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爱吃稀奇古怪的菜肴。我有一位朋友曾经跟我说起过一件事,有一回她妈妈炒了一盘不知道是什么肉的菜让她吃。“是羊肉”,她妈妈让她放心吃。等她吃完了,她妈妈才实言相告,那是人的胎盘。按中国(还有法国等其他国家)的传统说法,胎盘具有很高的营养价值。我一度热衷向中国朋友打听他们吃过最奇特的东西是什么,自那以后,我放弃了这个爱好。作为美国人,我很容易被这类故事所惊吓。不过,毛骨悚然的背后也蕴含着中国饮食观念中经济节约的美德。没有什么能吃什么不能吃的枷锁,因此什么都不浪费。就在不远的过去,人要是太挑食,就会饿死。再说了,如果你就爱吃肉,又该怎么界定什么肉该吃,什么肉不该吃呢? 这份新工作令我的固有观念经受了种种考验。狗年到了,杂志社的编辑们设想如果我写一篇吃炖狗肉的文章定会很有卖点。2008北京奥运会在即,北京即将受到举世瞩目,尽管动物权利保护者在竭力呼吁禁止狗肉入菜,北京仍有上百家餐馆供应狗肉。 我邀请那位吃过胎盘的朋友小辛与我一道去吃狗肉。她在餐馆门口等我。餐馆看上去生意很不错的样子。等我们坐定,一锅热腾腾的炖菜端上来,小辛立即埋头开吃,我犹豫着,不知该如何才能鼓足勇气去完成这份苦差事。 “试试吧,都走到这一步啦。”小辛说,妈妈在念叨孩子一般的语气。她提醒我,狗肉可以促进人体血液循环。我灌下一杯啤酒,壮着胆子端起碗,小辛已经帮我盛了满满一碗汤和肉。我抿了一口汤,很浓,很顺口。又夹起一块肉,蘸了蘸配套送上桌的辣酱。这块肉论外观论口感,都像纹理很粗的羊肉。 小辛用羊肉和狗肉做了个类比。为什么我能接受食用咩咩叫的羔羊,而乡下来的好斗的土狗怎么就不能吃了呢? “这个,大多数美国人与狗建立了特别的感情纽带,狗是宠物。”我说。中国也逐渐时兴养狗,吃狗肉吃得安心吗? “又不是吃自己养的狗。”小辛说。 那么邻居养的狗你吃得安心吗?我差点儿就脱口问出来。不过,我想小辛也有她的道理。不管怎么说,我也碰到过吃鸡肉的养鸟人。 不过,当经理告诉我这狗肉很嫩是因为这些狗养到四个月大就被宰来吃了,我终于受不了了。我吃的是小狗啊。回家路上,我偏头痛发作——这是报应。 几个月后,我为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录制一段中国街头小吃的片子时,有人骗我吃下了一只串在竹签上的炸蝎子。然而,更严峻的挑战还在后面等着呢:我将要去评论一家叫做“锅里壮”的餐馆,这家餐馆专门用雄性动物的生殖器来做菜。中国人相信吃动物的阳具可以壮阳,正如那句中文俗语“吃什么,补什么”。 第一个障碍就是找用餐同伴,之前,这从来不是个问题。我发出邀请之后,有的朋友闪烁其词:“我要去外地出差。”有的很直白:“真恶心!”只有中国朋友吉米胆子够大。吉米是已婚男人,在公关公司工作,他坦言自己在房事方面需要帮助。“男人工作压力太大,回家难免力不从心,”他问我,“我什么时候去接你?” 这家餐馆离我的住处仅仅一街之隔——虽然是那种很长很长的北京街道,但我之前从来没有注意到。门面很不醒目,隔着深色玻璃看不出里面的名堂,好像放成人电影的小影院。不大的门厅连着一条走廊,通往一排包间,一位身着黑色细条纹西装的女人领着我们走进其中一间,里面放了一张带有转盘的圆桌。包间能保证私密,真是谢天谢地,我们多少放松了一点儿。 在最后时刻,我又说动了另外两位朋友跟我们一起来。维克托在北京大学攻读博士学位,他十分好奇,所以想来看看。和我一样,他听说吃动物阳具这回事儿也感到恶心反胃。乔恩是美国人,在北京住了八年了,娶了个中国老婆,富有冒险精神。“住了这么久,也该是时候试试了。” 经理介绍说,这位穿黑色细条纹西装的女人是赵小姐。她一头挑染过的头发在脑后绑了一个马尾,看上去年纪不大,可那身西装为她增添了几分专业的架势。 “营养专家在哪儿?”吉米问。我订位子的时候,经理告诉我,用餐时会有一位营养专家陪同并做讲解和指导。 “赵小姐就是营养专家。”经理说。 “你有资格证书吗?”我问。 “按我们的标准她就是专家。”赵小姐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经理便抢先说。 赵小姐事先准备好了一段简短的开场白。“人们对鞭的崇拜始于远古。”她的用词是“鞭”,比说“阳具”更有内涵。她声称,食用鞭不仅仅有益于男性,任何人吃了气色都会变好。我不禁猜想,赵小姐这光滑的皮肤,是不是得益于这家餐馆的菜品呢。菜单上的名目之广,包括马、鹿、羊和蛇的鞭,真是令我大开眼界。赵小姐拿出加拿大海豹的鞭,展示给我们看,只需花上400美金,这个带着两个睾丸的又干又瘪的小部件就归你了。 赵小姐用中医术语给我们解释说,鞭是“温性”食物,因此最好在冬季吃,要是吃太多,就可能“上火”,甚至流鼻血。“可以说,一星期吃鞭不要超过一次。”她说。 我认真地将她所说的都记录下来,想想那个不得不放下笔、拿起筷子的时刻就一阵发怵。 第一道牛鞭端上桌,看起来跟一道普通的前菜没两样,真是既安慰,又忐忑。牛鞭丝切得细细长长,要是说出自牛身上其他部位,我也会相信。这道菜里面拌了洋葱丝、甜椒和醋,口感有点儿硬,但是还算好吃。 之后端上来的菜和对话都越来越差,第二道菜是一锅用几种鞭熬制的汤,汤头是用甲鱼、牛骨、鹿茸和人参等熬制而成(特殊的食材往往炖成汤,中国人相信喝汤能滋补元气)。食材虽然多样,却没有为这道菜提味,再多香料也盖不住那股药味儿。依我看,中国人请客人喝这种汤,不过是想砸钱来取悦客人罢了。不同的鞭口感完全不同,有的硬,有的如皮筋般坚韧,我的结论是,如果下一回我迫不得已又得吃鞭,我选择驴鞭,在一大堆鞭中,只有驴鞭吃起来最不膻臊,也最嫩。 我正要咬下羊睾丸时,赵小姐大叫:“那个只有男人才能吃呀!你吃了会长胡子的。” 这些菜让维克托看得毛骨悚然,他吃了一口凉拌牛鞭丝之后就告辞了。吉米和乔恩却似乎吃得津津有味,我停筷子很久了,他们还没停,就着啤酒把各种鞭吞进肚里。 “外国人的鞭真的比中国人的大吗?”我听到吉米在问乔恩。至于是啤酒还是桌上的食物给他壮了胆,这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