛋了。只有失败者才会抱怨自己的失败和不幸,怪这个怪那个,殊不知,这种事情只能怪一个人--他们自己。 她走到有软木的那道墙边,重新审视着这次春装系列最初的设计稿。尽管批评家对它们有种种非议,她自己依然觉得它们很美;大胆、独创、新颖。为什么世人就是看不到她所看到的呢?"维克,"午餐时温迪说道,"这种事情我在导演、演员和编剧身上看到过几百次了。一旦你成功了,人们就会对你产生固定的看法,给你贴上标签。当你想改变时,你就成了一种威胁。舆论本能的反应就是想把你杀了。既然他们不能真地把你给杀了,他们就只好做另一件事--他们要杀了你的精神。"取得成功很容易,"温迪一边嚼着一块莴苣,一边继续说道,真正考验你的是如何面对失败。" 维克托里以前也失败过,但是那时并没有多大关系。那时没有这么多的期望,她的失败也不会有这么大的影响。"我觉得每个人都在我背后笑话我。" "我明白,"温迪点点头说道,"那很难受。但你得记住,他们其实没有那样。大多数人自己的事都管不过来,哪里会去关注别人呢……" "嘿!"她的助理佐伊闯了进来,"NeimanMarcus的桑迪·伯曼在线上。克莱尔说你在,但我刚才没找到你。" "我刚才在玛莎那儿。"维克托里说道。 "要我告诉她你不在吗?"佐伊感觉出她的犹豫,就问道。 "不,我来接。" 她在桌后坐下。这将会是一次很不愉快的谈话,无论是对她还是对桑迪来说,都将一样艰难。她和桑迪生意上的往来已经十年了,她们常说她们是在合作中共同成长起来的。她给自己打了打气,拿起话筒。嘿,桑迪!"她装作若无其事地打招呼。 "一定累坏了吧,"桑迪愉快地轻声说道,"你这几天一直在外面,是吗?" "和以往一样。日本、达拉斯、洛杉矶,"维克托里耸了耸肩说道,但是我很好。你呢?" "时装周结束了,就好多了。" 她们会心地笑了起来,然后又都静了下来。维克托里想打破这种沉默,但还是决定把这个难题留给桑迪。 "你知道我们Neiman的人很喜欢你。"她开始说了。 维克托里默默地点点头,一种恐惧感哽在喉咙里。 "我个人非常喜欢你的春装系列,"桑迪说道,"但是大家的意见是它好像没有你其他的系列好卖。"" 是吗?"维克托里假装惊讶地说道,"说实话,桑迪,我觉得这是我最好的一个系列。"她皱了皱眉,讨厌这样向商家推销自己,让她觉得自己很低贱。但是她也没有办法。它是有一点不同……" "我不是说它不好看,"桑迪打断她的话,"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谁会穿它。就我个人来讲,是没有问题的。但是Neiman的顾客比你想象的要保守。" "我理解他们为什么害怕。"维克托里谅解地说道,"但是人们总是害怕新东西,我真的认为你们应该给这个系列一点机会。我想结果会大大出乎你们的意料的。" "我知道你很有才华--我们丝毫不怀疑这一点,"桑迪安慰道,有个好消息,我们还是会进十件。" "三十六件里的十件,不少了……" "唉,这确实不能和我们以前的订单相比。"桑迪说道,"但是这个春季不是很景气。坦白说,维克,就这十件我还要努力说服他们呢。" 那团恐惧从她喉咙里滑下,慢慢在她心中散开,隐隐作痛。"真的谢谢你,桑迪。"她强打精神说道。 "听我说,维克,我们Neiman和你有很好的合作历史,而且我相信我们以后还会有长久的合作。我们等着你秋季的作品。"桑迪说道,说完了这个坏消息,她明显轻松了许多。 如果我还没有歇业的话,维克托里心中苦楚地想,挂了电话。 她在那儿呆坐了一会儿,回想着桑迪说的话,以及它对公司意味着什么。这其中的意思很明白:她最好回到以前的地方,回到那个安全的、别人能够接受的地方。 "但是我不想。"她大声地说道。 "有个女人打电话来。"佐伊从门里探了个脑袋进来。 维克托里不悦地看着她。 "叫艾伦什么的?一个女人的办公室的。好像是莱恩什么的?" "莱恩·贝内特?"维克托里说道。 "也许。"佐伊说道。 "谢谢。"维克托里简洁地说道。平常她并不介意佐伊记不住人们的名字。但那也是她的错误--她太随便、太和善了,结果她的助理就对什么都漫不经心的。 "就是那个很有钱的老小子吗?"佐伊问道,露出一个不屑的眼神 维克托里叹了口气,点点头。对于一个像佐伊这样的年轻女人,莱恩·贝内特可能显得相当古老。她突然希望艾伦打电话来是为了取消约会,如果不是的话,维克托里考虑自己提出来取消它。她现在不能和莱恩·贝内特那样的男人出去约会,当她的生活支离破碎的时候。但是即便她事业鼎盛,那又有什么意义呢?那只是浪费时间,莱恩·贝内特也许又老又无趣…… "喂,艾伦。"她对电话里说道。 "我和莱恩说过了,他说惠特尼开幕式很好。"艾伦说道,"到时我提前两天再打电话和你确认。" "好的。"维克托里发现自己在说,她已经脆弱得无力反驳了。 她挂上电话,知道自己犯了个错误。还没有去见面,她就已经知道莱恩·贝内特会是个讨厌的家伙了。他的助理除了帮他安排社交生活就没有别的事可干了吗? 但是有钱的单身男人就是那样,他们善于将他们的女职员变成妻子的替代品。 她站起来,走到平时画图的长桌边,整齐地堆在桌子右角上的是她开始为秋季系列画的草稿。她拿起一张,仔细地审视着。 那些线条渐渐地在她眼前变模糊,她开始觉得恐慌。她无法判断那张图到底好不好。她把它放下,又拿起另一张,她最喜欢的一张。她盯着它,摇了摇头。她不知道,她再也判断不了了,这在以前可从来没有过。不管情况有多糟,她自己的眼光和本能总是一直都靠得住的。如果连这些也弃她而去了,那她就死定了。 "维克?" 她吓了一跳。佐伊又回到了她的办公室。"又是那个女人,莱恩办公室的。" 天啊,她在心里叫道,愤愤地走到电话跟前,拿起话筒。 "什么事,艾伦?"她语气严肃地说道。 "很抱歉打扰你,"艾伦说道,"但是我刚刚和莱恩说了,他想知道参观完之后在奇普里亚尼餐厅进餐是否可以。" "我不知道我们还要一起吃晚餐。"维克托里说道。 艾伦压低了声音。"他在第一次约会时通常不和人共进晚餐的,但是这次他明显兴致很高。" "是吗?"维克托里问道,心中涩涩地想,如果真是那样的话,那他可算得上是少数派的了。但他可能没有看到时尚报纸。 "如果你不想的话,也没关系。"艾伦说道,"我会告诉他你已经另有安排了。" 维克托里想了一下,现在被人看到和莱恩·贝内特一起出去或许不会有什么坏处。至少可以给人们一些新的谈资,转移他们对她的服装的注意力。她讨厌对浪漫的事情这样算计,但是有时候为了事业,有些事你不得不做。再说,又不是让她和那个男人上床。 "告诉莱恩我很高兴和他共进晚餐。"她说道。 "我想要的只是爱情。"珍妮·凯德茵说道,发出一声夸张的叹息。 "还有奥斯卡奖。"温迪理解地补充道。 她和珍妮坐在她家客厅的沙发上,喝着白酒吸着烟。珍妮和大多数女明星一样:在公众场合坚称自己既不吸烟也不喝酒,但私底下,只要有机会,她两样都做。温迪怀疑珍妮很可能偶尔还会吸大麻,但是她没资格说她--她自己和谢恩现在每年也会吸几次。她皱了皱眉,看了一眼手表。九点半了。谢恩到底去哪了……? "如果你找不到爱情,我都不知道还有谁能了。"温迪喝了一小口酒。这话也仅仅是安慰她而已。珍妮算得上是世界上最漂亮的女人之一,但她没有一段感情能维持三年以上的,对此温迪并不觉得奇怪。和电影明星出双入对可不是轻松的事情。除非是那种就喜欢1被狗仔队追在屁股后面的人(温迪觉得很可恶)。再者,电影明星一年到头四处奔波,难得回家。每个剧组都紧密得像一个家庭,有自己的剧情和冲突。在电影明星的生活中真的没有配偶的位置,大多数男人很快就能明白这一点。 "你很幸运,有谢恩。"珍妮说道。 "是啊,呃……"温迪接过话头。谢恩没有回来吃晚饭,这可完全不像他,而且他也没有接她的电话。她开始有点担心了。她给他留了两条消息,她不想再打扰他了,因为如果他真的在为什么事心烦的话,那只会让他更烦。谢恩有时候会表现得像个二十几岁的小伙子,声称需要"自己的空间"。 泰勒像货运列车一样呼啸着跑了进来。真没劲。"他叫道。 "你应该去睡觉了,小男子汉。"温迪半带责备地说道,"已经九点半了。" "不去。"他说道。 "去。"她坚持道。 "不!"他嚷了起来。天啊,他已经到了一个不同的年龄了。玛格达六岁的时候那么听话。她抓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身边,对视着他。你在珍妮面前表现得不听话了。你不想让她觉得你不乖吧?" "哦,我并不介意。"珍妮活泼地说道。 "你去不去睡觉?"温迪问道。他挣脱了她。不--"他倔强地说道,跑到沙发背后去了。 "很抱歉。"温迪对珍妮说道,站了起来。既然她已经告诉了泰勒该去睡觉了,她就得把他弄到床上去。 谢恩到底在哪儿? "不用管我。"珍妮说道,将最后一点酒倒进杯子里,她举起空空如也的酒瓶,我会自己再去开一瓶酒的。" 温迪点点头,去追泰勒。她在心里痛苦地叫了一声。平常,要是珍妮一直待着不走她是不会介意的,但是平常谢恩不会不见踪影啊。哦,天啊,他要是偷偷地去吸毒了怎么办……? 她从后面抓住了泰勒,将他抱了起来,他一个劲地叫嚷着、踢着脚。她抱着他进了他的卧室。 孩子们的房间都是用塑料墙板临时隔开的。她很想住进有着真正的墙的公寓里,但是谢恩坚持要住这样的loft,他说这样很"酷"。他们常常提起要把这个地方重新装修一下,或者换一个地方,但她一直没时间,每次提到请承包商或房产经纪人,谢恩又总是不乐意。于是,他们就继续这样住着,任由房子里一天比一天凌乱。 她将泰勒放在床上,他就在床上蹦蹦跳跳起来。谢恩去哪了?通常都是他哄泰勒睡觉的,她只要进来,亲亲他,和他说晚安。当然,还要是她在家的时候。她有时不在家,而在外景地。虽然除了妮可和维克托里还有她的其他一些女朋友之外,她从未向任何人说过,但是有时候,她真的一点也不想家里的人,她甚至觉得自己一个人自得其乐、没有任何家庭羁绊的生活很快乐……泰勒用手捂着耳朵尖叫起来。 "我才想那样呢,小家伙。"温迪抓住他胸前的衣服。他挣开了,一拳打在她脸上。 温迪惊愕地往后一退。她的第一反应是他不可能是故意的。但是他又打过来了,挥舞着他瘦小的六岁的胳膊。她简直不敢相信。小孩(甚至十几岁的孩子)打母亲的事情她听说过。但她做梦也没想到她自己的儿子也会这样对她,她才六岁的孩子会对她挥拳相向,好像她是一个……女用人。 她想哭,她觉得她的心受伤了,很痛。她蓦然想起:几千年来,男人都是这样不尊重女人。认为这是他们的权力…… 她勃然大怒,痛恨起眼前这个小混蛋来,呼吸也急促了。她抓住他的手腕,握紧它们。"不准再打妈咪了!"她对着他说道,"明白吗?不能打妈咪!" 他看上去有点……不解。似乎真的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也许他是不知道,温迪想,放开了他的手腕。 "睡觉,泰勒,马上。"她严厉地说道。 "可是……"他反对。 "快!"她大声叫道。 他顺从地爬进被窝,衣服也没脱。她不想管。谢恩待会儿会给他换上睡衣的。要不就让他穿着衣服睡一个晚上好了,也没有什么要紧。 她走出房间,关上门。她怒气未平,仍在颤抖着。她站在那里,用手捂着嘴。眼泪涌了上来,在眼眶里打转。她爱她的儿子。很爱很爱。她爱她所有的孩子。但也许她是个糟糕的母亲。泰勒明显不喜欢她。 她无法承受这一切情感。有孩子就是这样。无尽的、无尽的情感。而其中,很多是非常不快的。 深深的内疚令她窒息。 她向客厅走去。从狭窄的走廊里看去,客厅里的珍妮·凯德茵像一个嵌在照片里的美丽女子。波浪般的长发随意地在脑后挽起,修长的腿优雅地伸在前面。那一刻,温迪恨起她来了,恨她有自由的生活,恨她不必面对那么多的烦恼。她知道那有多好吗? 温迪转身进了厨房,打开冰箱,拿出一瓶伏特加。 她为什么要生孩子呢?她一边想着,一边给自己倒了一小杯。她一饮而尽。如果没有小孩,她和谢恩可能早就不在一起了。但这并不是原因。她关上冰箱门。冰箱上贴着孩子们的画--她小时候家里的冰箱也和这一样,上面贴满了她和四个弟弟妹妹们的杰作。她生孩子只是因为那是最自然的事情--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记得,甚至在她还是小孩的时候,也许就和玛格达现在这么大的时候,她就迫不及待地想"长大"(二十一岁),那样她就可以生小孩了(肯定是她妈妈告诉过她女人到了那个年龄就能生小孩),她也迫不及待地想做爱。她十三岁时开始和男孩子接吻,十六岁失去了童贞。她很喜欢当时的那种感觉。那个男孩进入她体内时她产生了快感。 "好了吗?"珍妮大声问道。 "是的,好了。"温迪说道,强打精神走进了客厅。她今晚一定要和谢恩做爱。真正的做爱。过去几个月来,谢恩对做爱都提不起劲,也许他已经被宠坏了。他会草草敷衍她一番,然后很快就转过身去睡着了。她觉得很烦恼,但她也不想太强迫他。当你和一个人结婚十二年后,你就能理解你们会经历一些阶段…… 她听见钥匙在锁里转动的声音,世界仿佛突然恢复了生机。 谢恩走进客厅,如往日一样流露出孩子气的好心情。他仍然穿着他们去年圣诞节在墨西哥买的一双轻便鞋,脸颊冻得红红的。谢恩身上总有某种愉快的男人的气息,一走进来里面的气氛就变了。空气似乎漾开了,房子里满了…… "哈罗。"他说道,将外套随手往椅子上一扔。 "谢恩,亲爱的,"珍妮说着拍了拍身边的位置,"我们正在说你呢。" "是吗?"他说道,看了一眼温迪。那一刻,他们的目光相遇了。他的目光里有某种冷酷的东西,但是温迪决定不予理会。他可能因为没回来吃晚饭感到内疚,以为温迪会怪他吧。嗯,她决定对他宽容一点,不计较他的晚归,甚至不查问他去了哪里。 "我们正在说温迪很幸运,能有你。"珍妮卖弄风骚地说道。 谢恩一愣。还有酒吗?"他问道。 "有许多,"温迪说道,"如果你记得多订点的话。"她突然觉得有必要显示一下自己在家中的权威。" 呃,我又忘了。"谢恩说道。 "好了,我想不要紧。"温迪说道,觉得有点内疚,于是站起来,走进厨房给谢恩拿了一个杯子,往杯子里倒了些酒,递给他。 "谢谢。"他说道,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好像她是个陌生人似的。 "我们的电影要红了。"珍妮探过身子在谢恩腿上拍了拍,说道,"温迪告诉你了吗?" "它当然会红,"谢恩说道,喝了一口酒,只要有你在里面。" 四十五分钟之后,珍妮告辞了。谢恩把她送到她的车边。他在回来的时候,房子里的温度似乎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谢恩看都没看她,径直走进厨房,给自己倒了一杯伏特加。"你在干什么?"她问道。她想摸摸他,让一切恢复正常,但他仿佛在他们之间筑了一道无形的墙。她只好放弃。"我不知道你怎么了,谢恩。"她说道,突然也觉得很烦了,"但我建议你最好忘了它。" 他喝了一小口伏特加,眼睛看着地板。"我不是开玩笑的,温迪,"他说道,"我想离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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