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学年的第一个周末我是和玛格丽特、奥吉一起度过的。暑热最后终于开始退去,我们向窄小的后院里的一丛树木展开了攻势。先是砍伐,然后分解枝干,直到最后看不到那个丑陋的树丛。我们此前一直住城市的公寓住宅,现在住在带有后院和私家车库的双拼别墅里,感觉耳目一新。尽管很清楚在剑桥市只有两年的时光,商学院求学生涯的开始也感觉如同我们生活中一段更稳定的时光的开始。担任驻外记者时频繁四处漂泊,居无定所,如今终于过上了有规律的生活。结婚以来第一次,我们可以在明知我会参加的情况下计划周末的活动。 周五的第一次小班集会结束后,我们必须领回本学期要分析的其他案例。那些案例装满了四个白色的大塑料袋。校园内随处可见学生们步履蹒跚的样子,每个人都因为袋子的重量(和从超市买了一大堆东西差不多)而愁眉苦脸。我正摇摇晃晃地往车站走,上《分析论》课时的朋友史蒂芬拦住了我,邀请我加入他的学习小组。上《分析论》课时,我们曾经分过组,不过现在都各做各的了。商学院校方强烈建议组织学习小组,四五个学生一组,每天课前碰面,花一小时的时间讨论马上要讲的案例。通过学习小组,我们可以理清单独预习案例时出现的问题,每天早晨让大脑活跃起来。就读哈佛商学院前,史蒂芬曾任职美国国务院,专攻远东问题。他曾经从事贸易问题研究,帮助商界人士解决各种问题,最后他发现,和担任外交官相比,亲自经商或许更有趣,而且更有钱。上《分析论》课时,我坐在他对面,曾经仔细观察过他。他很少记笔记,上课时常常是笑嘻嘻地盯着前方。问他如何记住上课讨论的一切时,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说道:"都在这里。我发现和记笔记相比,专心关注讨论的内容更容易做到。"他对自己非常有信心,因此当他走过来说已经有了另外3个人,希望我成为第5个时,我说了声"好"。 "另外还有谁?" "经典的哈佛商学院阵容。一位银行家、一位咨询师、一位从咨询师改行的风险资本家。为了低调些,再加上咱俩。" 我们商量好,星期一早晨7点半第一次碰头。为了按时到达校园,我把闹钟定到了6点,这样我可以有时间遛狗、冲澡、照料奥吉吃早饭,然后乘6点50分的公交车去哈佛广场。 公交车轰轰隆隆地走在剑桥市的街道上,我又复习了一下那些案例,扫了一遍标出的那些文章,心中思考还没有解决的问题。在斯潘格勒大楼一楼大厅的沙发上,艾伦在等着我们。他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学的是天体物理学和风险投资。他的身边是室友美籍华人奥利。奥利此前两年在华尔街担任分析师,连阳光都很少见到,此刻正用一个塑料杯喝绿茶。两分钟后,史蒂芬和迈克尔也赶了过来。迈克尔性格矜持,长相有点像肖恩·潘(Sean Penn),他曾经在一家好莱坞制片厂打工,现在正焦急地期待着回洛杉矶的日子。 "我们从市场营销开始吧。"史蒂芬说道。 第一个案例是关于百得公司(Black & Decker)的。该公司的电动工具部业务出现下滑。有人将其归咎于公司制造烤面包机、水壶和钻孔机的决策,认为这样做有损品牌形象。还有人认为主要威胁来自成本低廉的日本竞争对手。无论如何,为了提升公司形象,公司现在准备推出金黄色的"得伟"(DeWalt)系列电动工具。 "我认为'得伟'系列这个主意太糟糕了。"史蒂芬首先发表意见,"受到日本产品成本和质量方面的冲击,为什么要用黄色工具来应对?没有任何道理嘛!" "我同意。"奥利说道,"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放弃烤面包机。它们利润率低,而且有损品牌形象。我以前在一处工地工作过,那里的工人们经常取笑彼此的工具。他们不会愿意上班后听到同事们这样的评价。'嗨,把你老婆的工具带来了?'你以为他们只会拿最好用的工具,但是实际上他们也很在意形象的。" "注意这一点,"艾伦指着案例说道,"百得公司是美国排名第七的品牌。你必须利用这个特点。有这么大的品牌影响力,然后另起炉灶开创一个新的品牌没有任何道理。" "但是我们仍然没有解释他们如何改善工匠和行业市场方面的市场占有率呀。"史蒂芬说道,"请看第4页,百得公司占有45%的市场份额,但是工业工具只占20%的份额、工匠市场只占9%的份额。可以想象百得公司担心这种情况很快会扩展到它的全部产品。" "那么我们怎么办?"我问道,"是一如既往,然后尽量提高利润率呢,还是推出百得公司的子品牌,或是选择'得伟'系列?" "我赞成推出子品牌。"艾伦说道,"我们可以尝试一下,利用我们的品牌知名度,专心做好服务和设计。" "听起来不错,"史蒂芬说道,"那么会计问题呢?" 在下一个案例中,棒球队的所有者和球员对俱乐部的会计方式产生了意见分歧。"我怎么也算不出折旧这个问题。有哪位算出来了吗?" "是的,我的计算结果是,资方对球队折旧过度,每年多出500万美元。"艾伦说道。 "我的结果是720万美元。"迈克尔说。随后我们就此问题争执了10分钟。 我们到达小班的教室时,大家似乎都很激动。这个学年我们要和这些人一起学习9个月,而这正是开始。其中有两个同学刚刚大学毕业,他们肯定把我和鲍勃看做历经风雨、饱经风霜之辈。教室里有穿灰色宽松运动衫的美国中西部人,有衣着整洁的亚洲人,有穿着名牌皮鞋、昂贵牛仔裤的华尔街女士,还有穿着斜纹棉布裤、白色T恤套蓝色衬衫的咨询师。大家拿着铅笔、整理着计算器,在准备上课。这就是哈佛商学院许诺的"转变性经历"的真正开端,是成千上万人走过的通向俗世成功之路的第一步。 我们的市场营销学老师是胸肌发达、留着褐色短发的汤姆·斯腾伯格(Tom Steenburgh)教授。他看上去就像我在美国各地旅行时在租车办公室里见到的那种壮壮实实的销售人员,只不过少了一袋高尔夫球棒和一件超大号雨衣。他给我们看了一段百得公司推出"得伟"系列这一救命计划的录像。斯腾伯格教授告诉我们在销售会议上,你怎么说他们怎么信,问题是你一离开,他们就开始怀疑。我们还在考虑百得公司面对廉价而又高质量的日本工具的难度的时候,鲍勃举起了手。他建议公司销售电动工具时强调"美国制造",利用顾客的爱国情感。对面的一位前政治竞选策略师插话说,如果日本工具一直保持高质量低价格,那么"打民族情感牌"既不很吸引人,也没有持久意义。评论时他不时气急败坏地挥动着铅笔,很快就成了班级讨论的一个亮点。斯腾伯格强调说,关注客户的需求而不是公司的生产方面,就会找到百得公司难题的答案。他指出,客户应该是任何公司关注的核心。他告诉我们"好的产品并不一定让你们如愿以偿",你们还需要通过市场营销和客户服务来协助销售产品。 随后是《财务报告与控制》课。《会计学》涵盖不了这一课程的内容。那只是关于财务报告的部分,记录保管原则、计算利润、控制纳税义务。控制则是通过内部采集的数据改善公司运营情况。这门课是关于利用账目衡量效率、制定公司范围的决策。我们的教授艾迪·里德尔(Eddie Riedl)是纽约的一位精力充沛的会计师,他语速很快,一只手插在灰色紧身裤的裤袋里,另一只手拿着一根黄粉笔,在教室里面走来走去。非常简短的介绍结束后,他看了看大家,然后指了指我,就像篮球队员不看队友传球一样。第一节会计学课程,第一次随机回答问题。我简直不敢相信这一切。我盯着自己记下笔记的那张6英寸×4英寸的卡片。艾迪回到黑板前,手里拿着铅笔,等我开口。 "可以说这是一个关于棒球俱乐部的案例,关于堪萨斯城微风队,老板和球员们对俱乐部的盈利情况有分歧。"我开始说道。环顾周围,我看到有人好奇,有人满怀同情。 "很好,继续。"里德尔说道。他在黑板上画了两栏,一栏标着"老板",另一栏标着"球员"。 "球员们认为俱乐部老板利用会计手段减低利润,然后以这些数字为理由少向队员支付薪水。" "我没料到你可以在账目方面耍花招,"里德尔说,"我以为账目是公司运营情况的真实反映。" 教室里响起了一阵笑声。 "照我看,这是个认识问题,"我说,"如果你看看按照税法球员价值折旧的方式,你会发现没有多少道理。" "说得好,接着谈谈折旧规则。" "这么说来,如果你买下一支球队,你似乎就可以把球员的价值资本化。" "资本化是什么意思?" "我认为它的意思就是作为资本,从而写在资产负债表上,而不是作为支出出现在收益表上。" "好。然后呢?" "如此一来,你如果以1亿美元的价格买下一支球队,并把球员的价值算做资本,比如5 000万美元,那么你可以用6年以上的时间分摊折旧费。" "那么这笔支出与付给球员的薪水有什么区别?" "这意味着你有双份支出。首先是折旧费。折旧费根本没道理,因为假如你买下的球队有很多优秀的年轻球员,那么在随后6年的时间里随着经验的增长,他们很可能会增值,而不是贬值。另外就是每年的工资。球员们坚持说唯一的支出是工资,老板滥用折旧提成降低收益额来为支付更低的工资找理由。" "菲利普无疑是支持球员的。有没有不同意见?" 有几个人举起了手,我摆脱了困境。鲍勃随手给我写了张纸条,上面写着 "不错"。回答完了问题,我感觉很开心,更开心的是,里德尔没有逼我回答数字问题。前一天晚上,我拼死拼活研究案例3个小时,最后还是无计可施。甚至在学习小组讨论之后,我的计算结果依然一塌糊涂。 快下课的时候,里德尔让我们用课桌上嵌入的红绿按钮投票表决。"如果你认为通常情况下会计工作是有用的,按红色的按钮。如果你认为通常情况下会计工作是无用的,按绿色的按钮。"结果认为会计有用的一方以略微的优势取胜。然后双方依次证明自己的理由。认为有用的一方认为,会计工作在不同的公司和业务之间建立了一致的标准,让我们可以比较它们的业绩,也有助于管理公司,了解公司的现金流情况和资金的利用效率。 认为无用的一方认为,会计工作只是为了方便实现自己的目标而采用的操纵数字的手段。它令人费解,具有欺骗性,是在情况发生之后好久才作的记录。和分析账目情况相比,有许多更有效的方法可以了解公司的健康状况和业绩情况。 里德尔解释说,会计工作通过数字解释了公司的运转情况。但是具体而言各有分工。有资方用来管理内部运作过程的账面会计工作,还有税务专家们负责、通过利用税法来降低纳税义务的税务会计工作。就堪萨斯城微风棒球队而言,账面会计和税务会计工作界限含糊,由此导致了球员和老板之间的嫌隙。《财务报告与控制》课的目的不是把我们培养成会计师,而是帮助我们学会审查账目,时常注意探究真相,发现出现失误或偏差的证据。 "会计学里面有两个经典公式,在讲这门课期间我们会反复谈到。"里德尔说道。他在黑板上把这两条公式写了出来,要求我们背诵。第一个公式是会计学的基础: 资产=负债+所有者权益 第二个公式是: 会计=真实经济情况+计算失误+偏差 里德尔向我们许诺说,上这门课期间,我们会花时间探究真实经济情况,了解为什么真实情况这么难以发现。我们会分析库存花招、过早地登记未实现的收入以及租借和买入在账目方面的益处。 我原以为《会计学》会比现在这种情况枯燥得多呢。 随后我们在教室吃午餐。工商管理硕士课程主席卡尔·凯斯特进来给我们讲了学校的各种规定-或者说是"家规"。这已经是我们第四次或第五次听到这些内容了。其中有一条规定"不准为客人喝彩"遭到了质疑。凯斯特身材高大、一头金发,言谈举止像一位美国中西部贷款官员那么不露声色。他告诉我们,在20世纪90年代中期的某个时间,教室里面的喝彩声音出现了失控局面。课堂参观者、学生的朋友和家人被人鼓掌欢迎是非常正常的。但是当时却发展到这种程度:有些小班会安排特殊的喝彩、摆手和舞蹈动作。有个小班甚至安排专人在教室前面摇摆屁股。教员、部分学生,还有客人都对此深恶痛绝。然而凯斯特讲的,多数还是告诫不要组织虚拟的网上学习小组,因为这会被看做欺诈。校方认为,如果大批学生在网上交换笔记,那么哈佛商学院的教育经历就会被削弱。学生会造出小抄和公式化的答案,而不是通过自己的思考、小组和小班讨论来解决案例分析汇总的棘手问题。虚拟空间的学习小组会危及我们在学校的反复决策、讨论以及处理各种不确定因素的整个过程。正是这一人际交互的学习过程让哈佛商学院独具特色,而正是因为管理方对这一过程的全力关注才使得其教育意义深远。 有一天吃早饭的时候,曾任纽约市政府公园管理处官员、《分析论》课时和我邻座的本问我,如何评价哈佛商学院的教育使命-"培养对世界有影响力的领导人"。 "好像含糊了些,"我告诉他,"或许学校可以用'商学'这个词语。而且我也的确不喜欢'有影响力'这个说法。它首先假定'有影响力'的人更明白些,而这并不一定如此。'有影响力'和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别人没有很大区别。" "我就不明白,学校为什么不能直接承认其目标就是教人们如何管理企业盈利呢?"本说道,他很生气,"校方为什么以为培养领导力的最好方式是通过商学课程?我的意思是,如果领导力的确是他们希望传授的,他们为什么不让我们学习历史或宗教课程,或者和海军陆战队一起度周末呢?" 在《领导力与组织行为》课上,我们揭开了这个谜题的部分答案。这门课涉及人类行为在商业活动中的作用,是关于理解人们的动机、心理需要以及个人在公司扮演的角色、如何发展等内容的。到商学院发表演说的商界大拿们总是说这门课是我们要学习的最重要的内容,然而学生们却始终对其极为蔑视。通用电气公司的首席执行官杰夫·伊梅尔特在学校发表的一次演说中说过:"在商学院读书时,我讨厌《组织行为》课。结果却发现《组织行为》是在这里能够学到的最重要的课程。因为让一家公司变得伟大的,就是吸引员工、让他们得到合适的回报、创造文化和价值观并加以强化等方面的能力。"然而我们的感觉却是这门课很简单、过于煽情,而且不好教。还没上课,退伍兵米斯蒂就气呼呼地对大家说,她在军队里已经学会了领导力的各方面内容。 对《领导力与组织行为》课程的这一普遍质疑受到了我们的教授祖尔·波多尼(Joel Podolny)的强化。他留着花白的胡须,其嘀嘀咕咕、神秘兮兮的说话方式就像深夜时分迪厅里的主持人。这门课从分析埃里克·皮特森的经历开始。埃里克是个刚刚毕业的工商管理硕士,毕业后就去管理一家总部位于新罕布什尔州汉诺威市的小型移动通讯公司。他素有担任总经理的愿望,看到一入职场就有机会,感觉很兴奋。 但是从皮特森上任伊始,他就发现自己困难重重。他拼命工作,却不知道谁该对谁负责,而且还得应付一个口是心非、行事懒散的分包商和洛杉矶的一个急躁的所有者团队。他的首席工程师懒惰而且讨厌女人,员工们相互嫉妒对方的薪水。任务分派有问题,还要应付一个吹毛求疵的监督人。公司总裁来视察的时候,皮特森搞得一团糟,在一个嘈杂的酒店迎接他,然后让他自己在公司的各个办公室里面亲眼目睹糟糕的现状。到下班的时候,皮特森"感觉昏昏沉沉,丢尽了脸"。皮特森是工商管理硕士表现异常的经典例证,他提醒我们,工商管理硕士同样可能是失败者。 对我们小班的某些人来说,讨论埃里克·皮特森的案例似乎是从数字独裁下的解脱。终于讨论真正的问题了!还有些人因为讨论的问题过于无足轻重而缩回到了座位上。难道我们真的是到商学院来讨论粗俗的个人发展问题吗?波多尼在黑板上画了一些箭头连接的圆圈,把我们的讨论列了出来,像蜘蛛网一样。埃里克·皮特森没有权力是他自己造成的吗?怎样才能成为既鼓舞人心又安排合理的领导者和经理人呢?皮特森应该怎样做?为了得到支持,他是不是该向更高的管理层提供信息?接受这项工作前,为了便于采取更激烈的措施对付那些企图削弱他的人,他是否应该明确自己的权力呢?有哪些关键的"选择点"?诸事不谐之时,他该不该"开诚布公地"求助于老板呢? 《领导力与组织行为》课促使我们思考两个基本的问题:首先是领导力能否传授,其次是商学是否是传授领导力的恰当媒介。这些问题不久适用于波多尼教授的课程,考虑到哈佛商学院的使命,这些问题也适用于整所学校。像米斯蒂这样,有的人似乎怎么也接受不了一个有着15个高级学位,但却没有任何领导经验的大胡子男人向我们传授领导力。还有些人像我一样,对把人类行为看成可以管理的过程-就像管理现金流和操作机器一样-这一观念绝对讨厌。但是后来我意识到,我对这门课的最初反应,就像上一代人对看心理医生的反应一样:需要这些东西干什么?你难道不能跟朋友谈谈心,或者自己解决?不会多散散步,考虑一下?随着课程的推移,我开始更加接受这样一种观念:虽然拿破仑或者亚历山大大帝的神秘品质绝对无法传授,但是关于管理和激发他人的积极性确实有许多值得学习的地方。 《领导力与组织行为》课让我们可以从人类学的视角看待公司。我们开始探讨商业活动中奇怪的行为背后的前因后果,而不是关注数字和财务状况。在一个案例中,我们分析了雇主和雇员之间心理合同的重要性。首先公司有详细规定工时、工资和工作要求的正式合同,但同样重要的是心理合同-指雇员通常看做自己权利的、关于地位和待遇的一些没有明文规定的默契。低估这些问题重要性的公司经常会发现自己陷入困境。我们研究过一家镀金公司。该公司对劳动生产率高的雇员给予额外的休假时间,却对他们平时令人恐怖的种族主义行为熟视无睹。这使得公司可以保持低薪,同时让原本可能离职的工人忠心耿耿。不仅没有运用一些高尚的原则来管理,经理只是根据自己的目标和工作环境,并允许一种有效的企业文化和做事方式得到发展。但这是一个解决问题的短期方案。他已经默许了一种"慢性疾病"的发展,而这种疾病将最终损害公司的声誉和运营能力。 坐在后排、面容清秀的华尔街前交易商斯图亚特告诉我们,这个案例让他回忆起了他认识的那些投资银行家。他们年薪数十万美元,但却在加班超过晚上9点后因为是否得到免费晚餐和打车回家的待遇而大惊小怪。这点儿餐费和车费根本不值一提,人们却会转悠着等这些补助,只是为了感觉不落下丝毫应得的酬劳。而那些没有拿到这类补助,或者晚上9点之后不喜欢吃东西的人,或者不需要打车回家的人却感觉自己遭受了损失。为了解决这个问题,公司试着给每人一笔钱,让大家自由支配。这样一来,那些住得离办公室很远或者喜欢晚上11点后吞下一份外卖食品的人又说自己亏了。斯图亚特告诉我们,经过无数次的调整,公司至今没有找到让大家都满意的办法。 在第一学期要学的五门课中,第四门是《技术与运营管理》,老师是来自土耳其的年轻女教授泽伊内普·托恩(Zeynep Ton)。她刚刚获得哈佛商学院博士学位。她穿着怪异时尚,是工厂设计与制作流程、供应链和流程管理的热心介绍者。我们的第一个案例是关于日本人创立的一家名为"红花餐馆"的连锁饭店。我们看到了其创始人如何通过整合饭店的内部空间来开创具有独创性、高度盈利的新式饭店。通过让厨师在餐桌前烹饪,可以压缩厨房空间,也有利于顾客迅速地在饭店里进出。菜色花样简单意味着浪费的减少。而这一切都作为特色被包装起来,以一种娱乐的方式提供给顾客,厨师当着用餐者的面烹制食品。通过把餐饮这样一个行业解构,并发现提供饮食服务的过程中哪些方面可以赚钱,哪些方面赔钱,这给人一种奇怪的具有魔力的感觉。到第一学期的晚些时候,我学会了一个术语来描述权威人士给人的那种骗人的错觉,也就是上了几次《技术与运营管理》课就可以重新构建任何商业运作过程的感觉。这被称为"Beginnihana"。 没过多久,我就淹没在作业的海洋里了。尽管我喜欢课堂讨论,但却几乎没有时间来面面俱到地完成全部任务。任何案例如果涉及数字,那么似乎就要占用两倍于校方建议的两个小时的时间,因为我习惯笔算,讨厌启动表格程序。有几位教授告诉我们,学习的洪流就像"对着消防水管喝水"一样。此外,还有掉队的担心。管理方反复告诉我们,哈佛商学院的诀窍就是不向掉队的压力屈服。你必须明确自己想做什么并坚决地去做,而不要为出现的其他情况烦恼。我克服掉队压力的方式就是每天去图书馆看报,让自己的大脑尽可能地远离情绪波动。但是掉队的压力在校园里无处不在,让每个人都战战兢兢。 为了庆祝第一周的结束,我们小班搞了一次聚会。要求大家都穿成嘻哈音乐巨星的样子。戴着冒牌首饰,穿着天鹅绒休闲服,棒球帽歪戴在头上,还有的戴着老鸨帽,手持拐杖,我们一窝蜂地冲进了校内的一个小公寓房间。聚会的压轴之作是冰槽-中间挖出窄槽的一大块冰-灌酒。你必须站在冰槽下方,等他们把伏特加酒倒进窄槽,然后顺着窄槽流进你的嘴里。音乐声震耳欲聋,根本没有任何"谈话"之类事情发生的可能性。我们所能做的就是在昏暗的灯光下皮笑肉不笑地为嘴唇粘在冰槽上的家伙打气。"格瑞格!"我们喊道,"只有你够男人!真汉子!快去,格瑞格!喝一杯,伙计!喝,喝,喝!"星期一的上午,坐在我前面、神智依然恍惚的一位苏格兰医生告诉我,整个场面让他"想起了电影《美国派》"。 上课前,里德尔喜欢讲点他3岁的女儿的趣事。"今天早晨7点半,我接到了妻子的电话,当时我在办公室。'有好消息,也有坏消息,'她告诉我,'好消息是她今天早晨叫爸爸了,坏消息是她是对着一罐梅干叫的。'"尽管他想尽办法让我们开心,我却对他的课万分恐惧,因为预习需要抓耳挠腮好几个小时,而玛格丽特也已经习惯了我痛苦的尖叫和把《财务报告与控制》案例甩到墙上去的声音。 在《领导力与组织行为》课上,我们继续把人体动力学分解成分组讨论和流程图。有时候这门课就像寻找研究主题的一门学科。我们分析了成立镍币影院拉美公司的塔伦·斯旺女士的案例。她关心团队、热衷互助,是个优秀的领导人。但是案例结尾处写道她身怀有孕,被安排卧床休养。坐在前排的一位巴西籍多厅电影院经理发言说,她当然应该休息,因为她怀有身孕,她坚持工作是何居心?大家都笑他大男子主义。后来米斯蒂举起了手:"我的意思是,卧床休息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和你们躺在床上睡觉一样?或者说你们,比如说,真的在床上工作吗?因为有时候我就在床上研究案例。但是并非全部时间,你们知道的。但是她可以在床上工作,打电话,等等。"她似乎没有注意到来自周围的质疑目光。案例讨论到最后,我们看到的结果是,斯旺女士回了纽约的家,据说每周工作65个小时-卧床工作。 在另一节《领导力与组织行为》课上,一位在佛罗里达州潘汉德尔地区从事过船舶货运工作的年轻美国人,被老师安排扮演工厂经理,参加一次和工人代表的模拟谈判。结果他为了达到目的,拼命训斥那位工人,威胁说要取消他的医疗保障。下课后,一位曾经经销杜松子酒、很少穿黑衣服的法国人告诉我,在法国,这样的一次谈判很可能会诱发一次罢工。而我们的同学们当时却大声喝彩。 第二周过了一半的某一天,最后一节课下课后,3位二年级学生冲进我们的教室,拿出了一封信的副本,他们说信被交给了我们小班的班主任。信中自称是我们小班的某人写的,投诉说大家酗酒,功课预习不充分。二年级学生发动了一场讨论,他们希望我们班发表意见。但是我们紧张地说了几句话后,教室的门就一下子被推开,去年的A小班-"老A"班-的全体成员冲了进来。原来是一场恶作剧。他们放映了一个幻灯片,利用从班级卡片上面得到的信息来取笑我们。他们把满头怪异卷发的一位前广告经理比做一位邪恶的天才,把一位世界银行的前银行家比做电影《致命诱惑》(Fatal Attraction)中的格林·克洛斯,还嘲笑一位精力充沛的西非金融家对部落舞蹈和手工艺品的喜好。然后他们播放了给我们小班3个人打的恶作剧电话:两个电话是打给男同学的,结果他们被引诱着说了一些带有色情意味的话;一个电话打给了一位女同学,有人装做怒气冲冲的印度食品派送员。大家似乎都很开心。"老A"班的班长告诉我们要"打起精神"。在一个月的虔诚学习之后,二年级同学的突然入侵让人感觉非常疯狂。坐在我身边的鲍勃抓着铅笔,盯着前方。我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应对。感觉好像哈佛商学院有两个模式:一本正经和嬉皮笑脸,二者之间界限分明。 那天下午在社团招新大会(邀请我们参加各种校园社团的一项活动)上,我们看到"美食社团"前面排着长队,而"得克萨斯人社团"和"共和党人社团"则人气低迷。我碰到了分析论课上认识的那位阿拉斯加州生物化学家劳里。她告诉我她成了她们小班恶作剧的牺牲品,因为她是班里年龄最大的。搞恶作剧的人要求全班站起来,然后说只有在某个具体时间段"活着"的人才应该继续站着。随着他们把日期安排得越来越靠近劳里的生日,为了让她难堪,他们还把日期之间的间隔安排得越来越小。她觉得不好笑。 星期五下课后,我们举行了第一次"观景台"活动-坐在后排称为"观景台"那里的同学对班级本周的表现进行幽默的点评。这是哈佛商学院的传统之一,被认为可以活跃气氛、消除酝酿中的矛盾冲突。"观景台"那一排坐的5位同学在投影仪前面聚在了一起。首先是颁发奖项。"北冰洋冬季幸存者奖"颁给了一位一天之内两次出乎意料地遭到老师点名却全身而退的同学。其他人苦苦挣扎之际出手相救的"救生员奖"颁给了加拿大人布莱恩。"最大进步奖"颁给了羞答答的奥地利人维多利亚,她刚刚才结束第一次发言。"自由女神奖"颁给了两位在每节课上都举手请求回答问题的同学。想回答问题时就被教授点名的"心有灵犀奖"由一位巴勒斯坦同学获得。"性感野兽奖"颁给了那位承认曾驾车在康涅狄格州I-95高速公路第14出口做爱的恶作剧牺牲品。"人生如戏奖"颁给了艾玛,她的生活似乎取材于一部白天播放的肥皂剧。她的穿着比多数同学都时尚。分析一个关于顾客购物过程的市场营销案例时,她说起了自己的一个朋友,那人购买了一辆宝马7系列的轿车,因为该款车"速度快、结实、宽敞"。"摇摆不定奖"获得者是这样一位同学,他谈论一会儿,然后停下,然后继续发言,让其他人举起手来又放下。"戈登·盖柯奖"获得者是炙手可热的金融家查德,他每次发言都带着口头禅-"案例基本上到此为止"。上课迟到然后又没有关手机、据说还没有订婚的中国女生俊得到的绰号是"圆滑之徒"。 最后一张幻灯片上面写着:"纯属逗趣,热爱A小班!" 对A小班的热爱依然处于我的情感范围之外,但是我至少认识了一个新朋友,那是来自佐治亚州奥古斯塔的一位身高7英尺、名叫布的男子。单单认识这样一个人,我在哈佛商学院读书就算值得了。发现彼此都住在剑桥市西部的同一条街道上后,我俩立刻成了朋友。那附近还有另外几个工商管理硕士生,很快我们就经常在当地的杂货店不期而遇,并开始拼车往返学校。布也是已婚人士,养着两条狗,因此我们经常一起在当地的公园遛狗。他比我年轻5岁,在堪萨斯一家医疗服务公司工作前,曾经在大学读过工程学。他的父亲有自己的医疗器材公司,不过已经把公司卖了一大笔钱早早退休了。和我不一样,布到哈佛大学读书的目的非常明确。他说学成后要回到美国南部或中西部,因为那些地方发家致富的机会多得多,没有成千的工商管理硕士竞争人们的注意力。 "去纽约或洛杉矶没意思,"有一天,布驾驶着自己庞大的休旅车,一边将身体靠向司机座位,一边对我说,"在那里,你将只是一件商品。在内布拉斯加州、密苏里州和佐治亚州,人们为哈佛工商管理硕士抢破了脑袋。或许不是你这样的,因为你是行事奇怪的英国花花公子,但是多数哈佛工商管理硕士都供不应求。"布希望在医疗保健或生物科技方面赚一大笔钱,然后买下一支NBA球队。他的脑海中甚至有自己梦想之屋的蓝图:房子屋顶要高,免得弯腰;还要有个标准室内篮球场,以便和朋友们打篮球,以及为当地社区举办篮球锦标赛。我很妒忌他有这么明确的目标,但是他开朗的性格让人无法不喜欢他。他在学业方面很认真,但是从来不会因为学业的压力而崩溃,似乎总是能抽出几个小时的时间通过美国娱乐与体育电视网看篮球比赛。他对就读哈佛商学院后常见的心理波动有免疫力,对妻子是否感到幸福的兴趣似乎超过对我们小班的兴趣。他的妻子是名实习医生,正经历痛苦的住院工作阶段,要在当地的一家急诊室整夜整夜地上班。秋季的某一天,在遛狗时,我向他抱怨说还有一个折磨人的《会计学》案例要预习,他打断我,非常精彩地评论道:"和我妻子目前的工作比起来,我们的任务都不过是举手之劳。"