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山洼不像西山洼那样,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低矮的柠条,但作为一个小柴夫,我的目标却是草胡胡。 其实每次上山铲草胡胡,总有意外的收获。 有一次,我正爬上东山洼,正当我被叶缘有锯齿的植物划伤手,想起鲁班发明锯子的事时,我却看到了驴奶头。 严格来说,我当时并不知道这叫驴奶头,平生第一次发现这种奇怪的小果子,只见它长在属于它的小树上。 驴奶头小树看起来弱不禁风,藏在乱蓬蓬的草胡胡中间,但还是很顽强地撑起它的几颗小果果,风一吹,不停晃动。 我大概数了一下,方圆屁股大的地方,足有三四棵驴奶头小树,可它们的果实屈指可数,与庞大的杏子树相比,果实确实少得可怜,可在我看来,那每一颗驴奶头都很珍贵。 本想东山洼应该有更多的驴奶头小树,可是结果令人失望,我寻觅了好长时间什么也没有发现。 我们毛家湾的人认为,凡是长相奇怪的东西都是上帝造出的珍品,所以弥足珍贵。比如葫芦,20世纪80年代,村里只有董侃旦家有几株,据说后来结出的葫芦一个能卖一百元,晒干制成瓢,价格就翻番了。 发现驴奶头小树,着实令我兴奋。我先是摘了一颗,想尝但又舍不得,放在手心里捧着、捧着、捧着,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地放到嘴里,含着、含着、含着,就是舍不得咬一下,但最终还是忍不住轻轻地咂了一下,嗞的一声,一股奶液瞬间涌满口腔,有一种香甜而又充实的感觉。 我至今记得那天一个人坐在东山洼上,细细品尝驴奶头的情景,我忘却了太阳已经西下,忘却了自己是一个小柴夫,忘却了柴篮子已经随风滚到了山底下,忘却了母亲站在庄院前喊我回家吃饭…… 那天回到家,我受到了母亲严厉的批评。但我始终没有告诉她真相。二哥看出了我的猫腻,悄悄把我拉到一个角落“严刑拷打”,致使我最终交出了所有的驴奶头。二哥见多识广,一眼认出了这种果子。他说,弟弟,你本事真大啊,从哪弄来的。我只好如实交代。我为自己的良心鼓掌,原来我并没有把所有的驴奶头独吞掉——我坐在山头,整整一个下午才吸吮了一颗驴奶头,其余的全部用手绢打包裹了回来。 从那以后,我明白了二哥为什么对我一下子刮目相看起来,原来这种野果也就是偶尔凭运气摘一两粒 ,一下子摘到这么多大概只有我能做到吧。 据母亲讲,我出生三个月后就已经吃过驴奶头了。 有一次,母亲抱着我翻山越岭浪娘家,走到吊岔洼时停下歇息,本来是要给我喂奶的,可是母亲也饥肠辘辘,哪有奶啊。这时候正好有一棵结满了驴奶头的小树闪现在眼前,母亲赶紧摘下果子塞到我的嘴里。为了尽快下奶,母亲也吃了几颗,果然很灵验,她说:“这简直就是通乳神草,没有它,我们娘俩儿会饿死在山上。” 我十多岁的时候,在田地里见过秋天的驴奶头小树,它们幸存了下来,但果子大多已经老化了。不过我还是有将它们放到嘴里咬咬的冲动,虽说香味犹存,但已经不是青果时代的那个味儿了。过些时日,这些驴奶头就会老枯干瘪,中间纵裂,种子飞尽。也有个别果子驻足于背风处,其种子仍羽箭一般密密地排着。仔细观察,这些种子都生有绒毛,一旦借了秋风之力,绒毛会自动变为小伞,将种子带向天空。 一直到了二十多岁时,我才弄明白驴奶头的学名叫地梢瓜。一下子觉得它不再那么土气了。 驴奶头在明朝时期就已经入了皇室的法眼。著名“植物学家”——朱元璋第五个儿子朱橚曾编著了一本专门记载食用野生植物的书籍《救荒本草》,其中就收录了驴奶头小树,名字亦称地梢瓜。书中说,这种植物“生田野中,苗长尺许,作摊地科生,叶似独扫苗而细窄光硬,又似沙蓬叶亦硬,周围攒茎而生,茎叶间开小白花,结角长大如莲子,两头尖 ,又似鸦嘴形”。 中国自古药食同源,地梢瓜据说有清热降火,生津止渴,消炎止痛之功效,对于毛家湾的驴奶头小树来说,这是做梦也想不到的荣誉。又有研究表明,地梢瓜还有通乳的功效,这一点,母亲已经验证了,千真万确。 离开故土已经多年,想必田间的驴奶头小树比以往更加丰茂了吧。二十多年前那批饥饿的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可他们的孩子已经不屑于去品尝那田野间的甜美,世上有更多的美味还要等着他们去发现。只是那种久远而野性的味道,永远留存在了他们父辈的记忆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